“誊录名单,分配房间,核对账目。”
我翻翻他手旁的几摞名册,啧啧道:“这么多账单名册,你得看到什么时候去?——誊录名单这种体力活儿便交给我吧,我写字不用眼睛,抄录时倒比你快上几分。”说着就抽过他手里名单,一本摆在右手一本摆在左手,拉开架势左右开弓,边写边问他,“这一阵子会很忙?”
程铮点头:“武林同道齐聚青阳,山上人手有限,容易忙中出错。近几日已陆续有人上山,这些安排调配的事宜,须得尽早整理出来,交与弟子们知道。”
我笑道:“可是辛苦师叔爷了。”正要再调笑几句,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名,“向靖声?——是向大哥的哥哥还是弟弟?”
“弟弟。他半月前已经上山,昨日被掌门师兄遣去镇上安排客栈住宿的事情,便与咱们错过了。”
我一愣,转头看他:“咱们自家庆祝建派百年,就算人手再怎么不足,也断没有叫客人代为操劳的道理,更何况逐风山庄与青阳派并不算亲近。除非…青阳派只是借了个地方和名头,其实逐风山庄也算是半个东道?”
逐风山庄世代经营马匹和兵器生意,数十年来稳坐武林第一世家的交椅。据向靖闻说,他爹跺一跺脚,小半个江湖都要跟着一起蹦跶一下的。
若是召开个武林大会什么的,逐风山庄倒真有一呼百应的本钱。
程铮犹豫半晌,低声道:“一个月前有消息传来,道是东方储气数将尽,魔教各堂蠢蠢欲动。”
我一下子手脚冰凉。
武林大会!魔教!…我的劫数到了。
程铮看我神色有异,忙放下册子探身抓住我手:“如期?”半晌见我不应,又伸手摸我脉搏。
我抽回手,掩饰地笑道:“我没事,就是甫听到这么大的事,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说罢收敛心神垂头抄录,过得半晌终还是憋不住,偷瞄他一眼,强笑道,“昨天师姐带我去给祖师爷和列位前辈上香,我…我看着诸位前辈的牌位,突想到一事,纠结到现在也没个答案,想问问师叔爷是怎么想的。”
程铮点头应下。
我犹豫片刻:“如果…如果有朝一日,由于某些迫不得已的理由,你必须牺牲他人性命,来换得另一个更重要之人的性命,你会去做吗?”
程铮不假思索地摇头:“不会。”
我一愣,答得太快了吧?连忙补充道:“被你牺牲那人无关紧要,虽不是坏人,却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然而另一人却至关重要,也许…呃,比如她关乎整个武林的生死?”
他还是摇头:“众生平等,无分贵贱。妄断他人生死,岂非与魔教无异?”
我心里发堵,不曾细想便冷笑道:“如何能够不分贵贱?程婴以子换赵孤,要离灭门刺庆忌,刘安杀妻饷皇叔。书上记载的这些李代桃僵的英雄义士,哪个不是妄断他人生死?难不成杀的是自己的妻子儿女,恶事就能变得名正言顺了么?”
程铮想了片刻:“程婴事成自戮,要离归国自戕,牺牲妻儿之举虽不可取,但由于义士并非存了怯懦独活之意,因此倒也值得尊敬。——只是我不敢苟同,若无推己及人之感,又何谈仁义大道。”
我盯着他追问:“那若是牺牲一个不相干的人呢?”
程铮一字一顿:“君子有所不为!”
我还欲再辩,双眼不期然对上他探寻的目光,不由苦笑,长叹一声鸣金收兵:“是我钻牛角尖了。这种讨论哪有什么正确答案可言,每个人的标准不同,答案便也不同,本就没有对错之分。”这席话也是说给我自己听,但愿是我杞人忧天,自己想得太多。
程铮却仍是不错眼地将我看着,我亦坦然地面对他目光。半晌,他方点点头,重新将注意力转到手头的账册上,我也埋头继续誊录名单,两人再不说话。
没了谈天分心,我手眼并用,一个多时辰后便将名单整理完毕交给程铮。彼时天刚过午,我琢磨着那位管钥匙的师兄应该快回来,程铮这里也再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于是起身告辞,再次蹩去后山祠堂。
祠堂大门敞开,室内空无一人,想是那位师兄来过又走了。我按照楚修竹交代的位置找出铜盆,打了半盆井水洗净抹布,开始搭着供桌,一块块地擦拭牌位。
正擦得额头冒汗,突听得身后一个陌生的声音带着笑同我打招呼:“小姑娘,又见到你啦!”
又?
我疑惑转身,却见门口背光站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身量颇高,一脸英气,笑容灿烂得仿佛自己会发光。他见我转身,灿烂的笑容瞬间一僵,又马上歉然笑道:“对不住!是在下认错了人。”
我立即就知道了他是谁,他又把我认作了谁,忙笑道:“向公子万福,楚师姐今天临时有事下山去了,您要找她却是不巧。”
向靖声眼神稍暗,然而仍是客气地拱手回礼:“多谢姑娘提点。”
我向他抿嘴一笑,心说主角光环果然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竟能惹得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对十三岁的黄毛丫头动了凡心。这要是搁到现代,联合国还不得发动各个国家签署条约保证互不率先使用楚修竹?
心里嘀咕着,嘴上却已在条件反射地盘问八卦:“向公子可是找我师姐有什么事?”
向靖声犹豫一下,从怀中掏出个香囊托在手里,清雅的茉莉花香扑鼻而来:“几日前我偶遇楚姑娘,分别后才发现她不慎将香囊遗落。我本应立即送还,不成想近几日俗事缠身,今日才勉强得了空子,却不巧…”他苦笑一声,将香囊向我递来,“可否烦请姑娘代我转交?”
我哪是如此不谙风月的人,连忙笑着婉拒:“既是向公子找到的,还是向公子自己还给师姐为好。——师姐最迟未时便回,向公子若是晚上没事,便受累再来找她一回吧。”
向靖声自是恭敬不如从命,他收起香囊,寒暄几句便称事告辞。
我快手快脚地收拾完祠堂,又转到白玉塘边试了试手气,见实在掰不动才悻悻作罢,转头溜到厨房摸了张面饼出来,一边啃一边往楚修竹的住处走。
八卦当然是要围观新鲜的,若是两人警惕性低些,也许我还能偷窥到小情侣俩吻别呢。
出乎我的意料,我并没有等多久,未时初,楚修竹便脚步发飘地回来了。
小姑娘脸上红晕未散,眼含秋水,一双眸子虽是看着人,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目光里满是似惊似喜、患得患失的少女情怀。我起身向她迎去,然而直到我俩相距不足十步她才恍然惊觉,匆忙向我挤出个笑容:“在这儿等我吗?怎么不进屋去?”
我嘿嘿怪笑:“反正穿得厚不怕冷,若是进屋等着,怎能看到师姐如此精彩的表情?”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挤眉弄眼,“师姐真是桃花遍地,这边和少阳师兄还在幽会,那边向家三公子又巴巴地赶去祠堂送香囊。”
楚修竹满脸的不明所以,笑着抬手戳我脑门:“说什么呢?”
她一伸手,我也发现我错得离谱。
她袖子上沾染了一丝陌生的香气,味道凌冽浑厚,不带半分脂粉气,一闻就知道是男人用的。但又偏偏和我认识的男人们相去甚远,既不是李少阳身上的檀香,也不是向靖声衣服上熏的冷香,更不是她自己一直用的茉莉花香。
我凑到她前襟四处闻闻,竟然颈窝和耳际也有!这,这是上二垒了?
我狐疑地将她看着:“师姐究竟和谁出去了?”
楚修竹推开我脑袋,一张小脸红了又红,半晌忸怩地向我讨饶:“好如期,你就别问了,我明日给你买糖人儿回来还不成么?”
我盯着她瞧了一会,见她神情虽然羞涩,眼神却十分坚定,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好叹一口气:“还要糖炒栗子。”
楚修竹忙笑道:“怎样都行。”
小美女笑靥如花,整个小脸都在发光,一看便知是少女怀春。我不由暗暗叹息,心说十三岁就谈恋爱了,那素未谋面的男主也真够性急的。
…或者不是男主,而是某个衬托正牌男主的渣男?
反正不论如何,向家老三估计是希望渺茫了。
我在心中默默为向靖声掬一把辛酸泪,又与楚修竹说了几句闲话,门都没进便告辞回去了。
当天夜里,我突然被踢门声惊醒,睁眼便看见韩掌门揪着我衣襟,扔铁饼似的丢给门外站着的楚修竹,厉声道:“去后山,务必护她周全!”
正文 独活还是共死
韩掌门将我丢给楚修竹接住,厉声道:“去后山,务必护她周全!”
他满面通红,额头青筋隐隐,表情怪异,似乎每说一个字都用了极大的力气,最后一个“全”字竟然破了音。
我知是情况不妙,脑中登时轰的一声乱作一团,千般思绪涌上心头,一时间竟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却还是楚修竹处变不惊,她低低答应一声,抖开手中衣裳将我囫囵裹住,拉着我手足尖一点便要离开。然而刚刚迈步,韩掌门却又低叫一声且慢,踉跄着赶到我们面前,分别塞给我二人一粒药丸,神色凝重地嘱咐道:“…不…不要活着落在…魔教手上!”
楚修竹一愣,眼中立即蒙上一层水雾,抓着药丸那手紧握成拳:“掌门放心!”说罢再不迟疑,拉着我飞速跑向屋后松林。
那松林虽然颇具规模,其中也不乏枝叶繁茂的百年古树,然而毕竟在青阳派内,树木生得并不紧密。我们进了林子之后仍可清楚看到外头明晃晃的火炬松枝,听见不远处的呼喝询问、刀剑相交之声,旁人只要稍加注意便会发现林中有人,这里根本不能久留。
楚修竹四处看看,突揽着我一跃而起,伸手搭住头上一根手臂粗的松枝,借力向上一翻,二人仿佛娴熟的体操运动员一般,高高纵上树梢,无声地隐入重重枝叶之中。
我二人脚下还没站稳,她又在树上一蹬,随着劲风,带着我轻飘飘落在毗邻的另一棵大树之上。喘息片刻后,又借着风声掩护,再次跃向不远处的一株苍松。
夜风呼啸,她又走得极小心轻盈,若不细看,便以为只是劲风吹得松涛阵阵,却绝想不到有人正在林间穿梭。
跳跃间,突听到外头有人用千里传音的功夫沉声道:“青阳派的门人听了,我魔教今日来,不为前尘往事,乃为了寻一位故人!尔等若将派中女眷尽数交出,待寻得故人,我们便就此离去,我家主人定不会为难于尔等!”
那人声音浑厚,洋洋洒洒一段话说完,竟气都不喘,闻之仿佛近在眼前,足见内功之高。
楚修竹脚下不停,对那声音恍若未闻,眼中的水雾却越来越浓,翻过四五棵树之后终于支持不住,两行清泪沿着面颊滚滚而下。
我轻声问她:“他们要找谁?”
楚修竹摇头,咬牙低声:“刘婶已被杀了!”六个字之后,竟是呼吸粗重,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刘婶一直在厨房帮工,我虽久不在山上,却也是认识她的。一想到昨天还活生生的一个人,现在竟已不在,我亦是胸中郁郁,不由沉默不语。
快到后山山顶时,松木便稀落得再不能飞跃。楚修竹带我滑下树干,躲在树后捡了土疙瘩抹在我脸上身上,边抹边颠颠倒倒地低声道:“魔教趁夜施放毒烟,中毒者不能动用内力,若勉力催发则痛苦无比,师叔爷和师父都中招了…这几天江湖豪杰齐聚青阳,魔教教众定是混在其中入了青阳镇,那么人数一定不会多…可是单打独斗起来就未必占得了便宜。后山道路隐蔽崎岖,易于逃遁,魔教定然会在那儿布置设防,然而他们必定人手不足,我们想法绕过去,逃到山下有人家的地方,他们便没奈何了…”
说着说着又是鼻音浓重,泪水再次洇了满脸。她抬手胡乱擦去,一张小脸变成了花猫一般:“若碰不到人是最好,若碰到了人,你只一口咬定你是来帮厨的。你年纪小,又是内力全无,说不定能放你一条生路。”
我点点头,抓住她袖子轻声道:“咱们跑得出一个是一个。若你能跑得出去,千万莫要回头来寻我,省得两个都交代在这儿,不划算的很。”
楚修竹强笑一声,拉起我道:“我答应了要护你周全,就定不会食言!——放心,我们一定逃得出去!走!”
她拉着我跑跑停停,将要越过山头时,突闻得连声爆响,山顶随之腾起黄烟阵阵。楚修竹大惊失色,按着我后颈将我掼在地上,自己也伏在地上,用手臂掩住口鼻,又向我使眼色要我照做。
我也学她使袖子遮住口鼻,暗中却偷偷深呼吸几次,仔细闻那黄烟味道。
这并不是我悍不畏死,而是我一没有半分内力在身,二是这几年经多了虎狼之药,身体早产生了耐药性,寻常剂量的砒霜都不能奈我何,更别说这已经被劲风冲淡的区区毒烟了。
我深吸一口气,让气味在肺子里回味片刻,辨别出这毒烟正如楚修竹所言,有闭锁经脉的作用,然而却没什么大的毒性。一旦中毒,只要老老实实坐着,不强行运功,多喝些茶水,过得几个时辰毒性随尿液自然排出,这毒也就算解了。
看来魔教并不打算要了所有人的性命,找人一说,恐怕是真的。
我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楚修竹,又偷偷摸出韩掌门刚刚塞给我的药丸,手上用力,捻破外头裹着的丸衣,放在鼻子下头闻了闻。
一股浓烈的苦杏仁味扑鼻而来,我皱眉将药丸扔在地上。看来药丸里头藏的就算不是毒药,也是极厉害的刚猛药物。
我当然相信韩掌门会拼命保全楚修竹性命,不会当真给她毒药害她丧命,正如我不信他也会将我看得那么重。思及此,再想到他方才对楚修竹说的那句“尽力护她周全”,我不由得有些后背发凉。
如此不合常理,他心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黄烟随着呼啸的夜风很快消散于无形,为稳妥起见,楚修竹又等了一会才拉我起来,我二人匆匆整了整衣衫,再次跌跌撞撞地奔向山下。
然而我们的好运却没有一直继续下去。不到盏茶功夫,突听到前方一个声音沉声道:“两位姑娘,请随我走一趟。”
随着说话声,一人慢慢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一身黑衣,以黑布蒙面,手持一柄极宽极长的铁剑,虽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却仍可看出此人年岁不大,顶多不过二十岁出头。
楚修竹怯怯停下,抖着声音哽咽道:“大,大爷,求求你放了我们吧,我们只是过来帮几天厨的,和青阳派没有干系啊!”说着痛哭失声,整个人都抖作一团,脚一软跪在地上,“大爷您行行好,念在我和我妹子孤苦伶仃的份上…”
那人丝毫不为所动,冷冷道:“请跟我走一趟。”
楚修竹哭得更加大声,我心领神会,也跪在地上,身子尽量挡住那人视线,低低地劝她:“姐姐你别哭…”又转头向黑衣人软声哀求,“大哥哥你行行好,要不我留下,让我姐姐走…”
那人沉默半晌,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就在这一刹那间,楚修竹突然从地上弹起,抽出腰间软剑,如一支离弦的利剑向黑衣人飞射而去,剑刃寒光闪闪,如灵蛇一般直指他面门!
黑衣人低喝一声:“来得好!”也不见他动作,上半身竟生生错开两寸,侧身堪堪避过剑芒,手中巨剑一翻,用剑身横着击向她左肩。
这却是手下留情的招式,若这一招用的是剑刃,她的整条左臂便就此废了。
楚修竹闷哼一声落回地上,半跪着身子挡在我身前,扬头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淡淡道:“你就算没有中毒,也是打不过我的,放下剑,跟我走罢!”
楚修竹咬牙道:“打不过也要打!”打字刚刚出口,她再次揉身扑上,一柄软剑舞得如月华漫天,剑剑直指黑衣人身上要害,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是实招,哪个是虚影,端得是虚实莫辩,气势逼人。
那人终于移动脚步,守着方寸之地与她见招拆招。他出招虽缓,却每每能够后发先至,每一招都实打实地招呼过去。楚修竹避之不及,又碍于他兵器沉重不敢硬接,只得与他缠斗在一处,须臾间二三十招过去,竟不能越过那人分毫,情急之下大喊一声:“你先走!”喊罢竟是合身攻上,剑招陡然变得凌厉凶狠,招招都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我苦笑一声,还未待说话,黑衣人却先沉声开口:“在我之后,还有高手专门候着漏网之鱼,他的功夫更胜我一筹。你连我都打不过,你这妹子又是毫无内力,就算侥幸过了我这关,也必不能全身而退,你又何必执着!快快弃剑跟我回去,我家主人定不会伤你们性命!”
说罢剑芒一吐,只听铿的一声双剑相交,楚修竹蹬蹬蹬连退三步,被我急忙扶住,一低头,竟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我忙伸手探她脉搏,急道:“你已中了毒,别再打了!”边说边捏住她手臂向她使眼色:硬拼不行,我们还可以智取!
楚修竹惨笑一声甩开我手,使袖子擦了擦血迹,前跨一步横剑当胸,仍是将我挡在身后:“再来!”
黑衣人似有震动,他注目楚修竹良久,又看了看我,再看向她时,目光里便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只得一人,若你现在施展轻功逃走,我手上抓着你妹子,定然是追不上你的。”
楚修竹冷笑一声,昂然道:“同门情谊,你这魔教狂徒怎能领会!少废话,出招吧!”
黑衣人继续道:“你若现在逃走,日后还有机会为你妹子报仇,若是非要和你妹子绑在一处,你们二人今日必死无疑。”
我长叹一声:“这位大哥说得对,我刚刚所言也句句真心,师姐,你走吧!”
楚修竹的声音依旧沉稳:“共死好过独活,至少我问心无愧!”
黑衣人沉默片刻,也横剑当胸:“打赢我,我就放你们走!”
楚修竹娇叱一声,再次合身扑上。
月光明晃晃地照在两柄长剑上,双剑一刚一柔,一快一慢,斗在一处却是软剑招招紧逼,巨剑节节败退,全不复方才进退之势。楚修竹不欲恋战,十几招之后故意卖了个破绽,胸前空洞大开,那黑衣人竟也上当,压上一步举剑就刺,楚修竹长笑一声:“来得好!”左手搭住他前伸的右手,整个人借力一转滑到他身侧,手中剑芒突然再涨数寸。只听嗤的一声,黑衣人胸前应声划开一道寸许深的血口!
楚修竹一愣:“你…”
我连忙上前拉住楚修竹手臂:“多谢大哥成全,我们走!”
黑衣人捂住胸口半跪在地,楚修竹站在他身前,迟疑片刻,也声若蚊蝇地开口:“谢谢。”
黑衣人扬起脸,一双黑眼睛里流露出些许暖意,他竟是在笑:“魔教狂徒也是有感情的。你…你们好自为之。”说罢手一撑地,保持着跪姿滑回阴影之中,须臾之后,竟是连轮廓都看不到了。
楚修竹向着黑暗注视片刻,便再次带着我飞奔。许是顾忌那黑衣人说的话,她也顾不得其他,匆忙提气施展轻功,几个起落之后喘息更加粗重,仿佛连呼吸都十分困难。她顿了顿身形,勉强带着我隐入树下的阴影,落地时脚步踉跄,竟是站都站不稳了。
我反手扶住她,低声劝道:“别再运功了。我们已经走了足够远,再有不到一里路就能看到人家,我扶你下山!”
楚修竹点点头,将软剑收回腰间,抓住我手低笑道:“若能成功逃过此劫,我就带你去见…见我今天去见的那个人。”说着,嘴角又渗出一丝血来。
我心中酸涩,一边架着她慢慢往山下走一边用袖子替她擦去血迹,面上挤出几分笑意:“好啊,我记下了,你可不能食言!”
她低低咳嗽一声,又笑道:“自然不会。只是…只是你别笑话我,他天生是哑的,不能说话。”
我也笑道:“既不能甜言蜜语,师姐却依旧对他青眼有加,可见那位哥哥确是人中龙凤的,我可是等不及要见他一见啦。”
楚修竹笑了笑,还未开口,突闻身后一声怪笑,一双冰凉的枯爪极轻极柔地搭上我和楚修竹后颈,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生生挤到我们中间,桀桀笑问:“到底是什么样的哥哥,我也想见一见呢!”
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边额际一直划到右下嘴角,面上皮肉每动一下,刀疤便仿佛豆虫一般跟着在脸上轻轻蠕动。他声音也仿佛蛇一样黏腻冰冷,一张口就是一股浓重的腥气,偏偏却做一身酸腐书生的打扮,长衫纶巾,腰间插着一支判官笔,叫人看着便觉着头皮发麻。
他笑得十分开心:“瞧我找着什么?两个水灵灵俏生生的小丫头!”边说边凑过来,喷着粗气嗅嗅我脖颈,又转身对着楚修竹如法炮制,乐道,“好啊好啊,都这么香,等着主人挑完了,剩下的那个就给我做小新娘吧!”
说罢手上加力,不知制住了我们什么穴位,我顿觉四肢麻痹,竟连舌头都不能动上一动,不由惊恐万分,心中一片凄凉之感。转眼去看楚修竹,她稍比我好些,尚能挣扎抬手抠那怪人手爪,只是动作迟缓无力,不具任何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