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岳抬头看看他,停顿片刻说:“我并没问责陈大人,只是请你们选秀之时多加些心思,不要鱼目混珠!”
褚大人躬身道:“那是自然,不过这选秀之事如今只能偷偷摸摸,哪里敢多加心思?”说着他跪地一拜,“微臣有一事冒死相谏!”
赵恒岳不说话,殿内一片寂静,褚大人硬着头皮往下说:“此事微臣已谏过多次,今日是还要冒死进言!皇后居于长宁宫实不合大周礼法。昭阳殿才是中宫居处,如今却门可罗雀。长宁宫是皇上住所,皇后住在那里,还有谁在敢近前,再能近前?皇上才只有一个儿子…”
他话未说完,赵恒岳猛然一拍案子站起身来。
褚大人这才意识到失言,朝臣中虽也有议论猜测,却从无人敢当众质疑赵榕的身世,他竟是将平日只在心里盘算的这些话一紧张当庭说了出来。
赵恒岳手指着他,一字字对左右说:“立斩无赦。”
此言一出,立时跪倒一片,褚大人为人耿直,在朝中颇受敬重。大家纷纷求情,“褚大人只是口误,皇上宽容。”
“皇上历来宽待下属,怎可因一字之失错杀大臣?”
赵恒岳厉声说道:“你们这么说话,是逼着我不能杀他了,是不是?”他额上青筋都在跳动,显然是动了大怒。
众人一起停口,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金銮殿上静似禅堂,陈裕又开始不停磕头,一向口若悬河的褚大人自知理亏说不出话来,小郑丞相跟褚大人向来不合,瞪着眼袖手旁观。
赵恒岳冷冷招手,唤侍卫过来将褚大人带走,再无人敢开口。
侍卫们押着褚大人刚走到门口,陶花侧头问了一句:“今天初几了?”
赵恒岳此刻连对陶花都没什么好气,冷着脸浅浅答了一句:“初八了。”
陶花点点头,“嗯,我猜今天也是初八。上个月也是初八,褚大人来谏我回昭阳殿住;再上个月也是初八,褚大人谏我不要常在长宁宫。我就说嘛,褚大人这御史谏词,跟女人的月事一样准。”
她此言一出,立时有几个武将没屏住笑出声来。
紧接着,文臣们越想越觉得好笑,也笑出声来。
小郑丞相大笑着说:“皇后妙语!”
赵恒岳面色缓和下来,侧头微嗔:“你呀!真是口没遮拦。”他向店门口招招手,“算了,回来吧。”
陶花笑道:“褚大人,我给你数着,看你下月初八还谏不谏这回事。”
褚大人回来跪在阶下,“皇后,下个月我不谏了,我已经明白了为什么您能常住长宁宫。您若是搬到昭阳殿,怕是下月初八,我得谏皇上回长宁宫去了。”
赵恒岳冷哼一声:“还算你识相。”
下朝之时,陶花把赵恒岳拉在一侧,悄声问他:“要么,我再给你生两个孩子?”
他大惊摇头,“别,别,这两个小子已经害得我苦忍了五年,再生两个你还不如杀了我吧。”
她撇撇嘴,“你可以找那美貌舞女去啊。”
他笑着低头,“你怎么什么都信。我说来挤兑右相的,又不想真的跟他发脾气,只能杀鸡儆猴罢了。”
她仍旧撇着嘴,“我明明看到你看了她好几眼!别以为我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哼,反正你们都不是好人,我最没想到的是景云…”
赵恒岳怔了一怔,有心要解释景云是听他差遣行事的,却又忽觉不如什么都不说最好。果然自此以后,陶花对林景云便格外小心,再不敢与他亲近,更不敢两人独处了。
自此开始,赵恒岳亲自治理后宫。陶花在感情上一向傻乎乎的不够敏感,听见什么就信什么,易受奸人谗言所惑,他也因此不敢留一丝隐患。
好在当今天子历练得很,手段也是文武双全,用在这宫闱之中虽说是牛刀杀鸡,倒也能应付得自如。数日之后内宫侍从已经噤若寒蝉,再无人感动这盛年天子的主意,大家怕的不是皇后,却是皇帝自己

番外四

小菜宫内倒是整治了,日子却也越发无聊了。
晚饭桌上,陶花对着硕大的桌子发着呆,赵恒岳绕到桌子这边来,轻声问她有何心事。陶花皱着眉头说:“每天都是这些菜,烦都烦死了!”
他十分不解,“昨天不是这些菜啊,一月之内菜式不会重复的。”
陶花更加皱眉,“可是我吃起来明明是一种味道!腻死人了。”
他小心翼翼问:“要么换一批厨子?”
她不耐烦地摆摆手,“换什么厨子?还是换换丈夫有点新鲜。”“侍从恰恰在此时来报,林景云求见。
赵恒岳笑说:“要么你跟他过两天新鲜?”
陶花急忙摇头,嘀咕着说,“他太好色了,我竟然还曾让他近身在我身旁,想想都后怕。”
林景云是来传话的,说是当年的侍卫冯大人调入了京郊军,问问能不能请得动圣驾到家中一聚。
赵恒岳手按额头,“我这阵子忙得很,你也看见了,连早朝都常常是阿陶自己。”
林景云答道,“那我就跟他说,先等阵子再看吧。”
赵恒岳还未答话,陶花一纵扑到他身上来,“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出去透透风。也想念京郊军的兄弟们了。”
他笑着侧头,“我很累了,你把我服侍好了才有力气陪你去。”
陶花怯怯望着他,“你要我做什么?林景云知道自己再听下去那是实在不宜,也未行礼就赶紧退出通知冯大年安排去了。
大家先去京郊军巡防再去了附近的冯大年家。陶花一入军营便欢声笑语,十分熟络开心,到了冯家则被几个小丫鬟围住讲自己的军中盛世,兴高采烈得意非凡。晚饭时分,她便与那几个小丫鬟坐在一桌,赵恒岳,林景云和冯大年夫妇坐在另一桌。赵恒岳随和的很,席间气氛也就入家宴一般。
酒饭吃得差不多时,冯大年低声开口,“听说前阵子皇上为佑相家里的一个舞女生气?”
林景云半讽着冷笑回答:“是,因为被我给先占了。”
赵恒岳温和地看了他一眼,但笑不语。
冯大年连连点头,“我知道皇上的脾气,从来不碰别人碰过的女人。要说起来,我家女儿今年刚满十三,自幼阳仔深闺,那可是连见都没见过几个外人。”
林景云正在饮酒,猛然就顿了一顿,侧望一眼旁边桌上的桃花,她正在那里口沫横飞讲到乌由诈降一战,有个小丫鬟惊声问道,“您真的是要杀了秦将军吗?”陶花大笑,“我怎敢杀他?杀了他,还不得被汴京城的小姐们拦在路上给眼泪淹死。”那小丫鬟看了一眼冯大年,冯大年不动声色地眨了两下眼睛,那小丫鬟便回头笑着大声说,“我看您是自己不舍得!”
陶花抓抓头,认真想了一想,“是么?好久以前的事了,我都不大记得当时怎么想的了。只记得那时候跟亨岳住在一起…”想起往事她笑了,“那时候他可老实得很,装得很乖宝宝似的,哪像现在?”
赵恒岳笑着侧头,“你说话留点神,你那一桌上都是年轻姑娘,不似你身经百战。”
林景云被他这句“身经百战”给呛了一口酒,伏在桌沿咳嗽,陶花羞怒交加,愤愤然回道“反正,你总是比我多五十七个!”
众人哄笑声中,赵恒岳转回头来,听见冯大年在旁低声说道,“将领么,是身经百战越战越勇,女人么,还是年轻少经人事的水嫩些。”
赵恒岳微微皱眉,抬头看了看冯夫人,并不年轻的她chenwang5l自己夫君一眼,走出门去。
片刻之后,冯夫人带着一个小女孩进来,溜肩细腰,身材清瘦较弱,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的摸样,眉目都还没有张开,越发显得童稚。她一看见房内那么多外人迅速地低下了头,连脖颈都红起来。
冯夫人把她领到夫君身旁,冯大人拿过酒壶递给她,“青儿,你给皇上敬杯酒吧。”又看着赵恒岳说,“她还是个小孩,不懂得大礼,您别怪罪,我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养得娇,别说外人,十岁以后连我的手都没碰过。”
冯青儿颤抖着双手接过酒壶,自赵恒岳跟前拿起他的酒杯斟上,再把这杯酒递到他跟前去。她一直深深低着头,露出一段光洁的脖颈,白净中透着红晕,发梢散出几丝垂在额前,随着她整个身躯都在微微发抖。
赵恒岳看她如此紧张,便随和一笑,伸手去接酒杯,酒杯狭小,他去接时双说难免就佛过她的指尖,她的手顿时一颤,半杯酒就洒了出来,落在赵恒岳的袍子上。
冯大年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也不看看是谁!”
冯青儿越发抖得厉害,慌忙放下酒壶和酒杯,拿出手帕来半跪下身去擦拭赵恒岳的袍子。
她还是深深低着头,颈子就伏在赵恒岳面前,双手到他的腿上去小心翼翼擦拭。她久在深闺,心思纯洁得很,既未想过君臣礼仪,又未想过男女之别。
林景云在旁边看着,面上微微露出忧虑之色,他常在赵恒岳身边,知道他对什么样的女子最为动心,冯大年这个女儿,浑身上下每一点都是最能撩动他的哪一类,每一点都是最恰到好处,不是假装的,也没过了火头。而冯大年也同样在赵恒岳身边当差多年,他必然也是深知这些关窍,再没人比他们这些近身侍卫更知道皇帝的心思了。
陶花正在讲着她的扣人心弦的故事,对这边的情形丝毫不察。
赵恒岳想要起身避开,却是一站竟没站得起来。冯青儿的手在他袍上时似乎察觉到了有些什么异常,可是她一点也不懂得,手也没有拿开就那么抬头去看她的母亲。一双黑漆漆的眼珠似打猎时被捕获的小鹿般忐忑。
冯夫人倒是微微红了脸,过来把女儿扶起拉走。
冯大年十分满意地笑着,轻声询问,“皇上是不是累了?我带您歇歇去吧。”
赵恒岳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向陶花,她刚刚讲到那吴越皇宫是如何华丽,秦淮风光时如何旖旎,一个小丫鬟问道,“听说秦淮河边有个夫子庙,是最热闹的去处了。”
陶花张口结舌一阵,有些忸怩答道,“我…我也没仔细看。”
赵恒岳淡淡一笑,向她低喝,“你过来!”
她一惊侧头,他从未在人前如此呼喝过她,这事也只好挪步过来。
他并不避讳室内众人,一把将她揽到膝上,低低在她耳边说了句话,她神色越发忸怩。
悄悄答道:“今天不成,褚大人又来谏了。”
他稍稍一怔,立刻明白她所指,不由大笑起来。这一笑,欲念就轻了不少。
陶花仍旧坐在他怀中,在他盘中赤手拿了一块排骨啃着,口齿不清地对冯夫人说:“你家饭菜真好吃!”
冯夫人笑说:“我们家的厨子擅做无锡菜,这排骨十分地道。”
冯大年却打断她,“别尽说些没见过世面的话!宫里世面山珍海味没有?”说着他望一眼皇帝,“只不过,这山珍海味天天吃么,也就吃腻了,偶尔也会想念民家的清凉小菜。”
赵恒岳刚要答话,陶花抢在他面前大大点头,仍是满嘴食物嘟哝着:“正是正是!其实我早就吃腻了…”她还没说完,赵恒岳一把推开她,声音里带着负气,“我还没吃腻呢,这辈子也不会腻。你给我滚回去吧!”
陶花无端被他责骂,大是不满,瞪他两眼,回到自己位子上去再也不理这边了。冯大年赶紧在旁说:“我先带皇上到里屋歇歇去吧,特地为您留了一间没用过的新房呢。”
赵恒岳远远瞪了陶花两眼,也不跟她招呼,站起来就走了。他出去可有一阵,林景云看陶花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样子,不由替她着急起来,过去几番提醒,陶花只是不理。
又过了一阵,外面进来一个侍卫,到陶花身边来请她,她仍是不理。那侍卫只好在旁边等着,一直等到夜深,冯府众人都安睡了,她才懒洋洋跟着他走了。
侍卫帮她推开房门,陶花刚踏入门槛,赫然看见屋内一个女子的身影正往外走。她立时惊住,站在当地气得浑身颤抖。那女子却并不慌张,近前来拜倒说:“宝珠奉召来此探查房屋。”
陶花怒道:“他自己不会查么?外面那么多侍卫不会查么?非要你过来查!”
宝珠微微皱眉,跪在地上不说话。
赵恒岳在帷帐内出声:“宝珠你走吧,不用理这个疯婆娘。”
宝珠即刻起身出门,临走把门好好关严了。陶花早已经走到床前,一把掀起帐帘喝道:“我早疑心宝珠这人不寻常,根本不像一个内宫侍女的见识,却原来是与你有私!”
赵恒岳嗔道:“你整天瞎疑心什么?该当心的不当心,不该当心的乱编排!”
陶花大怒,“推云手”毫不留情的就朝他胸前推过去。这次他没有让她,在床上一侧身避过。抓过她探出的右臂按到床上去,接着翻身而起膝盖压住她后背,冷声说道:“这屋里刚刚藏了个女子,所以我叫宝珠来查房。不能叫侍卫进来,是因为那女子衣衫不整,这里是别人的家,你总得给人留些情面。
陶花不语,片刻后想明白是自己错怪了他,嘴上却不肯服软,只是“哎哟”叫喊着呼痛。她是个刚强的女子,却并不是不懂叫喊,她忍起痛来比别人都硬气,叫起痛来时也比别人都大声。
赵恒岳却不放她,仍是拧着她的手臂,用力丝毫没有留情。陶花痛得眼泪都快落了下来,到后来哀叫中带了哭声,那是刻意要让他心疼。
冯大年夫妇就住在附近的院落。两人正在枕边商议,不知为何皇上明明对青儿动了情欲,却是又把她给完璧送了出来。
冯夫人听见陶花一声声带着哭泣的大叫,猛然有些心惊,沉默一阵后叹口气。枕旁的夫君问她怎么了,她附在他耳边低声说:“我曾问过宫内那些服侍过皇上的嫔妃,她们说他身材魁梧,异于常人,脾气也粗暴得很,众口一词跟我说‘苦不堪言’。”
冯大年夜叹口气“皇上喜爱处子,就是喜欢看她们受苦的样子。”
冯夫人双手合十念佛:“幸好他没有看上青儿。”
冯大年皱眉道:“妇人之见!受苦也不过就是初夜,等青儿封了妃,享不尽荣华富贵,你没看见皇上待皇后那个体贴周到的样子。”
冯夫人冷哼一声:“你是聋子么,没听见皇后哭叫?她已生过两个孩子,又是马上的将军,尚且如此。”
冯大年仍旧皱着眉头,不置可否。
冯夫人又想起来一事,带着后怕说:“我听说有个姓周的宫女,一夜之后便流血不止,竟然就送了性命!”
冯大年也怕了,他们夫妻二人只有这一个女儿,爱若掌珠,他遍视周围男子,没有一人能比得上赵恒岳对待妻子的亲昵宠爱,他也想让女儿有个这样好的丈夫,这才布了今夜之局。他是疼爱女儿,可不想送掉她的性命。
陶花手臂被拧得酸痛,赵恒岳帮她揉了半夜说尽软话才缓和过来,到第二天早晨就起得迟了。她起床时看见自己身下一片殷红,立时连声抱怨,怪她这个贴身奴仆不早点叫她起来。
他侧头看了一眼,笑道:“这才正好。”
等到两人穿戴整齐,他悄悄叮嘱:“我自己去吃早饭,你在屋里等着,等会儿我带点东西回来给你。”
“不成不成,”陶花大叫起来,“我爱吃这家的饭菜呢!”
他笑着捏捏她的面颊,“那我帮你把他们的厨子带回来。”
早饭桌上,赵恒岳皱着眉头说:“皇后较弱,竟然起不来床了,有担架没?等会儿抬她上车。”
冯氏夫妇对望一眼,冯夫人冲口而出,“要不要请个大夫?”
冯大年瞪了夫人一眼,怪她出言无忌,可他自己说出来的话却更加直爽:“这种事要请什么大夫?”
赵恒岳淡淡一笑,问二位:“昨夜见过令嫒,真是一见倾心,不如此番跟我回宫?”
两人一起大惊摇头,冯夫人忙说:“小女已经定过亲了》”
赵恒岳十分失望,带着怨气说:“那就带上你们的厨子吧,女儿和厨子,你们选一个给我!”

番外五

苦心争宠风云之后,内内外外都无人敢再指染这一对帝后夫妻关系。赵恒岳心内大是安慰。
他心安了,陶花却没有。
她从很早就开始疑心一个人,就是在冯府被她喝问过的宝珠。
更加让她疑心的是,每次她跟赵恒岳提起她的这些疑惑之处,他从来都是耐心跟她解释,毫无原则的回护宝珠,这让她越来越觉得他们两人一定有问题!
她决定要高个圈套好捉住他们。
想来想去,陶花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好办法,只能常常把宝珠送到他的身旁,多让两人独处,这样她就可以捉奸在床了。
这是个其险无比其蠢无敌的办法,陶花却一次次乐此不疲,赵恒岳被她气得想杀人,可是面前只有宝珠,他也不能动手。
前两次,陶花都没捉到任何把柄,还平白无故落一顿骂。然而,第三次的时候,她在外听到了他在屋里跟宝珠说话,说的还都是埋怨她的话!
陶花想,这还不就是明证吗!她愤怒地冲进门去,正看见赵恒岳仰卧在床,宝珠坐在床边与他说话。她心里的醋坛子“哐当”就翻了,一掌往宝珠胸前推过去。
赵恒岳大惊着伸手来挡,已然不及——宝珠左手探出拧住陶花的手腕,右手往她肩上一按,陶花一下就被压到地上。她肩膀剧痛,却是咬住睡并不出声叫唤。落到了对头手中,还有什么可说的?
赵恒岳俯在床边叫着:“轻点,轻点,轻点——”
陶花抬起头来怒斥:“你别在这儿假仁假义了!我早就知道她是你的人!”
宝珠长叹一声松开陶花,伸手在脸上一抹,青春玉颜顿成云烟,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面孔来。她转到陶花身前跪下,“赤龙会谢三娘,见过会主陶大小姐。”
陶花自地上爬起来,愣了一瞬,转头看看赵恒岳。他向着她苦笑。
谢三娘跪在地上说:“我自朱雀门兵变后听戚二可差遣保护小姐,戚二哥说,陶氏满门灭尽,只剩下你一个孤女,那是无论如何也要护得你周全。后来戚二哥归隐,他走前交待我说,赤龙会事务本该听命于小姐,就怕小姐顾不上,只要你们两个还在一起,那就还是听命于皇上吧。”
陶花皱眉听着,满脸尴尬,半响想起来了救命的稻草,“那个…我今天说好了教松儿骑马的,你们慢慢聊,慢慢聊…”赵恒岳一把将她抓回来,“你给坐下!自己惹的摊子自己收拾。”
陶花硬着头皮看看谢三娘,见她还跪着,赶紧过去扶起来,却尴尬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谢三娘笑道:“如今我也不担心小姐安危了,恕老身年迈,这就想归乡安居了。刚刚也跟皇上商量过,还请小姐答允。”
陶花忙忙地点头,又忙忙地道谢。
三娘起身,对陶花说:“请小姐送我一程。”
陶花一怔,未料到她有些一请,也就跟着她走出去。
谢三娘走到门外,悄声说:“我虽然是听命于皇上,却只是为了会主你。有些事情临走要跟你交待一遍。”
陶花默默点头听着。
“第一件事,我刚在小姐身边没多久时,皇上求我帮她一个忙,去偷了一幅画出来。那是送给小姐的一幅桃花图,我击晕了你的侍卫拿到那幅画,交给皇上后他在上面添了几个字,然后让我重又放到侍卫手中。后来我才明白,这几个字,竟然将宁公子和秦将军两人的机会全都葬送了,那时我并不十分明白,想起来也不知你会不会生气。”
陶花低头微笑含嗔:“这怎能怪你?分别就是他欺人纯真,哼!”
“第二件事,令姚碧君留住秦文,这是我奉命潜入吴越皇宫传的消息。我知道此举会令你和秦文不和,可是,那是我在你身边,听见你夜里迷糊时唤人端茶送水,叫的都是皇上的名字,连近身女侍都不叫,更别提旁人了。我也就没有告诉你这件事。”
陶花一笑,“无妨,反正早早万万都是落入他手中,迩也逃不脱了。”
“第三件事,兵变初定时你和皇上冷言冷语,你夜夜难眠,我告诉他了,还问他,万一你要自尽怎么办?他跟我说,若真的到了那一步,那他装也要装出喜欢你的样子来,陪你过后半生。”
她听到这里蓦然怔住。
谢三娘接着说下去:“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仁至义尽的一个男人…”她还没说完,忽听陶花大哭起来,一刻不停转身往回跑。
谢三娘皱眉看着她的背景,“唉,竟然还是如此脾气!”
陶花一边哭哭啼啼,一边咕咕哝哝,似乎在问他话,却实在听不清问的是什么。赵恒岳几番想要打断她,问问到底怎么了,却都被她凶狠的眼神给击退。
到后来他终于听出个大概来,她反反复复问着的是:“你是不是假装喜欢我的?”
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反问她:“你觉得呢?”
她大声哭:“我觉得像!”
他冷笑一声,突然答道:“不错,我就是假装的!”
陶花一下怔住,她原来以为他会断然否认,听到这个回答,她倒是手足无措了。半响之后,她满面哀色说:“我早该猜到的,当初在乌由我就立过誓了,若是违背了,就让所爱之人恨我入骨,看来我这后半生,真的只能独自凄凉了。”
他本来是要戏弄她,看她如此当真,就绷不住了,赶紧蹭到身边来,和声细语解释,指天指地说尽甜言蜜语山盟海誓。
陶花半信半疑,他柔声说:“咱们封禅祭天时,向老天爷说明白你违誓的苦衷,求他原谅你。你以后就不用整天想着那件事了,回来之后,也就名正言顺做我的皇后。”
封禅大典选在了暮春之日,落霞山上的天地两坛也去都修建完毕,一行人便踏春而去。
赵恒岳先在山下的地坛祭地,又摒充车驾,步行登山上天坛祭天。不顾礼部尚书的苦谏,他与陶花同祭,一同拜谢苍天。陶花终于放下了当年萧照影发过的毒誓。
仪式完毕已是下午,两人牵手下山,大臣侍卫们都在前后远远跟着。下了没几步陶花便呼累不停,一定要赵恒岳抱起她。他只好照办了,她笑着说:“还记得上次祭天时,我和景云在前,护送你和你的皇后下山。”
他低头做个鬼脸,“别有事没事就拎我的小辫子。”
她大笑,“我那时就一路在想着,总有一天要让你抱着我下这落霞山,累累你这个坏心眼儿的。”
他顿时苦了脸,“娘娘,这山很高啊。”
她却怡然自得不理他诉苦,正闭目享福时,忽然听见他说:“我抱不动了,不如把你扔下去。”
陶花大叫起来:“别这么闹着玩!万一你失手。”他不急不缓地笑着,“失手了便怎样?”
她伸手揽住他的颈子,“失手了便把你也拖下去!不是说了么,咱们同生共死。”
他点点头,说声“好”,忽然就放开双臂。
陶花大惊看着他,十分不解,他为何要杀她?是因为他还怀恨自己?是因为赤龙落霞?是因为他想悄无声息消夺大臣兵权?
无数念头转过心间,终于,她还是一笑。她信得过他,假如终是不得已要杀死自己,那么,也就死吧。她放开缠在他颈间的手臂,又向后推他一把,轻声说:“站稳靠后,咱们来世再做夫妻。”
他的面孔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竟然从头到尾都带着笑,陶花却觉留恋不舍,她面上的笑容全都变成伤感。
身体飞速下落,她刚刚有些眩晕时,猛然觉到周身一股大力支撑,竟然将她由弹了起来。
陶花定睛一望,她落在了一个巨大的绳网之中,正颤颤悠悠之时,听见崖上人喊:“——你害得我跳崖,我也要害你一次!”
陶花明白了过来,这必是无情崖,当年他也是这么跳下来的。她又被这个坏心眼儿的捉弄,不由仰头大骂,喝问那个跟她同生共死的人为什么不下来。他在山崖上喊:“那我也跳下去了,你等着啊。”
到此时她却又开始担心,对上面大喊:“你小心点,别摔着了,喂,你还是别下来了,我担心你。”
“你担心我什么啊?”
“担心你这个坏心眼儿的摔死了!”
“摔死了正好,就没人总捉弄你了。”
一句玩笑话却让她大怒,“你敢咒我!”
“我怎么咒你了?”
“你摔死了,不就是咒我死么,咱们早说过的——患难与共、生死相依!”
他没再说话。
于是那八个字在山谷中远远传了出去。落霞山上上下、漫天碧草黄花、春日高照的艳阳,天庭地府的神君小鬼,全都听见他们说的——患难与共、生死相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