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陵村的人开始收殓同伴的遗体,打算连同老村长的一起,运回村子里安葬。云端回头看了看那遍地横陈的尸首,心中不觉又是一阵凄怆悲凉。蓦地,她的眼光扫过不远处被跪绑在树上的几个盗墓贼。是他们,都是他们!眼前的一切,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皆因他们而起!而她,不得不再次承受失去至亲的痛苦,这都是他们的错!她好怨好恨啊!
枫庭将天问星君的尸体抱了起来,移向一旁清理干净的空地,云端也随之站起身来,像是被一股力量驱使着,静静地走到那一排树捆绑着俘虏的树下。她随手捡起地上扔着的一柄剑,直直地指向一个突厥人的咽喉。她狠狠地瞪着那个人,眼中的仇恨与愤怒化作腾腾杀气,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蓝儿-----!”枫庭转身看到这一幕,忽然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她这是…
云端没有回头,眼前却忽然浮现出他们第一次去风吟谷见到天问星君时的情景,初见时分,他对她说:“就叫我爷爷好了!我就缺这么一个乖巧俊俏的孙女呢!”…
爷爷,爷爷…
她的视线又一次被泛滥的泪水模糊,心中那巨大的悲愤与痛楚顷刻间将所有的理智燃尽。
“你们都去给我爷爷陪葬吧------!”她哭喊着,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利剑,用尽全部的力量砍向那个突厥人的颈间,只见那人的头颅顿时像颗皮球般飞了出去。
滚烫而粘稠的热血喷洒在云端的脸上,顺着她的眼角眉梢往下淌。她睁开眼睛,周遭仿佛已是血红一片,无头的尸体跪在她的面前,巨大的血窟窿犹如不绝的泉眼,汩汩地涌着腥臭的血液。
“蓝儿!回来!”枫庭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抬腿向她飞奔而来。
云端对一切置若罔闻。她已经忘记了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只想杀掉这些人,全都杀掉,为爷爷报仇….
“不!别杀我!别杀我!......求你!…救命啊…!”一个日本人浑身颤抖如筛糠,情急之下也不管对方是否能听懂,径自用日语不停地向云端求饶。
呵,鬼子…鬼子更要死了!
“蓝儿,蓝儿!别这样!…”枫庭已经追到她的身边,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只听那个日本人一声惨叫,云端的剑已经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身体。
时间,在这一刻定格。
云端没有抽出剑,就那么静静地握着。在她与那个人之间只有半尺的距离,她面无表情地瞪着他,当他的嘴角不停地吐出血沫时,她甚至不经意地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
“你…你…你们…”苟延残喘的日本人看看她,又看看赶过来的枫庭,似乎猛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顿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是他们!原来是他们!…几个月前,在西市,他和岩也大人正在教训一个卖泥俑的老头儿,就是这两个人突然跑出来,狠狠地羞辱了他们!这么久以来,每每想起那件事他就气不能平,想不到今天就让在这个地方狭路相逢!而他…到底还是栽在了他们的手里啊…难道,一切都是注定的?注定了他要死在大唐,死在这个女人的手里…
“蓝儿!…..别这样…”枫庭没有理会行将咽气的他,只是径自上前来拥着云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她松开了握紧剑柄的手。他将她不停颤抖的身体紧紧抱在怀中,心疼地轻抚她的发,柔声安慰着:“没事了蓝儿,没事了…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我在这里呢,我在这儿…”
“枫庭…枫庭…”云端喃喃唤着他的名字,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死死地扯着他胸前的衣襟,抽泣着,哭到背气。心中纠结的痛苦和恐惧终于在这一刻悉数宣泄。
她的眼泪打湿枫庭的胸口,亦烫伤了他的心。
深深叹息一声,他唯有将她抱得更紧,似乎这样就可以给彼此一点温暖,一点安慰,一点支撑。天知道,失去从小教导他栽培他的恩师,他又是怎样的心如刀割!在她悲伤欲绝的痛哭声中,他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师父…你老人家真的就这样去了么?!徒儿还不曾为您尽孝,不曾为您尽孝啊!师父…...
…
枫庭在天亮之后带着云端和天问星君的遗体回到了高黎安的小店,秦一派了自己的三个兄弟押送几个俘虏随他们同去,自己则率领众村民带着死去同伴的尸身赶回了秦陵村。分手的时候,枫庭告诉秦一,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由他来处理,他会想办法尽量不暴露秦陵村的存在,而如果他们愿意,可以先去风吟谷暂避风头。
在店里,枫庭简单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给了惊讶不已的高黎安,只不过自动跳过了很多关于秦陵村的事情。那高黎安本也是个热血汉子,知晓了一切的原委后,气得冲进厨房操起了杀牛刀,若不是被枫庭拦着,那几个盗墓贼早就作了他的刀下亡魂。
原本,枫庭是打算先把那几个人送来拜托高黎安帮忙看守,他和云端护送天问星君的遗体到风吟谷安葬,随后再来带那几个人回长安。可是,云端在路上就发起了高烧,这会儿几乎已经陷入了昏迷,以她目前的状况,是无论如何都不适宜动荡赶路的。
“江公子,你先别急,咱们这里前段时间刚好来了位云游的“铃医”,就住在旁边那间客栈里,我这就去找他来给季小姐瞧瞧!”高黎安将枫庭和云端安排在后院的一间小厢房里休息,自己立刻起身去请大夫,出门前还不忘叮嘱枫庭道:“你先歇着吃点东西,等会儿我那小伙计会拿套干净衣服来,你洗洗,把衣服换了,我看你身上这伤也不算轻啊,到时候让大夫一起看看,好歹抹点药…”
“呵,难为大哥想得这样周到,太感谢你了!”枫庭感激地朝他拱手致谢,神情中却难掩疲惫,他的体力早已经透支,到了这时候,也有些撑不住了。
“嗨!既然当我是朋友就别跟我客气了!”高黎安豪气地笑了笑,转身便出门寻大夫去了。
枫庭看到架子上搭着一条干净的面巾,盆里有伙计打好的水,便起身将那面巾洇湿,拧干,叠得方方正正,在床边坐下来,仔细地为云端擦拭着脸上和手上的污痕。她的皮肤烫得惊人,额头上不断沁出细密的汗珠,紧锁的眉头仿佛在宣泄着不能言说的痛苦,苍白而干涸的嘴唇倔强地紧抿着,于不经意间透露出无法释怀的恐惧,让人看着更觉揪心。
“蓝儿…”他的动作小心翼翼,轻柔至极,好似她是琉璃做的,生怕稍一用力就会碎掉。他喃喃唤着她,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伸进了自己的胸腔里,狠狠地,毫无留情地蹂躏着他的心,让他痛到不能呼吸。虽然知道于事无补,但他还是忍不住深深自责,他真的不该答应让她跟着他,他该拒绝到底的,不该一时心软,到头来,不是爱她反倒害了她!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对于单纯美好的她来说,是怎样残酷的打击!那些血腥而暴力的画面,会不会成为她永远的梦魇?还有,她手上沾染的鲜血,她心里的那些阴影,可还洗得掉么?…这,都是他的错啊!
“爷爷…爷爷…”云端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叫着,她虚弱地抬起手臂,在半空中慌乱地抓。
“蓝儿…我在,我在这儿呢!别怕…别怕…”枫庭连忙握住她的手,叠声安抚。
她渐渐平静,只是紧蹙的眉头仍旧不肯舒展,两行热泪缓缓而不绝地自紧闭的双目间淌了下来。他咬咬牙,忍下心中那剧烈的抽搐,用面巾为她将眼泪一点点擦干。
忘了吧蓝儿,求你,把这些事情全都忘了吧!只当它是一场虚幻的噩梦,梦醒了,一切就都不复存在。没有伤心,没有别离,没有杀戮也没有血腥,我只求你还能如往常一样自在快乐地生活,安然无忧地入睡。痛苦也好,伤心也好,仇恨也好,统统交给我,让我代替我们两个来承受吧…蓝儿…
不一会儿,高黎安便将他所说的那位铃医给带了回来。所谓铃医,指的就是那些周游天下,悬壶济世的大夫,由于他们通常以串铃招呼病家,故此得名。在铃医里,有很多身怀高超医术之人,高黎安请回的这位林大夫便正是如此。
那林大夫来了后,仔细地为云端把了脉,确定只是夜露侵肌,身染风寒,说是只要按时服药,好生静养,很快就可以痊愈。他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布兜里取出几个小纸包,叮嘱枫庭按时给她煎药喂服。后来,他又察看了枫庭身上的几处外伤,亦说没有大碍,只留下一瓶自制的愈伤清露,说是只要每日早、中、晚涂抹三次,不日伤口就可以愈合。
送走了林大夫,高黎安立刻差人去厨房为云端煎药,随后又亲自下厨做了饭菜端来给枫庭。
“江公子,不知接下来,你有何打算?”他看着正小心翼翼喂云端喝米汤的枫庭,开口问道。
“看来,只能暂且在这里住下,等她身体好些了再说。”枫庭微微皱着眉,心里的担忧不曾减少分毫。虽然大夫说蓝儿没事,但他看到她如此虚弱的样子,仍然不放心的。他知道,她的病,最严重的其实并不在身体上,而是在心里。体伤易治,而心伤难愈。她…
“可是,这样一来,你师父他老人家的遗体就…”高黎安犹豫着说出自己的顾虑。这会儿,天问星君的尸身就停放在院子里,因为他这儿实在是腾不出地方来了。可是,像这样终究是对逝者不敬的,所以他觉得还是应该令他早日入土为安才好…
“…”枫庭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也仍在矛盾之中,眼前的情形当真是让他分身乏术了。
“不如这样…”高黎安沉吟片刻,提议道:“江公子若信得过高某,就将季小姐交给我来照应吧!等会儿我可以帮你找辆马车,你可以先行运送老人家的遗体去安葬,你家的车夫呢就赶快让他回长安去接个小丫头过来。看样子,季小姐想要痊愈势必得在这儿小住一阵子,我觉着…还是找个女人来方便些。今儿晚上可以先请隔壁客栈的老板娘临时过来帮忙照看一下!”
“这…”枫庭暗暗考虑着他的话。事到如今,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虽然蓝儿令他无法放心,但师父的遗体就那样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更令他不忍不安啊!呵…
“那…就这么办吧!”终于,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枫庭做了决定。他深深地向高黎安鞠了一躬,无比郑重地将云端托付给了他。“一切就有劳高大哥费心了!最多两天,我一定赶回来…大哥这份情意,江枫庭谨记在心,日后定然加倍相报!”
“呵,什么报不报的,说这些就太见外了!”高黎安拍着胸脯向枫庭保证:“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为你把季小姐看护好,等你回来,准保她已经好了大半!”
“嗯…”枫庭点点头,又将视线转回到云端的身上。他的掌心覆上她的额头,轻轻地摩挲着,即担忧又不舍。蓝儿,蓝儿,你要好好的。乖乖地吃药吃饭,快点好起来。我去风吟谷…安葬…师父他老人家,呵,很快就回来。你要好好的,在这里等我…蓝儿,你听到了么?......
枫庭不知道。高黎安也不知道。更大的危险正在一步步向他们逼近。
命运之轮仍旧在所有人都无法窥视的地方,按照早已设定好的轨迹径自转动着。
但,我们却永远都无法感知它的走向。只能跟随着它那冥冥之中被赋予的力量,不可抗拒地一路走下去。是幸福彼岸,抑或万丈深渊,由不得选择,由不得退却,由不得拒绝…
霍小苒
饭后,高黎安帮忙简单地准备了一些必需品,枫庭便一个人驾车赶去风吟谷安葬天问星君,而江家的车夫广胜则骑着快马直奔长安,按照枫庭的吩咐,直接去宝明斋接子霖到骊山来照顾云端。
广胜去到宝明斋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此时,店里依然高朋满座。丝竹管弦击鼓,觥筹交错喧然,侍者忙碌地穿行在一桌桌客人之间,空气中处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宿敌
夜,愈发深沉起来。乌云遮住了月亮,官道上一片漆黑,只有马车前方悬挂着的油灯发出微弱的光,明明灭灭的,远远看去仿佛荒野的鬼火,诡异而可怖。而十几匹马同时奔跑的蹄声则像是梦中那滚滚的闷雷,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人的鼓膜,在这样困顿乏倦的夜里,听来让人无端地心烦意乱。
“他娘的!颠死了,让老子怎么睡啊!”
马车里,那公子烦躁地将纯银镂空熏香球狠狠地摔在地上,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冲到车门前死命地拍了几下,怒吼道:“你会不会赶车?!给我稳着点,本公子我困得要死,现在要睡觉!听到没有!”说完,又抬脚往门上踢了下,结果,车夫一叱马减速,他自己反倒一个不稳,向后跌来。
“王公子当心啊!”那风水师一把拉住他,恭敬地劝慰道:“您莫要动怒!我这儿有安神的药丸,要不,您先吃一颗?”
那公子闻言瞪他一眼,伸出手来,“有那玩意儿你不早说!”
“…”风水师低头沉默,从身上摸出一个红色的小布包,他正要打开来,却被一旁的公子哥劈手夺了过去。只见他丢了一颗药丸到嘴里,其余的便随手一团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那风水师嘴角泛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眼中隐藏着的尽是鄙夷与不屑。原来王承嗣王大人的独生子就是这副德性,呵,难怪他总是感叹家门无望了…
没错。这马车上坐着的跋扈公子就是云端和枫庭的宿敌王宝明,而这风水先生也不是别人,赫然就是先前和那伙盗墓贼在一起的那位,名字叫做庄生。早在秦陵村的人和盗墓贼动手之前,他看得情况有些不妙,便悄悄溜到了一边,躲在树上观望。眼见着双方死伤惨烈,而他们的盗墓计划也彻底宣告失败,才偷偷跑回住地,快马加鞭赶回长安给王承嗣和王宝明父子俩报信。因为----他们才幕后的主谋,是他真正的雇主!
据他所知,这一切都是王承嗣王大人一手谋划的。
事情大约缘起于王府的一次筵席。
日本派来的遣唐使统领大臣亨村直人为了巴结王大人,把自己从日本带过来的半幅《秦陵秘注》送给了他,并给他讲了有关那幅残图和秦陵守墓人的传言。王承嗣原本就对秦始皇陵里埋藏着大量珍宝的说法深信不疑,这会儿偶得《秦陵秘注》,自然没有不动心的道理。于是,他便与亨村直人勾结,商量好了一起去盗墓,按照双方约定,盗得的珍宝由王承嗣负责打通关节,运送出海至日本贩卖,得到的银子二八分帐。王大人拿八分,亨村得两分。只是后来不知何故,又突然加入了一伙突厥人。
王大人说他不方便直接出面,所以探墓和准备的诸多事宜就全权交给日本人和突厥人来做,王家负责提供他们一切活动所需的银两。而他作为风水师,早些年与王承嗣倒也有些交情,这次被他亲自请来,一是负责以风水秘术寻找秦陵的具体位置,二来,也是奉命暗中监视日本人和突厥人,以防他们生出二心,不好控制。
原本他也以为,王大人这招满高明的,把三方的利益结在一起,又让突厥人和日本人互相牵制,互相监视,而他自己躲在幕后不出面,只手操控全盘,如果一切顺利,他拿钱便是;如果出了事,他充其量也就是损失一点银子,不会丢官更不会送命,多好的主意!但,如今看来,他们都低估了那伙日本人的心机。因为他亲耳听到一个日本人在临死前喊的,他们的真正目的是毁掉秦陵,坏了大唐国运,等待李唐王朝的灭亡,并幻想着日本国能渡海而来,一统天下。呵,当时,连他都被惊出一身的冷汗。好可怕的狼子野心!…不过,可惜了,他们到头来仍是功亏一匮。而小看了秦陵村的人,就是他们此次最大的失误。不然,就算得不到完整的《秦陵秘注》,多花些时间,多牺牲几个人,盗墓成功的机率还是有的。因为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地宫的入口,就在那个地方了!唉!可惜,实在是可惜了!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我爹什么时候能到啊?”王宝明靠在车内的软塌上,斜睨着眼睛开口问道。
庄生回过神来,想了想说:“老朽早已经飞鸽传书给王大人了,但大人此时正在温泉宫伴驾,如要赶来和公子会合最快也要明天。”
“嗯…”王宝明吃了那药丸,睡意渐渐袭来。他打了个呵欠,又再问道:“你真的确定…在那里看到了江枫庭和季蓝裳?!”
“是,千真万确。”庄生心里有点哭笑不得,这已经是他今天问的第六遍了!他搞不懂,为什么王宝明听到他们二人的名字会这么敏感呢…
“老朽认得他们,而且看得清清楚楚,江公子一直在帮着秦陵村的人和我们的人厮杀,后来,我要离开那里的时候,又亲眼看到季小姐砍了一个突厥人的脑袋!…”
“想不到…季蓝裳那小娘们手还挺辣,居然敢杀人!”王宝明冷哼了一声,又再开口咒骂道:“他娘的!怎么不管本公子干什么他们都要掺一脚啊!多少事儿都坏在他们手里了!果然是天生挡在我王家财路上的煞星!真是该死!”
庄生显然对他们之间的旧仇宿怨并无兴趣,所以并没有答话,只是在一旁讪讪地笑着,不动声色地任由王宝明在那里骂骂咧咧地发泄。不一会儿,车内便想起了鼾声,王大公子终于睡着了。他打起车窗的帘子向外看去,漆黑清冷的夜深沉得让人心生绝望。庄生闭上眼睛,又再想起自己在盗墓行动之前起的那一卦,想来若不是得到了“大凶”的预兆,在秦陵外他也不会那么小心谨慎,提前藏身逃生了。只是,王家这次会如何收拾这个残局?这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抹得一干二净么?呵,依他看,很悬!所以,他已经决定了,等见到了王承嗣,找个机会问他要了银子就闪人,走得远远的方为上策啊…
小苒和广胜赶到高黎安的小店时天已经大亮。
广胜为他们做过介绍后,高黎安便带着她去了云端的房间。小苒原本满怀着可以见到枫庭的期待,可是到了这里她才发现,他竟然不在这里…这个消息实在令人沮丧,心中的喜悦顿时化作深深的失望,以致于在看到云端时,她的表情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小苒姑娘,你先歇歇,我去给你准备点吃的。”高黎安客气地说道。
“有劳高大哥了。”小苒盈盈一笑,向他施了一个礼。
“呵…别客气…”高黎安看着她,只一刹那,便已失神。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娇艳动人的姑娘?她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可那眼角眉梢的风韵情致,却是浑然天成无法遮掩。打从她进门的那一刻起,他便觉得空气中似有温暖微醺的气流在浮动。她的眉眼她的微笑,仿佛三月早春里着带着露水绽放的花,散尽了冬的阴霾,让周遭的一切瞬间变得亮丽起来。
“高大哥…?”小苒看到高黎安只是站在那里向自己看,表情怪怪的,也不说话,不觉纳罕。
“哦…没事…没事!”他回过神来,有些窘迫地笑笑,连忙转身向外走。“我这就去做饭,很快就好的…”
高黎安几乎有些狼狈地匆匆逃出了房间,为自己刚刚失态懊恼不已。一个大男人对着人家小姑娘发呆,这…成了什么样子了!…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好色之徒,但,也不过是一个浅笑而已吧,居然会…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不是么?呵…霍小苒…
高黎安离开后,房间里便只剩下小苒和云端两个人。她站在桌边,间隔着一小段距离,怔怔地望着床上那个正在昏睡的虚弱女子,好半天,才似下定了决心,慢慢地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了下来。
“蓝裳小姐…”小苒试探着轻声唤着,视线久久地停留在云端的脸上。
她看着她,很用力很用力,似是要用目光穿透那紧闭的眼帘与她对视,心底却又暗暗恐惧,深怕她忽然睁开眼睛,一瞥之下便可以洞悉她心底全部所有的秘密。所以…大概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有勇气面对蓝裳小姐吧!是的,没错!惟有此刻,她才可以忘掉始终压在心头的沉重自卑,寻到一点点少得可怜的优越感。呵…
忍不住叹息一声,她拿起覆在云端额头的面巾,重新放到水里浸了浸,扭干了为她擦拭汗水。她的手轻轻地在她的脸上一路游走,从额头到脸颊,从鼻梁到嘴唇,从下巴到脖颈,一点一点擦得分外仔细。而后,她又掀起被子,解开云端双层上襦的带子,有些吃力地将她身上已经被汗湿的衣物褪下。她擦拭着她的身体,冰冷的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她那仍微微发烫的皮肤。擦着擦着,小苒的手忽然停在了半空。她猛地站起身来,退后一小步,打量着眼前的这具躯体。
不懂。不懂。她还是不懂。
蓝裳小姐她…究竟好在哪里呢?
靓丽的容貌,凝脂般的肌肤,凸凹有致的身段…这些,哪一样是她霍小苒没有的?不,不仅这些,她甚至比蓝裳小姐更美更年轻!她的琵琶曲动人心弦,她的飞天舞颠倒众生,她的子夜歌婉转销魂…可是为什么,舞台之下,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男子为她着迷痴狂,众星捧月般地围绕在她的身边,追求,讨好,费尽心机地取悦她,为了她争风吃醋,甚至大打出手,可枫庭少爷却偏偏连正眼瞧她一下都不屑?!为什么,他的视线永远都是都是以蓝裳小姐为终点?为什么,他的怀抱不是属于她?是她不够美,不够好,还是不够爱他呢?…不是的,都不是的。难道…就只是因为她出身卑微,所以注定要低人一等?呵!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输给蓝裳小姐她真的好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