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抬眼,回望着皇帝的视线,近距离的看他,果然是个英俊的男子,只是,她忽然发觉,为何他的神情那般迷惑?眼神中似乎…有着几分震惊?!他那是什么反应啊?是她有什么不对,还是…
所有的人都不敢出声,疑惑万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思忖着,猜测着,皇上的异样究竟为何?
“静宁…”李隆基情不自禁地念出一个名字。
站在他身后的高力士闻言一愣,眯起眼睛又再仔细打量了云端几眼,霎时便明白了一切缘由。这个小姑娘,确实像极了一个人。静宁公主,皇上的女儿。她出生的时候,皇上还是临淄王,而她的母亲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侍妾。但是因为静宁公主特别聪明灵秀,所以皇上一向很得皇上疼爱。不过只可惜,她只长到十四岁就不幸染病亡故,皇上为此难过了很久。直到现在,皇上偶尔想起了还会感慨说,诸公主中优秀出色的虽不少,但竟无一个可与静宁相较。那个时候,武惠妃,赵丽妃,皇甫德仪、刘才人她们也都才进宫,因此除了已经死去的王皇后之外,嫔妃大臣们几乎都没见过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所以这会儿,每人能明白皇上的反应也不就不足为奇了!高力士看着云端,心中也是感慨万千。想当年,他也是看着静宁公主长大的呢!呵…若是公主活着,在这般年纪一定就是这个样子的吧!啧啧!真是越看越像!
“皇上…”高力士小声提醒。
“哦----!”李隆基回过神来,对一脸懵懂疑惑的云端笑了笑,“季蓝裳?”
“是…”她还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呵呵!你长得很像朕的一个女儿,静宁公主。”李隆基淡淡地开口道,看向她的眼光敛去了王者的犀利威严,取而代之的是慈爱柔和。那是父亲看女儿时才会有的眼神。“她若是还活着…该是和你一样漂亮的吧…”
云端闻言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过是季蓝裳非常凑巧地拥有一张“公主脸”而已。只是…这个意外的巧合会给她带来幸运抑或不幸呢?这个还真的不好说!她不禁下意识地看向枫庭,他眉头微蹙,显然也同样想到了这一点,隐忧自是不言而喻。
众人听到皇上的话,无不讶然,一时间四周陷入了莫名的沉默。这个民间女子相貌酷似死去的静宁公主?看得出,皇上对公主念念不忘,父女情深,无论是臣子还是妃嫔皆在心底偷偷计量权衡:这个季蓝裳日后可会因此而与皇家有进一步的交集?她会是一枚可以善加利用的棋子, 还是一个潜在的威胁?这些尚未可知。他们打量她,揣度她的斤两价值,迅速地将其与自身的利益加减乘除,来回换算,不动声色,静观其变。这就是宫廷之内的人心人性,亦是千古不变的生存法则。云端自然无从知晓其他人的内心的反应,她仍站在那里,有着些许无措。这种情境下,她该说些什么才好?想想,似乎又没有开口的余地,索性只将恭顺无害的微笑当作回答。
李隆基看着云端和枫庭,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便道:“前阵子你们协助京兆府赈灾平瘟,功不可没,除了之前的赏赐之外,今日朕还可以再满足你们的一个心愿作为褒奖,不知你二人可有什么想要求的没有?”
云端对此颇感意外,不知这是皇上早有的决定还是借着静宁公主的光而额外得到的恩典,更是拿捏不准面对如此浩荡的皇恩是该客套推辞还是实在接受?她犹在思量烦恼中,却听得枫庭开口说道:“谢皇上恩典,只是之前的赏赐已经太过足够,我等已是受之有愧,不敢再要求更多。”
“呵呵,无妨!”李隆基笑着摆摆手,“朕说还要奖就是还要奖,你们受之是否有愧朕自有衡量。所以呢,你们但说无妨。”
“这…”枫庭迟疑,皇上既然这样讲,就不好再推辞,只是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要要求些什么才好。若说有,他倒是很想要求皇上调查惩办王宝明父子,只是如今时候未到,他所搜集的证据还不足以为他们定罪,更何况在这样的场合下自然也是说不得的。
“民女斗胆请问皇上,什么样的要求都可以讲么?”云端想了想,忽然开口说道。
李隆基微微挑眉,略显警惕地看了看她那张神似静宁的脸,不确定自己是否当真在她的眼中扑捉到一抹慧黠的光。 “只要在合理范围内,不让朕为难。”
她轻扯嘴角,温婉微笑,想,不愧是一国之君,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一句不让朕为难可谓给自己留足了后路。若是她提出什么他不愿意实现的愿望,只消随便找个理由说他感到很为难就可以轻松回绝,而又不会落下君无戏言的口实。呵!真狡猾那!
“这个自然。”云端应着,心里已有主意。枫庭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蓝儿又要出招了?她会提怎样的要求?他还真的有些猜不准。只希望,那要求不会太过奇特才好,毕竟这里是皇宫,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接受她那些与众不同的心思和想法。
“民女在商言商,所想所念也无非是怎样做好生意而已。所以,只求他日做生意时,皇上能给予一些优先特权。”
“哦?”李隆基好奇不已地盯着她,“何谓优先特权?譬如----?”
“譬如…”云端的脑子飞快地转了一圈,灵机一动,解释道:“譬如皇上日后在长安城里推行公共马车,只消准许民女将自家商号的标志和招徕主顾的文字、图样写在车身上就好。”
“呵! 朕不懂,你这用意为何?…可有什么利益么?”李隆基忽然觉得这女子的心思深不可测,竟让他完全摸不到头脑,但看起来她却又绝不是那种深具城府心机的人。感觉上只是有些不一样,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回皇上,这都是为了宣传啊!您看,若我们把自家酒楼,客栈的店号、特色、地址写在马车车身上,马车在这城里各处每天往返跑上几个来回,那坐车的人,路过的人不都能看到了么?到时候,不管是他们想吃饭还是想住店,或者想喝茶,就会首先想到我们的店啊!民女觉得,这都是潜在的生意机会,都是利益。”
云端的一席话,不单单让皇帝倍感惊讶,在场的一众大臣嫔妃更是瞠目结舌。这…这是哪门子论调?从来没听说过!不过…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呢!…枫庭低下头,掩饰着情不自禁的笑意,眼中尽是了然。呵呵,这个小丫头! 居然想着提这个!看来野心比他还大,居然和皇上做起生意来了! 想这普天之下,能有这等奇特大胆心思的女子除了他的蓝儿还能有谁呢?
“是这样…”李隆基思忖片刻,又问:“朕许了这项特权给你,对其他商家岂不是有失公允?”
“民女向皇上所求的只是优先权。民女可就此上缴一些费用,算是皇上将这些马车车身的撰文权卖给民女,其他商号若也想借此宣传自家生意,只需再付些银两给民女就好了啊!这样…好像也没有不公平吧?民女只是拿到了优先权而已呢!”
“哈哈哈哈!”李隆基顿时恍然大悟,不禁大笑出声,眯起眼睛盯着云端看着,点明道:“除了自家宣传,你还能赚差价!”
“是的。”云端如实承认。
“呵呵,好!好个季蓝裳啊!”他忍住笑,心里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欣赏之意无形中便多了几分。想不到她是如此的聪敏灵慧,这股子玲珑慧黠劲儿比起当年的静宁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你的要求就是这样?”李隆基确认道。
“不,这只是举例,民女向皇上要求的是这一类的生意机会。总而言之,不过是奢望日后宫里若要与民商做生意,能优先考虑下我们就好了。”云端语气一转,故意略带迟疑地说:“不知…民女的这个卑微的小心愿是否合理?又…是否让皇上感到为难呢?若是,就当民女无礼放肆,什么都没说过好了。”
“哦-----让朕想想看。” 李隆基带着几分玩味看着她,思忖片刻,忽而扬手道:“好!朕准了!马车的事朕也已经吩咐严安之开始准备了,那车身的撰文权就是你们的了。日后若还有其他生意机会,也定当优先考虑你们。不过…”他停顿一下,迎上云端好奇的眼神,又再说道:“和朕做生意也要有真本事才行。而且,还有一个条件。”
“皇上请讲!”
“他日若有类似公共马车那样的好点子一定要及时向严安之报备,也好让朕知晓,最好多多益善。另外,倘若他日再遇到瘟疫流行这样的难题,你们也要像这次一样献计献策,尽心帮忙才好啊!”
“嗯,这是自然。”云端点头答应。
“好!”李隆基笑笑,脸上带着几分戏谑,“那么咱们算是…..成交了?”呵,他们生意人都是这样说的吧?
“嗯,成交!”她想都没想,随口应着。心里忍不住感慨:这时的李隆基还算勤政爱民,可若干年后,当他那个叫做杨玉环的儿媳妇一出现,他就…唉…
在场的其他人闻言无不惊骇地瞪大了眼睛,坐在皇上身边的几个嫔妃甚至夸张地捂住了嘴巴。天哪!这没规矩的丫头居然敢这样跟圣上讲话!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圣上不敬!”别人都没说话,只有王宝丽仰仗着自己受宠,父亲又位高权重,便自以为是地出口训斥道。由父兄口中,她早已知晓了季蓝裳这号人物,虽未谋面,但心下却早已生出妒恨,再加上刚刚听说她酷似静宁公主,自是愈发地看她不顺眼了。李隆基没说话,只是微蹙着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王宝丽便立刻噤了声,眼底里尽是不甘。
云端闻言恍然惊觉自己失言,连忙跪下,“民女无礼,皇上恕罪!”
“没事,平身吧。”面对着这张酷似静宁的脸,李隆基不仅仅是一个帝王,更是一个思念爱女的父亲,所以,他的态度始终温和平易。
“谢皇上。”云端起身,暗自吐舌,好险那!所谓“祸从口出”,原来就是这样一回事,呵!以后一定要多加注意。许云端,若不想一命呜呼,谨言慎行这四个字你可一定要铭记在心那!她下意识地侧头望去,刚好接收到王宝丽那怨毒的眼神。这个人…她的思维停顿了1秒钟,而后便了然。她就是丽妃王宝丽,和她哥哥王宝明的轮廓还真有几分像。俗艳的女子一个,一看就知道没什么内涵。
折腾了好半天,筵席终于开始。云端和枫庭回到座位,与严氏父子同席。宫女们忙着布菜,一道又一道,荤的素的,红的绿的,面的米的,无一不精。什么玉露团、仙人脔、雪婴儿、金陵炙、水炼犊…很多菜,云端根本连见都没见过。不过,回去倒可以问问她师父张大厨,他想必应该会的,也许还能跟着学学。至于要学哪几样呢,呵,那就要看枫庭爱吃什么了!恩,学做他爱吃的菜,然后做给他吃,这是她爱他的一种方式。
随着悠扬的乐声响起,一队衣香鬓影的舞伎鱼贯进入场地,随着音乐翩翩起舞。这是云端第一次看到正宗的唐朝宫廷歌舞表演,这是完全区别于民间的演出,层次造诣的差距,即便是她这个外行中的外行也是一目了然。那么多的舞者,舞姿优雅轻柔,编排上也流畅得无可挑剔,且极其富于变化而又不显凌乱,举手投足间,行云流水,婀娜风流,让人不忍移开视线。
“好美啊!咱们的表演和这一比,简直没法再看了。”云端忍不住轻叹。
“呵呵,这些艺人都在内教坊接受过至少5—10年严苛的歌舞训练,那些负责演奏的乐人则要在太乐署学习10—15年以上,经过严格的考评,至少要精通50首以上技巧高难的乐曲才算合格,能练成这般水准,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啊!”严安之在一旁介绍道。
大家正说着话,只见宫女们端上来许多清洗干净的新鲜荷叶。云端不解,悄悄问枫庭:“这是要做什么?”
他笑了下,拿起一片荷叶,用盘子里放着的细丝线将底部系紧,扎成一个酒杯的形状。而后,又将酒倒进荷叶,递到她唇边,再拿起盘子里的银簪刺透叶柄,那荷叶柄便如同吸管,轻轻啜饮,清凉的酒液便顺着叶柄流入她的口中。
“这种喝法蛮有趣的呢!”她将酒喝下一半,停下来,任由剩下的酒流入杯中。
枫庭解释说:“这碧筒饮是三国曹魏时代流传下来的饮法,以荷叶为杯,刺孔饮下,以为行酒,不准洒漏-----”
“不准残留,一口喝不尽者当受罚!”严逸接口道。“所以,蓝裳小姐该当受罚,再饮一杯。”
“不知者不怪。我并不知情,所以罚不得。”
“啊哈,终于也有一件你不知道的事情了!难得难得!”严逸戏谑说道。
云端不服气地皱皱眉, “是是是,小女子才疏学浅,孤陋寡闻,让公子见笑了。不过呢,我一向是不耻下问的,所以…多谢严公子指教了。”
严逸一时语塞,憋了半天,佯装恼怒地丢出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云端无辜地眨眨眼,貌似天真地问:“严公子这话指的可是你和我?”哼,若她是难养的女子,那他就是难养的小人,嘿嘿!她才不吃亏呢!
“哈哈哈!”一旁的严安之忍不住笑出声来,对严逸说:“小子,我劝你还是乖乖认输吧。”
“江兄,你袖手旁观?”
“呵呵,我…”枫庭不禁莞尔,轻声对云端道:”蓝儿,下次别这样心直口快,说实话会得罪人的,心里明白就好,不然回家偷偷告诉我也成…”
“喂,你们不要太过份,我可是------”
严逸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因为李隆基已经站了起来,在他的挥手示意下,乐舞已停,艺人已退,全场立即无声。
“诸位爱卿,昨儿个太液池的一株千叶白莲开了花,梅妃为此特地新作了首曲子,只是还未曾有合适的词相配。今日刚巧大家都在,又适逢中秋,所以,众爱卿不妨就以莲花为题赋词,中选的最上之作,朕有赏!现在呢,就请梅妃吹奏词曲,诸位可要听仔细了。”李隆基说完,他身旁的一位妃子便优雅地起身,莲步轻移,款款走到场地中央。
云端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只见那女子身穿一袭月牙白的衣裙,淡雅清幽,在众多大红明黄衣衫的衬托下更显脱俗。绝丽的容颜不染纤尘,淡定飘逸的气质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小龙女。她手执白玉笛,娉娉婷婷地站在那里,仿如天女驾临。
梅妃!她就是传说中的梅妃江采苹!原来历史上当真是有这样一位佳人存在的!吹奏白玉笛,舞出惊鸿步的倾城红颜正是她啊!
悠扬婉转的笛声静静流淌,清丽的乐音,直叩心扉,让人情不自禁地坠入如梦似幻的缥缈仙境。云端听得入迷,直到一曲终了仍深深沉浸在悠远的余韵中,久久回不过神来。从不知道,原来看似寻常的笛子,吹奏起来竟也能如此的动人心弦!
“好!”李隆基笑着起身,“下面就请诸位爱卿各展其才了,时间嘛…就以一炷香为限。”一旁的宫女将早已准备好的青木香燃起,计时开始。
“启禀皇上,臣妾有个提议。”王宝丽娇媚的声音响起,直听得人起鸡皮疙瘩。云端抬眼远远望她一眼,心想,这女人准出不了什么好主意。
“嗯?什么提议?说吧!”
王宝丽开口前有意无意地往云端这边扫了一眼,云端察觉到那锋利的眼风,心中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不会是…冲着他们来的吧?
“诸位大人的文思才情皇上早已熟知,纵然是出得佳作也并无悬念惊喜。臣妾听闻宝明斋的季小姐是近来长安城里名声鹊起的大才女,诗词歌赋无不精通,今日何不就请她来赋上一阕词?梅妃娘娘的曲,配民间才女的词,两位绝代佳人联袂,岂不更能成就一段佳话?”
王宝丽的话像一枚炮弹在云端脑子里轰然炸开,天哪!这个阴险的女人,居然真的对她下手…让她来现场填词,还是命题作文?! 晕!她哪里晓得音律啊…
“哦?呵呵,这个朕也有所耳闻,丽妃不提,倒还真给忘了。” 李隆基看起来对此颇有兴致,“那好!今日这词就请季小姐来填!想来,定会有截然不同的意境风韵那!”
众大臣见皇上发话,无不随声附和。云端愣在那里,脑海间短暂空白。所有的人都在看她,这…如何是好?
“蓝儿?”枫庭轻声唤她。
“哦…”她回过神来,机械地起身,走上前去。坐在席间的王成嗣盯着她走过去,表情讳莫如深。丽儿这样做,是害她还是帮她?若她果然有过人之才,岂不是白白送她一个在皇上面前出头的机会?
李隆基笑了笑,对云端说:“佳作可期。”说着顿了下,眼中闪过促狭的光,又道:“作得好,朕有奖;作不好…要罚!”
什么?!云端闻言头皮一阵发麻,作不好还要罚?!作不作得出现在都成问题,哪里还顾得了好不好?
“敢问皇上…罚…要罚什么?”她迟疑问道。心中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就干脆认罚好了,虽然,相当相当的….丢脸…
“呵呵,这个朕还没想好。你先把词作出来再说。”李隆基带着继续玩味地看着她一脸沮丧懊恼的样子,对她更是多了几分好奇。这题目会难住她?严安之曾赞她才情过人,莫非是虚传?
“季小姐,香就快要燃尽了呢!”王宝丽“好意”提醒道。
云端瞥她一眼,觉得心底里隐隐有股火气正蓄势待发。这坏心眼的女人!!!不行,绝不能认输让她看笑话,说什么也得弄一首出来!嘿!她就不相信,在她读过的宋词元曲明清诗歌里找不出一首写荷花的佳作!管它和不和得上曲子,先找出一首再说。冷静,冷静,别紧张, 慢慢想…
眼见香已燃到尽头,云端索性转过身去,远远眺望太液池正盛放的彩荷。深深呼吸,闭上眼睛,想象以往做广告创意时的方法,以心境导入情境…让自己完全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她仿佛已置身于竞放的荷花中,阵阵香扑鼻,带着雨后的湿润,昨夜,刚刚下过一场骤雨呢…
荷花…骤雨…绿树…亭台…荷花…啊!有了!骤雨打新荷!《元曲三百首》里她比较喜欢的一首,好像是元好问的一首小调!回想一下那些词句,当初也是背过的呢!
“绿叶阴浓,遍池亭水阁,偏趁凉多。海榴初绽,朵朵蹙红罗。乳燕雏莺弄语,有高柳鸣蝉相和。骤雨过,珍珠乱糁,打遍新荷。”云端轻声吟着,一字一句全然记起,止不住心中的兴奋。
“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命友邀宾赏玩,对方樽浅酌低歌。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
“骤雨过,珍珠乱糁,打遍新荷…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李隆基念着这几句,反复回味着,一众才高八斗的大臣也在低声议论评判, 云端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作出这样一首别具一格的词来,确实让他们很是吃惊意外。
“哈哈哈,好!不错不错!确实…不同以往啊! 写荷,却又不单单写荷,居然还发出这般人生感慨,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心思竟能这般成熟!朕喜欢!不过嘛…与曲子似乎有些和不上呢!”
“嗯…”云端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
“皇上…”一旁的梅妃接过书记官刚刚誉清的文稿,浏览了一下,轻声道:“臣妾也极喜欢季小姐所作之词,这曲子,臣妾可以更改一下以求与之匹配。”
云端有些意外地看着那名美丽绝尘的女子,她黑亮的眸子那么清澈,那么纯善,那眼角眉梢的淡然笑意,让人看了,如饮甘霖。梅妃,她是怎样的女子啊!
梅妃也看着云端,她们的视线轻巧地碰在一起,有着对彼此的欣赏和惺惺相惜。梅妃微微点头,给她一个轻到虚无的浅笑。有些人就是这样,纵然没有接触,只消一个眼神便可以将距离消弭。西方宗教里说,灵魂都是一组一组的,同一组的灵魂会格外感到亲近。云端不禁暗想,她和梅妃大概就是如此的两个人吧!
“皇上,请容臣妾按此词重新吹奏一曲可好?”
“好!如此当然再好不过!”李隆基龙颜大悦,满怀期待地说道。
梅妃将白玉笛放在唇边,纸稿摆在面前,朱唇轻启,飘飘仙乐便再次轻盈流泻。
云端看着,听着,莫名感动。忽而想起了那首相传为梅妃所作的《一斛珠》:柳叶双眉久不扫,残妆和泪污红绡。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一颗心,悄悄地疼痛起来。为这样的一个她。
呵,几年之后,杨玉环的出现便会断送李隆基对她十年的宠爱,换得上阳东宫里另外十年的寂寥凄凉。这样的一个女子,怎会相信,她会在经历十年冷宫生活之后,于安史之乱时被忘弃宫中,投井自尽?怎能相信?又…怎能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