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相比,严逸打探回来的消息则更让人心惊。白天他带着一些人走访了长安各处大小医馆,在胡商聚居的安仁坊附近的一间医馆得知,早前有一个胡人来看病,他的症状与严逸所述完全一致,大夫开的药对他完全没有作用,而这个人几天前已经不治身亡了!另外更为糟糕的是,近几日前来问诊抓药的人中,有好几个也出现了类似的症状!
“这种病像是肺疾却又与以往不同,而且似乎会传给别人,瞧这阵势,可不要是瘟疫才好啊!”老大夫在他们要离开时说了这样一句。严逸的心里大感不妙,却又不好反应得太过激烈,只得一再叮嘱大夫小心诊治,暂且按照应对瘟疫的做法做好相应的防范措施。

“我这边的情况就是这样。”严逸将白天所见所闻简单说完,又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了。按医馆所说的时间来推算,死掉的那个胡人似乎才是最先发病的一个,而且那还是寿筵之前的事!这…说明什么呢?”
没有人回答。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异常沉默。这突如其来的讯息让他之前所作的种种猜测推理都被打上了问号。绕了一大圈,他们似乎又回到了毫无头绪的原点。过了好一会儿,枫庭开口道:“不论这件事的起因究竟是什么,现在长出现一种难治的病,而且能传给别人,这一点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所以,我觉得眼下的当务之急不单单是查明原因,更要赶在更多的人染病之前阻止它的蔓延。安仁坊的胡商大都在西市做生意,那里每天人来人往,这病若是扩散起来,只怕整个长安都无法幸免。”
“嗯…”严安之的眉头整晚都没有舒展过。“你说得对,如果治不好已经患病的人,至少要把损失降到最低,不让其他人染病。只是…要怎么做才能阻止怪病的蔓延呢?”
云端一直没有说话,她的头脑中不停思索着一个疑问。是她弄错了么?这病不是她所想象的非典? 还是,那个胡人也吃过果子狸?不…这个可能性不大,据她师父讲,那东西在长安很罕见,可是,如果他是在别的地方吃的呢…呵,越来越乱了!在这种时刻,她倒是怀念起现代医院的好处来,至少可以做化验,照照x光,或者做个B超,CT什么的…可是现在,当真是没办法了!不过,说到防止转染病扩散,也许她还能有点办法可想。
“隔离。先将安仁坊隔离。”云端一开口便语出惊人。隔离,对其他三个人来说,这个词虽然陌生却并不难懂,只是要怎么隔?又隔得了么?
“你的意思是…?”严安之问道。
“先把那里已经发病的人统一安置在一个地方,再派人将安仁坊封闭起来,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不让他们有机会接触外面的人。”
严逸闻言低呼:“天哪!你这法子会惹出大乱子的!这不是软禁么?如此一来那些百姓还不得反了?”
“可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最有效的。趁现在来得及暂且只需封锁一个坊,耽搁就了,要隔离的恐怕就是整个长安城。” 她坚持。即便不是非典,应付任何以一种危险的传染病也应该是这样吧!
“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告知其他地方的百姓注意防范,没事最好留在家里。若是出门要记得戴遮面,以掩口鼻,还要用板兰根熬水喝,作为预防。家里要打扫干净,出门后衣物要及时清洗晾晒,哦!还要勤洗手…东西两市所有店铺和任何人群密集的场所都要把醋烧热了像香一样来熏,因为这样可以让空气变得干净。另外,在城门也要设防检查,但凡出现类似症状的人都不能放行,一并送到统一安置病人的地方隔离治疗。而且,在其它坊间也要密切留意有无新的病人出现。恩…除此之外….” 云端一口气说完,想着还有无遗漏。因为心里着急,所以她觉得思维有点混乱。
“这是京城啊!天子脚下,虽为一方长官,老夫也并无这么大的权力。”还未等她想出其他更多的措施,严安之却叹息着摇摇头,无奈道:“若想这样做,除非…皇上亲自下旨!”


第云端一时无语。以严大人如今的立场,站出来发表任何有关这件事的看法都太敏感,搞不好还有误导圣上,混淆视听,企图摆脱干系之嫌。而且,要隔离一个坊,又要大张旗鼓地明示百姓如何防治传染病,难保不引起恐慌骚乱,万一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扣上散布谣言,煽动百姓造反的帽子那可就麻烦了…
“严大人就直接上奏皇上好了。”短暂的思考过后,枫庭开口说道。“您只要将我们所知道的一切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皇上即可。不要说我们的猜测,也不要说我们的建议,相信皇上对此会有自己的判断,要怎么做,全凭他作主。”
“江兄说得对!惟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严逸附和道。“爹,太医院的刘大人他们也可以帮上忙吧?”
严安之没有说话,负手在房间里踱着步,沉吟半晌,终于做了决定。“好!老夫明日就去面见皇上。事到如今我也豁出去了,尽人事,听天命吧!作为京兆尹,只要我对得起长安百姓,即便是死了也能安心那!”
云端看着他,这些日子以来,严大人明显苍老了许多,想必也他早已经心力交瘁了吧。眼下情势如此不乐观,她和枫庭只能尽力帮忙分担,更何况还有张大厨在牢里关着,他们更是责无旁贷了。忽然,她又想到一个问题。历史上似乎并未记载过开元年间的盛世唐朝曾经发生过瘟疫、流行病之类的,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这次可以安然渡过这个危机呢?又或者,历史记载本身就是有缺失的?所以很多事情后世的人都无从知晓?呵…这真的是很难说清啊…

“爹,你觉不觉得这位季小姐有点…有点…不一样?”送走了云端和枫庭之后,严逸回到书房对父亲说道。
“嗯,她确实比一般女子更聪慧。”严安之仍在想着明日面圣的事,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指的是…呵,我也说不上来,她的想法, 还有她说的话很…与众不同。”严逸皱皱眉,努力寻找着恰当的说辞,却发现那实在有点难。“反正就是与我们有些不同,这是一种感觉。”
严安之起初并没在意他的话,念头不期然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转回头一脸警戒地盯着儿子,刺探道:“逸儿…你不会是…”
严逸被看得不自在,知道父亲一定是误会了,于是连忙解释说:“呵,不是您老人家想的那样。我没有。”
他说的是实话。对于季蓝裳,他真的并无任何暇思。这并不是说她不够好,不可爱,而是,第一次遇见时他就已经知道她心有所属。所以与其说他不喜欢她,倒不如说他没有给自己机会喜欢她。不属于自己的,再美好他也不会去碰,更不会傻傻地投入感情徒增伤感。所有的感觉只停留在最初的好感与欣赏,不会更多,也不会更少,亦与男女之情无关。他真心地视她为友,这感觉和对枫庭是一样的。而他也相信,终有一日他会寻到自己命定的那个女子,值得他倾尽真心,付出所有。
“那就好。” 严安之放心地点点头,儿子的心性人品他毕竟是了解的,也信得过。“不早了,回房歇着吧,安仁坊那里还有其他地方你还是要多费点心,密切留意着。”
“嗯,我知道了。您也早点休息。”严逸应着,起身准备回房。
“逸儿!”严安之叫住他,叮咛道:“在外出入万万要当心,保护好自己。”
“好,我会注意的。爹大可放心。”严逸给父亲一个安慰的微笑,同时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查明缘由,帮助父亲度过这一关。

这已经是严安之面圣后的第三天了,皇上迟迟没有表态,只是派人到城中各处探访察看,以证明严安之所言是否属实。云端觉得在这种时候时间就是生命,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所以尽管官方没有任何动作,她这边却是一点也没闲着。
她和枫庭先是以避暑消夏为由安排各自的父母去别馆小住;接下来又停掉了宝明斋的生意,只开了一个小窗口继续卖汉包和方便面,一方面是为了保护店里的人,另一方面,突然之间没有了张大厨,宝明斋想要维系正常营业也很难。而未央客栈那边他们也决定暂时关门歇业了。这两天,枫庭带着雨来和安生采购了一些蔬菜贮存好,又去药铺抓了好多板蓝根,还联系了几个果农,买来山楂和猕猴桃。无论是江府、季府还是两家各处没有停掉的商号都有份,他们另外还给严府送去了一些。云端则带着女孩子们负责熏醋,熬板蓝根水,把山楂和猕猴桃切成小块分,不但给伙计们吃,还免费送给来买汉包和方便面的客人吃。其余的时间里,她就带着她们拿起针线做口罩。既然是传染病,适当的武装还是必要的,而她觉得遮面那东西戴起来有点累赘,不如口罩来得简单方便。
“小姐,你…你这是什么东西啊?”子霖看到云端把一个用两层棉布缝好的口罩戴在脸上的时候,惊异地问道。其他人也都好奇地盯着她敲。
“这是口罩。是用来遮住口鼻的,作用么,跟遮面差不多!”
“我们做这个干吗?”一个女服务员好奇地凑上前来看了看,不解地问。
“嗯…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了么!最近天热,空气不好,大夫说这个时候最容易生病,而且是一种治不好的…呃,热疾。”说是瘟疫会吓到她们,只好瞎编。“所以喝板蓝根水吃山楂还不够,出门最好戴上这个,以防染病。”
“啊!是这样!” 女孩子们恍然大悟,信以为真。
“而且,我告诉你们哦,不小心得了那种病是很痛苦的,会全身生疮,变成丑八怪的!” 她故意危言耸听,心想这样她们一定会更加小心按她所教的方法来做预防措施的。
“天那!” “好可怕!” 一班爱美如命的小女子显然对“丑八怪”这个字眼的反应极度敏感。
“小姐快快教我们做口罩吧!我不要生病,也不要变丑!” 乐班里年纪最小的女孩拉着云端的衣袖急急叫道。
“好,大家先把布裁好,像这样两片一对,四周缝上线。”云端一边做着示范,一边讲解。这东西做起来很简单,等会再把细布条固定在两侧用来挂在耳朵上就成了。她是不大善于做针线活的,可是这些唐朝的女孩子做起女红来可个个是行家,所以她只大概讲了一遍她们就学会了。
“咱们先做自己的,然后再给店里的其他人每人做一个。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尽量多做一些吧,还可以发给客人们。”云端吩咐着。
“小姐,这样光秃秃的好难看啊,我可不可以在这上面绣朵花啊?”一个女孩提议。
“好主意好主意!绣上花一定很漂亮!”还未等云端回答,其他人已经积极响应起来。
她无奈地谈了口气,呵…..这些小丫头就知道美!“如果你们每人每天能缝五十个,那么绣上花我也不反对。”
“五十个?!那么多,做不完啊!” “没关系,我们只给自己的绣花就好了嘛!…” “是啊,没错!” …一干人等又是一番七嘴八舌的讨论。云端好笑地看着她们,俗话说一个女人顶多少只鸭子来着? 不知这话是哪位圣贤说的,真的是…太有生活了!

小苒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低头缝着手中的口罩。第一个,她特地裁得大了些,这不是要留给自己的,她想…送给枫庭少爷! 虽然她知道蓝裳小姐会缝给他,但,她看到了,小姐的手工一点都不好!针脚那么粗糙,线缝得一点都不直…呵!原来完美的蓝裳小姐也有不如人的地方。她忽然觉得有点得意,也有些兴奋,终于,她终于有赢得过小姐的地方了!她的针线活做得一向好,她相信自己的手艺,所以,她一定要做一个最漂亮的口罩送给枫庭少爷。他….一定会喜欢吧!也许,到时候他就能看她一眼,然后发现,其实她也…很美,很好…
小苒为自己心中无法遏制的想法感到羞愧,不,不, 她不该这样想的,这样的念头好卑劣,蓝裳小姐对她那样好,她怎么可以…心里的困惑与挣扎虽然一直在,但她的手却一直没有停下来。一个口罩很快就缝好了,她特地在下角绣了一片小小的红叶。她把缝好的口罩拿在手里,轻轻摩挲着,忍不住想象他将它戴起来的样子。不知道,她指尖的温度是否可以停留在这块小小的布料上,代替她,触摸他英挺的鼻,紧抿的唇…呵…枫庭少爷,我们是如此接近,却又如此遥远,每天看着你的身影经过眼前,是我全部所有的期待和快乐。只是,我的心你又如何能知道呢?我喜欢你,却不敢说,不能说…..我要怎么才好?想着你,心总是微微疼着,这种甜蜜而又残酷的折磨,你,可曾体会过?…

“小姐,外面有人找你!” 一个小伙计进来禀告。
“ 找我?是谁啊?” 云端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问道。
“是一个老爷爷。”
老爷爷?她一时想不出哪里会冒出个老爷爷来找她。是谁呢?“二少爷不在?”
“二少爷带着安生哥出去了。”小伙计回答。
“哦。好,我出去看看吧。”云端说着便随他一起往外走。走着走着,忽然想到,老爷爷…..难道是…季府的李老伯?
当云端进入前厅看清来人时,简直惊喜得说不出话来。那鹤发须眉,清瘦矍铄的老者不是天问星君是谁?
“爷爷!”她开心地迎向前去,“您怎么来了?”
“闲来无事,下山逛逛,顺便向你讨几碗面条吃。怎么?不欢迎?”天问星君捋着胡子,带着几分笑意说道。
“瞧您说的,怎么会呢!我和枫庭一直惦记着您。”云端一边说着,一边将天问星君让到雅间里,又吩咐伙计端来一碗煮好的板蓝根水,还有喜好的山楂和猕猴桃。
“爷爷,上次给你送去的干面条好吃么?”她想起了,便随口问道。
“嗯,还不赖哩!”天问星君点点头,却又不无遗憾地说:“可惜就是放不了太久,不得不连着几天把它都吃光了。”云端笑笑,暗想,那是因为她还没有研究出防腐剂啊,所以只能先凑合着了!
“爷爷,你先把这个喝了吧。”她端起那碗犹自冒着热气的板蓝根递给他。
“嗯?”天问星君皱眉,明知故问:“这是啥?”
“板蓝根。可以防病的。”她如实回答,想了想又说:“爷爷,虽然您能来我很开心,但我觉得您最好能赶回风吟谷去,长安这里目前…”
“呵呵!”天问星君摆摆手打断她的话,气定神闲道:“我都知道。”
云端有些惊异,但下一秒却立刻醒悟。怎么忘了呢!他可不是普通人啊!天问星君岂是浪得虚名的?“您算出来的?”她终究还是克制不住好奇心,想想只觉得不可思议,如果这都能算出来,那不就成了疾病预警系统了么!
“哈哈哈!”天问星君大笑,却并未直接回答她,只淡淡地说了句:“想知道的,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的。”
云端回味着他这句话,虽然听起来简单直白,却似乎又隐藏了几分高深莫测的玄妙。什么是想知道的?而什么又是该知道的呢?
“那…您知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么?我们到底该怎么做呢?”她既急切又兴奋地问道,他在这个时候忽然下山来,可是因为有好法子,特地来教他们的?
“你们不是已经知道缘由了?”天问星君半眯起眼睛,捡了枚山楂放进嘴里,“唔,这个好像有点酸那!”
“其实我们也…不是弄得很清楚,很多事情,还是完全想不通的,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所以还是要请爷爷指点一二才好!”
“呵!” 天问星君敛去笑意,轻叹一声,“这也难怪!世间诸事,原本就蕴藏着诸多玄机。你要记住,很多时候,不能凭着自己的心思想当然。即便是亲眼所见也未必做得了真,人的眼睛有时也是会骗人的啊!”
“嗯…”他的话让云端一时之间有些迷惑,不能凭自己的心思想当然,他的意思是说,她之前的判断完全错了么?这病根本就和果子狸没什么关系,更不是她所想象的非典,是她一开始就将大家的思考方向拉偏了?
仿佛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天问星君接着说道:“你也未必就是错的,只是…不好凡事都以你过往的眼光来看。丫头啊,这里和那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地方。而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么?”
云端愣了下,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啊,也许是她,太自以为是了吧!
“既然你已经决定留下来,何妨试着让自己变成一个真真正正的唐人?一个…..骨子里的唐人?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天问星君的话说得语重心长。“其实你一直都做得很好,但爷爷还是想提醒你,两个世代虽是一脉相承,但它们就像是相交的圆环,能够重叠的只是一部分,而不是全部。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存在的法则,只有你打心底里认同了它,才能够更好地生活下去。明白么?”见她的神情似有了悟,却又好似有着几分迷茫沮丧,他便笑着话锋一转道:“当然,若有好的想法仍是可以大胆去做的啊!呵呵,你那汉包和炸面条当真是很好吃呢!连我这老头子都上瘾了!”
“什么东西能让您老人家上瘾啊!”枫庭刚一推门进来,就只听到那最后一句,便顺嘴接口道。
“混小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进来也不敲门。哪个师父教的你!”天问星君一见他,故意板起脸佯装生气。
“还不是因为徒儿我急着见您,给您请安啊!”枫庭无辜地皱眉,转回头却偷偷给了云端一个微笑。
“师父,您这个时候突然下山,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吧?”枫庭在天问星君身旁坐了下来,看了桌上的板蓝根和山楂一眼,试探道:“您…是来帮我们的?”
天问星君不置可否,却是站起身来,“哎呀,这人老了就是饿的快啊!有吃的没有?”说着,径自往外走去。云端和枫庭疑惑地交换了下眼神,却都是不明所以,谁也猜不透他老人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爷爷,我做槐叶淘给你吃吧!”云端说着追了上去。枫庭站在那里,侧头想了下,不觉露出释然的笑容。不管怎样,师父既然来了,自然是早已经对一切了若指掌,胸有成竹的了。他不会袖手旁观的。他知道!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事情就此就有了转机呢?


貌似风平浪静的长安城,潜藏的危险悄悄蔓延,莫名的恐慌正在酝酿。不知情的人依旧安居乐业,自在逍遥,歌舞升平;知情的人犹豫不决,无计可施,心急如焚。
兴庆宫,御书房内。英武的玄宗皇帝李隆基脸色阴沉,紧锁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过。他面前的桌案上正摆放着两个摊开来的奏折,一个,是京兆尹严安之每日呈上的京城百姓患病记录,那个数字每天都在增加!另一个,是他亲自指派前去调查的官员给他的结果,两个数字,几乎没有出入。安仁坊、惠宁坊、永德坊、文昌坊…看着折子上朱笔圈出的一个又一个坊巷名称,他的心情分外凝重。毋庸置疑,怪病正在城中蔓延,不断有人生病,也不断有人死去!而自前天开始,他已经不再涉足嫔妃居住的掖庭宫,那位染病的妃子尚未痊愈,宫女内侍中也开始有人发病了!事到如今,再也无需确认什么,也不能再拖了…

太医院的全部御医此刻正躬身在一旁候着,紧张而沉默。在这样的时刻,没有人敢抬头,也没有人敢说话,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自朝中第一人患病迄今已十日有余,诸位爱卿可有良方献上?”过了许久,李隆基沉声问道。
这…御医们无奈地面面相觑,没人可以给他一个想要的答案。
“嗯?!”他不满,再问。
“回…回皇上的话,臣等所开之药方仍…仍未奏效,尚待…尚待察看。”太医院的负责长官孙大人硬着头皮回答道。
李隆基随手抓起桌上的奏折扔了过去,怒斥:“身为太医,救治如此不利,朕留你们何用!”
众人闻言脸色大变,纷纷跪倒,胆战心惊地高呼:“皇上息怒!”“皇上恕罪!”“皇上饶命!”
皇帝凌厉的眼光扫过跪了一地的臣子,不由得叹息一声。这病,难道就真的无药可医,无法可想了么?城中百姓众多,往来频繁,根本无法阻止疾病的蔓延,呵…要怎么办才好?虽然他已经传旨下去,令各地方长官广搜集民间秘方,火速上报,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谁知道这一等要等到何年何月!眼下的情形,又容耽搁几日呢?
“启禀皇上!”刘大人思虑再三,终于开口说道。“严安之严大人似乎对防止疾病流传颇有些想法,不知能否召他前来相议…”
严安之…他有法子?李隆基淡淡地瞥一眼地上的奏折,这些天来他每日准时呈送病患详情,却不发表任何看法,也无提议,其用意他怎么会不了解?这个严安之!既不愿对自己治下百姓的生死袖手旁观,又因与此事有牵连而不肯多言,只管把事实呈到他面前,由得他来决断,真可谓是用心良苦啊!想来,自从他接任京兆尹,治理长安诸项事务向来得力,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他还上奏提出了整治城中交通的一些想法,很是值得赞赏的。他看重他,亦爱惜他的才华,所以即便是在受到牵连的情况下,深为皇帝的他仍是压下了其他一些官员对他的弹劾。也许是天意吧,这事到头来他还是得和他商量,倒是那些整日在他面前说三道四的人,没一个能指望得上的。他们只当他什么都不知道,呵,若真如此,这大唐皇帝的宝座也该让贤了!谁清谁白,谁忠谁奸,他可是看得很清楚呢!待时机成熟,谁赏谁罚,谁生谁死,他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