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习惯不了入关前满人的豪放,自个儿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人丛里,拿个刀子一片片切羊腿上的薰肉。到处是蔓延的酒气,是喝得高的男人和小声说话的女人,加之吆五喝六的若干,规矩虽不像汉人那样多得发指,可怎么看也不是皇家筵席该有的风范。奥巴台吉领着盹哲公主来谢恩那会儿,我也只是把全副注意放在眼前的食物上,刀子下去,猛觉身边挤进一个人,皱眉让了让才回头,结果“哐当”,手里的刀就掉了下去。
“你…”手指一脸得意的多铎,我倒吸气,“你来这儿做什么?”
他扭头一本正经道,“我哥差我过来问问玉姐姐,他送的东西可中意?”
“几日没见着,这扯谎功夫是越发长进了?”大玉儿伸手就在他光光的脑门上敲了一个爆栗,“你哥要问不会自个儿过来,用得着你!”说罢却瞟着我微微一笑。
多铎一脸恍然大悟,摆出一幅沮丧模样道,“看来倒是我多事了…”
我懒得理他自导自演,拾起刀来正想唤人过来换一把,却觉得腰上一紧,悬着的荷包已被他握在了手里,“玉佩呢?”
“什么玉佩?”
“我给的那一块。”
“哦,你不说我还忘了,搁在帐子里,回头我叫人给你送过去。”
“你什么意思?”
他是秀逗是吧?扯回荷包,重新系好,“你的东西我不还你还谁?”
“齐尔雅真,你是嫌不够贵重?”他渐渐沉了声。
“就是太贵重了我受不起,那是你打小的佩物吧,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个陌生人。”
“你不是陌生人!”他忽然急促地抓住我的手,咬了咬嘴唇重复道,“你不是!”
我记得大玉儿说过齐尔雅真之前并没和多铎见过,便疏淡地看了他一眼道,“十五贝勒请放尊重些儿。”
孰料他根本不理会我,只将我手一拖,劈下惊天响雷,“齐尔雅真,咱们一块儿去见我额娘。”
“我不去。”这都哪茬与哪茬?根本不用想,我便一口回绝,边努力想将手抽出来,无奈他抓得极紧,我有些恼火,小声呵道,“你放手!”
“你不答应我绝不放手!”
他今个儿是存心要与我闹事了,我只这样想,暗自觉得这不明不白地叫我去见阿巴亥根本没有道理可言,当他是小孩子无理耍赖,力求速战速决,一把摸过案上的刀抵在他手腕上,“你不放开是不是?”
刀刃上还带着羊肉的油腻,散出腥香的油气子来,他正眼也不瞧,一手按上我的手,就势往下推,“便是这样,我也不放!”
“你…”他不要命,我可还要!这刀下去割断的可是一条血流量不小的动脉,我原就无心伤他,被他一闹,不由得抬手挡在刀口上,脱口而出,“我去。”
大妃阿巴亥坐的地方虽然远,却还没有足够远到让我看不清那是谁。
她是天生的丽质,三十出头还透着一股无暇的纯真,一颦一笑浑然天成,毫不作态。远远看去也只一双眼睛染尽世俗尘桑,不见了半分天真之态,这帐中的女人论单论容貌身段也只她能与大玉儿一较高下。这么说,多铎倒是长得像娘了,尤其一对眸子更是神似到极致。
我下了这个论断,不由得打量了拖着我走的这小鬼一眼,他便道,“你别怕,我额娘人很好,不会为难你的。而且…她一定喜欢你。”
“谁问你这个了?”我没好气,“见都没见,你打哪下的包票?”
“包票?”
“当我没说。”不是一个世界的真叫郁闷,我自觉无趣,眼见快走到那跟前,又加一句,“你不是存心要整死我,呆会儿就别乱说我什么。”
“省得。”他朝我悠然一笑,露出整整齐齐两排皓齿,不知道为什么让我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这小子,安得绝不是什么好心!
四处都是闹哄哄的人,我们是绕着场子走,还差着些路便看到个端碟子的侍女迎上来,道,“我的小爷,您怎么跑这儿来?哎哟,这位是哪家的格格?”
“我带她来见见额娘,”多铎倒挺干脆,笑眯眯道,“是哪家的格格一会儿你便知道。”
我没得出他话里含什么结论来,只注意到阿巴亥坐得离努尔哈赤不远,心里先敲记警钟,打起全副精神来。端端正正请过安,阿巴亥指指身旁让我坐,一面牵过我的手,温和道,“我那个不懂事的儿子从昨儿起,没完没了尽说你的事儿,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他有什么事儿那么上心。”
我舔舔嘴唇,没甚想法,心里又怦怦跳得厉害,只好垂头装害羞。她又续道,“听闻你是四贝勒福晋的妹妹,这么一看确实相像,是个伶俐的孩子。”
“姐姐是秀外慧中的人,齐尔雅真哪比得上。”我答,这时才觉得她的温柔中自给人一股压力,十几岁就能稳居大妃之位的女人果然不简单啊。
“额娘,”多铎早挨到阿巴亥身边,嬉皮笑脸道,“儿子瞧齐尔雅真就比四嫂好,四嫂能驯马能射箭么?这草原上,谁不知道‘呼伦贝尔格格’的名声…”我抬起头,迅速赏他一记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意思很明确:你找死啊你!
“这‘呼伦贝尔格格’的名头我也有所耳闻,噢,对了,听多铎说,你们俩相识也是因了一支箭,可倒也巧…”
冷汗从额上滚落,我看到她正笑吟吟地望着我,心里撞钟般狂响,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实猜不透她那一张如花笑靥下隐藏着什么,罢了罢了,多铎,咱们走着瞧,待我过了这关口回头先叫你好看。一咬牙,挪到面前跪好,“齐尔雅真当日图一时贪玩,不慎误伤十五贝勒,还望大福晋恕罪。”装死是不成的,负荆请过罪,我抬头等待发落,却猛看到多铎一脸“这下麻烦了”的神情。
哎?我,我没衰到这地步…不打自招吧?
“额娘,”他反应不慢,一下跪到我身旁,两手却够着阿巴亥的膝头,“您别怪雅儿,那日实实在在就是场误会,儿子怕您担心便没给仔细提。不过是无意间擦伤了手掌上一层皮,若提了倒像大惊小怪,女孩儿家似的…”说罢,将手掌一摊,撒娇地笑道,“额娘,您瞧,早好了不知多少日子了,不是连条疤痕都没留下?雅儿只拣夸大的说,莫非额娘也信起这个来?”
他那讨好的口气肉麻得我直想掉一身鸡皮疙瘩,说谎不打草稿,这原本好好的地方哪来什么疤痕。
“既是如此,跪着做什么,还不快起来。”阿巴亥捏着他的手,眼光慢慢滑过我,似藏着些我所不知道的。好歹是混过去,我谢个恩,正要起身,耳边却听得一个颇为威严的男声,“这是怎么了?”坏事来也,膝盖一软,差点又跪下去,却被多铎顺势伸手搀住,他凑过来轻声道,“父汗在叫我们,快过去。”
阿巴亥与我们说话原是轻声细语,没什么人注意,可努尔哈赤这一问,自是全场都噤了声,行注目礼似把眼光全都往这聚来。
跪到地上行大礼后,我不由得抬头研究这位天之骄子这回儿的表情,哦,两眼笃定,是把我们刚才说的话儿都听了进去。现在呢,是让多铎解释给下头没听着的人,这点破事看来是越闹越大,日后怕要在草原上成为齐尔雅真新一轮儿神话传说了。
研究好了自然还是得低头,表示恭敬之余我实在没有和那双鹰眼过久对视的勇气,打个比方,阿巴亥给人的压力指数是一,那么保守估计,努尔哈赤绝对是十。
所以他道,“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瞧瞧”时,我就在心里大呼不妙,想不通为什么今日的诡异之处,按理来说这主角应该是那联姻的一对新人儿,怎么无缘无故就扯到我这边?
脖子因为他凌厉的目光感到负担巨大,努力克制内心害怕,他打量我,我也打量他算了。岁月不饶人一点没错,今年六十多的努尔哈赤已呈了老态,骁勇依旧,精神上却欠些劲头,想必多年的东征西战带给他的除了权力地位,也少不了身体上与心境上的伤害。
杀褚英废代善,晚年众多年长的儿子为皇位不惜手足相残,我看和九龙夺嫡相比,这会儿皇子近乎白热化的明争暗斗,也没好到什么地方去,恐怕还更为了蛮横。平心而论,多铎这种坦白直率的顽劣劲儿,多少让我可以理解努尔哈赤宠爱幼子的心情,大概就是失望之后一种感情上的寄托与慰藉。
“莽古斯台吉家的,能够射中我努尔哈赤的儿子的女人,在这儿恐怕屈指也数得过来。”
“哎?”冷不防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那个口气里没什么要暴怒的征兆,反而带那么一点儿赞赏的意思,我犹疑不定,便偷瞟多铎,他直接回过来个“你放心”的眼神。想来也奇怪,我失手伤了他儿子,他做老子的倒反过来称赞肇事者?
身后有一片絮絮交谈声,不用说也是揣摩圣意的人精们了,我心下是越发的诧异。
“多铎,箭?”
“回父汗,在儿臣的帐子里搁着。”
努尔哈赤点头,招手道,“来,去十五阿哥那儿把箭取来。”
有人应声退出去,不多时便取了那个狭长的盒子呈上来。
睁大眼睛,他还真不知悔改,箭杆上竟仍系着我那狐皮围子,料想不差,果又被问,索性老老实实答,“回大汗,那日齐尔雅真为了替十五贝勒掩饰衣服上的血迹,因而就系在了伤口上,之后…嗯,一直都未曾取回。”
努尔哈赤若有所思摸了摸短髭,继而拨弄着围子问,“平日怎么不见你做事那么上心?”
这话问的是多铎,他收敛了笑,作出严肃样子道,“回父汗,那得看是什么事儿。”
这分明是恃宠而骄…我无语,低头却看到努尔哈赤已把箭取在手中把玩,粗糙的手指在箭尖上来回轻抚,凉气咝咝地冒上背脊,感情他是全晓得了。他以甲十三副起兵,在马背上打得天下,绝非阿巴亥这样的后宫妃子,这有倒刺的箭如何能骗得过他。
“莽古斯,没想到这两个孩子倒是有些渊源。”
阿玛终于得到说话的机会,赶忙道,“大汗,我这个女儿,以前就喜骑射,有志欲与男儿一争长短,她额娘娇宠她,我也就听之任之,没想到她越发放肆,这回伤了皇子回来竟敢瞒着长辈,实在是好大的胆子!”我还没见过他声色俱厉到这地步,不知是不是有丢卒保车的意思,想来不至于,好歹我也是他女儿,“养不教父之过,莽古斯这里…”
“哎,台吉言重了”,努尔哈赤极爽落地打断了下头的赔礼,笑道,“要说不肖,我这儿子年纪最小却最是骄纵,平日里放荡惯了,这回数月不见倒是收敛不少,我正有些纳闷,如今瞧着还多亏了你这小格格。”说罢,对旁侍候的人道,“去把那对林丹汗的扳指拿来。”
帐中越发啾喳的人声,以及莽古思脸上的惊诧不能不让我猜想,这林丹汗的扳指是否有什么特别意义。目光却落到那支箭上,努尔哈赤抽出短刀,刷刷几声,正往箭杆上刻字,我不明所以地看他将箭替与多铎。匆匆一瞥,自然是看不懂,倒想他好生厉害,在这拇指粗细的地上刻字,力道掌握得分毫不差,身边多铎却满脸的喜色,几乎是欢呼“父汗”,接着规规整整叩头谢恩。
“既是宝贝,好好收着吧。”努尔哈赤道,犀利的眼睛掠过我,微微含一点柔和。
东西恰好捧了上来,他便从鎏金大托盘里捞起那个白玉盒子,手指微一用力,“啪”的打开了锁扣。盒里盛着两只满绿扳指,此时都在他手中。那扳指周身通绿,色与底融在一起,看上去质地极为细腻致密,色泽又是匀正,半透中溢着绿光,我虽不懂古玩,却也知道那是必是极珍贵的。
“这对扳指系一块玉上所出,是林丹汗与我大礼中的一件,本就是一对儿,今儿你们一人领了一只去吧。”
努尔哈赤说完,便面带一丝微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我和多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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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其实是奥巴台吉带着贡品去“拜访”努尔哈赤,就那个时候满洲的实力,哪用得着老努亲自跑一趟,坐等现成就是了,所以老努来访科尔沁这段完全是我捏造的,辛苦老努了,为推动剧情而努力奔波,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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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遥的《相见时难》,非常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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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永矢弗谖
到了这样的地步,努尔哈赤什么意思已太明显,我呆跪着,十指按在毛绒绒的地毯上,一阵接一阵恍惚,未免太快,所有预感一齐奏了效,我黄生笙落到这里还没三个月,居然已“名花有主”?用别人的身份,在别样的朝代,芳龄十二谈婚论嫁…不知是谁提醒了句“还不快谢恩”,我下意识伸手接过那扳指,大概是手上的热度,让我觉得那扳指沁凉沁凉,握在手里一会儿才慢慢叩下头去,“齐尔雅真谢大汗赏赐。”
“你看这样可好?”努尔哈赤抬手,转头问阿巴亥。
她倩倩巧笑,顾盼美目,盈盈回望,“大汗做的,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感到胸口剧烈起伏,我深深吸一口气,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无怪乎多铎行为举止有异往日,这是出早已排好的戏,就待此时准时上演,当然不是做给我看,而是做给这场下亲贵权臣,做给整个科尔沁看的。这就是我们结盟的盟友,掌握着科尔沁部的生死,弱者只有俯首称臣,谄笑谢恩的份,不需什么,只要一对扳指就足够让所有人都明白厉害关系。
齐尔雅真不过是一个借口,是对方示威的工具,是笼络己方的一步棋。
多铎伸手来搀我起身,动作并不轻,我一顿身见着他腰间明利的黄带子,分外刺眼。这也是你努尔哈赤满足爱妃的承诺,是送给溺爱的儿子的礼物,对么?
场面文章还得做,我很想,可惜不能甩开这只牵着我往外走的手。扳指很重,沉甸甸地连带着我的情绪一起感受到压迫,转眼风雨,转眼晴日,让人来不及抗拒也无力抗拒。
忍不住抬眼看多铎,他无疑是意满志得的,眉眼飞扬,熠熠生辉,我是他梦寐以求的玩具么,到了手便够他绽出十足十的笑来。十三岁的小孩,我恨恨得咬牙,太好笑的笑话。
沿途两席投过来的目光,无非善意恶意,奉承不屑…我没心思理会,何必管他,现在对我来说并没什么不同。唯有一瞬,有一道眼光紧紧攫住我的脸,急切而分明,让人无处可逃,踏出帐去的最后一步,那个人从席地而坐的人堆中立起身来,哦,金福,他也在。
草原的夜是一片与地衔接得无可挑剔的黑,放眼望去,只有营地那点点火光,照亮一块块巴掌大小的地,在风中如人心般摇摆不定。
他不由分说就带我纵马向那草原深处跑去,因环我腰才拢得住缰绳,胸腹相贴,心跳就格外清晰。我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掳至脑后,心里仍旧乱成一团,开口却一时不知该道些什么,“你…”
“我…”恰好撞在一块儿,他顿一顿道,“你先说。”
“十五贝勒,还是你先请吧。”我淡淡道。
“怎么还叫得这样的生?”他说话尾音上翘,是喜滋滋得很,头倚在我肩上,“留着好好的名字岂不可惜,嗯?雅儿…”
我微挣了一下,第一次听闻他这样叫我,极不习惯,当然更不习惯他的亲近。
他似是毫无察觉,两只手都环到我腰上,兴奋地高声道,“我真是高兴透了!真的真的!”
“是么?”
“嗯,雅儿,我真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这样高兴。”
他这会儿大概是真的高兴吧,抱着我那么用力,语气里那么多喜悦,心跳又是那么快。如果,我真只得十二岁,还瞧不懂那人情冷暖,那便多好;又如果,是齐尔雅真在这里,全心全意为了科尔沁便没有我的气愤,或者像根本不会去接这只扳指?
可惜,上哪里去找那么多个如果。
“你不高兴?”多铎凑到我耳边,热气吹到我面颊,“雅儿,我问你呢。”
我偏开脸,思考要不要直接对他说,可看到他的兴致又觉这一记摊牌可能太狠,他虽然惹我不快,可没到要重重伤害他的份上,一时抉择不下,只冷着脸道,“雅儿是你叫的么?”
他愣一愣,复又喜笑颜开,“玉姐姐他们可不也是这么叫的,独独我不成?你可是我的人…”说罢,一手揽起我辫子,往我颈上轻啄一口。
去你的人!我恼怒地推开他的头,“你不会天真到以为大汗那么快就会指婚吧?”
多铎甩开辫梢,面上微有愠色,却极有把握道,“难不成你以为父汗是打趣儿么?我告诉你,你这辈子是做定我的福晋了。”
“你…”他眼中的骄傲与笃定让我仅剩的理智瞬间决堤,“敢问在你眼里,我究竟算什么?在你那高高在上的父汗和母妃眼里,我又算什么?不如一次说个清楚,我不过是筹码,是与盹哲公主一样的筹码!做你的福晋,我,不稀罕。”我冷冷看着他,震惊过后唯剩眼底那竭力想隐藏的受伤的自尊。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懂么?”我回身睨着他,“成,我真希望那天没在林子遇到你,也不用做这样的政治交易!”拨开他扣住我腰的手,趁着他发愣的空当,跨过鞍纵身便跳了下去。耳边听到他的惊呼,我已踏到地面,立足不稳,不及细想就势一个前滚翻。
这个是我拿手的,骨碌碌滚得顺当,只是一圈后,接着往下去却很出乎我意料。这才明白为什么他大声惊呼,大概是跑到了小土丘的上头。真是笨蛋,要停马也不知停个平坦的地方!匆忙中调整了下姿势,好在土丘坡度不大,停下来虽有难度,滚到底也就没事了。正松一口气,眼前便有黑影一闪落下,重重扑到我身上,好痛!这陡然加了一个人的分量,势头就去得急多了,我咬牙,真是帮倒忙,却不得不伸手抱紧他,才好形成一个完美的圆柱体。
“你有没有事?”悠悠在草堆里坐起来,多铎伸手便由上到下直往我身上摸,一边儿气喘吁吁地问。
“没有,”我晃晃转晕了的头,挡开他的手干脆道,想一想还是问,“你呢?”
他满不在乎地摇摇头,“我能有什么事儿?”
“嗯”,早知是小强的体质,我起身,自顾自拍着粘在身上的枯草。
“我的身份委屈了你么?”
“没有。”
“那是…你有了心上人?”
“也没有。”头脑冷静下来,一句句答他。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他拖住我,翻身起来,紧紧捏住我双肩。
“疼!”我皱眉大怒,他居然还问我为什么?“因为这是你的一厢情愿。”
他显是受到极大的打击,蓦然睁大了眼睛,仲怔间我平平气,补充,“我不管你怎么求来的这对扳指,我只要你明白一件事,不是我拿你没办法,而是无论做什么我都不能不顾及科尔沁。”
多铎慢慢咬紧了嘴唇,露出黯淡的神色来,手上的力道一分一分减轻,终于道,“齐尔雅真,在我心里你不是盹哲。”
那是自然,我还不如盹哲公主,她好歹是你满洲的格格,我不过是科尔沁一个台吉的女儿。”我玩弄着手里的扳指,浮起一丝冷笑来,这话本有歧义,正好拿来用用。
“你住嘴!”他的眉头紧紧拧成出一个川字来,“该死!科尔沁…好,好,我来让你放心!”说罢,抓紧我的手,就势扯我跪到地上,朗声道,“我爱新觉罗?多铎起誓,今生今世决不负博尔济吉特?齐尔雅真。他日若有二心,便叫万箭穿心,不得好死,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万箭穿心,他这是发的什么毒誓?轮我呆一呆,觉得今天的所有一切都像个梦,而这个誓言简直就是梦中梦!《隋唐演义》里罗成怎么说来着?“如留一手,万箭穿心而死…”还真给他说着了,好端端少年英雄就为一手“回马枪”落了这么个下场,变了鬼还凄凄凉凉地回去看老婆。
这哪是开玩笑,他多大的小孩,什么负不负我,连怎么喜欢人怕都不知道,只半是生气半是无奈,“你胡说什么?”
“咱们满人最重誓言,如此一来你放心了不?有我多铎在一天,就能保你科尔沁一天。”
“我看你是嫌命长,日后轮着你打仗的日子长着呢,发那么狠的誓做什么?”
“你?”他迟疑着问,“是在为我担心?”
“担心?担你个头!”我撇嘴,不客气地瞪他,“总之发誓这种事,以后提也别提。”
“我说的到,必做得到!”他胸膛起伏不定,仍旧抓着我的手,我看着他情绪激动的样子,叹气,“那是你的事情…”说到底,他根本就从头到尾没领会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