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过的,可是又走了。”沉璧沉默片刻:“他另有急事,所以托我向你告辞。”
程怀瑜愣了愣,见沉璧神情淡淡的,也不便多问,只好帮兄弟善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早年便是这样,等你见多了就不奇怪了。”
沉璧笑了笑:“走了倒好,要是你当着他的面被打成这样,他空有拳脚却施展不出来,那还不平白添堵么?”
没等程怀瑜再说什么,门被推开,小猴子缩手缩脚的进来,将盛满药汁的汤碗放在桌上,又识趣的出去了。
沉璧起身端来药,加了少许蜂蜜,搅了搅,取过剩了些凉水的杯子,将药汁倒进一半,递到程怀瑜手里。碗里余下的,再取过勺子,不慌不忙的慢慢拌凉。
程怀瑜见她的动作熟练非常,不由得想起往日她在自家小店冲泡饮品的情形,忍不住问道:“你想家吗?”
“你想说的,”长长的睫毛抖了抖,沉璧并不抬眼:“是不是昨晚没能说出口的?没关系,我听着呢。”
“我不是说不出口,而是…”程怀瑜将“不想”两字咽了下去,自嘲的摇摇头:“带你离开乌镇这么久了,我答应你的事还迟迟没能开始,真的很抱歉。我没料到程家这么快就进入多事之秋,如今青墨不在身边,我自顾不暇,更怕生出什么事端连累到你,所以不如先送你回家,其他的我再来从长计议。”
“你是在下逐客令吗?”
“不,怀瑜幸得挚友,珍惜都还来不及,无奈泥足深陷,倘若有个万一…”
“那就等万一出现的时候再说吧。”沉璧将温度适中的药汤全倒进程怀瑜杯中,催他赶紧喝,然后自言自语道:“谁让我正好撞上了呢?至少,我得等你大婚了,日子过舒坦了…”
“我真不能娶郝梦晴那丫头,”程怀瑜急急的吞下药汁:“程郝两家世交,她当年出生在关外,祖父还特意带我去抱过她…”
“那不正好么?省得洞房花烛夜还要相互介绍。”
“噗…”程怀瑜呛得脸红脖子粗:“她于我而言就像是邻家妹子,就算娶进了门,这种事,怎么能…唉,说了你也不懂。”
“我怎么不懂,”沉璧煞有介事的点头:“你的意思是,面对太过熟悉的人不好下手…哎,你轻点咳,身上带伤呢…要不现在给上点药?”
“上上上…”程怀瑜迭声应允:“叫小猴子进来!”
程怀瑜的窘态让沉璧笑得直打跌,她踉踉跄跄的出门很远,肩头还抑制不住的发颤,摸摸脸颊,竟然早已湿润一片。
青墨,你怎么可能只当我是妹妹?如果我不能相信自己的心,那么我还能相信谁?
沉璧失魂落魄的穿过重重院落,丝毫没留意到小径旁的竹林深处,闪过几道明黄身影。
他们守护的百米之外,一位身着绛红衣袍的老人站在漏窗下,襟前袖口团龙欲舞。
老人面朝沉璧刚刚走出的那扇门,他的双眼蒙着一层白翳,混沌不明,却不妨碍他专注而失神的‘看’着。良久,他低声问道:“他伤得如何?”
“回皇上,执刑侍卫留了几分力道,断然不会伤筋动骨。”回话的正是宣读圣旨的那个尖细声音。
老人点点头,过了一会又问道:“宫里带来的祛淤膏交给程竞阳了吗?”
“奴才一早就交给了程竞阳,这会应该都用上了,皇上别担心,年轻人自然也恢复得快。”
“朕并非要伤他,”老人的语气不觉带了几分歉疚:“朕只是想让他长个教训,将来做任何事情都不能任性,任性改变不了什么,还必须付出代价。”
“皇上用心良苦,那孩子聪明,定能自个想明白。”
“是啊,他打小就很聪明。”老人喃喃道:“可惜我陪他的时间太少,转眼都十六年了…你眼神儿好,方才又离他那么近,可有看清他的模样变化大不大?”
“小皇子还是和从前一样俊俏…”尖细的声音渐生凝噎:“可无论怎么变,他眉眼间总透着皇上年轻时的影子,犯倔的神态却像极了娘娘…”
“曦儿…”老人喉间哽咽出两个模糊的字音:“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他,为了保全他啊,只有得到那几位将军的拥护,他才能顺利即位,你可能又会说你不稀罕,可是,那是我能给他的最好的东西…曦儿,你若在天有灵,定要护佑他平安,不然,我有何面目去见你,去见那个无缘尘世的孩子…”
“皇上小心身子。”白发太监扶住颤巍巍的老人,哄起九五之尊就像在哄一个孩童:“皇上回宫歇着吧…您的一片心,奴才们都见到了,娘娘怎会看不见…回去吧,都回去…”
为了让程怀瑜安心养伤,沉璧每天想出很多法子供他一一否定,虽然每每以调侃结束,而且对事态发展没有任何帮助,但总算暂时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虽然,她的担忧并不比当事人少,因为她太清楚程怀瑜一根筋犟到底的性子,到时候真捅出什么麻烦,她连个找商量的同伙都没有。
不过,人生有时更像一局棋,碰上老天爷心情好,说不定就会赏给你一枚神奇的幸运子。
承沉璧吉言,程怀瑜总算等来了否极泰来的转折点。
起先,不知是否为了图热闹,宫里传来懿旨,将程怀瑜和姚若兰的婚期定在了同一天。
程怀瑜连笑都装不出来了,风寒久不见愈,伤也恢复得很慢,整个人瘦了一圈,愈发朝着羽化成仙的境界去了。
沉璧看在眼里愁在心里,好在他对自己的要求还从不拒绝,虽然饭后对弈又是惯常的三胜零负,沉璧依然从他脸上看到了一点胜利阳光,于是心情大好的打发他回房休息,接着就迎面遇上举着一张拜帖跑来的小猴子。
“不是说了你家少爷最近身体欠佳,来客一律回绝吗?”
“回姑娘的话,小的一直照你吩咐来的,可外边候着的大小姐还是坚持让我收下拜帖给少爷过目,她说她找的是韩公子。”小猴子自从见识了沉璧三言两句就能镇压住程怀瑜的能耐后,早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段日子少爷养病,梨香苑的大小事情不需人指点的全都汇报给了沉璧。
“找青墨?她有没有说她是谁?”沉璧打开拜帖,首先看向落款处。
跃入眼帘的是一行清秀小字。
韩青黎敬上。

落跑新娘
“青黎妹妹请!”
连接数天的灰暗视觉难得缀上一抹亮色,沉璧微笑着给来客让座,眼前的女孩与自己年龄相仿,身穿一件湖绿织锦小袄,颜色甚是鲜艳,但在她娇美的容光映照下,再灿烂的锦缎也都黯然。
“你怎知我比你小?” 女孩好奇的偏着脑袋将沉璧打量了一番,眨眨眼:“是我哥说的吗?”
沉璧点头,她其实是从怀瑜那里得知的。
“我看不大出来…”女孩笑得毫无心机,侧面纤柔的轮廓与她的兄长颇为神似,她接过沉璧递过的茶,朝屋外的长廊望了望:“我哥哥人呢?他还不知道我来了吗?”
“你事先告诉过他你要来吗?”
“没有…”女孩俏皮的吐吐舌头:“我偷跑出来的,要是先让哥哥知道,一准儿半路就将我逮回去了。”
“偷跑?”沉璧有些意外。
“对啊!几个月前,哥哥好不容易回趟家,同行的还有程公子,我央他们带我来京城玩儿,程公子倒是爽快,哥哥却不答应,还引得父亲教训我,哼!”
沉璧被女孩淘气的神情逗乐了:“所以你定要从天而降的好生气气他?”
女孩眼睛一亮:“你怎么和我想一块去了!哥哥就爱小看我,我辛苦学来拳脚功夫,他却总说女儿家文静些好,不许我找人比试,还说我不懂世道凶险。可你看,这么远的路程我不也一个人安然无恙的走过来了吗?我原本还想…呃…”
屋子里忽然响起奇怪的“咕咕”声,女孩叽叽呱呱的话匣子顷刻打住,白净的脸孔上泛起一丝羞赧,她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沉璧,小声说:“我的钱袋昨天就被偷了…”
“后来抓着小偷没?”沉璧若无其事的挽起她的胳膊往里屋走去:“我就喜欢听人讲旅途见闻,妹妹来得正好,不如先陪我用午膳,咱们边吃边聊。”
精致的菜品让饿了好几顿的青黎吃得很开心,她与沉璧也越聊越投机,两人之间有个最大的共同话题——韩青墨。
“哥哥从小就这样,出门前从不告诉家人去了哪里,问他也不说,爹爹开始还担心他在外学坏,后来见他没什么变化才放下心来,也就随他去了。不过,自从我们搬去镇江后,他就很少回家了。”
“你们家以前在哪儿呢?”沉璧给青黎碗里夹了些菜,饶有兴趣的听着。
“大西北。爹爹曾是西北提督,那里有大片沙漠和戈壁,大群牛羊,还有好吃的葡萄和蜜瓜。小时候,哥哥常骑马带着我去追夕阳,”青黎眼中盛满向往:“夕阳离我们很近,黄沙一直漫延到天边,真的很美…后来如果不是因为北陆发动战争,爹爹就不会因受重伤而转任关内,哥哥也不会离家拜师学艺,还有我,更不会离开儿时的伙伴…”青黎的目光黯了黯,放下碗筷:“我吃饱了。”
沉璧意犹未尽的回过神来:“我带你沐浴更衣,想出去玩就和我说一声。等程公子午睡醒了,我们再商量一下,看有没有办法联系到你哥哥。”
“劳烦姐姐了,我现在还想去看望一个朋友,晚点再回来。”
“那…我让人驾车送你去。”
“不用,我自己随处逛逛!”
青黎抱拳的姿势颇显生涩,腰身还习惯性的侧了侧,沉璧看了忍俊不禁,除去爱屋及乌的可能性,小姑娘确实很招人疼。
“也好,记得早点回来。拿着这个,”沉璧摘下程府的腰牌:“进门就说是少爷的客人。”
青黎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不知姐姐对周边熟不熟,京城有位姓郝的大官,他的府邸大致在何处?哦,对了,他的女儿才貌均属上乘,据说很受官宦子弟的追捧,闺名梦晴。”
“我没…等等…”
郝梦晴?!
沉璧顿时心脏狂跳,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不正是怀瑜说从小就抱过的姑娘吗?将军的官衔应该也很大吧?
“他父亲具体任何职呢?”
“我也不太清楚,以前在西北,郝伯伯还是校尉…按功勋,应该晋升为将军了吧…将军府应该很醒目吧。”
“我陪你一起去找,我也想认识你说的郝梦晴!”沉璧脱口而出。
青黎略一踌躇,还是答应了。
世界很大也很小,沉璧做梦也没想到韩青黎竟然是郝梦晴的手帕交,从上马车起,她的全体脑细胞就开始高速运转,程怀瑜的立场决定了他抗婚无效,相比之下,他的另一半应该自由得多——当然,也不能排除郝梦晴或许会很期待,毕竟程怀瑜是南淮无数少女的怀春对象,但如果,郝梦晴也是和韩青黎一样行事独立的女孩呢?
沉璧抱着紧张而雀跃的心理,默默祈祷。
答案很快揭晓。
“我凭什么要嫁给一个两面三刀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生意人?既然没人问过我的意见,那我也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青黎,你一定要帮我!”
涕泪交加的重逢拥抱后,那个看上去文静秀丽的女孩爆发出海啸一般的哀怨。郝梦晴的年岁其实比沉璧和青黎都大,但眼下也顾不得体面了,显然早已被逼得无路可走。
沉璧庆幸自己沾了青黎会轻功的光,免去了走正门的繁文缛节,也避开了家长们的耳目,于是事情就简单得多。她到现在才知道,青黎并不单纯为找青墨而来,她是收到了郝梦晴的求救信。
“我当然会帮你,不过,”青黎迟疑道:“程公子其实也没你想象的那么…”
“她说得没错啊,商人重利轻离别,换作我也不愿意。”沉璧飞快接过话去。
“她…是谁?”郝梦晴吸吸鼻子,从青黎怀里抬起头。
“哦,她叫沉璧,我哥哥的朋友。”青黎想了想,补充道:“是信得过的自己人。”
“我也是程怀瑜的朋友。”沉璧着重强调:“客观的说,程怀瑜虽然不适合当丈夫,但他为人光明磊落,他若知道你不愿意,也绝不会勉强。”
“我才不管他勉强不勉强,”郝梦晴骄傲的说:“我已有心上人,任谁也别想取代。”
“你有心上人?”青黎满脸惊讶:“我怎么不知道!早说就该找他一起来商讨大计啊!快告诉我是谁!”
“嘉兰四公子之一,”郝梦晴咬了咬嘴唇,桃腮漾起红晕,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凌霜染烟墨。”
沉璧的笑意凝固在唇角,青黎的下巴砸向地面。
“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吗?”郝梦晴的面孔愈发通红,语气却十分坚定:“京城茶楼里的说书匠经常提到凌霜公子,他行走江湖劫贫济富,为老百姓做了很多好事,是一名顶天立地的大侠。”
“你…说的是…我哥?”青黎难以置信的要求确认。
出阁在即的新娘子娇羞万分的轻轻颔首,一锤定音。
To be or not to be,that's a question.
莎士比亚大师设计出的经典台词困扰了沉璧一整晚,应该说,她此行是大有收获的,但她委实高兴不起来,与此相反,她觉得老天爷这次给她开的玩笑未免太过分。
郝家就一个女儿,少了郝梦晴,程怀瑜在迎来下次指婚之前,至少有一段喘息机会,等伤痕淡去些,等他心里能容进第二个人。
可是,这世上大概没有谁愿意帮别人去追自己喜欢的人,哪怕追上的希望很渺茫,但,难道不是连接近的可能最好都不要有吗?她无法想象青墨再去温言软语的去哄劝另一个女孩,即便是拒绝。
但她无力出言阻止青黎和梦晴的计划,没有立场,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情丝缠绕,无非是给自己平添烦恼罢了。
“不行,不能走官道,一定会有追兵…”
“啪“地上又多了一个纸团,窗纸已透出蒙蒙晨光,研究了大半宿地图的青黎一脸烦闷。
沉璧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让我看看。”
“你…”青黎对她与对郝梦晴一样,明显不抱什么指望:“你除京城以外,还去过哪些地方?”
沉璧没回答,她专心致志的推敲着地图上的每一点标识,不时提笔做下记号,一如她曾经每晚与慕容轩躲在勾栏窑子里进行的必修课。
有经验的事情重复起来总不会太难,在程怀瑜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青黎对沉璧的崇拜度很快上升至A+,并继续有爆棚趋势,因为无法得知青墨的去向,她们最终目的是回去镇江的家——届时被知府大人发现也没什么,行完长达数月的迂回路线,这桩婚事早该尘埃落定了,烂摊子留给乱点鸳鸯谱的长辈们去收拾,至于被抛弃的新郎官…就偷着乐吧。
鉴于这次玩官兵抓强盗游戏的是两个娇嫩女娃娃——尽管青黎一再重申自己足以保护梦晴,沉璧还是取下慕容轩赠与的血玉铭牌戴在青黎脖子上,嘱咐她不到交还的那天绝对不能取下来。她对慕容轩的背景了解不多,但也明白他绝不会给自己一样无用之物,倘若真遇上什么危险,必定还是能救急的。
万事俱备,逃跑时间定在某个月黑风高夜。
沉璧一直瞒着程怀瑜,是为了维持他的状态不让人起疑,但杀人越货皆需里应外合,于是里应者换作忠诚而机灵的小猴子。
夜深人静,将军府的南面院墙上晃过两条黑影,一辆轻便马车悄悄驶离小巷。
守城士兵睡眼惺忪的检查过盖着红戳的将军令,端正的行了个军礼,开门放行。
过了很久,城墙阴影下才慢慢走出两个人。
“姑娘,这可算成了?”问话的男子战战兢兢,语气中却掩饰不住的兴奋。
“接下来就要看她们了,路线应该没太大问题。”女子的声音有点倦倦的:“我们回去吧。”
“您先请…”小猴子毕恭毕敬的鞠躬。
沉璧刚转身,却被一只手拦住去路。
两名黑衣人如幽灵般出现在面前:“耽误姑娘片刻,我家老爷有请。”

李代桃僵
“你家老爷是谁?”小猴子抢着将沉璧护至身后,“呼”的亮出腰牌:“招子可都放亮点,程家的人也是你们能…”
话没说完,又一辆马车停在他们身边,车檐边悬着的铭牌与小猴子所持一模一样。
小猴子傻了眼。
沉璧一惊,却也不好多问,只得绕出来,一言不发的领着小猴子上了车。
马车行经程府北大街,白天里熙熙攘攘的街道空无一人,只剩茶馆酒肆的旗号在夜风中飘舞,其形如魅。
沉璧关上车窗回过身,头脑依然很混乱,她想不通程竞阳唱的是哪出戏,见这情景,事情绝非眼下才暴露,他既然早发觉未来儿媳有逃跑动向,却能够稳如泰山的旁观,便是方才也不阻拦,自己充其量只是个帮凶,扣留下来有什么用?
沉璧心里七上八下的跟着黑衣人穿过几道垂花门,停在一处厢房前,其中一人敲了敲门,轻声道:“老爷,人带来了。”
门开了,出来一位青衣丫鬟,她欠身让进沉璧,旋即掩好门退下。
“沉璧来了?”屋子中间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名气度不凡的男子,他放下手中书卷,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正是程竞阳。
“沉璧见过伯父。”
“坐。”程竞阳的口吻很和蔼,脸上亦无不悦之色:“知道我找你来做什么吗?”
“不…不知道…”强大的气压袭来,沉璧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请伯父明示。”
“别紧张,随便聊聊。”程竞阳给沉璧倒了杯茶,闲话家常似的说道:“前些日子,我派人去乌镇调查过你的身世,果然清白人家。”
“清白”两字自是别有所指,沉璧用以装饰的笑容隐去,她下意识的坐直了些,正色道:“恕沉璧愚钝,伯父为何要这么做?”
程竞阳品了一口茶,不慌不忙道:“我未来的儿媳,怎能随便娶进门?”
沉璧手一抖,热茶溅了几滴到手上,她却顾不上烫,一径盯着程竞阳看,只怀疑自己听错了。
“怎么,”程竞阳故意流露出不解的神情:“你既然决定送郝梦晴走,就没想这开了锣的戏如何收场吗?”
沉璧硬着头皮道:“沉璧不懂伯父在说什么,若真有戏,沉璧也只是个凑热闹的,戏角儿的进出不都在伯父眼底下么?”
“说得好,所以,我想让谁登台便让谁登台,想让谁退场便让谁退场。”程竞阳的眼神中透出几分轻狂:“那郝梦晴根本就是个毫无心机的丫头片子,她将来怎么扶持怀瑜成就大业,走便走罢,程家不稀罕。倒是你,好孩子,你在江南为程家立下汗马功劳,老太太以绕梁古琴相赠,而我,却能许你程家最宝贵的东西,你可愿意?”
沉璧愕然无语,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道:“程怀瑜不比古琴,人心是不能转赠的,你身为父亲,怎么从不问问他作何想法?”她心知程竞阳并非生父,但也是抚养怀瑜长大的亲人,有些事情纵然无法逆转,也该站在怀瑜的角度多加转圜。见程竞阳一无所觉,她稍稍平缓了语气,淡然道:“沉璧不可能参与伯父的家事,即便需要李代桃僵,也请让怀瑜选择一次吧。”
“哦?”程竞阳眼中浮现几许玩味:“可我却听说怀瑜曾在乌镇向你提亲?”
“那是误会,纯粹闹着玩儿…”
“不错,我原想他既然将婚姻大事视作儿戏,想必也不甚在意,可后来,我又在他的书房中看到了这个…”程竞阳拿起桌上的一副卷轴,“哗啦”抖开,画中身着鹅黄衣裳的女孩俏然而立,明眸皓齿,浅笑盈盈。
“这,这不是…”沉璧张嘴结舌,这明明就是当日害她在苏州城门口被通缉的那幅画,她没想到竟是怀瑜执笔的,待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程竞阳将沉璧的惊讶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他不紧不慢的收起画卷。
“不管怎么说,你一直在怀瑜身边,而他并不排斥你,这就是我作此决定的最大理由。儿女情思也好,萍水之谊也罢,重点是,你嫁给怀瑜之后,想怎么做全凭你。”程竞阳紧紧盯着沉璧的双眼:“换句话说,除了你,没人能够给他自由。”
“可…可郝将军…”沉璧的能言善辩比起程竞阳的老谋深算,毕竟还是略逊一筹,心理防线岌岌可危,她只得苦苦寻找挡箭牌。
“郝将军?”程竞阳慢慢的笑了:“郝将军想要的不过是个平王名分,自家丢了女儿却怨不得别人,众目睽睽之下怎担得起欺君之罪?他定得找个人来填补,你若应了这个缺,而我又不揭穿,他感激都还来不及,会傻得去喊冤么?这其中的操作与你无关,你日后只当多了个父亲,有何不可?孩子,你对素昧平生的郝梦晴尚能伸出援手,却忍心让怀瑜白认识你一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