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了?”
“我要走了。”
无比顺畅又无比突然的一句话,沉璧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傻傻的看着他,粉颊上还残留着浅浅笑涡。
韩青墨低下头:“今晚就动身。”
“你准备去哪?”沉璧急忙说:“如果是为了履行与游笑愁的交换,作为当事人之一,我的想法难道就不被你重视吗?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哥哥或许已经找到了我,但他还不想见我,其中必然有他不想说的原因,但至少他在暗示我不用为他担心,那么你是不是就可以…”
“与游笑愁之间的买卖一旦立契,断无毁约可能。而且我也说过,我不单单是为了你,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必引以为咎。”
“那,我…我本来也不打算在程府久留。”
“不,我希望你暂时不要离开怀瑜。”
“为什么?”沉璧从没见青墨有过如此坚决的神情,一时间方寸大乱:“我和你…与怀瑜有何关系?”
韩青墨苦笑,他一旦离开,往后的变数都不在他预料之内,留沉璧在怀瑜身边以防万一,门主对她总该有所顾忌。只是,这样的话,叫他如何能说出口。
“怀瑜最近情绪比较低落,”他艰难的编造理由:“尽管他不说,其实也需要人安慰…”
“你不也是他的朋友吗?青墨,怀瑜让我转告你一句话。”沉璧忽然打断他:“他说,有些东西还是不要掩着藏着为好。”
“我没有掩藏什么?”他本能的否认。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沉璧咬咬牙,事到如今,只有将留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逼他兑现了,她努力平复着呼吸,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告诉我,你希望我幸福吗?”
轻轻软软的笑,兼带着甜美与忧伤交织的蛊惑。
韩青墨似被催眠,双眸如深不见底的潭水,倒映着眼前纤巧的身影。
礼花接二连三绽放,映红了女孩的脸,她执着而热切的看着他。
“当然希望。”良久,他的唇畔漾开一抹恍惚的笑:“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有一个和你一般大的妹妹,名叫青黎。我希望你幸福,正如希望她幸福一样。”
灿烂的流星雨落尽,余烬消散风中,幻彩没入黑暗。
夜,依旧寂然无声。凉意,渗透心底。
“你骗人。”沉璧倔强的不肯认输。
“我为何要骗你?从一开始,我就把你当作她。所有的错觉,都是我不对…你在我眼中只是个孩子,我以为你需要照顾…”韩青墨的语气很急促,想要一口气说完,却寻不出更好的字句。
“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感觉就很熟悉,好像上辈子…”沉璧抑制住喉间的哽咽,一串泪珠不争气的跌落:“青墨,我想和你在一起。你忘了吗?我说过我会等你…”
“我不值得你等。很多事情,你并不了解。即使换作怀瑜,你们所看到的都只是我能够让你们看到的。原谅我…我不希望你后悔,也不希望你让我后悔。”
天地破碎,万物沦为镜花水月中的虚无,隔着重重烟露,看不见她的泪,也触摸不到他的心。
疼得近乎麻木的胸腔里,再也没有心了。
时间的沙漏不紧不慢,不会因为快乐而停驻,也不会因为悲伤而加速。
沉璧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与韩青墨告别的,因为用去了太多力气维持微笑,就没有办法再顾及其他,他似乎还说了很多话,翻来覆去的提到怀瑜的名字,于是她知道需要她的只有怀瑜,仅此而已。
“我会好好的,也会让怀瑜好好的。青墨,下次再见,我和怀瑜都会比现在幸福,你也一定要做到!”
最后的最后,沉璧听见自己如是说。
她勾勾他的小指头,然后,头也不回的走掉。再然后,她躲在墙角,默默的目送他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凉亭中又只剩下她一人,她解开系着钻戒的红绳,将钻戒套进指端,取下,重新套进,重新取下…反反复复,竟也不觉得无聊。
眼帘微垂,遮住一世月光,小小的戒指上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温度。
温热的液体悄悄漫过脸庞,她不愿睁眼,渐渐的,就连他清浅的呼吸都犹在耳畔…
沉璧不觉屏息凝神,熟悉的气息离她越来越近。
那么的真实,以至于…不再像是幻觉?!
她倏然睁开眼——
“哇呀!”
惨绝人寰的惊叫后,程怀瑜痛苦的捂着鼻子:“疼死我了!”
“头疼应该死得更快吧?”沉璧按住额角,痛得很想骂人:“谁让你大半夜的存心吓唬人,走路都不出声!”
“哪个正常人会在大半夜里跑出来吹凉风?你早说你不是在梦游,我至于提心吊胆的进门么?”程怀瑜大呼冤枉,他的确以为梦靥附身才会举止失常,他虽不信魂魄之说,但也不敢拿沉璧做实验,原打算先送她回房睡安稳,没想到她会在自己靠近的时候忽然弹起身来。
“原来你不是故意的啊…”沉璧讪讪的放下手,转而去拉他的袖子:“让我看看鼻子出血没?”
“你惯用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会出血的地方还不止是鼻子。”程怀瑜幽怨的叹道:“罢了,我不和小女子计较。你只告诉我这么晚了在干什么。”
“我在…”沉璧下意识的摸摸手指,忽觉不对:“我的戒指呢?”
话音刚落,心中一紧,她随即想起方才动作过猛,戒指定是从指间脱落,滑了出去。
“什么颜色?”程怀瑜从她的神情察觉出不妙,一边出口询问,一边拎起灯笼探向地面。
“银白色,对我很重要。”
两人双膝着地,跟随着光线照亮的每一寸角落细细搜寻,干净平整的地面上,空无一物。沉璧傻了眼,目无焦距的惶然四顾:“怎么办?怎么不见了?一下子什么都没了…”
“起来,当心着凉。”程怀瑜比沉璧冷静得多,他环视六角亭的围栏,拉着沉璧走到北面的座椅:“我来之前,你是不是一直坐在这儿?”
沉璧点点头,顺着程怀瑜所指的方向看去,呆了呆,再看回来,与他面面相觑。
九曲回廊,水桥相连,亭似莲船。
好在时值冬季,水面清净,只有一轮月影随波轻晃。
“别急,我先试试。”
程怀瑜将手中的玉扳指半褪,模仿沉璧的姿势坐下又站起,手臂随意一扬,“咕咚”一声,扳指掉进水池。他看了看,接着扯下衣带间的宝石,依葫芦画瓢的继续扔,宝石之后是袖扣,袖扣之后是沉璧的珍珠耳坠…大大小小的饰物抛完,他也大致认准了方位,迅速脱去外袍,没等沉璧的“小心”出口,一个猛子扎进水中。
厚厚的淤泥涌起,程怀瑜险些被呛翻,却不敢将水波折腾出太大动静,憋了口气,耐着性子一点点摸索。
水寒刺骨,他却只惦记着岸上那个人的心急如焚。
终于,指尖碰触到一枚坚硬的圆环。
他大喜过望,举至眼前看了又看,确认无误后兴奋的折返。
“怎么样?”沉璧紧张而期待。
程怀瑜努力压下弯起的嘴角,装作很失望的样子:“水太深,估计是没戏了。”
“算了,你先上来,别冻坏了。”
沉璧伸手想拉他上岸,谁知指尖被轻轻托起,下一刻,银白色的指环滑进她的指端。
启明星滑落天宇,在她的无名指上闪烁,小小的,灿烂的,点亮她的双眸。
她愕然抬头,见到他孩子气的得意笑容。
“你要怎么谢我?”

圣旨逼婚
“啊啾…啊啾…!”
“不行,还是得去厨房给你熬点姜汤祛寒!”沉璧扔下手中抱着的一团湿淋淋的衣服。
“等等,”程怀瑜裹着被子含糊不清的嘟哝:“让青墨来看看我被他害的…本来都是他应该该做的…”
沉璧心头一酸,勉强笑了笑:“怪我自己不小心,与他人何干?你也别不好意思,本姑娘亲自下厨还是要收费的。”
“真不用,病了的话,说不定还能帮我逃过一劫。”
“劫你个头啊,都胡言乱语了,是不是该请个大夫来瞧瞧?”
“哎,你这么关心我会让我误会的。天都快亮了,你还不走,呆会让下人看见传出去,又该诬赖我乱造谣。”
沉璧抚向他额头试温的手僵停在半空,扁扁嘴:“那你先休息,天亮了我再找小猴子一起来看你。”
她转身之前顿了顿,还是决定等明天再告诉他青墨已经走了的消息,刚抬脚,他却叫住她。
“沉璧…”
“嗯?”
对视的瞬间,他的目光中也闪过几丝犹豫,稍作迟疑,终是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提醒你,辛苦找回的宝贝,别再弄丢了!”
沉璧回之一笑,也没心思多问,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他的房间。
沉璧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纷杂的梦境里,时间变幻,地点变幻,唯一不变的,自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走停停,填满心房的孤寂让她绝望而害怕,于是换作奔跑,直跑到悬崖边,一脚踏空,从云端狠狠的坠落…醒来时窗外已大亮,汗湿衣襟,心如擂鼓,就像大病过一场,她昏昏沉沉的靠在床头,过了好久,忽然记挂起怀瑜昨晚的境况,匆忙穿好衣服前去探望。
岂料一开门,小猴子就跌跌撞撞的扑进来:“姑娘可醒了,赶紧去劝劝少爷吧,要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大夫请来没有?”沉璧不明就里,第一反应是程怀瑜病危。
“姑娘还在说笑呢!大夫医病不医心,少爷算是中了魔怔。”小猴子哭丧着脸。
“怎么了?”沉璧脚步不停的往外走。
小猴子跟在后边解释:“镇守边关多年的郝将军月初回京师为爱女庆祝十七岁生辰,昨日又与少爷同上姚府道贺,随后前来程家探望老太太,晚宴时,宫里来了道手谕,圣上有意将郝将军的女儿许配给少爷。任谁来看都是再般配不过的好姻缘,偏少爷不这么想,宴席未散就离了座,叫郝将军面上如何过得去。幸而郝将军大人有大量,几句场面话就把事儿暂时压下了。这会老爷命他去将军府赔罪,他还死拗着说自己没错…”
“逆子!你是想气死老夫才罢休么!”
临近怀瑜房前,突然响起的一声暴喝让小猴子的解说嘎然而止。
沉璧略略止步,发现庭院中打扫的仆从也都躲得远远的,她低声问身后瑟瑟发抖的小猴子:“你家老爷?”
“是…是的,老爷脾气不好,除了老太太,从没人敢当面顶撞他…老太太去五台山吃斋还没回来。今…今日少爷又是个例外…”
“那我现在进去的下场不也很惨?”沉璧听着觉得不对劲。
小猴子满脑袋黑线:“姑娘是少爷请回的客人,老爷断不会责罚你。”
“有道理。”沉璧这才放下心来,蹑手蹑脚的蹭到门边,从门缝朝里看进去。
程怀瑜只穿着中衣,赤足跪在黑色大理石地面上,倔强的神情与平日判若两人,他的脸色苍白,只有颧骨处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显然还在发烧。
沉璧皱皱眉头,冲小猴子招招手:“去弄点吃的来,快!”
小猴子一溜烟跑开。
程怀瑜的声音略带沙哑:“孩儿自认无愧于心,倘若真娶回郝将军的女儿,那才是需要上门赔罪的!”
“哐!”一只茶杯在他身前砸得粉碎,随之而来的低吼带着腾腾怒气:“你当真以为我不能拿你怎样?”
沉璧闻言看向说话的人,她从怀瑜与青墨的闲聊中听过程竞阳的大名,凭想象描绘出的是一位严厉古板的老者,没想到,他竟个保养得极好的中年男子,一袭上等的青绸缁衣,长须美髯,相貌堂堂,如果除去满脸的恼怒,他与怀瑜的气质倒有几分相近。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对此人毫无好感。
瓷器碎末溅了程怀瑜一身,他无动于衷:“孩儿无论承受何种责罚都不为过,但成亲一事万万不可。”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何不可?即便你另有心上人,男儿三妻四妾也很寻常,郝将军绝不会阻拦。”程竞阳见硬的不成,试图软化。
可惜程怀瑜那孩子在外八面玲珑,在家却丝毫不懂转圜,他一副英勇就义前的慷慨激扬:“孩儿没有心上人,只是不想成亲,谁都不想娶!”
“大道理不必多说,倘若你还认我这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程竞阳的声音透着股决然:“这亲成得成,不成也得成。”
程怀瑜脸上血色褪尽,一言不发的躬身,重重一个响头磕在布满碎瓷渣的地上。
沉璧险些叫出声来,正要捂嘴,一只托盘塞进她手中,盘中装了几样吃食。
“姑娘可以去了!”小猴子擦擦汗,借机往门里瞅了瞅。沉璧不及阻拦,就见他一个趔趄,直挺挺的倒了进去。
“老爷息怒!少爷、少爷…儿身母赐,怎能如此糟蹋…”
小猴子手忙脚乱的想搀扶起怀瑜,程竞阳却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未置可否。
正当沉璧对程竞阳的冷血感到不满时,两道阴沉的目光忽然扫向自己。
“你是何人?”程竞阳冷冷的问道。
沉璧未及应声,便听怀瑜替她答了:“她是孩儿在江南结识的朋友,您应该也听过她的名字。沉璧,这是我父亲。”
“伯父!”沉璧定下心神,垂首行了一礼。
“既是远道来客,就不必多礼了。”程竞阳语气稍缓,打量沉璧的眼神却愈发古怪,过了好一会才道:“小儿顽劣,万勿见笑,姑娘若是有空,再帮他权衡一番才是。”
“伯父放心。”沉璧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她走开几步,将食物摆放在桌上,略一盘算,回头若无其事的笑道:“小猴子,先去沏杯茶给你家老爷消消火。”
“是!”
“罢了,眼不见心不烦,这儿就请姑娘代为费心了。早朝过后,宫里一定会有消息传来,到时候可由不得他再耍性子。”丢下一句硬邦邦的话,程竞阳不再多看怀瑜一眼,只在经过沉璧身边时停了停,问道:“令尊是哪里人?”
“乌镇。”沉璧迟疑了一下,补充道:“双亲早年辞世,家中就剩小女一人。”
程竞阳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拂袖而去。
“先吃饭!”沉璧没空揣测程竞阳的用意,关好门,直接对他儿子下命令。
“嗓子疼,咽不下。”程怀瑜苦着脸。
“小猴子煎药去了,你还是得先忍着吃点东西,想抗争就不能倒下。”
“我还以为你会和父亲一样劝我成亲。”程怀瑜居然笑了起来,好像额头流血的不是他。
“嗯,等你吃完了我就开劝。”沉璧拧了块热帕子,欠身递过去。
“那我还是不要吃了。”程怀瑜将帕子敷上伤处,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怎么回事?我都没敢太用力…看来苦肉计也需要经验。”
“怀瑜,”沉璧叹了口气:“其实我不明白,既然娶不到自己喜欢的人,娶谁不是娶呢?”
“所以,还有一种选择,就是不娶。”
“你要么就干脆出家当和尚,否则迟娶早娶总得娶,何必要把自己弄得这么惨?你当姚若兰看了就会高兴么?”
“我不想委屈自己,也不想因此而耽误另一个女人。除非等到有一天,我心里能够再容进别人。”
“虽然你的想法很爷们,但我可能比你自私,我觉得你已经走到这一步,如果还不懂得先保全自己,就是个傻子…为什么你就不能和大多数男人一样?”沉璧很不是时候的想到了慕容轩,他因寒毒难愈,暖床的女人不知换了多少拨,早就习惯成自然。
“你是在暗示我具有与众不同的特别之处吗?”短暂的沉默后,程怀瑜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对,你特别傻。”干脆利落的回答。
程怀瑜极其少见的没有立刻接话,他看着沉璧,漂亮的眼睛慢慢弯起,轻声说:“比起自个儿闷着犯傻,有人作陪还是会好过很多。不过,这样的日子也不长久了。”
“你又不会一辈子犯傻,别太悲观,再倒霉的人总有否极泰来的一天。”沉璧讲不出更有说服力的话,因为她自己也还在失恋,如果不是怀瑜,她都不知消沉到哪儿去了。
“否极泰来…”程怀瑜像对待刚学来的新词汇一般,念了好几遍,忽然笑了:“‘泰来’的前提定要‘否极’哪,我还没倒霉透顶,但是马上就差不多了。”
“什么意思?”
沉璧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一个尖细的令人听着很不舒服的声音——
“世袭开国县公第五代长孙程怀瑜接旨!”

否极泰来
“出去就知道了。”程怀瑜放下一口未动的粥碗,眉眼间的笑意淡淡敛去,他起身走出去,随手关门。
冬日清晨的薄阳似乎也畏惧冷,裹着厚厚的云衣,只露出一点点金边。然而,院子里,却是一片耀眼的明黄,晃得人睁不开眼,心,也跟着惶恐。
程怀瑜肃整衣袍,端正的跪下,仆从们纷纷以头点地。
沉璧背抵着门框,隔着窗纱担忧的看着将整个院子团团围住的大内侍卫,她从来不知道,颁一道圣旨还需要这等阵仗。不过,当她看到颁旨的太监取过一只放在朱漆描金托盘里的粗壮藤条时,当即就明白过来。
这世上,周瑜打黄盖之前还得事先沟通,但老子揍儿子却是天经地义的。如果说程竞阳代为管教的地位还有点尴尬,那么称得上名正言顺的就只剩一个人。
藤条的手柄上缚着黄丝带,老太监虔诚的双手托起举至眉端,低声说了句什么,沉璧没听清,只见两名黄衣侍卫搬来一张宽脚凳放在程怀瑜面前。
沉璧的脑袋一阵嗡鸣,她下意识的转过头,她知道怀瑜不会希望让她看见接下来的情景,她帮不了他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留给他最大的自尊。
尽管捂着耳朵,那一声声鞭笞皮肉的闷响还是见缝插针的钻进来,沉璧感觉时间异常难熬,好不容易熬到消停,那个尖细的声音再度响起,她忙贴近门缝细细听了,半晌,哑然苦笑。
打也挨了,媳妇还要照娶,程怀瑜啊程怀瑜,枉你年少成名,当初的精明能干都跑哪里去了?
“少爷,你好歹喝点药,风寒未愈,再加上皮外伤,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啊…”
“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哐当!又一只瓷碗遭了殃。
“可…可是…这祛淤膏…”忠心护主的小猴子抹抹眼圈,仍在结结巴巴的劝说,一只抱枕砸了过来。
趴在床沿的男子狼狈不堪,汗水濡湿的黑发凌乱的沾在脸颊,被愤怒和屈辱烧红的双眸充满敌意,就像一头负伤的小兽,冲在场的每个人发出暗哑的低吼:“没有我的允许,谁再踏进这房间半步,休怪我不客气!”
“行了,都下去吧,”沉璧强压着心头的酸楚,打发走一屋子的奴婢,朝门外指指:“小猴子,吩咐厨房换只木碗装药来。”
“你也回房去。”音量小了几度,说话的人将脸埋进被褥。
沉璧没吭声,示意小猴子将门带上,自己踮起脚尖绕了回去。
程怀瑜蒙着被子半天没动,过了好一会,他艰难的抬起上半身,伸手去够床头小几上的水杯,不小心扯动伤口,疼得连连吸气。
一滴沁凉的水珠溅上他干裂的唇,他本能的张嘴去舔,下一刻,牙齿磕上杯壁,“叮”的脆响。
“啊,对不起…喝到没?”
程怀瑜讶然抬头,随即哭笑不得。他看见沉璧站在床边,用手帕蒙着双眼,泼泼洒洒的将水杯凑近自己。
“你在干什么?不是让你回房吗?”
“我不是没有答应吗?”沉璧的表情很无辜:“我猜你大概会觉得没面子,所以特意不看你。”
“你…”程怀瑜无力的趴回去:“你别取笑我了。”
“我没有半点取笑的意思。怀瑜…”沉璧扯下蒙眼的帕子,认真的问道:“你前日碰见我蹲在街头哭泣,那么多人围观,你走过来拉起我的时候,萌生过丢脸、好笑或是同情的念头吗?”
黑白分明的大眼望着他,坦然自若。
程怀瑜的脸孔微微一热,别开视线:“没有。”
他说的是实话,当第一眼看见那张泪痕狼藉的小脸时,所有的感觉,只有心疼和怜惜。
“那就是了。你还常指责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日却又是谁在扮小人呢?在你心里,我和青墨难道还不足以共患难吗?”
沉璧的反问令程怀瑜无以作答,只得埋头喝水,一杯很快喝完了,沉璧又给续满,细心的扶着他的肩头让他不至于太吃力。
鼻端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馨香,程怀瑜的脸上越来越烫,他开始后悔将小猴子轰走,自然而然的,他又想起另一个人。
“青墨怎么还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