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给鸭梨撑腰,我就不怕了:“你会耍大刀,我不能会弄吃的么?跟着我,有肉吃,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鸭梨从鼻腔间重重哼了声,粗犷的面容抽搐着,手心紧握成拳。
我撇撇嘴,及时调整了来龙去脉:“我夜闯敌营,偷的。”
这个说辞比菩萨施恩还站不住脚,可信度太低,一室清寂,无人应声。我若是槟榔或他们所说的钧王爷,就有说服力了,看来还得用心练武,一鸣惊人。
说干就干,我雷厉风行地拎起包袱就向外走,云天以为我下不了台,发了回善心解围,指头在床沿轻敲,眸子转也不转:“有得吃就吃,罗嗦作甚?”见我要走,他喊住我,“去哪里?”
“投胎。”
第十章:道男儿到死心如铁(6)
回到我的房间,将大师兄送的那只包袱打开,红豆团子,腌鸡腿,桃酥,麦芽糖,咸鱼干…每一样都是我爱吃又能保留得久一些的食物。再往里掏,摸出了四盒小烟花、一只纸鸢和两个毽子,喔,他是怕我在夏营太孤单。
还有一只大盒子,我打开,竟是被江湖人嗤之以鼻称为下三滥的暗器迷烟。这是销金窟刚出道的小贼的逃生法宝,待到功力一长,就耻于用它了。大师兄当然也不用,但…我用得着。
他惦着珲州受灾我会挨饿,特地送来食物,又怕我呆得闷,给我备了小玩意…既然不爱我,为何又怜我如花,既然爱我,为何让我的心事成虚化?
是夜,我在庭院里练剑,能不能陪大师兄天高水远,我都想练好武功。从前伤心了,总想扯着人哭诉,但到了如今,却发现事不如意常八九,岂能对人言二三。我能说什么呢?说与不说,改变不了结果。
或许等到我有了足以在这乱世自保的武艺和一颗坚硬的心,才可细说从头。说起自幼年起,我的心房就侍奉着有如神祗的爱情,他是我的依恋和骄傲,带给我最盛大的幸福和最剧烈的哀恸。或许到了那时,我才能够以淡然的口吻讲起这些。
…我不应该问他的,不问,我始终有要事在身,斗志昂然;问了,做了,死气沉沉。余生还长,再做些什么好呢?
揪心疼痛中,我练剑。练了又如何?他不要我陪。
喔,为我自己,为了能从容活着。
但活不活,又有什么打紧。
他送了我一程,就此别过,留我站在原地。他眼前是遥迢长路,我眼前只是末日穷途,怎么活下去?找哪个借口活下去?
罢了,今夜烂醉,明朝酒醒,说不定老天开眼,赏我一条旁门歪道。而你会走在哪条阳关大道,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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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道男儿到死心如铁(7)
我在风中练剑,水果们在庭院里谈刚结束的战争,我没想去听,仍有碎语传来:左路一万弓箭手以火箭冲乱敌军骑兵阵型,中路兵马掩杀,战至中途诈败,将敌军引进埋伏圈,那里将有数丈宽的陷阱等待着他们。
陷阱的另一端,是早已潜伏的兵士,而引敌的那些,已四散隐匿。一式的装束,一式的战马,一式的刀枪,已无从辨别这是两队人马。夏军就在陷阱的对面,引诱着敌军跃马冲杀,然跌进了深而宽的壕沟,刹之不住,人仰马翻,运气差的便活活摔死。
壕沟里早就备好桐油,我军将裹着硫磺等易燃物的箭矢点燃,射入其中,大火升腾,敌方万余骑兵成了瓮中鳖,壕沟便作埋人坑。
我听得惊惧,却模模糊糊觉得这一切似发生过,深深吸气,回忆如岩浆翻滚。电光石火间蓦然想起,临行前去大牢探望恩公,他附耳对我说的,竟如这战术有相似之处!他说过以退为进,也说过火箭和两翼齐飞!我跳起来就往云天的房间里冲,我得去问他!
房间内火烛长明,墙上贴着繁复的地形图,云天歪在床上,和几位副将商讨计策。我听山竹说,陈启阳此人刚愎自用,听不得进言,现南北两军会合后,兵力部署和驻扎调度都系于云天一身。
排兵布阵虚虚实实讲究经验老道,云天负荷太大,刚才哈密瓜找我谈过,说他不眠不休忙于军务,颇为耗费心力:“薛太医对殿下好些吧,别出口伤人。”
我驳斥说我和云天只在互相打趣,他叹,只说:“殿下对薛太医情深意重,薛太医莫要辜负。”
炮灰无端地承了这么大的情,简直哭笑不得。八卦都是从主角身上衍生出去的,却跟主角本身关系不大,真叫我百口莫辩。
我的闯入让众人皆惊,云天微愕地看着我,眼中是询问之意。他的面色白得隐现淡青,额上冷汗沁出,我心弦紧绷,他有多久没休息过了?所幸这一战胜了,若败了,我怎么对得起他,对得起恩公叮嘱过的话!
我笨得让我自己的心都碎了,颤着手说:“诈败时为何追兵者众?”
第十章:道男儿到死心如铁(8)
他不解,但仍耐心地答了我的疑问:“因为我在。”
他是将军又是殿下,不论是生擒还是击毙,都可获巨大封赏,是以敌军人人趋之若骛。
“你们将他们引来,躲起来也不易啊,他们不会发现你们和对面的人是两拨人吗?”
“我们是十余人的小分队,方便藏匿。”他言简意赅地答。
这该是他身负三箭的缘故了吧,对方万余追兵,乱射一通都可能射中他。我灵光一现:“所以你要穿得华丽,而对面也有个人跟你穿同样的装束是吧?”
当日,恩公听说云天出征,只说了两个字:“铒也。”他竟料事如神!他是谁?思及他千叮万嘱过的:“士兵们的刀,长吗?”
云天挑起眉端:“长?”
“有个办法,可让军刀在杀敌时更好地发挥作用,你们试过吗?”
他被我弄傻了,一位副将手边正好有军刀,呈给我看,我按照恩公教过的方法,比划给云天看:“在这儿,还有这儿,加个连接,这儿封闭起来,它就能可长可短,收放自如。碰到距离稍远的敌人,也能挥刀,敌人离得近,它就变成砍刀,不会因为过长而影响威力。”
他一愣,拿起刀凝神想了一会儿,眉尾微微上挑,喜道:“夜明珠,你真是…”词穷得又抛出那句话,“越来越让我喜出望外。”
我不确定在座的副将里会不会有敌军的奸细,说书人讲的故事里,不都有这一出吗?我使了眼色,让云天下令使他们回避,才将恩公告诉过我的战术一一向他道来。
时隔多日,我记得不完全,又不懂战事,磕磕巴巴地倾其所有,心下很忐忑,不知是否将恩公的意图表达得精确。云天少有的严肃聆听,陷入默想。
空气静滞。他失神了许久,忽而半倾身体,将我圈进怀中,颤栗地在我的右脸落下一吻,头埋在我的颈间软声如呓语:“有你真好。小奸妃,别走,别走。”
第十章:道男儿到死心如铁(9)
别走,大师兄,别走。我一震,如啻雷击,心头凄苦婉转,慌乱地挣脱他,别过脸嗫嚅道:“他们说我对你不好,以后我会对你好点,但…但不是这样。”
“你哪天变和气了,我倒觉得你要离开我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离开你?”又凶了吗,好吧,温和些,“你是殿下,我是草民,能同行一程已是前业,怎能…”
他扯住我的一撮头发,将我拉到他床边,用食指撑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直视着他:“我不会放你走的。”
霸道的人!他伤得重,我甩头挣开,向后多退了几步,言下恨恨:“没有人喜欢被胁迫的,殿下身份贵重,不会懂。”
他看着我,眸中升起冰凉的寒意,冷声讽道:“真的是胁迫吗?你不曾婉转承欢,与我唇齿相依?”
他又凶我了,伴君如伴虎,我突地想到了这句话,打了个寒颤。再怎么融合,他终是皇族,他是天,我是地,我为所欲为,他是容忍了,但容忍是有界定的,皇家尊严,如何经得起侮辱?五个水果跟了他多年,态度和言语上仍极尽恭谦,我怎能糊涂至此?
我移开眼:“殿下误会了,在下也误会了…在下只不过将殿下当成了在下的大师兄。”
“哈哈哈!”他笑得很惬意,声音却冷如冰锥,霍然拔高,“你再提你大师兄,我就让他来参军。”
我嗷地叫了起来:“你敢!”
他眸光如寒刃般,肃杀之气委实惊人:“我敢。”
他出征时,我见过他眼中睥睨天下的狂傲,久违了,殿下,你又让我见着了它。
大师兄武功再高,也敌不了十万禁军。殿下,你是荣耀皇族,我们是升斗小民,我扬起头,冷声道:“悉听尊便,大师兄若死了,我也不独活。”
再不看他,优雅地弹弹衣袖,像弹掉很脏的东西一般,大踏步出门。
第十章:道男儿到死心如铁(10)
云天,你并不知道,大师兄若死了,我就自由了。是松了口气的自由,你懂吗?他死了,就不会属于任何别的什么人了,如此甚好。那之后,我是活还是死,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在,我陪,他死,我殉。
仅此而已。
云杉和海棠一行是清晨抵达珲州府的,他们亲自押送了救命的粮草,半途收到了前日的捷报,便调了花红美酒,盛宴全军。
午时,我见着了他们。哪怕和云天闹得再僵,看到云杉我仍很高兴,明明是脆薄雪玉似的人,竟能像一道光,带给人温暖和力量。我问道:“朝中何不另派他人?殿下的身子如何撑得住这一来一往的辛苦?”
他不在意,语笑自若:“不碍的,薛医师,走这一趟见着了世情,只有好的。”
已是初春,西北地寒可也只须穿单衣了,他还是裹着丰狐长裘,日光映衬着他的脸色分外透明,美得无可挑剔。海棠公主作男装打扮,一甩披风,笑着坐下,她扮男子也俏丽,身量纤细,面容慧黠,谁都能看出是个出身富贵的女公子。不像我,我扮男装天衣无缝,连嗓音都压得粗,无人慧眼识英雄,可悲可叹。
这兄妹三人并排坐在我对面,漫天光华都折射其间,直教人感叹,芝兰玉树,生于阶庭前。云天尚不能行动,司马大人主持的接风筵席便在房间里举行,水果们都不在场,山竹、鸭梨、橙子、哈密瓜陆续到得迟,先是向殿下和公主跪地拜谒,然后就附耳对云天汇报了一些事。
自始至终,我都不正眼看他,他也不看我,但喜逐颜开,比往常还闹些。他闹也是正常的,醇酒美人和义烈弟兄都团聚在他身旁,他不幸福谁幸福?拿根筷子敲着酒杯唱:
“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重进酒,换鸣瑟。”
海棠巧笑嫣然:“二哥,我带了琴来!”
云杉拿过云天手中的杯,温声道:“身体好些再喝吧。”
四只水果一齐劝:“二殿下有伤在身,日后属下陪你一醉方休!”
那边厢弦乐已起,如诉如慕,断肠人在天涯。
“扫兴扫兴!”云天耷拉着眉眼,“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你们都不成全我。”
海棠操琴的手停住了,低问:“强乐还无味…二哥,何事不痛快了?”
第十章:道男儿到死心如铁(11)
他不痛快?我看他乐得很,不痛快的人是我,失节失恋还失态,除了两颗夜明珠,一贫如洗,该借酒消愁的人是我。一时间只觉五内俱焚,探身去拿酒,兀自一杯,再一杯,为谁沉醉不成泥。
借了三分醉意,直将惆怅变作了十分,我撑着下巴,将伤心艰辛克制。听到云杉与那人和之:“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这兄弟二人真让我失望,不上演豪门恩怨给我看,两人相视一笑,回环反复地唱这一句。可是,死心如铁的岂止男儿,款举金觥劝,谁是当筵最有情?
酒是个好东西。上一回行军途中,云天和我共饮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时春风长好,他说相逢携酒且高歌,人生得几何。记得我们喝的是烧刀子,太烈太辣太呛口,大大不如梨花白,我不大喝得惯,仍兴兴头头地喝了不少。在半酣中,想起大师兄,在我心间,“莫念远”是三个甘美的字,此际却皆成苦楚。
似心有所感,云杉朝我举杯:“这酒是半路买的,不及薛医师酿的梨花白,实为憾事。”
我笑:“殿下爱喝,在下实感荣幸,将来再酿上一些,给你拿去。”
唱反调的人在任何时候都会跟我过不去,并不看我,硬邦邦地说:“意到何须纵美酒?一壶浊酒喜相逢。”夹一筷子野竹笋吃了,言若有憾道,“门外苍天萧瑟,屋内轻衫胜雪,应该有个女子赤着足歌唱。”
他又在想绿袖了。
云杉赞同他:“丝竹虽悦耳,却少了曼舞轻歌,确实不畅快。”他说话很慢很温柔,轻轻地,像茉莉花茶慢慢地在热水中漾开,舒展而柔软,“少年时夜读诗书,很喜爱柳三变那句‘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当初只觉读来余香满口,客途苍莽的如今方觉出妙处来。”
他们富贵唾手可得,便可倨傲地笑它千钧如发,名利是囊中之物,便能拿去换了浅斟低唱。草民如我,先填饱肚子再说,吃吃吃,喝喝喝。正奋力地大嚼一盘蕨菜时,门被推开了,是槟榔。
手握一把军刀长身而立,一袭轻衫飘荡,面容清冷,未向云杉和海棠行礼,一径朝云天走去,只说:“刀好了,不大对。”
其时,《广陵散》曲转低婉。
人生十五六是最好的岁月,又贵为金枝玉叶,却不知为何,海棠会偏爱这支寂寞的古乐。我不通音律,听不出来音符中会有小小的疏误,但云杉突地一愕。
槟榔回过头,轻轻地望了海棠一眼。
第十章:道男儿到死心如铁(12)
人们用“曲有误,周郎顾”来称赞周瑜在音乐上的天分,但又能知道,也许是“周郎顾,曲有误”呢。当他翩若游龙而来,她的眼波自此流连,方寸大乱,曲不成调。
有些爱,要用去十载时光争取,而另一些,惊鸿一瞥就够了。
一室的喧嚣化作无声背景,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他要遇见的人,在这里。
云天拔刀,刀身寒光烁然,摁动弹簧,可长可短,他试了几遍,交给司马常德:“试试看。”
槟榔竟是按我说的方法找工匠去打造新式军刀了,献计被采纳,我喜滋滋,却也很快瞧出了问题,机关装置是不错,但一弹一收间速度差强人意。
战场上瞬息万变,快才意味着生机。司马常德道:“确是妙策,但…”
云天转手把军刀给了我,木着脸道:“有劳薛神医指点一二。”
我接过刀,相敬如宾地答道:“烦请殿下稍等,在下先看看。”
槟榔将目光从海棠脸上移开,投向我,含着不解,含着了然和一点点怜惜,看得我直发麻。
我拿着刀,装模作样地颠来倒去看了又看,然后就闭眼沉思起来,恩公那天说的是纯理论,实践后,大体是做出来了,但一个小关卡不对就全盘尽毁。
要改进哪儿呢?我一头雾水。云天发问了:“未知薛神医受何人指点,想到要改良军刀?”
君子不掠人美,但我是小贼,偷的正是好东西,大言不惭道:“在下自己琢磨的。”
云天一旦不站在我这边,手段就分外狠辣,环顾四周道:“哪位见过薛神医手中拿过军刀?”
这就是得罪强权的下场。是,我摸都没摸过军刀,在座又都是他的人,哪会有人替我遮掩?恩公说,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自己的主意,可这么多天下来,大家对我知根知底,想瞒也瞒不住。
我只得招了,一五一十,从头说起。听到一半,鸭梨的眼睛熠熠发亮,欣喜若狂道:“是钧王爷!一定是他!”
战神雷霆钧,一个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名字,他是先皇时期的国之柱石,文韬武略,算无遗策。十七岁夺下大夏朝武状元,同年为左先锋随队北伐,射杀敌寇统帅,二十四岁拜征西大元帅力克辽军,双方交战多次,夏军战无不利,逼得辽国签下城下之盟再不来犯。他为大夏朝立下不世功勋,被封为帝国首位异姓王。
我听他们满怀感伤地论起他,还以为战神已作古,原来竟被困在大牢!
第十章:道男儿到死心如铁(13)
英烈气华、冠盖满京的战神,是我的恩公。他为何入狱?功高震主,先皇忌惮?手拥兵权,意欲谋逆?脑中快速盘旋着说书人的故事,可不论罪名是什么,越狱对他来说是信手拈来,再严防死守也困不住他,他何以甘心待在大牢里?
司马常德先我一步问道:“二位殿下的意思是?”
“还能有什么意思?请他出山!烽烟四起离乱正苦,国家需要他。有他坐镇,将士的伤亡会少些。”云天仰起头,往嘴巴里丢一粒花生米,一丢没丢着,二丢没丢着,我暗笑,他似有感应,转头对上了我的目光,板着一张石雕脸,双眼被怒火烧得亮晶晶的。
不晓得为什么,我就是喜欢看他发窘的样子,他越气我就越悲悯,啊不,越…欢乐。
稳重的山竹眼露忧切:“可那件事太…连圣上都谨遵祖训,不曾违逆先皇的意图。”
那件事是什么?我伸长了脖子,哇哦,我这就要听到皇室大乱斗的故事了吗?但是没人满足我的求知若渴,云天不以为然,又丢了一粒花生米:“祖训难违,但祖宗的基业呢?”
保祖训,就不保祖业。云杉淡然道:“祖训难违,然人命关天。”
酒馀人散,云天又窝在床上看起了地图,司马常德和副将们留下陪他,剩下的人作鸟兽散。
乐莫乐兮新相知,槟榔和海棠执琴去了庭院,水果们错落地坐在石凳上,我便离得稍远些,继续练我的剑。
颇喝了几杯,醉里挑灯看剑,脚步凌乱,心也凌乱。万物都有去处,云在青山水在瓶,我在这里,你在哪里?
我何必问呢。你在我心里。
大师兄,纵然你去往天高海阔碧落黄泉,你总在我心里。
思虑间,身后传来脚步声,温和的声音响起:“薛医师今夜神思不属,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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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道男儿到死心如铁(14)
是云杉,披白裘,施施然从暮色深处走来,披散而下的发丝轻轻飞扬,千里万里的奔波,竟也无损他的素洁。
我收了剑,闷闷答:“自怜幽独,伤心人别有怀抱。”
他温雅一笑,如映月梨花:“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薛医师是和二弟起了争执罢?他的性子就是那样,越压制越反弹得厉害,你不要计较才好。”
连他也坚信我和云天有染,众口烁金哪。但瞧上去他像是不反对,我便扯着他谈起了天。喝多了的人难免话多,我从出征之日说起,沿路上是如何被水果们连讽带刺,眼下又是怎样维系着同僚之交。说到槟榔和鸭梨的言论时,云杉瞳眸里有洞悉一切的安详:“武人心粗,书生心细,他们一个在问为何,一个却说难怪,都是在关心你和二弟。”
“殿下为何不阻止呢?他们都说这是不对的。”
他容颜白如苍雪,有温润美玉之感:“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人一辈子能欢喜几年,已是上苍的眷顾。”
望着他,无端地想起一句诗,名花倾国两相欢,他天生就该站于花丛中,入诗入画。这世间总有些人,让你毫无缘故地心疼他,想待他好,想让他不那么寂寞。云天说,他来打仗,比云杉打仗要好些,我老和他逆着来,但对待云杉,我们竟奇迹般地心照不宣。
我一看到云杉,就会很难过,忍不得他受委屈,舍不得他受苦,这与风月无关,但伤他的心我是万万不能。有一次我和云天说到他,他说,哪有人配得上我哥?我问,所以他就只得心字成灰了?
多希望他也能拥有活泼泼俗世的热闹,识得一位可友可妻的好姑娘,在春风沉醉的晚上,同销万古愁。我轻声问:“殿下,你喜欢过谁吗?她是个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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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道男儿到死心如铁(15)
云杉的眼神瞬息千回百转,唇边浮现一丝渺茫的笑意:“她…天真稚气,有种倔强的清新质感,像个穿绿衣裳的小花仙。”
“真好啊!你会和她在一起吧?我也能见着她吧?”
“不能够在一起的。”他眸中似笼罩了一层悠远的雾气,又说,“不能够。”
“是你对我说的,浮生须尽欢。哪怕世皆不谅,又有何妨?”
我还想听他说更多,但海棠拉着槟榔的手跑来了,艳若明霞,未语先笑:“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