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是你逼我的。”
她一言不发,强忍疼痛继续提气步前,凉意退出时再次划过胸口,大滴大滴的血梅落在冰冷的雪地上,瞬间凝固成瑰丽的殷红蔷薇。
“瑶,停下来。”
心头的痛蓦地爆发,银蕊在她胸前旋转,如荷叶上游走的水珠般反射着银光,如万针在脆弱的心脏攒动,如万蚁咬噬着她的血肉,撕碎了她最后的一丝眷恋。
胡世昌,你果然够狠!
她怒极反笑,不屑跟他多言一字。一步、两步、三步,胸前一片湿润的温热,她知道那是自己的血,但今天就算是流尽全身血液,也不能阻止她回家!
过量的失血令她双腿发软,每次提步都要耗费全身的气力,令胸口那朵艳红的血花益发灿烂,但她绝不能倒!她的家人还在等她回去,他们是养她育她爱她护她二十年的骨肉血亲!
随着她的步伐,雪地上拖出一条绵长的血路。她的视线愈来愈窄,眼前的景物愈来愈暗,但她的脚步不曾停止。
天上突然纷纷扬扬地降下白雪,似是无声的悲悯洒落人间。当黑暗终于淹没她时,雪地的冰冷也不及身后传来的淡淡一句:
“少夫人病了,送她回房休息。”
那是她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两天后,她自华美舒适的床铺上醒来,听到的是父亲不堪受辱,与妻儿并忠仆自焚于将军府中的恶耗。
她不顾丫环的阻拦冲出房间,这次胡世昌没再阻止她,任由她赤脚负伤奔到已成焦黑废墟的将军府前。
“爹…娘…!”她不理雪地透骨的冰冷,不理地上的断木锐刺,冲进这个曾经严肃但温馨的家。
曾与爹娘谈笑甚欢的客厅现在满目苍夷,一家人曾清茶淡话的饭厅只余灰烬,曾与哥哥互相追逐嬉闹的花园再无半点绿茵…泪水滑落她的脸颊,却挽不回已逝的生命。
“啊──!!!!!”她跪倒在地,痛苦嘶号,如濒死的小兽发出最后的哀鸣。正自痛哭,眼前忽然闪过一个熟悉的图案,她定睛一看,竟然是她关家军独有的记号!
向前走三十步?
她踉跄着站起来,依照指示的方向数着步伐,但走了二十五步就再也走不下去。
那是将军府后花院的人工湖。
连日严寒,以往铺满田田荷叶,朵朵粉莲随风摇曳的优美景色再不复见,湖面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冰面上沾满了漆黑的灰屑,再也找不到一丝纯净的雪白。
她眯着眼细细地凝视着湖面,推敲着那记号的意思。
明知前面是个湖,为什么还说要走三十步?
难道…这湖里藏着什么?
这个念头一生起,她就伸出左足踩到湖面上。脆弱的薄冰碎裂,刺痛了她柔嫩的脚掌,蚀骨的寒意自脚心传遍全身,但她没有半分迟疑,继续踩进冰湖,此刻的她只有一个念头:
就算猜错,能跟家人一起死在这宅子里,她死而无悔!
随着她决绝的步伐,她整个人瞬间沉没在冰湖里,她不顾胸口的痛楚,两手齐用游到五步处,低头查看,隐约见到湖底有个木箱子。
难道那记号所指的,就是这个木箱?
她头一低发力潜到湖底,终于看清那是一个最大号的红漆衣箱,凭外面雕着的鸳鸯花纹,她认得这是嫂嫂的嫁妆箱笼。年少的她曾爱不释手地摸着箱上凹凸不平的图案,令嫂嫂掩嘴笑道:“瑶儿这么喜欢,出嫁时嫂子送你当嫁妆。”
压下回忆,她扶着箱子的两边,见到开口处的金锁上缠了个复杂的结。瞧到了这个结,就算在冰冷的湖底,她的眼中也泛起热雾。
这是幼时哥哥跟她玩的游戏!这个看似复杂的绳结若勉强拉扯,只会愈套愈紧,但若知道窍门,一扯一抽,整个结就会立刻散开。
这个箱子是哥哥拚死扔到水里,留下记号要她来寻的!
怪不得要放火烧屋,因为湖里会安然无恙,谁也不会察觉到这里藏着个箱子!
她奋力想把箱子抬到岸上,但这箱子却异常沉重,就算她没受伤也抬不上去,但若此刻不带走,她可能再也无法孤身到这儿来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伸手解了绳结,打算在水底打开了箱笼。因为水里有阻力,她使尽了气力才掀开箱盖,最先入目的是黄金耀目的光芒,但最令她惊心的是箱子中央放着个婴儿!
乍然接触到刺骨的冰水,婴孩四肢微弱地挣扎,秦明月连忙双手合拢抄起襁褓直冲上水面──
哇啦!
无数的碎冰散落头上,但她已顾不得拂去,双手举高婴儿奋力往湖边游。好不容易爬上岸,她解开衣袍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婴儿,但刚逃离湖水的全身如同千年寒冰一般,根本起不了作用。
她心念如电,拔出头上的簪毫不迟疑地划破自己的手腕,把自己温热的鲜血灌入婴儿已变青紫的嘴巴里,同时用手臂揉搓着他的胸口。
醒来,你要醒来!
她心里忍不住向所有神明祈求,向关家的列祖列宗祈求,向含恨而终的爹娘祈求。如果你们在天有灵,请保佑这关家的血脉!
每当手腕上的血流稍缓,发簪都会再次划过她的伤口,把刚凝结的血笳撕开。不知重覆了多少次,婴儿的呼吸终于变强,脸上的紫色也渐渐退去,她才双脚一软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
“少夫人…少夫人…”远处传来数人的呼唤。远处传来数人的呼唤。
该死,是胡府的家丁寻来了!
她抱着婴儿勉强站起来,毅然翻过半塌的院墙,消失在纵横交错的京城巷弄里。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谜底终于解开,你猜对了吗?


三十七. 拜访

“大夫,我娘子没事吧?”
大夫皱着眉把脉,沉吟良久,放下秦明月的右手道:“此症甚为复杂,需观左手脉象。”
站立在旁的大德连忙牵起秦明月的左手,想把手腕的腕子脱下来,但那镯子与手腕皮肤几乎紧贴,和儿便跑到厨房取了菜油来渗到镯子里,再由大德一点点把它滑出来。
好不容易褪出镯子,大德把秦明月的手腕翻转以便大夫把脉,岂料三人皆被吓得倒抽一口凉气──一道狰狞的疤痕赫然入目,在秦明月纤细白晢的手臂上更显得触目惊心。
“这伤…竟然没挑断筋脉?”大夫拿出了一包银针,以烛火烧过后往秦明月手臂上扎,每扎一次,她的手指便微微跳上一跳,十多次后大夫才住手道。“筋脉还是受损了,应该提不得重物。”
大德这才恍然,怪不得屋子的房顶与家具都不甚结实,娘子做饭都会让他帮忙,原来如此!自己竟然这么久都没发现,都没更主动地帮忙,真该死!
和儿跟大德一样内疚,他可是娘的儿子啊,朝夕相对,竟然不知道娘的镯子下有这么一道疤,他平常还经常偷懒不做家事,真该打!
大夫没注意到他俩的反应,一门心思就放在脉象上,细细琢磨了一盏茶时间,方撤手缓缓说道:
“令夫人思虑过重,郁结难消,加上心脉曾严重受损,尚未调理好又受风寒,现在寒毒已入五脏,心痛与晕眩都是气血不足造成的。”
“那要怎么治?”
“这个…可用补血益气的药材慢慢调理,改善体质,以免病情恶化,但要根治…”大夫缓缓摇头,“只怕不可能。”
大德震惊地蹬蹬退了数步,身后的凳子随着他的动作砰的倒地,差点把他也绊倒在地,他腰上运劲身体一扳反往大夫扑去:“大夫,你就救救我娘子吧!”
“不是老夫不救,确是无能为力。”
大夫想离开,大德却死扯着他不让走,大夫叹道:“老夫会给令夫人开张补血养心的药方,但这方子只能把病拖着,而且当中某些药材价钱甚贵…”
“没关系,大夫你尽管开,都用最好的药!”大德这边回道,和儿那边已取来纸笔,大夫推敲了好一会才写好药方,大德小心翼翼地折好收到怀里,转头对和儿吩咐:“你顾好娘子,我跟大夫取药去。”
“嗯!”和儿用力点头,搬来凳子坐在秦明月床边。
秦明月是被浓郁的药香唤醒的,缓缓睁眼,入目的是四只闪亮而硕大的眼睛…
“你们在干什么…”她开口问,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而虚弱。
“娘,你终于醒了!”和儿哇的一声就哭了,眼泪直流,大德红着眼眶把秦明月扶起来,端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想要喂她,秦明月脑子里还昏昏沉沉的,嗅到那刺鼻的药味本能地别过头,皱着眉问:“这是什么?”
“药啊。”大德答罢,碗又往秦明月唇边凑。
“我没生病,喝什么药?”秦明月再次别开脸,“你们别瞎操心。”
“娘子,大夫说你气虚血弱,一定得好好调养。”
“我不是说了不许请大夫吗,你们都不听了?”秦明月哪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但当年逃亡时没来得及治,现下用再多的药材供着,也只能落个不好不坏的情况,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这个钱,让他们担这份心?
“是你昏倒了我们才请的大夫。”大德解释了句,锲而不舍地把碗凑上前。秦明月头一偏,不喝,脸颊带到瓷碗把药洒出来,要不是大德反应快,药已经洒了一半。
“啊!”和儿惊叫,“这药可贵了,不能洒!”
秦明月皱了皱眉,“这药多少钱?”
和儿偷偷看了大德一眼,不敢说,大德笑呵呵地摇头:“不贵的,只要有用就不贵。娘子乖,喝药吧。”
这大德,连扯开话题都学会了。秦明月叹了口气,就着碗边把药喝了。见她终于喝药,大德跟和儿脸上明显轻松了。
唉,吓到他们了。
大德把碗放下没久,一个仆妇就进来把碗收走了,秦明月这才想起自己昏倒前的事。
“相公,你跟胡统领处得好吗?”
“挺好的,他推荐我当指挥官不说,还经常提点我在皇上跟前该如何应对。”大德没什么戒心,别人对他好,他就会感动不已。
秦明月不知道胡世昌发现她了没,但现在有两个仆妇在,她想逃也逃不掉。她唯今之计,是不让胡世昌藉指点为名,行收买人心之实,令大德傻呼呼地背着“胡派”的标签,一辈子成为胡府的奴才。
“他是怎样提点你的?”
“嗯…就像上次皇上要见我们,胡统领说皇上肯定想有人担当指挥官,让他问的时候我就走出去自荐,果然我走出去后,胡统领跟皇上说我这人不错,皇上就把指挥官给我当了!”
大德愈说,秦明月脸色愈难看,大德有点怯了,低低地问:“娘子,怎么了?”
“你是当着薛将军的面说要当指挥官?”
“是啊。”大德毫无所觉地点头。“薛将军那时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当然,他不当众把你打回去已经算厚道了!”秦明月被他气得不轻。“你身为他的下属,未得命令越级自荐,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内,而且也暗示他不得军心,手下都想取而代之。”
“什么,我、我没这么想啊!”大德连连摇手,甚至还站起来想往外面冲。“我这就去跟皇上说。”
“回来!”秦明月喝住他,这么用力一吼头有点昏,吓得大德连忙跑回来。“娘子!”
“你还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吗?好好坐着给我想!”
大德搔着头用力想,不枉秦明月这段日子解释了这么多成语和历史故事,一柱香时候后,他终于想出来了。“是皇上与胡统领合起来,想打压薛将军,以免他拥兵自重?”
“对,荔帝做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天了,他自登基后擢升文官为帅,为的就是不让武将跟军队建立太密切的关系,不然那胡世昌身为宰相之子,不通军事,哪能当上御林军统领?”
“那我也是军人,皇上现在重用我,以后岂不是…”
“你说对了。”秦明月点头,“你现在就是他们对付薛将军的刀,要是薛将军倒下了,他们还要刀来干什么?”
“那该怎么办?”大德烦恼地挠挠头,秦明月却转为问一旁沉默的和儿,“你说呢?”
“娘,我能说?”和儿惊喜地问,他刚才以为秦明月是忘了赶他出去,一直不说话装隐形,现在却知道是她故意让他留着。
“你以前年纪小,我才不让你听,现在你长大了,也是时候学学这些东西了。”她原本想和儿快快乐乐过完一生,不让他沾手兵法或权谋黑暗,但现在连她也不知道未来等着的是什么,和儿要是继续保持纯真,只怕会死得更快。
虽然得到娘亲恩准,但和儿没冲动发言,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才道:“爹要退出已经太迟了,现在能做的是让自己成为他们不能缺少的臂膀,唯有这样,他们才不敢轻率把你换掉。”
“你怎么说?”秦明月转向大德。
“但,我怕自己做不到…”
“你已经掉进这个泥沼里,除了这样没有其他办法。”
“若我退伍呢?”
秦明月没回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他脖子一缩道:“我知道了,我这叫骑虎难下。”
“爹,你这回骑的不是虎,是龙!”和儿幸灾乐祸地道。
笑闹了一阵,秦明月便细细地给他们讲了这事能怎么处理,大德要注意些什么等等,听得两人眼界大开,如痴如醉,这么一件事竟能有如此多的学问!
说了一会,和儿听到她嗓子开始有点沙哑,倒了一杯水给她道:“娘,你先休息一会吧。”
“没事,我还能继续。”秦明月想说的太多,她真恨不得能把自己想到的都塞进大德跟和儿的脑子里!
“不行,你累了。”大德替她掖好被子,“先睡一会吧?”
见两人如此坚持,自己的精神也的确不大好,秦明月便点点头躺下了。她刚闭上眼,房门便被敲响。
“进来。”
敲门的是其中一个仆妇,她福了福身道:“爷,胡统领来了。”
床上的秦明月猛地挣眼,胡世昌的声音就在窗外传来:
“杨兄弟,听说嫂子身体不大好,我特意带了些药材过来,快开门吧!”
胡世昌每喊一声,秦明月的心就擂一下。大德已经站起打算去开门了,她赶紧拉住他的手,心思千回百转后,吩咐了一句:“你神色可不能有异,不然他回去可能就另换一把刀。”
“我晓得的。”大德严肃地点头,但心里仍是没底,自己能骗人么?
秦明月看穿他的想法,唇一抿,眼光看向和儿:“你跟爹一起吧,多照顾着点。”
“知道!”和儿顿觉身负重任,立正站好,挺起小小的胸膛雄赳赳地答。
两父子就要出房去,秦明月最后说:“你千万别让我见着那胡统领,不然我瞧他长得帅,可能就跟他跑了。”
“娘子你不会的。”大德肯定地摇头,觉得秦明月是在开玩笑。
其实,这真的不是个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加更…按照惯例,十二点后还有一章。
我勤奋吧勤奋吧勤奋吧勤奋吧勤奋吧勤奋吧勤奋吧勤奋吧勤奋吧勤奋吧?


三十八. 药方

大德让和儿在客厅坐好,让仆妇去沏茶,然后才打开大门,胡世昌捧着一个锦盒,正在前院竹篱笆外等着,一见大德就笑容满面地招呼道:
“士德兄!”
“胡统领好。”大德打开了竹篱笆。
“不是说了别叫军衔吗,同是为皇上奔走,哪来官阶之别?”胡世昌有礼地微微躬身,闲着的手撩起下摆,这才悠然步进前院,四顾打量,复夸赞道:“这屋子简朴中见雅致,嫂子真是个妙人。”
大德很是赞同地点头,“能遇上娘子确是我的福气。”
“原来士德兄还是个多情种子,哈哈,世昌佩服!”甫步进客厅,和儿便趋前走来,亮晶晶的眼睛看了胡世昌一圈,天真无邪地问:
“爹,这叔叔就是那个很厉害的胡统领?”若秦明月在早已一脚踹飞他,叫你装!
胡世昌闻言笑了,极是和善地摸摸和儿的头,“这是令公子?一看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将来必定能子承父业,封侯拜相。”
“不能封侯拜相也没什么,我就希望他一生平顺。”大德此时的目光里尽是宠溺,任谁都不会相信他只是和儿的继父,甚至跟秦明月还未拜堂。
“士德兄是大雅之人,倒是世昌俗了。”又客套了几句,三人各自落坐,胡世昌不慌不忙地把手上的锦盒放到桌上,往大德一推。“ 听闻嫂子身体微恙,世昌心中极是不安。幸好此趟出门时家严曾赐予百年老参一枝,赤红灵芝一枚,虽然不是什么千年灵药,但应能对病情有益,士德兄请不要嫌弃。”
“这…”大德明知胡世昌故意拢络自己,但若这药对娘子真有帮助,他收下又有何妨?可他还未动,旁边的和儿已经插话了:“爹,你平时不是说太贵重的东西不能收?像上次张大哥要给我张狼皮,你就不许我要。”
胡世昌诧异地看了和儿一眼,却见这孩子小脸上都是恼意,显然是对那张飞了的狼皮耿耿于怀,倒没半点故意不许杨士德与自己亲近之意,便不以为意地笑道:
“世侄,这是救命的药,怎么能跟狼皮相比?”
“救命”这两个字戳进了大德的死穴,是啊,娘子这病难治,若是有管用的药,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也绝无二话,何况只是被胡世昌利用一下?
“谢谢胡统领,我…”
“咳咳咳咳…”
大德话未说完,秦明月的房里就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和儿眼珠一转,双手推了大德一下,“爹,你快进去看看娘!”
大德也极心急,跟胡世昌抛下一句“抱歉”后奔进房里去。门板开合甚速,胡世昌只能隐约瞧见房里的床上确是躺着个隆起的人影。
“娘子,你没事吧?”大德赶紧倒了一杯水,还没递给秦明月,又收回来自言自语道:“这水凉了,我去再烧!”
“回来。”秦明月悄声唤,就怕自己的声音穿透薄薄的墙板被胡世昌听见。大德把头凑过去,秦明月一手就揪着他的耳朵,压低声音骂。“我的话都白说了?你竟然想收那人的东西?!”
“娘子,那都是好药材…”大德脑袋耷拉着,委屈地说。
“我这病治不好的,别傻傻地把自己搭进去!”当初秦明月坚持不说就是怕这种情况,大德这老实头,只会拚命对身边的人好,从来都不想想自己。
“能治的,一定能治的。”大德很坚持,他相信只要努力一定有收获。“娘子,那药材咱们先收下,其他迟点再说?”
明明是为她求药,他的姿态竟要如此卑微…她心里叹息,既然他不会想想自己,那就让她来想吧。“不行,你若收了,煮出来的药我见一碗砸一碗…不,若你敢收,我一口药也不会再吃,而且再也不会跟你说一句话,我说到做到!”
被秦明月这样威胁,大德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收了。
“娘子,那我要怎么回绝?”
“自己想。”她身一转用后背对着他,不再言语。
大德是时候独立了,若还事事依赖她,以后她不在了,他该怎么办?
掖好了被角,又把水壶放到娘子床边,大德才退回客厅里。见胡世昌的眼光紧跟着他,他抛下一句:
“等下,我先让仆妇去烧水。”
吩咐完仆妇,大德这才回到客厅来,还没坐下,已听见胡世昌关心地问:
“怎样,嫂子没事吧?”
“没事。”大德摇摇头,他自出房起已开始思索如何拒绝,此刻已有腹稿,右手朝那锦盒比了比。“胡统领,你这药材难得,但不知对不对症,要不我先问一下大夫,若是有用的话再跟你讨?”
大德说得如此大方,胡世昌倒也不好勉强,便道:“这个自然,士德兄无需客气。”
他见大德对烧水一事如此上心,目光又频频往房间处望,显然对这个妻子极是重视,便打算以妻子作话题拉近二人的关系,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士德兄,不瞒你说,贱内亦长年卧病在床,所以我很了解你的心情。”
隔着门板偷听的秦明月心里顿时卡咚一声响,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耳边听得大德问:“你娘子是怎么回事?”
“唉,当年先帝因她娘家心怀不轨,下旨满门抄斩,她得知这消息后心疾发作,自此卧床不起,时睡时醒,六年过去,世昌仍然日日为此忧心。”
“也是心疾啊…”大德心有戚戚然地道,当下生起“同时天涯沦落人”之感,可房里的秦明月正怒火腾腾──什么心怀不轨,她关氏一门忠烈!什么心疾,明明是胡世昌亲手刺伤她!他现在倒有那个脸皮假惺惺地说为她忧心,以此博取大德的好感?!
不过,她以为胡世昌会说她因病暴毙,随便找个女尸掩饰她离开的事实,为什么六年后的今天,“她”竟然仍然健在?
胡家从来不做没意义的事,更何况这个空城计的风险不小,只要随便来一个女眷探病,这迷局便不攻自破,还搭进胡家的名声,是以此事肯定经过家主胡宰相的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