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纪学远说,“前几天听纪南说你身体不大舒服。你没事吧?”
“我没事。很抱歉最近都没能来看您。”
“没事就好。我一个老头子,没必要天天来看的…”纪学远喘口气,“我常常跟纪南说,要他不用每天都跑过来。唉,他孝顺,我知道。简银河,你看我现在糟老头子一个,别的愿望也没有…”
“爸,您就别说那么多了。”他父亲近来日渐话多,像是没时间没机会再多讲似的。他真怕每一句都成遗言。
纪学远急促地咳嗽起来,简银河赶紧把手边的纸巾递过去。他缓过来,又说:“我别的愿望没有…想问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你也老大不小了。”
“爸,快了。”现在说什么样的谎言,都不算罪过。
纪学远半合上眼睛,自言自语:“不知道熬不熬得过年底…”
简银河心里越发泛苦,“伯父,别这么讲…”
纪学远又睁开眼看着她,笑道:“我知道。我又不怕死。”他转而又看着纪南,“我怕你怕。”
父子间有血缘带来的默契。父亲不怕死,怕他承受不住没了父亲。纪南下意识握住简银河的手,她怔了怔,没有挣脱。她转眼看着他,那样的盈盈眼波让他有片刻的失魂。他在她眼里看到一种感同身受的情绪。
他握着她的手,手心渐温。她任由他握着,转头去跟他父亲讲一些话。纪学远眉头舒展,满脸欣慰,纪南觉得他们像一对父女,有一种凄苦的幸福感。他苦涩地一笑。
纪南全程握着简银河的手,她也像一对真正的情侣那样,虽然没有回应,但也不拒绝。走出病房的门,他才松开她的手,对她说一句:“抱歉。”
她淡淡地说:“为什么要抱歉?”
“谢谢你。”他心里踏实下来。
她看看他,没有说话。他们之间彼此相欠早已扯不清了,感谢和道歉都是没有必要的。
在路上等一个红灯的时候,纪南问简银河:“你喜欢洛·史都华?”
他的问题有些突然,她反问:“那是谁?”
“那天听到你在房间单曲循环《Sailing》。”
“一首老歌而已。”她对音乐没有特别的倾向,好听就行,连歌手名字都从来不记住。
“会不会做饭?”他又问。
“怎么?”
“能不能请你今晚做一顿饭——应该算是夜宵。”他不好意思说,我突然想吃你做的饭。
她愣了一下,点点头,“好。”
他在一家蔬果超市门口停了车,自己进去买了几样小菜。简银河看了看,他买了几条茄子,一盒肉末,一些青椒、蘑菇、葱、蒜,还有调味品,都是家常小菜。“我只能负责把它们弄熟了。”她说。
“那我负责吃。”他笑了一下,眼角有几条疲惫干涩的笑纹。
她忽然觉得自他父亲病了以来,他心里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老,旁人看不出,他心里已经少了许多锋芒,多了更多看透人生的意味。
纪南重新发动了车子,他看到简银河又把头偏向外面,像窗外有风景可看似的。她的侧脸仍旧淡泊,没有多余表情。她的淡泊无谓、泯然悲喜的面孔,让他想离她近一点儿也不行。
回到家里,简银河去做饭,他问她要不要帮忙,她说不用。他看着她系上围裙走进厨房,心里一阵柔软。他听见她在厨房里切菜的声音,有一阵“宜室宜家”的错觉:一个像样的家,一个十足的妻,一个十足的他自己。
纪南走到厨房门口,看着简银河的背影。他好像还从没有这么认真看过她的背影。橘色灯光里,简银河更显得细瘦,让他想起“纤腰盈盈一握”。她随意绾起的发髻有种居家妻子的慵懒美。他想,一切是真的就好了。
忽然间,简银河转过身,看到纪南站在门口,她微微一愣。
“我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他一下子有点儿局促。
“你出去吧。”她说,“很快就做好了。”
纪南点点头,退了出去。他坐在沙发里,想起傍晚在她公司楼下遇到的钟溪文。他在他们眼里同时看到了共同的某种情绪——不舍。他很不是滋味。活到三十几岁,早已不会随便生出嫉妒这种情绪,但心底的不痛快是真的。系上围裙的简银河,站在厨房的灯光里,让他感到片刻的踏实。她有她的原则,就是要与他两不相欠,如今这原则勉强维持着他们不明不白的关系。他也有原则,他的原则就是不放手。
他去厨房帮简银河端菜。她做的菜很简单,肉末茄子、蘑菇肉片还有虎皮青椒,都是鲜嫩饱满的颜色,十足的家常风味。他闻了就觉得饿。
“没想到你做菜那么好。”他忍不住说。
简银河一边解围裙一边说:“卖相好而已。”
“要喝什么?我去倒点儿红酒?”
她点点头,忽然也有了喝点儿酒的****。在切菜的时候想到了溪文,闭上眼面前就是溪文苦楚的面孔,她差点儿就切到了手指。一顿饭做了近一个小时,她觉得特别累,心累。纪南说到了她心坎上——放不下的话就不要硬扛。对于溪文,她放不下的是什么?爱,依赖,或是回忆?时至今日,她走了一条没有办法回头的路。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纪南莫名有些感动。菜的味道并没有多特别,但里面有她的气息,让他觉得这是拥有她的某一种方式。他看看她,她依然是淡漠的一张脸,食不甘味似的。他明白彼此都有心事,只是她的心事,他始终没法分享。
吃了一半,她忽然问:“现在几点?”
纪南看了看手表,说:“十一点半。”
简银河没说什么,继续吃饭。
“怎么了?”他问。
“本来约好了给我弟弟打电话。”
“他现在还好吧?听说回家打理一家工艺品店。”
“你怎么知道?”她诧异地问道。
“你的事情,”纪南顿了顿,看着简银河,“我都知道。”
简银河顿时沉默下来。她的事,他怎么从来都这么清楚?纪南的用心至深,让她感到一阵疲乏。有时候她也想,跟纪南之间没有任何法律上的合约,她委身于他,只因为一笔债。如果她偿清了所有,离开这里,离开得干干净净,是不是一切还能重新开始?
后来的几天,绵绵阴雨总是从早上持续到傍晚,秋意提前来了。办公室的冷气让简银河浑身发凉,她打开窗户透一口气。外面是老街区,旧楼陈瓦在阴雨天里显得更加黝黑,有股衰败气。
林云办公室的门开了,他在门口叫她:“银河,你来一下。”
她收拾了一下进去,林云递给她一个资料袋,“你下午送过恒中去。”
“嗯?”她愣了愣。
林云看着她,“有什么不明白?”
“哦,没有。”
她拿着资料袋,心里一阵堵。那资料袋上面写着:汪培苓小姐收。怎么到了这种时候,她还得跟她打照面?
下午到了恒中,汪培苓的秘书告诉她:“汪小姐暂时不在,麻烦等一下。”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幸好她还有耐性可以磨。
汪培苓回来的时候,路过会客室,看见简银河,她一张脸先是浮现出几分惊讶几分恨意,随后又神色如常地走进办公室。又过了一会儿,她的秘书来告诉简银河:“汪小姐请你进去。”
简银河推开门,里面迎面扑来一阵骄奢的淡香,豪华的公主格调,空间开阔得不像话。汪培苓坐在沙发里,朝简银河看一眼,示意她坐。
简银河在汪培苓对面的沙发里坐下来,汪培苓招呼秘书给她倒来一杯茶。
“汪小姐,这是你要的资料。”简银河把资料袋放在汪培苓面前。
汪培苓打开看了两眼,又放下。她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对简银河说:“没想到我们还能碰面吧?”
“好久不见。”简银河自动忽略对方的敌意。
汪培苓扬起眉毛,“纪南还好吗?”
“还好。”
“好?”汪培苓冷笑一声,“他被你拖累得够惨的!”
简银河平心静气地说:“资料送到了,我也该回去了。”她转身往外走,在这里耗着只会令气氛更尴尬、更有火气。
“等一下!”
简银河转过身来,“还有事吗?”
汪培苓妆容精致的面孔,因为怒气已经有些扭曲,“简小姐,总不能刚来就走吧。好歹大家以前也是同事。”
“汪小姐还有什么事?”她耐住性子。
“银河,要不要跟我来个交易?”
“什么?”她们之间能有什么交易?
“我是说,将来,我们可能会再有往来。”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汪小姐,我先告辞了。”
“银河,”汪培苓再次叫住她,“我要你离开纪南!”
简银河微怔,“你说什么?”
“我说,要你离开纪南。”汪培苓重复一遍。
“汪小姐,我的事跟你无关,纪南的事恐怕也跟你无关。我先告辞了。”
“恐怕将来就由不得你了!”汪培苓仍旧不甘心。她骄纵惯了,失去纪南是她人生的第一个打击,她还从没善罢甘休过。
简银河径直走出办公室,头也没有回。
走到恒中楼下,听到有人叫她:“银河!”
她转头看见蒋云妮,“云妮!”
蒋云妮一脸惊喜,激动地拥抱她一下,“银河,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发生了些事情…我没来得及跟你们联系。”她不知道怎么说。
“我也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蒋云妮显然知情,她把简银河拉到角落里坐下来,郑重其事地问:“银河,你跟纪总…”
简银河立刻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于是轻描淡写地道:“我欠他的债。”
“我知道。纪总这回真是太帅了,帮你付赔偿金,还辞掉了工作,在公司都成传奇了!”
简银河苦笑。流言八卦向来都是传得飞快。
“就是汪大小姐那边…”蒋云妮撇撇嘴摇摇头,“唉,想必纪总以前也挺累的,要伺候这么一个女人。银河,你不知道,自从汪培苓来代管我们部门之后,我们的日子比以前难过多了。”
“现在凡事低调一点儿总没错。云妮,你往后不要太直肠子。”
“我现在都快变木头了。”蒋云妮一脸委屈。
简银河笑道:“你才不会成木头。”
“对了,银河,你跟纪总…你们…”蒋云妮的表情变得促狭起来,“你们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他有没有跟你求婚?”
“云妮,你说到哪里去了。”他们有进展吗?表面上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各自还维持着一条似是而非的界线,而且她也打算就这样维持下去。
“他对你那么好,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云妮,很多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就像她跟纪南之间,无法解释,剪不断、理还乱。
蒋云妮笑着八卦到底,“要是哪个男人对我这么好,我会反过来向他求婚!”
简银河又是一阵局促,她引开话题,“最近有没有经常聚餐?”
“最近加班多得要命,我都没时间睡觉,哪里还有空聚餐!”蒋云妮叹着气。
简银河忽然有点儿羡慕蒋云妮一身活力,即便诉苦也诉得精力旺盛,这才像年轻女人该有的状态。云妮还不知道,这样光明磊落地活着,光明磊落地忙碌和烦恼,有多么难得。“云妮,要注意身体,我相信你能把握好。”
“不过我是铁人啦,不怕。你也要好好把握哦。”
“嗯?”
“我说你,你要好好把握纪总。”
简银河怔了两秒钟,一种很微妙的情绪击中了她,像是一阵暖暖的酥麻的电流,只是一瞬,却让她心里颤了颤,她竟然有点儿发慌。
蒋云妮走后,她在大楼角落里坐了一会儿,就接到纪南打来的电话,他说半小时之内过来接她。她挂了电话,想起刚才云妮的那句“你要好好把握纪总”,她听了心里的反应居然是非理性的,这是感动,感恩,或是一种抱歉?也许是心软吧。她是欠不得任何债的,有人心甘情愿做她经济上和情感上的债主,却不提偿还,她没办法不感动。在这场变故里,她始终被动,她原以为至少情绪和原则还能自己掌握,但如今某些东西在暗自越轨,她想也想不到。
她手机又响了,是羽青来电。
“羽青?”
“银河,你快过来!”羽青的声音十万火急。
“怎么了?”
“钟溪文这小子在我这儿喝醉了。我去给客人调了几杯酒回来,他竟然喝掉了两瓶,整整两瓶!还在包间睡着了!”
简银河心里一紧,“他现在怎么样?”
“烂醉!”
“那快把他送回去啊!”
“他口口声声跟我说要见你,我有什么办法。”
“羽青…”
“银河,你快过来吧,”羽青的焦灼变成了请求,“我没有办法了。”
“那你等一下,我马上过来。”溪文始终让她放不下心。
简银河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就往羽青的酒吧赶。到了酒吧,羽青领她进了那个包间,拍拍她的肩膀,“别再折腾他,也别再折腾你自己了。”
她看看沙发里躺着的溪文,心里涌上一股酸痛。他睡着了,领口歪着,头发凌乱,有一种孩童样的安静。包间里的墙纸是暗褐色的,灯光沉闷,静得让人难过。
简银河走过去坐在溪文旁边,伸手拂开他额角的几缕发丝。他头上尽是汗珠,呼吸沉重,四周全是一股酒味。睡梦中的他,眉头唇角都有清醒时留下的愁苦。
“溪文?”简银河轻轻叫了一声,抽出一张纸巾帮他擦额头上的汗珠。
溪文忽然醒了,慢慢睁开眼,迷糊地问了句:“是银河吗?”
“我送你回家。”
他抓住她的手,“银河…”
“来,我送你回家。”她想要拉他坐起来,却反被他拉下去紧紧抱在怀里。
简银河挣扎了两下,放弃了。她靠在他的心口,听到他心脏不规律的跳动,他混合了酒精味道的体温,像一张毯子紧紧裹住她全身,满是寂寞酸苦的气息。
“溪文…”她又叫了他一声。
他仍旧没有出声,只是把她抱得更紧。异样的沉默,她听见彼此心里的叹息。
半晌,他说:“银河,我觉得累。”
“嗯。”她也累。
“想你想得很累…”
简银河眼里噙着的泪一下子掉下来。溪文很少在她面前讲心事,他的深情藏在骨子里,只有在醉酒以后,才会像孩子一样对她说“想你”,才把他因为克制和忍耐所受的罪讲出来。她轻轻拍着溪文的肩膀,像拍一个孩子,“溪文,累了就不要想了。”
溪文没再说话。他又闭上眼睛,低沉的喘息不均匀地拂过她的额头。
简银河抬眼看着他,“你歇一会儿,我再送你回家。”
他仍然闭着眼睛,没有说什么,只是略抬起手臂,把她的头轻轻按回他的胸口。
手机铃声在简银河的手提包里响起来,她正要去接,溪文却把她拉回去,“银河…就一会儿。”
她听见他声音里无力的请求,她没有办法拒绝。
手机再一次响起,不知好歹地搅动气氛。溪文终于放手,让简银河去接电话。
她看到屏幕上的“纪南”两个字,才想起来要去医院的事。
“银河,你在哪里?”
“对不起,临时有点儿事走开了。”她心里一团乱。
“我在恒中的楼下等你。”
“今天恐怕…”
“你有事?”
“嗯。”
他也没继续问,只说:“那我自己去医院。你不要太晚回去。”
简银河放下手机,转过身却看见溪文站在她身后,“溪文…”
钟溪文直直地盯着她,脸上的苦涩是欲醉未醉的。他抚了抚她凌乱的几缕发丝,然后手就停在了她的脸颊上。她看着他,什么也没说。气氛在彼此相对的凝视中升温,变得逼人。很久没有这么靠近了,她也太久没有对他这样顺从和充满柔情,钟溪文觉得自己被某种东西催发了,在她刚要叫出“溪文”两个字的时候,他用嘴唇堵住了这两个音节。
简银河试图推开他,却已经身不由己。醉过的溪文,让她一瞬间想****。她闭上眼,没有主动迎接他的吻,也不再抗拒。她在他的轻柔中,感觉出他的克制。
不知过了多久,溪文放开简银河,“我爱你,简银河。”
她心里重重地往下一坠。他似乎没有跟她讲过“我爱你”三个字。即使在很早之前,在他们曾经朝夕相处的时候,他也没讲过。他今天讲了,仿佛再没机会讲出口似的,讲得那么认真。
“溪文…”她除了叫他的名字,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我真的…特别爱你。”他眼角漫出一点儿泪光。
简银河鼻子一酸,眼泪就又跟着出来了。溪文再抱住她,抱得更紧。他想今晚一直抱着她,就一晚,什么都不做也好。他没想到今晚还能见到简银河,借着些微酒意,他才敢对她说爱和想念,才敢吻她,他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出息。但酒意还不够,还没有醉到那种可以不顾一切的程度。
“银河…”溪文紧紧皱着眉,“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去管…我只想要你。”他醉后像个孩子,说话也像孩子,可以任性地跟她讲“我只想要你”。
“溪文,你该有自己的幸福。”简银河尽力让自己保持笑容,心里却是苦的。他们之间其实不复杂,她早就放开了手,只等他也放开,一切回到零,会有不同的开始。
“银河…”
“我送你回去。”简银河说。
溪文默然地看着简银河拿了提包,又把他的外套放到他手上,打开了包间的门。他知道是该走了。她一向活得比谁都明白,她的人生里有太多的考虑。他甚至觉得有时候她像男人,他像女人;她清醒地看透现实与时间,他则只想要“现在拥有”,所以奋不顾身,无法甘心。
七八点钟的夜晚,有风吹得人发凉。钟溪文走过去把自己的西装披在她身上,她只回头望了一下他,没有什么表情,接着又转过去盯着路口。他忽然感到,刚才的拥抱和吻,在她那里已经是一次结束他们关系的仪式。
车来了,她先坐了进去。等他进去,她就把肩膀上的西装还给他。司机问他们去哪里,她报了他家的地址,他却说要去他的公司。
“我不想回家。”他说。
“那去你公司吧。”
一路上简银河始终面向车窗外。溪文没有打搅她,他心里很空。
有几次,他轻声叫她:“银河。”
她却只微微把头侧了侧,又转过去看着窗外。
车子在路上堵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他公司的楼下。她没下车。他下车的时候,她对他说:“再见。”像老朋友一般。
那辆车在街角转个弯,不见了。钟溪文站在晚风里,完全清醒了。他忽然有种感觉,他们之间是要永远“再见”了。他在楼下站了很久,上楼的时候,接到简银河打来的电话。
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对他说:“溪文,保重。”
“我…”
“以后不要再见了。”她对着他讲不出来,只有在电话里才能够更决绝一点儿。
“银河…”
他话没说完,那边已经挂了。

第十二章 负隅顽抗
简银河回到枫林绿都时,夜已经深了。
周围除了几家西餐厅还在营业,其他都关了门。那扇十六楼的窗户亮着暗橘色的灯,灯光在夜雾里显得稀薄。
简银河进屋的时候,看见纪南坐在沙发里,满屋子充溢着沙哑老男人唱的爵士曲调。
他看她一眼,说:“回来了?”
简银河点点头,“我先上去。”
“陪我坐一会儿吧。”他看看身旁的沙发。
“我今天有点儿累。”她是心累,刚刚跟溪文道别,头脑拥堵不堪,她现在没有力气思考和面对。
“那你早点儿休息。”
简银河回了房间就把自己扔在床上,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下来了。这一次,她决定对溪文好一点儿,对自己好一点儿,完全斩断,不留后路。
在回来的车上,她接到羽青的一个电话。羽青问她:“你还爱他吗?”她竟然答不上来。他是她的旧爱,也许永远都是。但是“旧”到哪种程度可以忘记?旧爱也可以旧到发酵心酸的程度,总在夜梦里狭路相逢。
不知躺了多久,她听到一阵敲门声。
她开了门,看见纪南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张毛毯。
“今晚降温。”他把毛毯递给她。
她抬眼看看他,说了声“谢谢”。
“你不舒服?”他注意到她红肿的眼圈。
“没有。”她转身把毛毯放在床上,他跟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