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见你。”
“溪文,我…现在我还有点儿事。”她准备挂电话。她怕再讲下去,会忍不住将自己的脆弱暴露无遗,那时她还怎么维持彼此的独立,还怎么维持她辛苦筑起的防线?
“我要见你,简银河。”他的声音充满哀求,又带着半点儿无奈的命令。
“恐怕最近不太方便,溪文…”
“我今天下午五点钟在海利广场的旋转餐厅等你。”
“溪文,我…”
“不管你来不来,我都等你。不见不散。”
“溪文,对不起。”简银河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她真怕再说下去,自己会对他讲同样的一句“我要见你”。
她站在暴雨过后的街边,满地散落的素心兰,像她此刻的心情。她沿着街边一直走,走了很远,直走到富春路尽头,她才发觉自己像个游魂,这样走在暴雨后的大街上,一定会被人看成精神病患者。再走回枫林绿都的时候,满地素心兰已经被人清理干净,花坛中只剩下空空的枝干和残叶。
她还是在想念钟溪文。不只想念,还疯狂地想见到他。
她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简银河到达钟溪文说的餐厅时,已经是傍晚六点钟。就在她走进餐厅的前一秒钟,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见他。她知道自己虽然已经迟到一个小时,但以他的傻气,一定会等她到深夜。在她决定饮鸩止渴的那一刻,也决定了破釜沉舟。
简银河毫不费力就看到了在一个餐桌旁的钟溪文。看到她,他颤声说了句“银河,你来了”,眼中清亮,仿佛带着泪光。他们面对面坐下,简银河发觉钟溪文瘦了一些,没有整理的胡楂让他整个人有了一种不合年纪的沧桑。
“溪文…”
“银河…”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没有了下文,只好有些尴尬地笑笑,简银河是苦涩的,溪文是喜悦感激的。
“先点餐吧。”钟溪文把菜单递给简银河。
“你决定就好。”她推还给他。
“那好。”
钟溪文点了几样清淡的菜式,都是简银河的口味。隔了这么久,默契还是那样的默契,情绪却不再是。
“银河,多吃点儿。你最近瘦了好多。”
“我最近食欲不太好。其实也没有瘦。”她为自己辩解。
“你真该好好照顾自己。”他其实更想说,真该有个人好好照顾你。
“我很好,溪文。”
“太憔悴了。”
“不是憔悴,是老了。年纪大一些,自然看着老一点儿。”简银河自我打趣。
“你不是老,你是有心事。”钟溪文总能一眼看穿。
“我…”话到嘴边,她又咽下去。她想,吃完再告诉他好了,这样总还有几十分钟烛光晚餐的美好回忆。“听说你去英国了。”她找话来说。
“去办点儿事,这不就回来了。”他讲得好像她在等他回来似的。
“有没有去看教堂?”
“哪里有时间,都在忙公事。忙完就飞回来,半点儿空闲都没有…简银河,我刚才坐在这里想了很久,我觉得我们之间的一些事,不应该成为某些不必要的因素。”钟溪文讲得有点儿语无伦次,他明白简银河的个性,所以他很用心地措辞,但仍旧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想…你明白我的。”
简银河吸一口气,故意避开他,“溪文,你真应该去看看圣保罗大教堂,我一直想去的。”
“我们之间,其实本来不该这样。你知道吗,我看到那封邮件的时候,真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敢把话说得太明显,他想说,她一直都是他的支柱,只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个她,他就心安了,就可以继续他的人生,干枯也好,灰暗也罢,都可以继续下去。
“溪文,我没有任何事。”她始终不看他的眼睛。
“银河,不用对我隐瞒。”
这时服务生送上来一瓶酒,以及几样餐前小菜。
简银河拿起筷子,“吃吧。我饿了。”她不知怎么开口。
“银河,你跟我讲实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钟溪文追问。
简银河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她怔了两秒,才抬头看溪文,“其实,我打算离开这里了。”
“什么?”他一惊。
“就是想走了。”简银河轻描淡写。
“你一定有理由。”溪文向来敏感。
“我…”简银河不知道该怎样圆谎,她毫无办法。对溪文撒谎,她需要很大的力气。
溪文的手忽然握住了简银河的,“银河,我刚才想了很久。我不能没有你。”
简银河抬起头,微怔,溪文的直白是她所料未及的,他的眼睛凝视着她的,带着满满的认真与苍凉,她几乎要落泪。很久以来,有一段长长的现实隔在他们之间,她有她最残忍的原则,他就默契地配合,维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打破,更不愿远离。他总觉得他们之间太默契,默契到难以置信的程度。
“银河,你知道的…”他的话没说下去。她该知道他的心意和等待,更知道他们彼此那剜心剜肺的默契有多荒唐。
“溪文…”简银河想把手从溪文的手心里抽出来,他却握得更紧。她低低地叹了一声,感到鼻子发酸。
“溪文,我已经有男朋友了。”简银河终于说出口。
溪文的手依然握着她的,他眼里的认真没有半点消减,只是眼神忽然失了焦点。他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溪文,我有男朋友了。我打算跟他离开这里。”简银河重复道。
“银河…”他不愿相信他迟了这一步。
“我没有骗你。”
“去哪里?”
“他去哪我去哪。”这句谎言是她这辈子说过的最揪心的一句。
“我不相信。”
“溪文,对不起…我曾经以为我们可以在一起,但是你知道,现实永远是现实。后来我遇见他,他是好人,对我也好,我跟他在一起,有安全感,也有了依赖感。我原以为我们之间早就清清楚楚了…”这既违心又钻心的谎言,她实在无法再说下去了。
溪文沉默下来,感到一阵无力。他总觉得就算他们隔了再远,心还是很贴近,冥冥之中他总觉得他们终有一天会属于彼此。是他太自负了吗,还是他太低估了时间不怀好意的力量?然而他又怎么去质问她?也许感情是最不经消耗的,他可以耗得住,她却早已磨完了吧。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她说:“银河,那你幸不幸福?”
她屏住呼吸,轻轻点头,“幸福。”
“那…”他欲言又止,感到一阵呼吸困难。
“溪文,对不起。我得走了。”
“银河——”他本想挽留她,却只说,“我送你吧。”他在她面前向来太包容,包容到尊重她的所有感受和决定,包容到不敢去过问她的感受与决定是不是真心的。
“不用了。”简银河匆匆推辞,“他来接我。”她不愿他看到她的眼泪。她抓起提包快步走出了餐厅,钟溪文在后面追到门口才停下来。她走进电梯,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瞬间,看见溪文寥落凄清地站在餐厅门口,面朝她的方向,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她知道,自己是永远失去他了,连同记忆一起。
溪文是她的一道坎,她从来没有跨过去。这一回,她彻底绕了路,从此,不管过得去或是过不去,都再也没有机会。
第十章 爱的仓位
简银河回到枫林绿都,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她走到翠微居楼下,看见那扇窗口亮着的灯。纪南回来了。
她进屋的时候,纪南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手里端着小半杯红酒。他们视线相交,她对他牵了牵唇角,转身朝楼上走。
“银河。”
她回过头,看见他一脸冷漠地看着她。
“嗯?”
“我等你很久了。”纪南说完朝简银河走过来。她这才看清他眼中的红血丝以及青黑的眼圈。
“不好意思。”
“你不舒服?”他察觉到她的疲倦和虚弱。
简银河摇摇头,不想多说一句。她真希望他们处在一个屋檐下的两个空间里,彼此没有任何重叠。她刚刚面对完溪文,现在已经筋疲力尽,所有的情感和情绪都掏空了,半点不剩。
“你很憔悴。”纪南说。
简银河回过头来,“有点儿累而已。”
“过两天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他在征求她意见吗?还是在为昨晚的粗暴行为做一个缓和?
“去哪里?”简银河问。
“去医院。陪我去见一个人。”
“好。”她对于在这座房子里发生的任何事都已经抱有一种无谓的态度,陪他去哪里,去见谁又何妨?
“你…”他顿了顿,“你好好休息吧。”他说完转身回到沙发里。简银河没有表情地转身上了楼。他觉得她好像整个人淡了下来,情绪、喜怒都消失了似的,整个人都失魂了。昨晚他的粗暴行为让他一整天坐立不安。他也曾经没有出息地认为,总有一天她会爱他,认定他。在她面前,他差点儿忘了所有自尊。在她面前,他觉得对不住她,就会忘了要自尊。一个简银河,要把他常年积聚起来的冷静和克制都消磨掉吗?
带她去看父亲,是临时的主意。他父亲在上个月出狱,他今天带他去做身体检查,才知道父亲已经患了癌症。纪学远说:“癌症也是病,是病就会死人,是病也可以被治好。”纪南比自己想象中要平静,帮父亲办完住院手续,从医院出来的那一瞬间,盛夏的烈日照在他身上,晒得他刺痛,他被晒得流了几行泪。
纪学远常说,成年人的人生里没有“容易”二字。从得知父亲患癌症的那一刹那,他忽然就想起这句话来。
夜浓浓的一片,罩在窗外。纪南透过半面掀起来的窗帘,看到外面夜空的几颗星星,他头一次感到孤独。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烟气顺着喉腔来到肺里,晕成一团更浓重的冷寂。
几天后,简银河去了一次羽青上班的酒吧。
当时羽青看到简银河进来,吃了一惊,“银河?”
简银河找了个吧台的位置坐在羽青对面,“羽青,对不起,我早该来看你的。”
“我去跟老板请个假,咱好好聊聊。”
“不用了,羽青,”简银河拉住她,“我坐坐就走。”
“那可不行,我去请假。”
“帮我调一杯椰林飘香吧,我想喝点儿酒。”她拉住羽青。
羽青皱皱鼻子,转过身来问:“你真的想喝?”
“嗯。”
羽青一边取酒具,一边说:“以前你来我这里,从不主动要酒喝的。”
“以前工作压力大嘛。”
“现在呢?”羽青手里的动作停住,一脸认真,“以前你活得有目标有理想。现在你的生活消极,你才会要酒喝。”
“我哪有消极。”简银河淡淡地笑。
羽青叹口气,“唉,你从不说实话。”她往酒杯里倒了大半杯朗姆酒,看简银河一眼,“我知道你想麻痹自己,但是只准喝一杯。”
“你想到哪里去了。买醉多幼稚。”她早已过了那个年纪。
“这就好。”羽青三下五除二调好一杯椰林飘香,放在简银河面前。这时有客人招呼她过去调酒。“银河,我去去就来。”
那客人要了三杯龙舌兰,是一个年轻女子。酒吧里灯光昏暗,舞台中央的男歌手唱着奄奄一息的爵士,正适合男男女女黯然神伤或以泪洗愁。
羽青调好酒,过来伏在吧台上对简银河说:“你看到没有,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找我买醉,大多数是年轻女孩。”
简银河转头看了看那个喝烈性酒的女孩子,她一身黑色长裙,年轻稚嫩的面孔,乖巧的长直发,妖冶的妆容掩不住面孔里透出来的柔软气,紧皱的眉头有说不出的哀怨。简银河想,她大概几岁?也许就二十吧。买醉的事每天都在成千上万的失意者身上发生,人在脆弱无助的时候都想依赖酒精,仿佛只要烂醉就可以解决一切痛苦。她也有过一醉方休的念头,但转眼又觉稚气。如今,除了时间,她没有别的麻醉剂。
“银河,你真打算住在纪南家里了吗?”羽青进入正题。
“暂时只能这样。”
“那…你真的能彻底放下溪文?”
“我早就放下了,不是吗?”简银河违心地笑。
“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你这种个性。”羽青是那种悲喜都要痛快挥洒的人,最看不得简银河的内敛,什么都要藏在心里面。
简银河喝完那杯鸡尾酒,对羽青称赞道:“回味无穷。你的技术又进步了。”
羽青却见不得她强颜欢笑,“银河,叫我说你什么好呢…我总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结果。这些事原本不该你承受的…”
“羽青,”简银河打断她,“我今天来,只是来喝点儿酒。”她低下头,尽量让快要滚出眼眶的泪水不被羽青看见。
“还记得阿明吗?”羽青体贴地扯开话题。
“阿明?”简银河恍惚记得听羽青提到过,应该是她某个时候的男朋友。
“我俩昨天复合了。”
简银河对阿明毫不了解,而羽青也不曾提过关于阿明的任何事。她既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也不知道他们曾经分开过。
此时羽青脸上露出一派小女人的柔情,“银河,他对我很好。”她是认真了。
“羽青,我真为你开心。”简银河说,“什么时候介绍给我认识?”
“他最近经常出差,等他回来再介绍给你。”羽青笑了笑,“我以前太野了,是阿明让我想要安定的。其实再野的人,也会想安定。”
“多好。这才是一个女人该有的人生轨迹。”
羽青却问了一句:“那你呢,简银河?”
简银河的笑容僵在嘴角。人人过的都是人生,她的却不像。她的生命格局被迫迂回深刻,先是溪文,再是纪南,上天用一种戏弄的手法来完成这种深刻。羽青一语中的,人永远会想要在安定中寻找终极依赖,一切的迂回都是为了最后的安定。而她的迂回,却像一条有去无回的曲线,没有终点。
告别羽青以后,简银河又去了一个咖啡馆,坐到深夜,服务生告诉她要打烊了,她才想起时间不早,该回去了。
过了几天,纪南才又回来,带着简银河去了他父亲住的医院。
简银河走进病房的时候,看见纪学远的面孔,从他们无比相似的眉眼和鼻梁,她判断出他是纪南的父亲。她很诧异,因为她从没想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纪南那里其实那么正式。
纪南对父亲说:“爸,这是简银河。”
“哦,你就是简银河。”纪学远从床上坐起来,笑容里有种慈父般的满足。
简银河忽然有点儿发窘,看来纪南早就跟他父亲提过她,也提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原以为她只是纪南金屋藏娇的其中一个****,但她没想到,他认真了,令她措手不及。
她微微颔首,“伯父,您好。”
纪学远回头对纪南说:“纪南,你总算是让我一颗心落地了。三十好几的人了,总不能一直这样过。早该带这么漂亮的儿媳妇来见我了。”
一席话说得简银河发窘,她看看纪南,他仍旧是一脸的轻松,只是微笑着应和他父亲。完全是一场儿媳妇见公婆的温馨场面,她真有点儿吃不消。
“银河,”纪学远直接省掉了简银河的姓,“听纪南说,你是设计师?”
“哦,是的。”简银河尴尬地回答。
“纪南跟我讲过,说你相当有才华。”
“他过奖了。”他还讲过什么?
纪学远笑得越发满足,“他之前跟我说,你漂亮,人也善良,气质独特,是他从没遇到过的好女孩。你不知道,你是他长了这三十几岁头一次跟我提到的女孩子,还这么上心。”
简银河怔了怔,纪南的“认定”让他手足无措。她只敷衍地回答:“我哪有那么好。”
“纪南从小是个愣头青,不开窍,性格也不大好,恐怕不讨女孩子欢心。他这个性子,有时候生硬了些,希望你不要太和他计较。”
简银河在纪学远的眉间看到了和纪南一样的东西,冷静、克制和隐忍。上了年纪的人一旦患病,所有的精神和活力都消减大半,纪学远脸上的种种沧桑里,却还是透着一股消磨不去的锋芒。
“银河,要是纪南对你不好,跟我讲,我来教训他。”
“哪里,他…很好。”
“爸,你今天感觉怎么样?”纪南想帮简银河打消尴尬。
“好得很,心情好,身体自然精神。”纪学远爽朗一笑,“纪南,你跟简银河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也就最近几天的事。”纪南又岔开话题,“医院住得还习不习惯?不习惯的话我再找别的病房。”
“医院不都这个样子嘛。”纪学远微微皱眉,“上个月你让我搬去富春路的房子住,我不想去,毕竟年纪大了还是想住老屋。现在老屋没得住了,只有住院。你要想我住得舒服,还是让我搬回老屋去好了。”
“爸,这怎么行。”纪南知道他父亲是在闹老小孩脾气。
“伯父,身体要紧。”简银河说。
纪学远又是一笑,“知道你们孝顺。我十几年没见过世面,医院如今什么都是用电脑,各种新玩意,连窗帘都自动开关,我都快不习惯了。这不像人住的地方。”
“爸,好好养病,其他的事不用管。”
“今天真想喝两杯。”
“医生交代,您不能喝酒。”
“医院就是臭规矩多。”纪学远和风细雨地骂出一句,皱纹里闪动的全是喜悦。他问简银河:“纪南从前总是不细心,但我看你倒是个细腻的孩子,会不会觉得他太粗?”
“一点儿也没有。”简银河笑了笑,“他其实很细心的。”她真觉得荒唐,这场戏她是不是演得有点儿过?是他父亲的衰弱苍凉,让她心底多了一份怜惜,她也愿意陪他演下去。
纪南跟简银河在病床前陪了一个多小时,老父亲说有些倦了,让他们回去。其实他是胃痛又犯了,不愿让他们看到而已。他已经老了,半截身子已入土,尤其在经历了牢狱之后,那些病痛和死亡都看淡了太多,但他不愿让儿子看见半点。
从医院出来,纪南载着简银河去了老唐的夜市摊。
老唐依旧是那副热情憨直的笑脸,“纪南,这么早!——哟,这位不是…”
“老唐,你好。”简银河说。
“之前见过的嘛,简小姐。上次纪南一个人来喝酒,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老唐一副口无遮拦的样子。
“说什么呢,老唐。”纪南打住他。
老唐转向简银河说:“银河?简银河?我记性还不错吧?”
“您记性真好。”简银河尴尬地应和道。
“纪南心情不好就来我这儿,每次都喝醉了回去,我给他看车子——纪南,今天不准喝酒。”
“老唐,我今天不喝酒。”
老唐凑到纪南旁边小声说了一句,“和好啦?”
“那么多废话…”纪南瞥他一眼,“上菜吧。”
“好嘞!”老唐迅速闪进了柜台后面。
简银河看着附近忙碌着的许多个老唐,他们个个红光满面,有一种快乐的富足。他们观念简单、生活粗粝,但却是幸福的,连一些苦都会在这种简单和粗粝当中消减于无形。街灯在周围投下陈旧的影子,纪南的侧脸在这样的灯光下显得不分明,他的眼神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简银河也跟着沉默。
路边打闹的顽童把皮球踢到了纪南膝盖上,他才回过神。“银河。”他低低地喊她一声,“今天在医院,谢谢你。”
“不用。”她不是配合他,是配合他父亲。
“之前我常带我爸来这里。”那是在他父亲出狱之后,住院之前。
“这里当然比那些餐厅要自在。”
“我爸特别喜欢我陪他喝。以前十几岁的时候不懂事,常常叛逆,现在后悔了…人年纪大了,最怕病。”他恨不得病的是他自己。
“等他病好之后,很多事都还来得及。”她说。
他却苦苦一笑,没有再说话。医生连剩下多少日子都已经告诉他了,还有机会吗?只不过趁着人还没走,能做多少就是多少。他之前只知道父亲在狱中身体不大好,却不知道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除了自责,他没有别的办法。
他们吃完饭离开的时候,夜色已经很重了。城市的车水马龙永远热闹,生老病死藏在一些角角落落,只有轮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才会叹一句:这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