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走出院门,林府里头几个略有些头脸儿的管事都已经簇拥着两个人进来了。忠顺王司徒岚浅金色蟒纹便服,身侧跟着的那个却是一身儿白色素缎的袍子,领口袖口滚着云蓝色回纹,腰间一条墨色三拼镶扣带,眉宇间依稀与司徒岚有两分相似。
看着林琰正走下台阶,微微摆动的青绿色锦袍将他的脸色衬得有几分苍白,里边儿穿着的雪青色通身长衫便似有些空荡。
两日未见,人竟是瘦成了这个样子!
司徒岚很是心疼,子非原本身上就没有几两肉,这下子又病了,等好了,可得好生补补。只是他挑嘴的紧,还得想个法子才是。
这里一头儿想着,司徒岚便快走了几步,眼瞅着林琰勾着几分笑意便要作势参拜了,司徒岚咬着牙伸手扶住了,沉着脸一字一句道:“罢了,本王来的不是时候。听说子非病了,倒是有些唐突了。”
贾琏在后边儿看得目瞪口呆,满京城谁不知道忠顺王爷脾气不好?别说得罪了他,哪怕是他瞧着你对他不够恭谨了,都能叫你撕下来一层皮。偏生如今皇上嫌弃他无所事事,竟是心血来潮一般将他送到了刑部,美其名曰历练。不过半年的功夫,刑部从尚书到底下的门子,都叫苦不迭。
可瞧着眼目前的这位风度翩翩的王爷,贾琏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和忠顺王三个字连在一起的。只是,林琰得了王爷的话能够不参拜,贾琏可不行。
忙闪身从林琰身后跨了一步出来,撩袍子跪下了:“下官贾琏参见王爷。”
司徒岚这里扶着林琰的手臂,正琢磨着如何让眼前这个人身子健壮些,冷不防见一个人出来跪下就拜,心里先就有了几分气。待看清了是贾琏,“嗯”了一声,道:“起来罢。怎么又是你啊?”
贾琏才爬起来,满脸的笑容登时便是一滞,好在他还算是急智,“下官能得见王爷,实在是荣幸之至。”
司徒岚挥挥手,也不理会他了。转头对林琰道:“子非,今日叫你认识个人来。”
林琰早看见了跟着他一起进来的那一位,那人显是也认出了林琰,本来还显得有些疏离冷漠的脸上也带了三分暖色。
“这位林琰,乃是我在书院那两年的同窗。”司徒岚拉了林琰喜滋滋地介绍,“这位安乐侯云宁,我姑母安怡长公主独子,是我的表弟。都不是什么外人,子非你也不必多礼了。”
安乐侯云宁亦点了点头,“确实不必多礼。”
林琰从善如流,拱手笑道:“如此,便请侯爷恕子非无礼了。”
顿了一顿,还是深深一揖下去,“多谢侯爷那日出手,林琰感激不尽。”
这话贾琏听不明白,司徒岚却是立时便回过味儿来了。他与林琰相交这几年,从未听他那般夸赞过一个人,这心里还浸着一坛子醋呢,闹了半晌,敢情林琰大力赞赏之人,竟是自己的表弟?
司徒岚心里颇感不是滋味,略略侧了侧身子,站在了林琰与云宁之间,“那个,子非啊,你这身上不是还病着?”
林琰会意,让开了路,笑道:“王爷,侯爷,请。”
他的院子本就极大,正房当中的三间大屋子并未隔断,因此里边儿极是轩敞。林琰是个不会亏待自己的人,因此布置得最是合乎自己的心意。司徒岚常来常往,瞧着林琰浑身上下无一不好,自然也爱屋及乌。贾琏这边儿战战兢兢地跟着,一心想着不能失礼失仪,哪里还顾得看屋子?
唯有云宁进屋后和司徒岚分左右坐下,打量了一番,看向司徒岚。司徒岚眉角微挑,脸上很有些自得之色。
又见有两个装束一样的丫头端了茶上来,容貌虽是普通,看着却也干净。
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朝云宁笑道:“子非这里的茶倒也罢了,他原也不讲究这些。你给他旧年的雨水也好山上的泉水也好,他是喝不出来的。倒是有一样,他这里收着藏着跟宝贝似的,你既来了,不可不尝尝。”
云宁不免好奇,林琰便笑道:“不过是几坛子酒罢了,王爷如今还记得,四处替我传着。若是哪天被人惦记着了,我只找王爷去。”
司徒岚放下茶杯,“你说的轻巧,既是不宝贝,何不等会子拿了出来?”
林琰手指微动,本是习惯了想去戳一戳司徒岚,叫他收敛些,好在忍住了,只从外头唤了人进来,笑着吩咐道:“去外头告诉管家,去开了地窖,里边儿有贴着签子的酒坛。捡那写着秋露白、玉露春、梨花酿的搬上来几坛。”
又朝云宁道:“我因有孝在身,不能吃酒饮宴,还望侯爷见谅。那几坛子酒虽是普通,好歹也有了几年了。我寻了古方酿出来的,味道还好。侯爷不嫌弃,且拿回府里尝尝。”
云宁听他正在守孝,神色一黯。林琰忽然想起这两回见了云宁,他身上穿着的都是素淡的衣裳,一色的玉佩玉坠全无,想来也是有孝在身的,不由得暗恼自己粗心,先前竟没有想到。
司徒岚先前听见林琰说到守孝,也醒悟过来,忙打岔道:“正是这个意思了。你只见你那最好的拿了出来,别糊弄我们。如今虽是不能饮,再放个一两年倒也使得。”
林琰朝着碧萝点了点头,碧萝敛衽福身出去了,其间始终低头垂眼,并不偷眼去打量那上首上的两个,显得很是有规矩。
司徒岚这里因正感到方才失言,正要再找话题,频频看了林琰两下,林琰好整以暇,只低头吃茶,装作没看见。
司徒岚无法,一眼看见了最下边坐着相陪的贾琏,没话找话问道:“你这自称下官,这如今在哪里当差呢?”
被冷落了半日的贾琏冷不防被点了名字,忙起身回道:“回王爷话,”俊俏的脸上闪过尴尬之色,“下官身上捐着同知之职。”
司徒岚挑眉笑道:“哦?我朝同知一职也有五品的,也有从六品的。你捐的是哪一个?”
“回王爷,下官捐的乃是从六品同知。”
司徒岚点头道:“也是。正五品同知我朝均有定例,每府两员。虽只是副职,却有实权,分管事务也不少。从六品却不过是个闲职罢了。”
贾琏心里一动,这忠顺王爷乃是皇帝心腹,纵然不能说是权势熏天,起码比自己是高高在天上的。自己在府里说的好听,是长房长子,可老太太那里偏着二叔那一房,不但叫他们住了荣喜堂,就连宝玉也是在老太太跟前亲自养活的。再说如今二房出了个娘娘,气焰日高,府里人多是捧高踩低,早就奉承二房去了。瞧着这个架势,弄不好日后这个爵位真就得落到了宝玉身上。反倒是自己,弄得不尴不尬的,如今和凤姐儿两个,一大家子人只住了一个小院子,每日里竟是成了替二房管家跑腿的。
贾琏心思转的极快,这么想着,对着司徒岚愈发恭敬起来。他想来会说话,现下脑子一片清明,说话间更是三分捧人五分抬轿,只听得林琰坐在一旁不自主地摸了摸鼻子,轻轻地咳了两声。
瞧瞧大日头挂在头顶上老高,虽是不能摆宴吃酒,好歹也不好让一个王爷一个侯爷就这么回去了,林琰忙叫了翠染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过不多时,翠染进来回道是前边儿花厅里预备好了,林琰起身笑道:“不知道今日王爷和侯爷大驾光临,也没得准备。我们这里守着孝,只素菜做的还算不错,若是二位不嫌,便让我略尽心意如何?”
司徒岚巴不得这一声儿,忽又觉得若是只自己与子非一起倒是更好些,一双桃花眼眯了眯,便偏了脸去瞧云宁。
云宁外面儿瞧着冷冷冰冰,其实与他自幼经历相关。他母亲乃是长公主,如今太上皇的亲妹妹,下嫁到安乐侯府。按理说,他出身尊贵,从小儿该是锦衣玉食无所烦忧的。只是但凡人便有不如意,那老安乐侯对长公主并不满意,不过是供着敬着罢了,夫妻之间说句“相敬如冰”,倒是极为合适的。
偏生老侯爷自幼身边儿便有个伺候的人,算是日久生情,长公主下嫁之前二人便有了首尾,巧不巧的是那个丫头还怀了身孕。只是安乐侯府距京城千里之遥,等到长公主知道的时候,老侯爷的庶长子已经有两岁多了。因着这个,长公主与老侯爷一通大闹,本就不甚和美的夫妻关系愈加冷了下来。
那时候上皇还没有登基,不过是众多皇子中一个不大起眼的。长公主虽是委屈,却也知道几代安乐侯均镇守边关,手握兵权,乃是自己兄长不可或缺的助力,一口恶气硬生生地忍下了。自此后长公主只在自己公主府内,老侯爷便长居安乐侯府,倒有些井水河水不相扰。
只是那老侯爷愈发远了长公主,甚至一度因长公主无出,欲上折子为庶长子请封世子。幸而后来上皇登基,老侯爷还算多少有些脑子,顾虑着皇帝面子,与长公主关系才算和解了一些,这才有了云宁的出生。
云宁虽是长公主独子,偏生父亲别说宠爱母亲,便是敬着,也只是面子上的情分。对他这个唯一的嫡子,更是看不上眼。云宁一年到头也见不到老侯爷几次,老侯爷也仿佛儿忘了自己的这个儿子,迟迟没有为云宁上折请封。
直到上皇禅位,今帝登基后,长公主身体日渐不好,才亲自上了折子,递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司徒峻瞧着这么一封不像奏折倒像是状纸的东西拍案而起,好歹是自己亲姑姑亲表弟,哪里能过得如此憋屈?两道圣旨下去,一是申斥老侯爷,一是给自己表弟加封世子衔。长公主府和安乐侯府接了两道旨意,一个喜一个怒,其结果便是身子本就不好的长公主放下了心,没几日便殁了。老侯爷好些,只是大怒之下中了风。
彼时云宁年纪还轻,心性却被长公主磨得冷硬。安乐侯府里头庶出的兄弟姐妹也有几个,只不过婢女所出,见识有限,手段亦不上台面,非但没能斗过了云宁,反倒连着那原先的婢女一同被云宁扫了出去。
老侯爷惊气暴怒,没两日也便去了。
安乐侯府自此便真正由了云宁当家。
说来的话长了,其实归根到底云宁比司徒岚还小了一岁,也正是嬉闹无忌之时,不过平日里习惯着装成一张冷面孔罢了。来京里这段日子,与司徒岚多有接触,两个人性子迥异,偏却还彼此间多有欣赏。这些天司徒岚情场得意,言语间不免带了几分出来,云宁不置可否。司徒岚有心炫耀一番,也是想林琰与云宁结交的意思,故而便带了人上门。
此时云宁因见有外人在,司徒岚拿腔拿调地装着王爷的款儿,眼睛却不时地往林琰身上瞟一下,心里暗暗好笑。听到林琰相邀,如何会错过了这个机会?当下点头便应了。
一时林琰引了司徒岚与云宁两个至花厅用饭,又请贾琏相陪。贾琏哪里会不应?十分殷勤地留下了。
司徒岚因见林琰与云宁相谈甚欢,不免又将那名为醋意的心思多了几分。忽想起来林若也在府里,眼珠转了转,便叫人去请了林若出来。
黛玉正看着林若在屋子里临帖,听得有外客到访要见林若,忙叫人给他换了见人的衣裳,好生送了到前头。
林若年纪虽小,礼数不失,给司徒岚云宁见了礼后,抬头间便看见了上首处坐着一个面容英朗神色冷峻的年轻人,十分眼熟。细看之下,“啊”的一声,惊喜莫名。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还要去码一章,明天居然要双更?~~~~(>_<)~~~~要了亲命了…
无题
林若抬眼间看见了云宁,只惊喜得叫了一声,“二叔!是那日城门口的大英雄!”
林琰稍感头痛,林若胆子大,那日马车遇到惊险,他非但没有害怕,反倒是从车帘子里往外看了个真切。虽是缝隙,云宁矫捷迅疾的身手还是叫他记在了心里头。这几天嘟嘟囔囔地便是缠着林琰要学习些“那样的功夫”。也难为他小孩子记得清楚,一见了云宁,立时便认了出来。
云宁原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他也不是什么会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的主儿,那天也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罢了。
看林若一双大眼睛里忽闪忽闪全是惊喜崇拜的,云宁心里好笑,这个小娃儿倒是好玩的紧,便招手叫了林若过去。
林若蹭到云宁身前,学着大人的样儿抱着两只小白手向云宁作揖,脆生生道:“林若谢过侯爷那天救我和姑姑。”
云宁忽然想起那绣着浅绿色折枝梅花的白色衣角,轻轻咳了一声,脸上扬起几分还算的温和的笑意,“你叔叔已经谢过了,你又来谢?你拿什么来谢我呢?”
“啊?”林若踌躇了半日,讷讷道,“要不,要不我给侯爷做徒弟罢?二叔说了,跟着先生念书,要有事弟子服其劳。我给侯爷做徒弟成不?”
司徒岚云宁都是一怔,林琰低头想捂脸,贾琏想笑不敢笑。偏偏林若这个时候脸上还带着些不知所措,叫人看了倒是不忍再笑了。
云宁忍着笑道:“我可不能叫你做徒弟的,我又不会作诗作文的。你竟不必谢了。”
林若仗着人小,嘟了嘴道:“我跟侯爷学功夫啊,就是那天您飞上去又跳下来的功夫。”
司徒岚心里暗道自己叫了林若出来实在是高明,果然那小爷会哄人,才几句话的功夫就叫表弟不搭理子非了。跟着推波助澜:“横竖你在京里时候还长,这小祖宗难得服了谁,我在他们府里来来回回这么久了,也没见他这么亲热过。你还不接着?”
林琰横了他一眼,司徒岚登时住口。林琰板着脸道:“若儿,不得无礼。”
云宁倒是笑了,“你叫林若?要学我那样的功夫,可是得吃得苦才行。你小胳膊小腿儿的,能行?”
林若用力点头,便又听了云宁道,“若是我有功夫,就教了你几下也无妨。只是若没空,就罢了,如何?”
林琰知道安乐侯以军功起家,云宁既是侯府后人,自然手上来的。若真能得他指导些,于林若真是受益不小的。况且这位安乐侯乃是皇帝亲表弟,又是皇帝过问了才得以封世子承爵位,对皇帝自然会忠心。能跟司徒岚走到这般亲密地步便可知道了。林若能够跟他关系近些,也不是坏事。
思索间云宁和林若一问一答地说的很是热闹了。林琰笑着看了一眼司徒岚,见他也看向自己,眼中都是戏谑。
贾琏下首陪着,倒是没多少惊讶了——只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林琰一家子,非但不能得罪,只更加讨好些才行!
林府乃是当年林如海考取探花之时皇帝所赐的探花府邸,并不如何宏大,却是十分精雅的。里头也有园子,也有轩阁,假山莲池,游廊水榭也都是不少的。
林如海祖籍江南,在京里为官的几年很是费了一番力气,将府里收拾的颇具江南风韵。司徒岚还罢了,云宁却是从未到过江南的,倒觉得林府里很是有趣,这一来倒是足足待了大半日,非但逛遍了整个儿林府,还在这里混了一顿晚饭,才拉着不情不愿的司徒岚回去了。
黛玉那里早就得了林琰的话,约束着丫头们只在自己的院子里活动,并没有往外边儿去逛,以免碰见了司徒岚等人。只是黛玉这一整日很是担心,一来怕林琰尚未病愈,费了心神力气去招待会加重了病症,二来也担心着林若人小,或是一时不会说话,平白叫人着了恼也不好。
在屋子里头思来想去,自家哥哥和侄子自然无错,于是便只将事情归咎到了司徒岚和云宁两个身上——凭你是什么王爷侯爷的,也没见过这般的。见了主家身上不好,只一味地留着逛甚么?
…………………分隔线驾到…………………
却说天色晚了,凤姐儿伺候着贾母用过了晚饭,丫头婆子簇拥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平儿正逗着大姐儿玩,见她回来,忙将孩子递给了乳母,自己上前去亲自伺候凤姐儿脱了身上的斗篷。
凤姐儿只穿着一件儿银红色撒花短棉袄,底下系着大红色闪金银鼠皮裙子,晃了晃脖子,道:“这一整日竟是没站住了脚,真真不叫人喘口气儿了。平儿过来给我揉揉。”
平儿依言放下手里的衣裳,交给丰儿去收拾,自己便过去扶了凤姐儿歪在榻上,替她轻轻揉着脖颈。
那大姐儿在乳母怀里,瞧着凤姐儿一个劲儿地往前扑。凤姐儿看了高兴,叫乳娘将大姐儿送了过来,自己揽着她在榻上坐着,笑着问道:“可吃了东西了?”
大姐儿不过两岁的孩子,哪里就能说的很清楚了?只看着凤姐儿头上那支明晃晃的盘珠卧凤钗有趣,便伸手要去抓了来。
凤姐儿哎呦一声,点着大姐儿的脸蛋儿笑道:“你才多大年纪就惦记着亲娘这个了?”
平儿在后头听着,手上加重了几分力道,凤姐儿扭头笑骂:“混捏你娘的?手上就不会有些分寸?”
“就是要你疼才好呢。”平儿笑道,伸手掠了掠鬓角,“没得跟咱们大姐儿说这些个话,好听呢?”
凤姐儿不理会,只逗弄大姐儿:“好孩子,你只快些长大。明儿长得娇娇俏俏的,你娘这些个东西都给你!”
说的满屋子丫头婆子都笑了,乳娘凑趣道:“真真二奶奶疼孩子再没得说了。凭他什么好东西,只要姐儿喜欢,就都一股脑儿地给了她。”
凤姐儿拨弄着女儿头上的双丫,瞧着大姐儿白白嫩嫩的脸蛋儿,叹了口气,道:“我统共就她一个,不给她给谁?”
平儿知道至今没有子嗣乃是凤姐儿的心病,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凤姐儿无所出,看着贾琏便是极紧的。但凡院子里头的丫头,颜色好些的,爱出头儿的,都被凤姐儿打发出去了。自己虽是过了明路的通房丫头,可这主母未有嫡子,哪里能轮到她来要孩子?
“二爷一早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凤姐儿蹙起两道柳叶眉问道。
平儿也觉得诧异,“是的呢。我这里也奇怪着,林姑娘家里又不是很远,算着怎么也该回来了。莫不是有事情耽搁了?或是,林家大爷那里并不好说话?”
凤姐儿叫乳母将大姐儿抱走了,自己坐了起来,想了想,摇头,“若是不行,恐怕早就回来了。到了这会子没回来,许是有几分成算了。”
平儿起身笑道:“别的人我也懒怠管,倒是奶奶,这会子难道还不饿?好歹也得吃点子了。”
直到晚上饭吃过了,贾琏才回来。进门儿瞧见凤姐儿主仆两个一个靠在榻上闭目养神,身上搭了一条杏红色锦被,另一个却是坐在灯下做针线。
凤姐儿睁开眼,翻身坐了起来,粉光脂艳的脸上泛起几丝儿笑意,“成了?”
贾琏目中含笑,用手捏了捏凤姐儿的下巴,动作很是轻佻,正倒了茶过来的平儿撇了撇嘴。
贾琏一边儿吃茶一边儿摇头道:“哪里就能成了?那话我自始至终就没说出来。”
“什么?”凤姐儿略提高了两分儿声音,“敢情二爷这一整日是白出去了?平时只当二爷是有能为的,怎么连话都敢说了?”
贾琏今日心里高兴,便也不恼,随手把茶放到了榻前的梅花样式填漆小几上,“你以为跟人家张嘴就那么容易?你们娘们儿嘴皮子一动,我豁出去的可是自己的脸皮。”
凤姐儿“哼”了一声,“我这里倒是好说,明儿怎么回太太?”
“该怎么回就怎么回。”贾琏往榻上一歪,笑道,“你道我为何话不能出口?”
凤姐儿瞧着贾琏,面带询问。
贾琏颇感得意,洋洋道:“我到了林家才知道,林表弟竟是病了。进去瞧了一瞧,那脸上瘦的都脱了样儿。”
凤姐儿忙问:“这林妹妹身上不好,时常有个头疼脑热的。怎么林表弟也不好么?”
“你想什么呢?”贾琏斥道,“我告诉你,人家不过是普通的着凉罢了。再一个,我才要开口时候,人家表弟那里贵客临门,你道是谁?”
凤姐儿丹凤眼圆睁,“莫非,又是忠顺王爷?”
“可不就是么?”贾琏一拍身下的锦榻,“非但有忠顺王爷,还有安乐侯爷。这两位一个是今上的亲弟,一个是姑表弟,那都是简在帝心的人物。人家上了林表弟的门,连迎出去都不必的,只自己就进来了。况且,还免了林表弟的礼。你说说,你们那点子不上台面的话,我可能说出来?”
凤姐儿倒吸了一口冷气,满面疑惑,蹙眉道:“照你这么说,林表弟真真不是普通的人物了?先前不是说只是林家族里一个旁支的孩子?就算读书好点儿,原先的家里也算富裕,可这,这如今也太玄乎了罢?”
“岂止是玄乎啊。便是当日林姑父在的时候,在一个王爷一个侯爷跟前,可也不见得有这般脸面的。今儿我倒是去巧了,平白的陪了一次饭,倒是与那两位爷说了不少话。”
凤姐儿听了不禁喜笑颜开,“当真?”
贾琏得意洋洋,“自然当真。忠顺王爷还特特问到了我身上捐着什么衔儿,听说是从六品的同知,还感慨了一番的。”
说话间右腿搭在了左腿上翘了一翘,命平儿,“过来,给爷捶一捶。”
凤姐儿扑哧便笑了,指着平儿道:“傻丫头,快些过来。眼瞅着你二爷就要扒上王爷了,再不拍着些,日后可哪里还能看上你?”
平儿啐了一口,只扭身出去了。
这里贾琏便拉了凤姐儿,挨脸摩颈,低声笑道:“我跟你说,你别只听着二太太的。她瞧着林家没了长辈,只两个孩子,便觉得好算计了,可也实在是妇人见识。我冷眼瞅着,人林表弟家,真是得罪不得的人!林表弟与忠顺王同窗之谊,今儿他的侄子又讨好了安乐侯,那侯爷竟答应了日后能叫那小娃儿跟他学些拳脚功夫。你说说,这是多大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