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自我糟践。
管家站在风雪中,蓦然想到这两年来,主子不断地遇刺,又是不断地替那些刺客瞒下来不声张。管家又是想到,主子咳血,其实,这不是第一次,还有一次,是的,还有一次,好似,是今年的年头,元宵节前一日,那日主子从宫里回府甚早,一回府,便是站在思园里,从日头西斜站到月上树梢,他站在拱门处守着。
忽然,便是听得主子一声轻叹,当时,他吃惊不小。
他自小跟在主子身边,主子从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又是何来的叹息?
更吃惊的是,他听得主子说了一句什么,当时,他不曾听清,只记得主子回身时,身形有点踉跄。
当晚,他忽然明白过来,主子那句话,是说:“是啊,我的命,纵然双手奉上,也抵不过那人的命。”
管家放心不下,想了想,还是起身。
月色下,那是管家第一次见自家的主子,好似是借酒浇愁,在书房里,自斟自饮。他不敢进去,只在书房外候着,直到自家主子醉了,倒了下去。他这才轻手轻脚进去伺候,人尚未扶到榻上,只听得自家主子醉呓:“错了吗?是错了吗?”
主子的醉呓,管家听不懂,唯一懂的,是主子当时,定是痛苦的,因为,痛苦的主子,生生的,咳出了血。
当时,管家亦是慌了手脚,忙要去请郎中。
人尚跨过门槛,那原是醉酒的人,竟是奇异地,醒了,且冷静异常,只两个字:“出去——”
管家不安了整个晚上,隔日,却是见自家主子如常上下朝,如常神色温和,这才安下心来。
可是,如今——
慕容府忠心耿耿的管家,站在宫墙下,任由风雪拂肩,满脸忧思的,看着那宫墙尽处,慢慢地,出现的一对人影来。
这样的时日,掌管帝王生活志的史官,在册子上,兢兢业业地,撰写帝王起居行。
“乾宁四年,腊月十七,今圣御书房批折子,直至天明。偶有立于窗前,远眺南方,不言不语。”
“乾宁四年,腊月十八,今圣御书房批折子,直至天明。偶有立于窗前,远眺南方,不言不语。”
“乾宁四年,腊月十八,今圣御书房批折子,皇后携太子求见,今圣宣见,未几,皇后独自回宫。太子不足周岁,今圣宠爱极甚,凡喂养哄睡,必亲历亲为。”
“乾宁四年,腊月二十,今圣幸皇后宫,对太子宠爱更甚。”
“乾宁四年,腊月二十一,慕容相于值勤殿吐血,惊六宫,今圣亲临慰问,曰:‘慕容府几代为相,功在朝堂,功在社稷千秋,今,后宫有慕容皇后伴联左右,朝堂有慕容相为朕股肱,实是缺之不得。请慕容相为朝堂千秋,亦为年幼太子,保重身子。’今圣亦诺:‘待慕容相养好身子,即昭示天下,慕容相为太师太傅,是为太子第一老师,教导太子。’”
就在帝王亲临慕容府探察慕容相病情时,慕容府的管家则苦苦守在宫门外已是一日一夜。慕容府的管家是在等一个人,那晚在宫里遇到的那个贵气公子。慕容府的管家固执地深信,那个贵气公子定能治好自家主子的病。在慕容府管家的眼里,那个贵气公子堪比神医。原因无他,只因那日,那个贵气公子说的那最后一句话,当晚,管家回慕容府,果真是突然而来一阵的腹疼,然后,腹泻了一次又一次,蹲坑蹲得腿打颤。
是故,就在自家主子再次吐血,惊动圣上时,慕容府的管家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贵气公子,堪比神医的公子。
只是,不巧得很,慕容府的管家在宫门外守株待兔了一日一夜,大凡宫里百官,他都见了个遍,偏偏的,不曾寻到那贵气公子的影子来。
好似,当晚见到的贵气公子,不过是慕容府管家的活见鬼。
第五卷:江山万古谋 第二十四章:帝都之纪事(中)
自慕容相病倒惊动圣驾,太医院的一群太医自是奉了圣旨,常驻相府为慕容相诊治、调养。
慕容后这几日亦是常回相府,每每来,总也不会是空了手来,不是宫廷名贵药材,便是外邦进贡来的贡品。
相府内,自打丞相夫人无辜失踪自今未归,真正的主子也便剩下一个躺在榻上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模糊的慕容相。
慕容后虽说是慕容家的女儿,慕容相的嫡亲妹子,即便是得了圣旨恩准回府探望兄长,总归是身份不同往日,终究是一朝皇后,尊卑有别。皇后来,全府上下自是要跪拜迎接凤驾。慕容相尚在病中,不宜下榻迎凤驾,于是,唯一能率全府上下出门迎凤驾的,也便是虽算不得相府真正的主子,终究是相爷义妹,又深得相府上下人心的四姑娘。
说来也是缘分二字,实是妙不可言。娴雅端庄的慕容后,偏生在第一次见到四姑娘时,便是一见投缘得紧。相府上上下下的一众人,嘴上不说,心里是镜子一般的通透明亮,慕容后是真正的中意这个四姑娘,真正的将这四姑娘当自己的嫂子来看。
相府通向思园的抄手长廊两侧,腊梅开得极盛,映着枝梢皑皑积雪,红的红得鲜艳,白的白得纯净,黄的黄得嚣张。
方方送走出宫来探望自家兄长的慕容后,四姑娘手托督促厨房熬了整日的雪莲汤食盘往思园方向走去。
方得走近思园,尚一抬头,便是吃惊不小。
大冷的寒冬,那穿一身凉薄白衫,发丝随意披散,站在积雪堆砌了树又一树的海棠林中央,脊背挺直,侧影温雅如玉的男子,除了那大病未愈的慕容相,还会是谁?
看着那个侧影,有那个瞬间,四姑娘想:这样看似温雅随和的男子,实则,真是谜吧。
四姑娘这样想着,唇角微微抿了抿,眸子垂了垂,再抬眸扬睫,还是那个人前人后柔和娴雅的女子。
拾步入了园子,进了室,取了披风出来,轻轻的,将披风披在那人的肩背上,亦是轻轻柔柔的嗓音,道:“义兄,天凉,入室吧。”
四姑娘为慕容相拢披风的手尚未收回,却是被一只手,给握住。
四姑娘惊了惊,抬眸看去,那个大病中神色依然温润如常的男子已然背转过身来,墨黑一般的眸子,看向四姑娘,眸中划过几许笑意,默了默,道:“四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四姑娘闻言,笑着摇头:“义兄所言,岂非是见外?做妹子的照顾兄长,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不是?”
慕容相闻言,笑了笑,收回手,复又抑首看向满树积雪。
四姑娘站在那里,只默声不响的,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向沉默男子于稀薄光晕里投在未消融积雪中的影子。神色,有些许怔忡。
“四儿。”
四姑娘抬眸看向男子侧颜,半响,轻轻应了声。其实,真是很久很久,不曾有人,如眼前这人,轻怜柔和地唤自己:“四儿——”一声了。
慕容相道:“真是快,一转眼,又是一年了。”
四姑娘微笑,道:“可不是,明日个就是小年了。”
“今儿个,可是见到太子了?”
四姑娘愣了愣,内心里,只是觉得,今日的慕容相是与往日不太一样的。往日的慕容相,一言一行,总也是三思又缜密,纵然温和,却不是那种随意亲近的男子。这世上的男子往往就是这般了,温雅如竹的君子,却未必是清澈通透让人一见便是能够看到底的单纯男子。总有那些看似温雅润泽的男子,看着,便是一幅副,忍不住的,就让人想要去亲近去靠近,待得亲近了靠近了,才知,温雅润泽不假,只是,他温雅笑着看着你时,他心里看到的,未必是你这样的人。
今日的慕容相,却是,随意的,与她闲话家常。且,话题是那般的跳跃。
四姑娘面色是如常的轻柔和顺,点头,轻声道:“送皇后娘娘回宫时,有幸见得太子一面。”想了想,笑,“真是个粉妆玉琢的俊娃娃。”
慕容相道:“可不是,真正是个粉妆玉琢的好人儿。”
四姑娘不知自己是不是看花眼,只觉有那个瞬间,慕容相墨黑一般的深瞳里,闪过一抹极轻极微的惘然。四姑娘复又垂眸,默了默,道:“圣上与皇后,原也是一对璧人,所出太子,自是人中之龙。”
慕容相侧眸,看了四姑娘一眼,伸手,为四姑娘拂去鬓角雪花,笑道:“四儿,你是哪里人?”
四姑娘显然是一惊,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旋即,眉目含轻笑,道:“义兄怎是忘了,四儿原是江南人氏。”
慕容相好似方才想起,恍然笑了笑,道:“江南的女子,纵有姹紫嫣红千百种,眉眼间,总也是有着迥异于这北地女子的水墨风情。”又看了眼四姑娘低垂的眉目,微笑,“四儿,义兄可曾跟你说过这样的话?”
四姑娘摇头:“这是四儿头次从义兄口中听得这样的话——”顿了顿,笑,“其实,四儿还是有些惊讶的。毕竟,这是头一次,听得义兄也会细细说着世间女子的容颜如何。四儿以为,这样的话,实不是义兄会说的。”
慕容相倒也不辩驳什么,只淡淡地笑了笑,看了看又开始飘雪的天际,再笑时,带了点自嘲的况味,道:“何谓该说不该说,何谓该做不该做——”默了默,只道,“这人生,也不过是,难得一场糊涂。”又低低笑了笑,“糊涂了,倒也好。”
“义兄?”四姑娘迟疑地喊了一声,满腹疑虑。
慕容相摇了摇头,转身,朝台阶走去。
在廊檐下,驻足,不曾回头,只道:“四儿,你是个好女子。”
四姑娘立在原地,愣了愣。未几,又听得慕容相道:“只是——”长久的沉默,沉默过后,是悠长的叹息,“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一日,四姑娘在思园海棠林里,满地的积雪,满树的积雪,雪飞肩头,迷离了视线。直觉里,四姑娘警觉到,那人,也许,是知道一些什么的。知道了,却是,不戒备,甚而是,纵容着。
窗纸上,投映了如豆灯火下男子欣长沉默的身影。四姑娘就这般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看着,许久,低低地,从内心深处,溢出一声简短无力的叹息。
其实,这个男子,她一直,是看不懂的。因为,从不曾有过机会亲近过,是故,何来的,看得懂?
尤记,初相遇,是今年的三月初三。
早春三月,乍暖还寒。那一夜,月亮是镰刀月,月光昏暗,清冷无边。
京郊破庙,她满身狼狈,躲避贼人,惊惶中,撞开破庙的门,然后,她便是看到了他。
她看向他,她满面的惊惶未定,满身的狼狈不堪。
他看向她,他满面的清风温雅,满身的气定神闲。
只是一眼,真的,只是一眼。
然后,他救了她。
他只问她:“姑娘如何称呼?”
她看他,怯怯地道谢,怯怯地说:“四儿。”
然后,他什么都不曾再问,便是带她回他的相府。
他说:“四儿,自今尔后,相府便是你的家,随你入住,不管多久。”
那时,她问他:“你,不问我别的什么?”比如,她的身世,她的以后。
他看她,两点漆黑眸浮起的是温润笑意,他笑,反问:“那些,重要吗?”
她便是不再说什么。其实,不重要吗?
其实,这世上,所有的相遇,都不是偶然。真的不是。
至少,她与他的那场相遇,真的不是偶然。
只是,他当那是偶然。时间久了,她竟然也便是当了真,那真的是一场偶然的相遇。
其实,如果,真的是一场偶然,那该,多好。
第五卷:江山万古谋,第二十五:帝都之纪事(下)
腊月二十三,帝都难得的晴日,日头映着街道上未消融的积雪,光线明澈,衬着盛世繁华。
皇城根下,沿着城墙,地摊一溜儿摆开,胭脂水粉、锅碗瓢盆、干果炒货、蔬菜鱼肉、年画年贴,林林总总的,可谓是琳琅满目。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喧嚣。不远处,一群孩童在拐角处打着百玩不厌的雪仗,欢跃轻快的童谣声由远及近传来。
“二十三,祭罢灶,小孩拍手哈哈笑。再过五六天,大年就来到。辟邪盒,耍核桃,滴滴点点两声炮。五子登科乒乓响,起火升得比天高。”
人群中,大冷的天,不过是着一袭月白色秋袍,目不斜视,径自前走的年轻男子,微微顿足。一任光线扫过低垂的细长睫毛,恰如蝶羽振翅。背影挺拔如玉,侧颜俊逸坚毅,只是这般低眉垂首、不言不语站在人群里,已然是卓尔不凡,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回看。不远处的胭脂水粉摊子边,三三五五的年轻女子巾绢半掩面容,目光透过巾娟缝隙久久流连于那月白色秋袍上,依稀的,能听得女子的窃窃细语声。
“这是谁家的公子哥儿啊,真是比戏文里唱潘安的小生还要俏呢。”
“看那气质,定是出生不凡。”
“是啊,竟是比那慕容相爷还要——”说话者有幸见得在京城闺阁女子心中堪比仙人一般的慕容相数面,亦是感慨不浅,确实倏然的默了话音,一众女子不明所以的顺着那说话者的视线看去。
之间那人群里,与那年轻公子背向处,缓缓走着一个人,披一件锗青色大氅,眉目清雅,唇边浅擒一抹笑,只是瞧着,便是觉得这冬日里,迎面的是温煦,暖了人心。
好不响,方有人找回自己的舌头,低声讶道:“这…这莫不是,那慕容相…”
“是的,千真万确,真是慕容相。”那有幸见过慕容相的女子目送锗青色身影远去,点头应是。是啊,这京城里,除了那慕容相,谁还能真正的合得起“所谓谦谦君子,温雅如玉”这一句话。
再回头去找那一抹惊为天人的月白色身影,早已是不见了踪迹,消失于人群中。徒留得一众女子唏嘘不已。
那月白色身影此时立于城墙根下的尽头处,淡淡扬眉抬眸,看过去,七八岁的孩童,在雪地里,一遍又一遍的牙牙唱着:
“二十三,祭罢灶,小孩拍手哈哈笑…辟邪盒,耍核桃,滴滴点点两声炮…”
“这位爷,辟邪剑,镇宅斧,买一个回去,讨个好年头,大吉大利,顺顺当当…”那拐角处正摆着一个地摊,许是见年轻工资站了有多时,忙趁趟儿的招呼起生意来。
年轻公子只若未闻,又原地站了片刻,这才抬足便是往前走,腿抬了起来,又收了回去,顺垂的视线里,是摆摊老汉背靠墙根,右手持了凿器,熟练的雕琢着手中的小饰件,只不消多时,拇指代销的小人儿便是雕成,确然是栩栩如生。
老汉一抬头,见年轻公子正盯着自己手中的核桃小人儿瞧,忙笑着递过去,道:“这位爷,核桃避邪,雕对金童玉女摆在堂屋里,辟邪又喜庆…”
年轻公子许是来了兴趣,微微蹲下身来,将那核桃小人放在掌心,看了看,又听得老汉热络的道:“这位爷若是中意,小老二可以现刻一个来,要什么模样的,爷尽管吩咐便成。”说着,顺手取了一边的小板凳过去,“这位爷请坐,只消半烛香功夫,小老儿定是遵着爷的吩咐,刻一个来。”
年轻工作坐了下来,眉眼不抬,从一侧箩筐里挑出两枚色泽金黄的核桃来,递给老汉一枚,淡声问:“就刻我这模样的,如何?”
老汉一口应下,又细细瞧了瞧年轻公子的眉目五官,虽是不失奉承,倒也是真真的赞道:“看公子爷气度不凡,眉目俊朗,定是人中龙凤。”
年轻公子也不接腔,只顺手取了另一把凿器,径自雕琢手中另一枚核桃。
那老汉一瞧,喜不自胜,道:“瞧公子爷这把凿器的架势,原也是熟手行家,小老儿是献丑了。”
年轻公子想来是少语之人,也不见说什么,只垂眸细细雕刻手中核桃。
老汉又觑了一眼,只见那年轻公子手中的核桃初见人形,饱满的额,弯弯的眉,挺翘的鼻,真心笑道:“公子爷真是难得有情有义之人,能得公子爷这般刻在心上的人儿,想来是这世上难得的好姑娘了。”
年轻公子听得这一句,倒是微微抬了抬眉,瞧了瞧老汉,眉目动了动,惯于深抿的唇角溢出浅笑漩涡来,道:“确然是刻在了心上。”
不管是分离三年五载,还是几世轮回,什么都可以消退可以不记得,唯独那个女子所有点滴是玩玩不会消退的。
她的笑,她的脸,她的每一个惯常的举止神态,于他,从来都是刻骨铭心。
她的气息,她的味道,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她给予他的每一次抚触,于他,从来都是绣刻心骨。
他可以忘记所有,甚而是,忘记自己,却是,独独,不会忘记她。
他可以失去所有,甚而是,失去自己,确实,独独,不能失去她。
她,从来,都是他最初的亦是最终的唯一。
他从来,都是如斯的坚信亦是坚持,亘古不变。
她,从来不知,她其实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信仰。
其实,不知也没有关系的,最终的最终,他终归是要陪在她身边的,陪她老去。
老汉感慨道:“老话说得好啊,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年轻公子笑了笑,细细打磨手中核桃。
老汉是真正的话多,沉默片刻,又问道:“想必,是青梅竹马吧。”
年轻公子闻言,默了默,就在老汉以为年轻公子不会出声作答时,听得年轻公子淡声道:“她的竹马,另有其人。”
老汉怔了怔,旋即,好似是为了抚慰年轻公子,道:“可不是还有句老话说得好,一家有女百家求。”又道,“公子爷不必气馁,只要这颗心是真诚的,姑娘早晚会看到的,不在乎认识姑娘的时间早晚。”
年轻公子道:“多谢。”
“公子哥认识姑娘有好几个念头了吧?”要不然,怎会信手便是雕琢来,瞧那眉目轮廓,还真是栩栩如生得紧。
年轻公子正在雕琢核桃人儿的衣饰,宽袍水袖,飘逸得很,道:“认识她那一年,我三岁。”
老汉又是一怔,三岁即是认识,还不算是青梅竹马?
怔愣的功夫,两人手中的核桃人儿均已雕刻而成,老汉将依着年轻公子模样刻成的小人儿递过去,再顺眼一瞧年轻公子掌心的那核桃人儿,不觉赞叹出声:“真似个仙女儿。”
可不是,眉目精致,发髻如云,水袖宽袍。年轻公子雕刻得当真是传神,透过那核桃人儿的五官,仿或可看到那仙女一般女子的高华气度,当真是寻常女子不可比拟。
老汉尚且来不及开口,便是见得眼前金光一闪,待得回神,手心多了一颗沉甸甸的金元宝,而那年轻公子早已走远。
老汉直叹,今儿个真是遇见贵人了,这沉甸甸的一枚金元宝,可是自己摆了大半辈子的地摊也不曾挣得的大手笔积蓄啊。
出声富贵人家,又难得这般有情有义,真是难得。
紧接着,老汉双手合十,连呼老天庇佑。
年轻公子拐了两三个弯,在一处僻静巷口顿下脚步,淡声道:“轩辕,再让朕察觉到你的存在,休怪朕治你死罪。”
说完,径自拐进巷子内,七绕八绕,便是在一处柴门前站住,伸手推开虚掩的柴门,小小的四合院子,藤萝架上漫积了厚厚的雪,天井盖上亦是厚厚的雪,唯有天井边上的一株血梅,开得正盛,微风过处,梅香淡淡。
巷口,四下无人,悄无声息的,落下一抹黑色身影来,看向深巷尽处,神色复杂,若有所思。
紧接着,只听得轻微的声响,黑衣人身后,悄然立了数十清一色灰衣随从。
半响,黑衣人叹口气,挥了挥手,道:“暗处戒备,不得松懈,”
随着话落,灰衣人倏然隐去。
黑衣人又在巷口默立许久,小年夜,帝都寻常小院,只怕是,原该在宫中与众妃子过小年的主子,又要在这寻常小院独自到深夜了。
那般冷漠无情的帝王,其实,说穿了,也不过是这天地一可怜人吧。
明明知道那人已经远离了深宫,远离了帝都,明明知道的,那人身在江南,不可能再踏足这帝都,偏偏的,隔一段的时日,便是要来这寻常小院看一看,站一站,无非是,自欺欺人的想着,也许,那人回了帝都,也许,那人就在此处。毕竟,在这帝都,如果说有什么是让那人放不下的,也便是那深宫睡在寒潭下的那个男子了罢。连带的,这小小的四合院,因着承载了那人最美好的两日时光,帝王便是固执的一位,只要那人回来,必定会在这小小的院子落脚。所以,总也是时不时的过来看看。
当夜,帝都统领府,檐下红红的灯笼,映着粗黑的“方”字,正是方为熊的府上。
悄无声息的,一抹黑影,跃过高墙,穿过廊檐,进了后园。
门是虚掩的,轻轻的推开,闪身进去,再将虚掩的门闩紧。
晕黄色灯影下,黑衣人直直走过去,在长条桌案一头坐下,自顾自斟了一杯热酒,一饮而尽,这才看向灯影下,长条桌案对面端坐的那人,道:“老家有何新况?”
对面的人在油灯光影里,笑了笑,狰狞了颊上突兀的伤疤,正是方为熊,道:“无甚新况。”
黑衣人点了点头,这样的时候,没有任何新况发生便是最好的消息。又饮了一杯热酒,道:“小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