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他便也不肯喊我“姑姑”,是的,我再也不是他的“姑姑”,我只是被他软禁寝宫的夜氏后人,眉心有着凰记的夜氏后人。
暗风守在外面,寸步不离。
我不外出一步,只在深深的寝宫或弹琴,或看书,或练字。
是在我被软禁的第三日,暗风终究是于心不忍,趁着为我布膳的空当,道:“公主千岁…”嗫嗫嚅嚅的,欲言又止。
我放下手中的书册,笑看暗风。
暗风便是叹口气,道:“公主千岁,您还是向圣上认个错吧,只要认个错,圣上心头的气也变消了。”
我摇头笑笑。认错?认什么错?说我自始自终,只是为了先太皇太后嘱托,待他,别无二心?说出来,我自己不信,他又如何会信?还是说,是的,我对他,确实是心有算计,这些年来,我对他,亦是算得尽心尽力?
既是一开始便是心有算计的留在这深宫,对他尽心尽力与否依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对他,是有利用有算计。
现下,我只希望,这场牵累,只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涉及不到莫寻。
我问暗风:“莫寻可有被召回京?”
暗风点头:“圣上前日下的圣旨,免了莫大哥的罪,召回京。”他终究是一言九鼎,说会免了莫寻的罪,召莫寻回京,便是真的一道圣旨。
我从发间取下一直簪子:“暗风,可否请你帮本宫将这簪子转交莫寻?”
我又道:“你若是怕圣上怪罪,可先将本宫相托之事一五一十禀于圣上,再由圣上定夺,可否?”
暗风闻言,也只得收下簪子。
暗风问我:“若是圣上许可,公主千岁可有什么话,要卑职传于莫大哥?”
我笑了笑,道:“那便替本宫问一声,可还记得当年西子湖边的许诺。”
就在当晚,小小的澳儿被宫人送了来,小小的孩子,站在宫灯下,扑闪闪的圆眼瞧着我,只迟疑半响,便是蹒跚了两条短短的腿,张开肉呼呼的短手臂,扑向我怀里,牙牙道:“皇姑奶…皇姑奶,抱抱…抱抱…”
这宫里宫外,也只剩下这个孩子,待我,是始终如初的亲近了吧。
我抱起他,将他搂在怀里,捏了捏他圆圆的脸蛋,道:“澳儿,想皇姑奶不?”
澳儿扯了扯我的前襟子,咧开小嘴,呵呵的直是笑,只咿咿的:“皇姑奶…皇姑奶…”
我叹了口气,只得作罢:“你啊,真是少了你父皇的那份儿生来聪明劲儿。”旋即,便是笑了起来,“如此也好,聪明人自有聪明人的烦恼。”
那一晚,搂着澳儿睡觉,日子仿或回到久远的伏波宫,那时的烨儿,亦如此时的澳儿,只是个孩子。
半夜时,没来由的被惊醒,内心一阵接着一阵的惊悸。
我低声唤莫寻,换了两声,才惊觉,莫寻尚在回京途中。
暗风悄然立于垂幔外,我隔着垂幔,问暗风:“宫中一切可安?”
暗风迟疑了半响,道:“安。”
我闻言,冷下脸子,冷声道:“安?”
暗风犹豫不决的,终是开口,道:“圣上尚在御书房,已是连着三日的,不吃不喝,只是早朝,批阅奏章,处理国事…没人敢进言…”
三日不吃不喝?
我内心大骇,心中惊悸愈来愈深,赤脚下榻,掀开垂幔,只急声道:“开宫门,本宫要去御书房。”
第四卷漠北星陨局 由毛豆干手打
第七章树大招风
承烨并不在御书房。
暗风心惊,守在御书房外的御前侍卫小沈将军亦是大惊失色,只道:“圣上当真是在的,就在前一时辰,还听见圣上扔折子的声音…”
暗风急道:“还不赶紧的聚集人手去找。”
我弯腰,捡拾起散落一地的折子,整齐放于案侧,喊住暗风:“不必去找,小沈将军请继续在御书房当值,暗风随本宫去御膳房。”
从御膳房出来时,我提了食篮,径自走向伏波宫。
深夜的宫廷,寂寥无声。
示意暗风守在伏波宫外,我跨步入内,伏波宫内未曾点灯,幸得月满清辉,映着抄手回廊的柱子、石阶,秋虫幽鸣声中,我穿过手抄回廊,走过庭院,再穿过雅阁,便是剑室。剑室的门虚开,月光从窗棂子处透过来,洒落一地斑驳光影,清冷月光下,是少年持剑腾跃的俊雅身姿,剑势凶猛,招招凌厉,剑刃寒光刺目。
寒光中,我看见艳丽的鲜红,在他的唇角逶迤。
我咬牙,忍住心头一阵接着一阵翻滚的悸痛。
那些年,为了抑制他体内蛊毒,我以血来精心搭配他每一餐每一食。他体内蛊毒成功得以抑制。而我,从此,亦是与他,血脉相连。恰如那一日,他身在漠北连城,我人在京城,他受伤,我亦是纵然远隔万里,亦是心在感应。
剑势如风,瞬然停歇,他的身子顿然后仰,月光下,鲜血如烈刃,从他唇见喷薄而出,灼伤了我的眼。
再也顾不得什么,我跑过去,接住他欲倒的身子,鲜红的血溅在我的前襟,袖角,艳如月下血樱。
我惨白了容色,徒劳无功地为他擦拭唇边血渍,却是愈擦愈多,多竭力镇定心神,扶着他:“我这就去喊太医,这就去喊太医来…”
他闭着双眸,却是握着我的手,不肯我起身去宣太医。
我慌了神,愣愣地看着月色下,他苍白的容颜,深抿的薄唇,不断外沁的血渍。
终是再也无法支撑,只紧紧地抱他在怀:“烨儿——烨儿——你别吓姑姑,都是姑姑的错,是姑姑的错…一切的一切都是姑姑的错,是姑姑不该利用你,不该骗了你这么多年…姑姑求你了。你别这样,你别吓姑姑…”泪水终是滑落,直到这一刻,我才知,不管我承认与否,十多年教养,他于我,终究是融入血肉的牵念,是我在这世间无法割舍的存在。
我听见他极弱极弱的声音,问我:“你在哭么?”
我倏然愣住,怔怔地伸手,去抹自己的脸颊,满面泪湿。
他倏然睁开双眸,仰面看我,薄凉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缓缓的,揩去泪痕,只虚无着嗓音,道:“从朕三岁起,这是朕,唯一一次,见你落泪。”
是啊,我也会落泪,我也会害怕,也会恐惧。
心,终究做不来全然的无情。
他只慢慢的,点点滴滴的,揩去我颊边泪湿,那般细致,那般轻柔。许久,他慢慢的,坐直身子,是在冰冷的地上,他直面看我,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他说:“朕无法原谅你这些年来对朕的欺骗算计利用。”
是的,若是换作我,我亦是无法原谅,何况是他。他有他身为帝王的尊严,冒犯不得。是的,他不肯原谅我,所以,他再也不肯喊我一声“姑姑”。
我看着他,慢慢的,唇边溢出淡笑:“我知道的。”取过一侧食篮,打开,取出金碗,掀开碗盖,递给他:“快趁热喝了吧,好暖暖身子。”
他默声不响地接过,调羹亦是不用,只端了碗,沿着碗沿,将羹汤慢慢喝尽。
我伸手接过空碗,放在食篮中,对他恭然道:“时辰不早了,圣上请就寝吧。”
欲起身时,袖子被他猛然拽住,身子吃不住地向后趔趄,便是跌落在他的臂弯间,食篮滚落在地,宁然的夜,传来金碗落地声,刺耳亦警醒。
“圣——”当右手食指被他擒在唇内时,他温暖的口腔包裹住我微寒的食指,我所有未完的话音留在舌尖,只瞪大双眸,愕然看他。
他低垂眼睑,月光下,葡萄紫的眸内光影重重,神色莫辨。
他忽然重重一吸,食指上细细的伤口便是传来细锐的疼痛,我吃痛不住,拧紧眉心。终是明白,他是心有怨恨,是在以此对我施以小惩。
他便是不冷不淡地道:“还知道疼么?”嗓音中,轻含冷笑。
我垂眸不语,由着他泄心头怨恨。
他又是捏了捏我的食指,便是撕了内袍一角,为我包了那极细的伤口。其实,是不必包扎的,也不过是小小的伤口罢了,不出两三日便是能够自愈。
他感觉到我要抽回手指,便是冷声讥道:“夜氏后人的血,不是千金难求,绝世好药么?活该你用来这般糟践?”
我闻言,内心颇多忿忿。
若非是他,我又何须一而再再而三地舍了自己的血?
真当我夜婉宁是傻子,还是圣女观世音?
却也只能在心里忿忿罢了,终究是自知理亏在先,不敢再多言。
他替我包扎了伤口,拉我起身时,碰到那落地金碗,甚是孩子气地踢了一脚,金碗便是骨碌碌地滚至角落处。我瞧着,到底是没能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便是低头问我:“笑什么?”
我忙忙忍住笑,低眉垂首:“没什么。”
他便是不再言语,朝前走了几步,倏然停了下来,我煞不住脚步,一头撞在了他回转来的胸前,自小练功的身子,犹如是铜墙铁壁,我只觉眼花鼻疼。
他走至隔壁宫室,他少时在伏波宫的寝室时,点了宫灯,漫不经心地道:“算着日子,你那贴身护卫,还未接到回京旨意吧…”
我摸鼻子的手便是僵住,他是在威胁我,是的,是在威胁。
果真,他再回身时,轻飘飘的声音便是传入我耳际:“方才,为何而笑?”
我悻悻地跟在他身后,只得如实相告:“圣上幼时,但有不顺心,亦是喜欢踢这些瓶瓶罐罐的小东西来撒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身上,终究是有意无意间,还是保留了少时的一些小小的习惯。而这些小小的习惯,总也是让我忍俊不禁。曾经,总是期盼着他能够长大,能够快些登基;现如今,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地贪恋那些他少时的岁月,如果可以,甚而是,希望他永远不必长大,只是我牵在手里的小小少年,仰眸看我,全心依赖。
宫灯下,他扬眉看我,容色尚且苍白,薄唇却是松了松,在榻边坐定,道:“几更天了?”
我向外看了看:“三更了吧。”
他问我:“可是困顿了?”
我摇了摇头:“许是白日的睡多了,倒是不觉困顿。”
他闻言,便是嗤笑一声:“你倒是随遇而安得紧。”
其实,我并不是随遇而安,而是,心有笃定,他终是不会真个将我怎么样。缘何而来的笃定,我并不知,只是,直觉便是觉得,在他身边,不管我如何的引得他发怒发狂,我终究是安全无虞。
我走过去,为他放了帘子:“圣上若是困顿了,早些就寝吧。”
他便是张了张手臂,一如他少时,寒冬时节,他赖床不肯去读书,非得我亲自去喊醒他,他便是撒娇地张开手臂,趁机道:“姑姑给烨儿穿衣。”
我走过去,帮他宽了外袍,眸光落在明黄袍子溅落的斑斑点点血渍时,还是有些微的愣神。
伺候他躺下,看着他慢慢地,呼吸匀称,我叹口气,伸出手,细细摩挲他的眼眉唇鼻,苦笑一声,轻道:“真是眨眼,烨儿都这么大了,长成这般出色的少年帝王了。”
而我与他的姑侄情分,亦也不过是眨眼,便是在他心头,烟消云散了去。
“烨儿,姑姑欠你的,总有一日,姑姑会全数还了给你。”轻轻的,将五指插入他五指缝隙处,将脸颊埋在他心窝处,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总有一日,姑姑会给你一个交待,相信姑姑,好不好?”
“姑姑原以为可以云淡风轻地面对你,却是,终是心疼你的怒你的恨。”
“也许,真是姑姑前世欠你的吧。罢了,姑姑认了,谁让,你是姑姑看大养大的那个烨儿呢。”
再看着他的睡颜好半响,这才松开握着他的手,欲起身时,却是发现,自己的手被他紧紧握住。我拧眉,抬眉顺眼去看他,他却是睡颜恬淡。
横竖是扯不开他,也只得趴在他床榻边将就到天明了。
睡意朦胧时,我听见承烨在喊我,我迷惑应着。
他问我:“以后,再也没有欺骗与算计,好不好?”
我笑着应他:“好。”
“不管你要什么,你想做什么,都直接告诉朕,朕帮你实现,好不好?”
真是美梦,我自是乐得应好。
“你所有的想望,朕来为你实现,而你,哪里也不去,只留在宫里,好不好?”清冷气息,直扑脸颊。如何会是梦?当真不是梦。
我愕然惊醒,睁大的双眸内,倒映的是承烨若有所思的年轻俊颜,见我醒来,倒是淡淡一笑,道:“朕说过的,朕无法原谅你对朕所有的欺骗算计利用。”
我静静地看向他:“所以,圣上对篱落的惩戒,便是软禁篱落,终生不出宫门。”
他沉默许久后,才悠然一笑,道:“树大自是招风。”他伸出食指,触了触我眉心凰记,“也惟有在这深宫,朕才能既保天下江山,又不违当年对先太皇太后的许诺。”
“对先太皇太后的许诺?”我怎是不知?
他看着我,道:“保你,此生无虞,长宁久安。”
我内心一酸,我的姨母,身前身后事,什么都算到。她让我,允诺她,守护好谢氏最后一滴血脉。她又让承烨,允诺她,护我一生安宁。
天微明时,我看着承烨一袭明黄龙袍走出伏波宫的身影,终是喊住他:“圣上,不管你承认与否,篱落永远是你的姑姑。”也只是,你的姑姑。
他清冷眸光盯着我半晌,半晌后,唇角抿了抿,终究什么都不曾说,便是转身离开。
天大亮时,暗风来见我,带了澳儿来,捎来承烨口谕:“伏波宫赐帝姑,帝姑教养朕多年,功于朝廷社稷,还请帝姑闲暇时多多教养皇长子。”
他当真是铁了心,要将我禁于这伏波宫一辈子了。
澳儿向来与我亲近,看见我,自是欢腾。
但是,总也有人不肯妥协。譬如,澳儿的亲生母亲,贤妃。
在我入住伏波宫的第二日晌午,贤妃便是拉了慕容贵妃,直闯伏波宫。
我正在手把手教澳儿习字,隔着轩窗,看见暗风好言阻拦二位贵妃的身影,但是笑了笑。我要的,也就是贤妃这会儿的不依不饶了。
第八章死地后生
我牵着澳儿的手出来时,贤妃一眼瞧见自己儿子,也不知哪来的劲儿,推开暗风,疯了一般地跑过来,其间跌了两三跤,发鬐散乱,凤眼红肿,颇为憔悴,惹人心怜。
我将澳儿牵过去,正要扶起再一次跌倒在地的贤妃时,贤妃一把抱过自己儿子,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哪里来的往日万种风情,皇室威仪。
我看得真是瞠目结舌,暗风与慕容贵妃亦是多有惊愣,皆是杵立原地。
澳儿许是被贤妃抱得紧了,在贤妃怀里挣了挣,见挣不脱,扭过憋得通红的小脸来看我,哭音颤颤地:“皇姑奶——”
我好心上前一步,伸手去扶贤妃,温言温语:“贤妃,有什么委屈,先起来再说吧,皇长子横竖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你勒着皇长子了,先松开…”
我没料到贤妃会伸手将我推开,一个不稳,整个人便是朝后跌去,纵然暗风再是眼明手快,终是迟了一步,我的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身后高阶上。
“公主千岁——”
“姑姑——”
我看着急声起来的暗风与慕容贵妃,又看了看近在咫尺处,依然搂着澳儿神色迫于癫狂的贤妃。澳儿显然是受了惊吓,在我跌倒的瞬间,咧唇大哭,嗓音几近嘶哑。
我摆了摆手,阻止了暗风和慕容贵妃的扶持,缓缓站起身来,抑着秋阳,忍去突如其来的,眩晕,笑看贤妃,问:“如此,气可是消了?”
“不,不够!远远不够!都是你,都因为是你。你不是死了么?不是失踪了么?那你就死得彻彻底底的,失踪得离这皇宫远远的,你为何还要回来?夜婉宁,我恨你,恨你…”
“请贵妃娘娘自重!”暗风说着,便是要上前阻止贤妃再说下去。
“暗风,这里没你什么事,退下!”我喝退暗风,转而看贤妃,“本宫当真是不知,贤妃缘何如斯对本宫有咬牙切齿之眼。”
“你不知,是的,你什么都不知,所有人都知,就你不知…呵呵呵…”贤妃笑得怆狂,扭曲了原是精致的容颜,“多么好笑,多么可笑!”
贤妃指着我:“若非你,上官一族何至于落得满门贬为庶民,永世不得出皇陵半步?”
上官一族与贤妃感情深厚,她因此恨我,我亦是可以理解。但是,该说的,我还是得说清楚。
我讥讽反问:“上官一族谋朝篡位,按律当诛九族。这与本宫,又有何干系?贤妃若要恨,岂不应该恨作为你夫君的圣上,恨作为你表哥的慕容相才更妥贴?”
“我夫君,呵呵,我夫君。圣上,圣上是我夫君…”贤妃犹如受了刺激一般,仰天大笑,满面泪水,再看向我,恨意丛生,若是眼光能够杀死人,我想,我早已在贤妃如刀的眼光中死了几百回合,“…我是贤妃,是贵妃,是这后宫地位崇高的女人…是的, 我比后宫所有女子,甚至是你…”贤妃转眸看向慕容贵妃,“…我的贵妃妹子…后宫三万佳丽,我是最幸运的一个…我有澳儿,我有圣上的骨肉…而你们,甚而是我身份骄矜出身高贵的贵妃妹子,你们都没有…这后宫三万妃子,谁敢站出来笑着说,这些年来,圣上宠过谁,幸过谁…我的贵妃妹子,圣上幸过你么?”
“表姐,你疯了么?时辰不早了,快回宫吧。”慕容贵妃花容失色,跑过去,阻止贤妃说下去。
我忽然少了听贤妃说下去的兴致:“暗风,愣着作甚,还不请贤妃回宫歇着?”说完,我再也不看这一场闹腾,转身,回宫内。
背后,传来贤妃凄厉喊喝声:“你们谁敢拦?信不信,我现下就死在你们面前?”
“表姐,你…”慕容贵妃亦是惊慌。
我回眸看去,只见贤妃单手抱着澳儿,单手持了匕首放在自己脖颈处。我拧眉:“贤妃,你若是真要闹,到圣上那边闹去,别在这里耍疯,本宫无这兴致陪你。”看了眼她怀里吓得早已哭哑了嗓子的澳儿,“你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想想尚且年幼的皇长子?你这般闹下去,对你,对澳儿,绝无好处。这么多年身在皇家后宫,难道,不知道怎样做,对你自己最好么?”
贤妃是破罐子破摔,看着我径自冷笑:“夜婉宁,你是怕了么?怎么,是不想听,还是不敢听?”
是的,我是不敢听。纵然心思戳穿,我亦是不动声色,只冷眼睥睨她。
聪明的女子,不管在怎样的形势下,总也是知道如何最大限度保全自己且为自己求得最大利益。
这会儿,我倒希望,贤妃是聪明的女子,一如慕容贵妃。
有时候,头脑一根筋全凭冲动行事的女子,远比聪明有心计的女子来得更是让人头疼。
恰如此时的贤妃。
贤妃凤眸赤红,狠狠盯我:“我是贵妃,是列入宗人府名册的皇朝贵妃,是当今圣上的贵妃。我原该拥有的一切,都被你毁了,被你毁了!我咒你,我恨你,自我入宫的第一日起,我便日日夜夜地咒你,咒你早死咒你永世不得超生!将我逼到今日这一步的,是你夜婉宁!事到如今,我连自己唯一拥有的儿子都保全不了,我还隐忍什么?我还害怕什么?我宁愿死,也不要再隐忍下去!我拼得一死,也要让你夜婉宁受尽天下人唾弃,不得好死!”
面对贤妃的冲天恨意,我已经无可奈何,走到这一步,已经超出我所有想象。而唯一能够依赖得上的承烨,却是久久不来。
“夜婉宁,你在等什么?是在等圣上么?”贤妃上前一步,目光如刀,“圣上不在宫里,慕容相亦是不在宫里,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做我想做的事,说我想说的话。这些话,我憋了五年,整整五年。我不想再憋,我要抖出来。”她顿了顿,咬牙切齿,“我要你,受尽天下人斥骂,永负千古骂名。”
慕容贵妃花容惨白,流泪满面,几近朝贤妃下跪:“表姐,你够了没有?我求求你,别说了,哪怕不为别的,只为你怀里的孩子,你别说了,别说了,求你了。”
“妹子,事到如今,我什么都不怕了。我要说,我必须说。我不说,我会疯,我宁可清醒地死,也不愿在仇怨中疯去。”贤妃摇头,笑,“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了,我不像你,什么都可以忍,不为自己,也要为你慕容府名声。妹子,你入宫不及姐姐早,心头难免对那人这次是心存想望。妹子,姐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纵然对那人心存一辈子的想望,也不过最终落得个虚衔,不过是白头深宫月下举杯成影成三人罢了。”
我冷声嗤笑:“本宫倒是头一次见识得,贤妃原也是诗情画意的女子,出口成诗之能,不输京城第一才女。”话锋顿转,“后宫拈酸吃醋之事,与本宫何干?趁本宫心情尚好,现下离开伏波宫,本宫可当什么事都不曾发生。然则,真要是闹腾起来,纵然圣上饶得你,我夜婉宁未必有大度容人之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