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就知道我和其他的哥哥们不一样,从上书房下来,他们都可以回去看各自的额娘,而我却要先去给慧妃娘娘请安,只因为我自己亲生额娘的身份不够抚养皇子。太子背不出书来代跪的却是我,只因为我的额娘出身辛者库。辛者库贱人,是我听到的最多的关于额娘的描述,小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然而每一次问额娘我得到的却从来只有呵斥。
皇阿玛隔三差五的来看我们读书,散学之后,他亲自为太子讲学,我只有趴在窗台上,看他微笑的听太子背“君子所,其无逸。。。”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墙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我也会,可是却没有机会背给他听。他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他的光芒全部照向太子,却依然是我心目中最崇敬的人。我也是他的儿子,太子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太子做不到的,我同样能做到。
康熙三十年,我跟着他巡幸塞外。我永远记得那些不可一世的蒙古贵族臣服的眼神,我站在他的身后,第一次发现一个帝王的骄傲。我同样可以。
所以,我要让自己跟其他的人一样,有一个高贵的身份,有坚强势力的支持。既然不能改变既成的事实,我只有更加的努力——我交好老四老九,我用心为他办差,只希望有一天他会点头赞一声胤禩肖吾。但是,这些个兄弟,交好却不代表铁板一块,所以我需要自觉的势力,完全的为我所用的势力――这是一门亲事所能带来的最大好处,毓敏,她就这么适时的落入我的视线。
她是老九的表妹,安亲王的外孙女,明尚额附的女儿,显赫的身份使得她甚至比公主得到了更多的自由。所以我常常能见到她,这个无所顾忌的女孩子,完全想到什么做什么的女孩子,在她的每一次任性时,把单纯暴露无遗。
我自负的相信凭着我的手段,这门亲事志在必得。
可惜,我错了。
指婚的那天,所有人的恭贺道喜中,她抬头红着眼睛皱着眉头“你怎么配做我的丈夫?辛者库贱人的儿子!”我几乎立时就想狠狠扇她一巴掌,但却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失了我一贯的温文风度,我只能紧握住拳头把指甲掐进手掌里。
我恨透了这个女人,她的几句话让我这么多年的努力通通像泡影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让我几乎开始淡忘的疮疤再一次被无所顾忌的揭开。我几乎立刻下了一个近乎卑鄙的决定——我要让她用一辈子来忏悔她的这句话。
所以我微笑的应对她的侮辱指责,她逃婚,我让所有人知道是我去把她找回来,只为了让人知道,她,八福晋是多么的没有妇道,而我又是怎样容忍她的——皇阿玛一向提倡以德治天下,这些他必定看在眼里。
我并不在乎多一个没有感情的福晋,皇阿玛对额娘十几年不闻不问的态度让我从小就明白,女人不过是生儿育女的工具和政治交换的砝码,所以,这个福晋的位子我让她坐了——而不是温柔善良的墨菡。她安静的站在延禧宫的残阳里,听着我将要大婚的消息,一动不动,那个时候,我几乎有要去悔婚的冲动,然而理智告诉我,不可以。我只能在将来的某一天让一顶小轿抬着她进入我的府门。虽然是一个侧室,但她明白就好。而她,从小到大,是一向明白的。为了我最想得到的,我必须放弃一些其他的东西,这样的遗憾,我以为我承受的起,然而很多年之后我才明白,什么是自己最想要的。

大婚那天,我磨蹭着在前面吃酒和朝臣兄弟打趣,很晚才进去面对我的福晋。果然,她已经靠着帐帘睡着了,大红的喜服衬着微红的两颊,微微颤动的睫毛使她安静的时候,看起来并不难看。可惜,她不会一直安静着。
正当我暗自笑话自己的糊涂心思的时候,却碰上了她探究的眼神,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一般,迷惑还带着一丝惊讶。我刚想移开眼睛她却又闭上了眼睛,旁若无人的睡去。果然是个高傲自大的格格,可却抑制不住嘴角的一抹笑意——她好像不会喝酒了似的,端着酒杯却再不敢去碰,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好像这样这杯酒就会消失不见,我有点不耐烦的把她杯中的酒一口饮尽,看到的是她诡计得逞一样开心的笑容和几乎崇拜的眼神,崇拜?我随即自嘲的想笑。
然而她今天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停的带给我惊讶和一点说不清楚的情绪。
”就这么多啊?”
“我说,刚才吃的还有没有拉?再来点啊,味道不错.”
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一个亲王的外孙女居然会在大婚的时候有如此的表现,她却说的直率坦荡,好像并无不妥。
我想我需要冷风去清醒有些迷糊的头脑。

第二天是行家礼的日子,虽然我早已料到她不会有荷包可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从她丫头的口气里我明白的知道了这个福晋是如此的不把我放在心上,我是一个皇子,我有我的尊严,可她却一次次的无视,我不想在她的面前表露我的愤怒,可声音里却不自觉的带了阴沉。居然吓到了她,看着她受惊的呛住,咳嗽,想到小的时候偷偷躲在上书房的墙角边玩蛐蛐儿,被老九吓到,也是这般的反应,那样单纯的童年竟然离我这么远了,她却好像让我看到了早已淡忘的这一切,皇宫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毫无顾忌的表达她的一切感受,真实的伤人却又让人惦记。
她的傻气,她的小聪明,她说她要当大侠,她把帐簿堆的满地都是理由却是桌上放不下,她看不懂楷书却要学隶书。。。第一次,每天散朝之后我急急的想回到一个地方,一个每天都会有惊喜的地方——家。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说她骨折的时候我会心中一紧,立刻就想查看她的伤势,不明白当她打开房门满脸泪痕的时候我为什么遏制不住的想帮她拭去,也不明白塞外的黄昏我为什么总是一个人躺在草地上想到她,想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更不明白为什么看到她毫不在乎的看着手在滴血我会惊恐的几乎一步跑上去帮她止住,她居然在我不在的时候用这种方式伤害自己,怜惜,愤怒和一切莫明其妙的情绪卷成一团,以至于我竟然不知道对她说了什么——她不见了。
我开始思考我们的现状,我是不是应该给自己和别人一个机会,开始真正的生活。我带着希望去安郡王府找她,可是,她居然从来没有回去过!
失望,惊讶和惶恐不安一时间全部压上心头,北京城毫无预兆的下了一场瓢泼大雨,街上人烟稀少,可我还是没有看见她,我第一次发现,有些人也许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当她终于回来的时候,歪在软轿里,满脸通红,高热不退,她居然像孩子一样不会照顾自己。我又气又急,想着等她醒过来一定要狠狠的骂她一顿,但她终于醒来的时候,看着她半坐在床上,抱着逐古腊吃的开心,我只是满足的松了一口气,此情此景静谧的让我觉得美好。也许过去的真的就这么过去吧。她说她不记得大婚前的事情,那么就让我重新的认识她。

可是我忘记了还有墨菡,这个从小陪伴着我的温柔的女子。每一次额娘责罚我之后,她会怯怯的为我落泪,夏天为了太子跪在大太阳底下受罚,她不言不语的送来一碗绿豆汤,我和毓敏大婚,她没有对着我抱怨过一句,反而连夜绣了一对鸳鸯,看着她言不由衷的祝福我们,我却没有什么可以说的。每一次去额娘那儿,她微笑着递上一张签子,“青青子矜,悠悠我心”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她的心思从来不说,然而我却是知道的。我知道,我欠了她实在太多。我不敢看她装满柔情的眼睛,不敢告诉她,也许,我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可是,这一切却被毓敏看在眼里。她实在不会伪装,她的眼睛,她的语言,她的失神,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想紧紧的抱住她。
但她再一次的显示了她的与众不同。
“我是喜欢你了,所以见不得你喜欢别人。”
“本来也不想当你的福晋,告诉你,我不希罕。”

她用决绝的语句告诉我,墨菡和她我只能选择一个,我不知道如何选择,看惯了阿玛的三宫六院,我从来也不相信独占,不相信一个女人能够成为一个男人的唯一,我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例外,她却说的理直气壮,好像这是应该的。
该怎么做?我第一次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二)
“反正我记得就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太平和薛绍都可怜,这样的悲剧太无谓了。”

她给我讲太平公主和薛绍的故事,我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意思。我还不想面对这样的选择,所以我告诉她,这个故事不是真的。她一脸失望的急急辩解,像被师傅误解了意思的学生,焦躁的带着一丝气恼。
她就是这样,丢下一个问题,逃避着让别人去解决:看帐簿,给额娘的寿礼,磨磨蹭蹭的,怯懦的可爱。可惜,我却不知道怎么帮她解决这个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只好回避。
“皇阿玛南巡,说了要我随扈。你可要同去?”
看着她两眼放光的样子,我心里笑了,看来我没有猜度错——她总是对新鲜的东西充满了好奇。

只是,第二天她嚅嚅着告诉我,她不去了。听着她言不由衷的说辞,我把那个为什么咽了进去,我恍惚明白是为什么,可又说不上来。她需要时间和空间去接受,我也是。
站在大早上的太阳下面听她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满脸真切的不舍,却还要忍着。我只能打趣儿逗她。突然很想留下来不走了,可是,身在皇家,哪有什么可以自己做的了主的事情。还没有成行,我就开始期盼着南巡的结束。
才到了黄河边上,詹事尹泰玩忽职守,皇阿玛让我回来查他的案子。我急急的往回赶,想看看一路上寄给她的布偶,泥人,她可喜欢。
北京城地动,进城的时候还有轻微的震动。心立刻就缩紧了,额娘在紫禁城里面不知道被护的可是周全,还有她,她一个人在府里,一颗心好像被吊了起来,她实在太让人放心不下。策马狂奔在一片废墟的街道上,远远的就听见大声的吆喝——
八贝勒府走水了!
紧抓着缰绳的手一松,整个人几乎被甩下马去。我拖着灌了铅似的脚步奔进府里,远远就看见她房中的火光。我大声喊她的名字却没有回应,房间里一团浓烟迷雾。。。
等到我终于找到她把她抱出来的时候却是怎么喊她都没有反应,我几乎心都凉了。突然觉得那些什么尊严什么骄傲都见鬼去吧,早知道,我会给她一个幸福的洞房花烛,我会把她放在我的马上带去江南,会让她寸步不离我的眼睛。原来生命是件这么脆弱的东西,一眨眼就什么也没有了,连忏悔都变的虚妄起来。
抱着她,看着焦土废墟一样的家,从来没有的灰心。

(三)
好在,我们的补救都来的及.她终于靠在我的怀里的时候,是一种心落进腔子的踏实.
携手看日出日落,策马啸塞外西风.
我以为这只是我们生活的开始,却没有料到那会成为生活中唯一一段意气风发的回忆:年轻,甜蜜,并且,短暂.
我一心想追逐的是阿玛的步伐,对于太子,只是若有若无的坐标,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他的位子在理论和实际上都会易主的时候,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的兴奋.
从古到今,争夺皇位的兄弟,有成万世之美名如唐太宗者,也有如故睿亲王一般毁誉参半者,更有的,是八王之乱一样的乱祸.这是一个不仅关乎我们的未来,也关乎国运的大事.
我在一步步的向它靠近,但也在怀疑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这个问题在心里徘徊多日,我没有告诉她,我不认为她能够给予多少有用的意见,同样,也不希望她过多的染指我们兄弟间的争斗。
直到我们救下桃夭,她想也没想饮下一大口酒,从迷糊中醒来,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我会做的比太子更好。
她质疑大清的律历,她对于桃夭的态度,都让我对她刮目相看。那些日子,看着她渐渐把一府治理的井井有条,我的脑子里总会冒出这样的念头―――她会是一个出色的国母。
(四)
“八阿哥,”皇父拍着御案上堆的高高的一打奏折,“你可知道这都是些什么?”
我知道那是举荐我的奏折,我向前跨出一步,跪道,“儿臣不知,请皇父明示。”
“哈哈,”他笑着撇了我一眼,我却猜不透这笑里的含义,“胤禩啊,你说说你有何德何能来做这个太子?”
我跪地不语,他也不等我的回答,手指一本一本的滑过那些奏章,一字一顿,“朕对你很失望!”
“儿臣斗胆问皇阿玛失望在何处。”我咬了咬牙,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他的一句话,几乎完全抹煞了我的努力。
他仰面叹了口气,手指轻轻的敲着桌案,“你倒是说说怎么你们一个个都盯着这个位子?连刺杀太子的事情都做的出来?”他的口气急转直下,变的冷若冰霜。
我心里一惊,暗杀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却没有给我辩解的机会。
“朕着力培养你们,是为了你们帮着将来的皇上拱卫大清江山的,天下岂能为一人而治?朕要的是肱股之臣,你们这一个个,现在都长了本事,有了靠山,就憋不住了?今日刺杀太子,明日,是不是就要学明◎◎来个逼宫退位?”
“皇阿玛,儿臣。。。”
“好了,你们都到上驷院去陪陪太子,想想清楚去。”他疲倦的挥手。
“皇阿玛,”我抬起头来,膝行几步,“皇阿玛认为儿臣有错儿臣不敢争辩。只是刺杀太子之事,绝非儿臣所为,儿臣并不知晓。儿臣只是想帮皇阿玛分担国事,至于太子不太子的,那是众位臣工抬爱儿臣。只是。。。”我心一横,“儿臣以为,太子失德,儿臣能够取而代之。”
他微一怔愣,绕过御案走到跪着德我身旁,弯下腰来,笑道,“你取而代之得?那么谁取而代之不得?你们这些兄弟里面可有出身在你之下的?若论才学文章,你比胤祉如何?若论行事雷厉风行,你比胤镇如何?若论用兵策略,你比胤祯如何?你们一个个都来对朕说取而代之得,这大清国得有多少个太子?”
我忽然明白了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身世正统能够绝了朝臣阿哥们非议的太子,他这样从小的培养我们,原来不是为帅,而仅仅是为将。
“朕不仅仅是你们的阿玛,朕更是大清国的皇帝。”他背过身去,仰脸望着正大光明那四个字叹道。“去吧,你去上驷院想清楚了,朕就放你回去,想不清楚,就等想清楚了再说。你的家人妻子的性命你也要想想清楚。”
我从冰冷的金砖地上爬起来,心冷似铁。
我的家人妻子,毓敏首当其冲。

四十三年那会儿,因为安亲王在内务府的事情被揭发,皇阿玛削了他的谥号,也迁怒到一切和他有关的亲人,毓敏因为一直没有生养,我也没有别的妾室,她被批了一个恶迹昭著,残刻妒忌,我不想让她知道这样一道有些恶毒的圣旨,不想看到她的无辜委屈,也为了保护她再次成为这些妯娌中的异数,我选择纳了冰倩。当初额娘把她给我就是这个意思,她也明白,只不过我们一直装聋作哑,这次也只不过是名义上多了个妾室,她是不会有太大的惊讶的。
我却没想到她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似乎多了一个冰倩她的生活就没法儿继续了。起初我以为她只是耍耍小性子,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她这个小性子越耍越大,一闹就是四年,竟然到了要离开的程度。她的有些坚持,我是怎么都弄不明白的,比如她满脸好奇的溜进怡红院又慷慨激昂的对着我说了一通人人平等,比如她对于冰倩的事情一步也不愿意退让的坚持。似乎在她刚烈的坚持之下,还有一点神秘,我一直没有想明白这神秘的所在。直到我在书房发现放着她书信的一个匣子。
看时间应该是我陪着皇阿玛南巡,地动那年所写。
“我穿越过三百年来到你身边。如今归去,各自珍重。”
一句几乎是怪力乱神的话却把一直不得解的疑问解的妥贴。她的行为本就不能和其他的女人相比,离开就离开吧。有一个一直暗中欣赏他的揆叙保护,应该不会有多大的危险。

(五)
没想到,我的一场病却又把我们栓在了一起。
去了畅春园就不适,之后一直迷迷糊糊的没知觉。再清醒过来,看见她坐在边上,精神都为之一振,可随即想到这病怕是过人,又紧张着让她走。
额娘说她怀着我的时候还在辛者库做些下人的活,是以我先天自然没法和那些兄弟比,之后又一直仗着年轻气胜,没把些许小病放在心上,这一次却是病来如山倒,又加上皇阿玛明白的斥责,我想着要先交代好后事。
她又任性的跑远了,之后,我竟然就没有能够清醒的看见她。
一直到了冬天,我听说皇阿玛软禁了她,急忙回到京师要进宫,父皇一道圣旨却先把我招进了宫。什么都没容得我说,他却拉着我下棋。
“这么些年,你的棋道长进还是不大。”皇阿玛掂着手里的棋子笑道。
我忙弃了棋子跪下,“皇阿玛,儿臣罪该万死,但请皇阿玛放过儿臣妻子。”
“罪该万死?罪在何处?”他咚的一声,把一颗棋子扔进了棋盒,站起来踱了几步,“你这个福晋啊,成也由她,败也由她啊。做国母,定然是不行的。若是有一天,这个位子朕给了你,却要你另择贤后,你可愿意?”
我低头跪着,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从来和我站在一起,是我的扶持,也是我的动力,忽然要我二者取一,“儿臣不知道。”我老老实实道。
皇父哈哈大笑起来,“胤禩啊,就为了你这个不知道,朕决定留着你。去把你媳妇接回来吧,难得她有这份心思,朕倒要对她刮目相看了。”

(六)
我一直在揣摩皇父的意思,却怎么也揣摩不透。
太子再次被废,皇阿玛对他耐心尽失。他心中那个秘密的人选到底会不会是我?
我一遍遍的自问,揽来更多的公事,可是缺少一件能够让人眼前一亮的大功。
出兵西北无疑是个百年不遇的机会。
我拿出久已不用的宝剑,一番舞动不禁心下释然,到底还未生疏,兵法韬略,儿时也是学过的,此时再做温习,一幅幅的阵势居然都在脑海里融会贯通,似乎这个大将军王就该是我做的。
但朝堂之上,老三老四居然全都保举了十四,皇阿玛问我的意思,虽然心有不甘,但此时若是再露出锋芒马脚,无疑是自绝后路,于是我只好咬咬牙,“儿臣也愿保十四弟。”
“好,”皇阿玛拊掌大笑,“封皇十四子胤祯为大将军王,◎◎日出征,在京三品以上官员王公皆至德胜门外壮行。”
一直跟在我背后的十四终于也有了独当一面的一日。他的手段心机是我一直忽略了的,更没有想到,他居然能够想到用死鹰来离间我和皇阿玛。
看着畅春园斥候的密报,嘴里一阵腥甜。

(七)
皇阿玛的处罚并不严重,却是最伤心的一次,额娘因此而病死,从此我韬光养晦,不再热衷政事,然而那点爱心觉罗家特有的雄心壮志又在六十一年的冬天复燃了。
诡异的是,明明是圣上病危,却发兵包围了皇子的府邸,就算不是传味于我,这也是大大不合常理的,除非有人要趁着这时间矫诏篡位。我嗅到一丝阴谋的气息。
既然有人动了,不如大家一起混水摸鱼。当动则动,刻不容缓。年羹尧是一着暗子,要把命令送出去却是个难事。
看着毓敏握着那卷密令,火红的身影消失在雪地中,我忽然得到了皇父那个问题的答案。
没想到她出发不久,园子里就传出命令要求进宫。
“皇四子胤镇人品贵重。。。”
居然是老四。隆科多口传诏书,却没有先皇遗诏。一直到第二天才有了诏书,太平盛世,皇阿玛的身后大礼却极为仓促。
人人道路以目,却大势已定。

(八)
皇阿玛无论如何责罚我,却都没有要夺我性命。可这个新皇从登基开始,就让我有了危险的预感。
他迅速的擢升了他的旧部,一向和他交好的十三,流放了老九老十,却独独封了我一个亲王。
为了毓敏和我的一儿一女,我只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人为刀俎,我能做的只是尽我最大的力量保护好我的家人。
明秀嫁人,虽然九公主家的孙五福不是什么才俊,但有朝一日雍正要杀我的时候定然不敢去碰她,也算是我对她最后的保护。毓敏心里难受,我知道,但却没法安慰,败在开始,如今只能尽力补救。
我一直认为,家庭的危难该有男人来承担。所以,安排了明秀,下一个就是她。
我最怕她胡搅蛮缠,不肯离开,所以自求一道休妻圣旨。
事到如今,感情用事最是不应该。她留着泪答应,我在心底松了口气,毓敏的坚韧总是在最
生死攸关的时候激发出来。
秦少游的那句话说的对: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重阳节的前一天,我在御医开的药里家了点砒霜。
我丈夫也,输,便慷慨就死,如此而已。


番外 异世通梦
(一)
我坐在酒店的席梦思床上,看着旭日的微光一点点的染红纯白的窗纱.橘黄色的夜灯依然开着,悦耳的钢琴曲悠然萦绕在房间里面.小姐刚刚打来morning call,按着计划,今天我是要去故宫的.今天,昨天,这中间真的只有一夜么?手表上面精确的记时明白的否定着我的记忆,可手里却没有了那个荷包,找遍了房间,哪里都没有.
从酒店三十六层的房间望出去,这个我熟悉的城市却陌生的像一粒粗砾的尘沙,硌在我的心上---高楼平地起,高高低低的高架桥让我找不见那个我们牵手走过的天桥,找不见他踏着雪走来的畅春园,找不见朝阳门码头顺流远下江南的轻舟,我目光所及的,只是一个被钢筋水泥包围的紫禁城,在簇新的玻璃幕墙的反射下,好像强烈镁光灯追逐下素面的妇人,眼角脸庞的皱纹毕现,暗淡的有些局促.我凝视着那些陈旧的琉璃瓦,直到酸涩的移开眼光,依然没有决定我到底要不要再去看一看.
坐在出租车上,我还在犹豫,直到司机有点不耐烦的问了我第三遍去哪里,我才几乎是不受自己的控制一般哑着声音道,”紫禁城.”
‘哦,故宫博物院啊.”司机愣了一愣,踩了油门,车子很快就在京城初晨的街道上穿行.早点摊子上腾着缪缪的雾气,这几百年,什么都不再存在,可这早点摊子倒是依然如故.这条街道给人说不出的熟悉亲切的感觉.我没有思考就下了车沿着颇有些古意的小巷漫无目的的漫步.
街道两边是一家家的店铺,似乎都卖些跟佛教有关的东西,还没到营业的时候,但淡淡的酥油味道已经一路飘来,远远看去,街道的尽头是两座牌坊,走近了才看见一座写着”国子监”,一座写着”成贤街”.透过牌楼,眼前是沐浴在晨光中的一组飞檐,雕梁画栋的庑殿顶在这个现代的城市中显得颇为突兀.
“雍和宫佛事用品店”---旁边的一家店铺挑出了明晃晃的金字招牌.
我回过头去看路一边的古建筑,是国子监,再转身,望着天笑了笑,天色难得的淡蓝纯粹.
回家了.
大铁门依然紧闭,说是不到四月份,早晨开门的时间得到九点,还差半个小时.我坐在街对面的便椅上等着开门.正对着的是雍和宫大街,汽车渐渐多起来,穿梭而过的自行车铃铃的拉着车铃.隔着这三百年,我到底又回来了.
“雍和宫是北京最大的藏传佛教寺庙,它曾经是雍正皇帝即位前的潜邸,历史上有名的乾隆皇帝就是在这儿出生的,你们过会儿可以看见雍和宫三宝之一---他出生时用过的洗三盆…”大概带的是今天的第一批客人,导游说的很大声,也很兴奋.我安静的跟在她的后面,淡淡笑着,这里曾经是雍正皇帝的潜邸,但这里还有一半是曾经的皇八子胤禩的府第,是我的家.有我亲自种下的珍珠海,是我孩子出生的地方,我在这儿笑着闹着肆无忌惮总会在闯了祸之后看见一个宠溺的微笑,为了这个笑容,沉沦了一辈子.可是现在,除了熙熙攘攘的游人,我找不到一丝熟悉的气息.挤在热闹的人群里一间间的屋子走过去,我的惶恐一点点的加深,我完全不认得这个地方,甚至分不清哪里才是我家,一切的现实都和我的记忆完全的不相吻合,连空气的味道都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前一拨人走马观花的离开了法轮殿,我在空荡荡的大殿里看着那个三层高的,目光悲悯,表情淡漠的紫檀木佛像,明灭的酥油灯一闪一闪,简直就是在嘲笑我的执念.
法轮殿的喇嘛开始做早课,朗朗的念经声音织成一道无形的移动着的网,罩住时间和空间,罩住人相和我相,罩住藏在心底的不愿意忘记的执念.一个凡人,在这样的声音当中总是存了一份敬畏,我不敢停留在大殿的正中,退到了角落里半开的窗前.
银安殿后面一棵老树在窗口透出一个剪影,树上开了几朵白色小花.
那是珍珠海啊!珍珠海。
坐在珍珠海下面漆着绿色的铁皮椅子上,看着艾草的燃气的烟雾飘飘渺渺的连接着天地,忽然想起来今天是二月初十。
“怎么想起来坐在地上又吃又喝的?”
“给你庆生啊。”
珍珠海下面的私语言犹在耳。
“生日快乐。”我伸出手,虚握成酒杯的形状,对着有点清冷的空气,盈盈一掬。
阳光一点点的洒在镀金的屋顶上,反射出耀眼的光线。人群来了又走,带着或者满意或者失望的表情,然而那样微薄的表情,在导游的招呼声中迅速的褪去,又兴致冲冲的奔向下一个景点。我坐在阳光的阴影里,被风吹的有些颤抖。不知道过了多久,阳光终于照到了我的面前,我的头顶,我的后背。。。
“小姐,我们清场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熙攘的人群全都散没了踪影,面前的香炉里只有最后的几只香烛摇曳着火光。
“哦,好。”
得到我的回答,工作人员礼貌的离开。
我掏出手机,用有些僵硬的手指拨通了电话,“宝宝啊,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有打电话回来啊?”听到妈妈声音的时候,憋在鼻子里很久的酸涩终于泛滥成了不可抑制的眼泪,“妈。。。”

(二)

第二天,我回家。去一个没有我们记忆的地方,那里只有宠溺我的父母和十六年单纯的快乐。
可是,还是有很多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宝宝啊,你怎么想去北京念书?你不是考的很好么?”在我一遍又一遍的要求下,父母终于开始认真的考虑我的意见。
“妈妈,我给你说个故事。我在王府井的时候,有个女人给了我一个荷包。。。”我完完整整的理清这么长时候的记忆,把很多我埋在心底快要烂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说完之后,心好像破败的堤坝,眼泪从里面汹涌的流出来,它好像是故宫那些古旧的琉璃瓦,迟缓,脆弱。
妈妈抚着我的头发,“这个故事真好。过两天你把它写出来,让你爸给你出一部小说。”
“是真的,妈。我不想读书了,我想去雍和宫工作,干什么都行。”
“你这个傻孩子。”妈妈点点我的额头笑着说,“快睡吧。”说着关门出去。她不相信我,我躺在黑暗里很无奈,想追出去向她证明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可是,我用什么证明呢?我好像真的站在一个孤岛上,没有同伴,所有的人都背对着我。
“胤禩,你在哪里啊?”我瞪着黑糊糊的天花板,喃喃的问。我想他,想明秀,想我的家。对面楼房的霓虹明明灭灭的印在床边的墙壁上,划出奇怪的符号。那是不是你的密码?你在哪里?能不能让我再看一眼?我还没有对你说过再见。
我摸起来去开电脑,疯狂的查找关于清朝的资料。看了很多很多关于雍正的文章,在那些所谓客观的资料里,他只是一个存心险恶沽名钓誉的人,面容阴暗的“阿其那”。作为一个古往今来最平淡无奇的阴谋家,一笔带过。可是,我认识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会许诺我每年都去京郊骑马,会保存着我们的庚表一脸正经的告诉我我们是天生一对,会在那道休妻圣旨到来的时候冷笑着说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去求人。。。我以为早就不记得的那些细节一下子变的异常清晰起来。屏幕上的字一遍遍的被眼泪模糊,再一遍遍的变的清晰。耳机里面不知道在放什么歌,有忧郁的男声在唱,“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

我的要求终于没有被爸爸妈妈同意。我一气之下住了校,不想去上课,只想在宿舍里,对着和三百年前一样颜色的天空看那些关于清朝的史料笔记。很快,成绩一落千丈,班主任非常严肃的在我们一家人面前严正的告诫,“再这样下去,你铁定考不上大学。”我很抱歉的看见妈妈的手抖了一下,那时候很想冲她笑笑,安慰安慰她,但终于还是像老师期望的那样,低下头去。
人生不会有太多的神奇,虽然我被接回家住,每天去补课到晚上十点,但我的大脑好像饱和了一样拒绝这些所有的信息。渐渐的老师也不再管我,只是父母的眉头越皱越紧。
终于有一天,他们很严肃的找我谈话。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听着他们的问题,我忽然忍不住的笑了,好像在和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谈论小姑娘的装扮。如果我还会谈恋爱,那就好了。现在,我只是对着书本,希望留住一个日渐模糊的面貌,想在夜晚梦一次他的声音,可是他固执而残忍的从不出现。我快要记不住他的样子了,我是那么的惶恐,我开始一遍又一遍的低声问自己,那到底是不是一个梦?
我开始把它写下来,在每一个深夜。我一杯一杯的喝水,直到夜安静的能清楚的听见小区的铁门哗啦啦的关上。
终于写完,我好像看见另一个自己走进了文字里。剩下的,我不知道是什么,然而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离开了我。
我把那些本子藏进书橱的角落,高三开始了。

又一年的秋天,我回到了北京。
北京的秋天是这个城市最美的季节,天很高,风吹着银杏的叶子像雨一样落下来,小船一样漂在我家的池塘。。。我的学校没有银杏叶子,但有一条笔直的道路,路旁种满梧桐树,一阵风来就有飘飘洒洒的金黄的卷曲的叶子从头顶上滑到脚边,踩上去,能听见叶子破碎的声音。

我读了历史。
历史系的老教授治明清史,让我们要常去和文物对话,我终于有了理由天天流连在雍和宫里,像一个离家的游子,一间间的检视那些屋子,坐在没有人的绥成殿,看阳光照在门槛上,投下光明和昏暗的界限,有金色的微粒闪烁在鞋子上。

后来,我帮管理处做些义务导游的工作。
“这里原先并不只是雍正的潜邸,它是皇四子胤真和皇八子胤禩共同的府邸。。。”每次介绍之前,我都会淡淡的添上一句,尽管他们也许无所谓知道或者不知道,可是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讲完了,我就坐在那片珍珠海下面看落日,太阳落下去的时候,空气是暖暖的,我伸出手去,缓缓张开手指,触摸到一片坚实的温暖。
渐渐的,我发现,另外一排椅子上也会坐着一个人.他常常来,有的时候听,有的时候不听讲解,只是到处转转,然后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到清场,只剩我们两个走出去。
也许是藏传佛教的信徒——我曾经猜测过他的身份,但是从来不想去求证。时间久了出门的时候也会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他往左走,我往右走。
又一年的二月初十,我一大清早起来往雍和宫赶,想去看看日出。却在地铁站的检票口发现月票卡没有了。翻便了书包里的每一个角落,还是没有。我不想再找,转身去买票。
“毓敏?”
我打了个冷颤,抓住手上差点掉下去的书包。没有人这样喊过我的名字,除非,他。
我回味着那两个简单的音节,不知道该不该抬头去看一看。
“这是你的月票吧?”红面子的月票卡送到了我面前,伴随着字斟句酌谨慎的声音,但是语气却很友好温和。我抬头,恰巧是在雍和宫见过的那个疑似佛教徒。接过月票对他笑笑,我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他怎么会出现呢。
半夜的地铁里很少有人,外面的夜风灌到地铁站里让人冷的发抖。长长的站台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等车。
“谢谢你啊。”我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应该谢谢人家。
他笑了笑,“你叫余敏?”
“是啊,余敏。我姓傅,傅余敏。”我加重语气强调道,一个陌生的人略去姓氏来叫你,总是让人心里不太舒服,尤其是这个名字里面有那么多的曲折。
“哦,傅。”他好像没有感觉到我的不悦,兀自重复着,然后笑了笑,“我不太认识这个字。”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我刚从国外到中国来。很多字还是不认识。”
我对自己的敏感有点抱歉,笑了笑问道,“你是在外国长大的?”
他点点头,“我在美国加州跟我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他们和我说中文,但是我没有学过中国字。”说着,他有点无奈的嘴耸了耸肩膀。
“来中国寻亲么?”我随口问道。
“不是,我来游学。”他笑道。
我笑笑,不再说话。向着黑黑的隧道看了看,地铁却还没有来的迹象。我裹了裹风衣,跺了跺脚。
“你是不是冷?我带了衣服,你要不要?”他指指背上的背包。
我抬头看了看他,比我高一个头的脸上写着单纯的关心,这个在老美长大的中国青年大概不知道这话问的有些唐突。
我笑着摇了摇头,隧道的尽头忽然打来两束强光,地铁来了。
地铁里的人更少,一节车厢,只有我们两个,我和他对面坐着。外面是飞速闪过的黑暗的隧道,我瞪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发呆。
“你的讲解很好。”他忽然道。
“谢谢。”我笑笑,沉默了一会儿,我抬头问道,“你是佛教徒么?”
一点转瞬即逝的惊诧过后他笑道,“怎么会这么认为?”
“我常常看见你去雍和宫。”
“是啊,”他有点无奈的摸摸鼻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很喜欢那个地方,特别特别的喜欢,那些屋子好像对我有着特别的吸引力.尤其是法轮殿后面的那些花。可惜花下面的座位总是被你占着。”他有点夸张的撇撇嘴,逗的我忍不住笑起来。我以为今天我是怎么样都笑不出来的。
“那看来你今天也抢不到了。我现在就去雍和宫。”我对他道。
“是吗?我也是!“他的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又垂头丧气道,”我还以为今天不管怎么样都抢到了。“
“你这么早去干什么?”我不禁奇怪。
“晚上忽然失眠了,睡不着觉,就想去那里走走。”
我摇摇头,也是个奇怪的人。
“你呢?”他问道。
我被他问住,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有种莫明其妙的冲动想告诉他我的故事,却又拿不定主意这个在我父母那儿都碰壁的故事能不能得到他的理解。我不想把心里的伤口放在大街上给人看,或者把我珍藏的东西给别人当一个无关紧要的笑料。
“今天有人过生日,我去给他上柱香。”我含糊道。
“过生日要上香么?那我今天也一定要去上柱香。”他好像个好奇宝宝一样感叹道。
“你。。。今天过生日?”
他笑着点了点头,“过会儿请你吃面条。过生日要吃面条的吧?”
我笑了笑,又仔细看了看他,耳朵里面又响起那声毓敏,那声音似乎很有些熟悉。
他打了个哈欠,垂下头,抱着背包打盹。我看着他的头随着车子的运行一上一下的摆动,忽然又想笑。
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么喜欢笑。

走出地铁站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大概是在地铁里的小憩养足了精神,老美的孩子劲头十足的走在前面,在路灯下拖了很长的影子。我踩在他的影子上,安静的跟着他往前走。
“你记不记得我?”
他惊讶的回过头来,像是被人控制了一样问出的这句话让我后悔的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我。。。有点困。。。说梦话了。”
他笑笑,“当然认识,我们见过很多次。只不过没说过话。”他看了看我,笑着补充道,“太阳出来了。”
我期待的不是这个回答。可是,奇迹和意外不会总是心想事成般的眷顾我。
天边一点一点泛出了淡红,接着淡红弥漫开来,颜色渐渐的加深,然后,变成了金色,像一只手,抚摸着雍和宫的金顶,金光四射,好像一颗一颗闪闪发光的泪珠。
地上也有什么黯淡的东西折射着太阳的光芒,微弱但是坚决。没有人注意那样不起眼的蒙尘的小东西,但是它顽强固执的告诉着我它的存在。
那是一块橘子皮古玉,雕成一串葡萄的形状,带着一点血沁。
“这是我从小戴着护身的,说是能避邪。”耳边是熟悉的带着笑意和

我仰起头,默默的对着天空。
生日快乐。

记得,忘记,都是件太过艰难的事情。铭记和忘却,这一个轮回我走了三百年,守着一个诺言,却不能证明曾经真的存在。
我能做的只是徘徊在这个地方,等着你寻来。但也许,你终究不再寻来。
“我来找你。你可要记着,别乱跑,听见没有?”
我用全部的期待支撑着生命,守候着这句话。它像是一滴凝在永恒之面上的泪珠,虽然渺茫,却滋养着我的眼睛,让我在所有的凄惘之后还能够睁开眼睛,凝视着过去和现在。
时光会风化一切的形体,它却总能在每一个夜晚仰望繁星,平静的对它说,我记得.
我记得.
可是,也许你又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骗了我.让我怀着悲伤里掺满甜蜜的憧憬挨过这一世.总有一天,我的身体会碎成粉末,如同这世上一切转瞬即逝的过客.
那一天,我一定会再见到你.
谁想谁,谁心里有谁,就能看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