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玛抬起手腕,沁人的香气从她的肌肤上传来,差点让他再次把持不住。她哪里学来的这许多东西?不过该死的好!
“那些洋人女子都这样?”
“谁说的!这年月,也只有很少一部分贵族夫人们才买得起,别看这一瓶香水不多,品质上好的可是能值等重的金子!要不是我帮那几个教士做了些事情,还得不到呢!”而且还是打着雍王府的招牌…嘻嘻,现在算是回馈一点点吧。不过,能在两百多年前遇上高级的香水,还真是让她大吃一惊:这教士一定是上层贵族出身,算她拣了个大便宜。
“你知道的可真多!”洗一场温泉和…咳,之后,再来一顿清淡却精致的饭菜,令多日未曾好好进食的胤禛胃口大开。但前几日的梦境仍然令他耿耿于怀。
“哦,以前应酬的时候用过,不过没这么好。”战争年月,这玩意儿可是金贵得不得了的东西!
“你的衣服很漂亮。”漂亮到他也想用她“对付”他的法子回敬。用刀子…呃,不能想!想多了会出丑。
“这粗制滥造的也叫漂亮?!虽然我穿男装、军服和病号服的时间比较多些,可也不至于连一点要求也没有!我画了半天的紫郁金香,结果他们给我绣了个什么?怎么看怎么像只…辣椒!”
桑玛怪叫。腰身讲了半天还是做得不伦不类、好不容易找到的扣子与料子的颜色一点不搭,连袖口也不合适,弄那什么花的,丑极了!
什么香?没听说过,香也能画、也能绣?算了,懒得跟她去计较。“那大概是你画得不像。”
用餐的房间里几乎没什么布置,但夏季的竹榻、藤制的桌椅,还有花草做的墙饰,看起来很是顺眼…有一句话,他已经忍了好几年未开口问过——
“他为什么要杀你?”
“谁?”桑玛没反应过来。要宰她的人不在少数,害她出门绝对要带上武器甚至跟随武士。他是指哪个啊?
“你的那个丈夫?”
丈夫?好遥远的称谓。她有过吗?“哦,那个啊!恩,说起来,我们是各有立场,他不下手,我大概也是要被别的人暗杀的。若是侥幸躲过暗杀…大概也是在战场上刀枪相向吧!反正那家伙也活不长的,迟早因为知道得太多而被灭口…呵呵,不过老爹肯定要为我报仇的!”
她早释怀了好不好!不过想起多年不见的老爹,心中倒有一种可以称为想念的情绪。
“你的养父…与那人的主君是敌人?”好复杂,他怎么也搞不清楚,只好不耻下问。
“不算吧。至少在面对外敌时,一个是共主、一个是诸侯,大家相安无事。可一旦大敌败走,就是内战了。”
“谁会赢?”
“不清楚最后谁会称王…也许他们两个谁都不是吧…”她的眼神开始变得遥远。唉,用这时代的语言可真累!“仅仅就那两方军队来讲,胜负立现:即使老爹手下有号称十几万的军队,可实际能作战的也就七八万,若是对上我打过仗的那支精锐中的精锐…大概只要两三万人、一两个月就能胜吧,所以老爹唯一自保的方式就是另奉明主。不过即使他败了,也无性命之忧的:说实话,老爹本来也是靠兵变掌权,那么被兵变夺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十几万…七八万…不过是个诸侯!他按捺住心中的惊疑,这与大清的实力几乎相当了!怪不得她的见识、生活做派,完全看不出升斗小民的卑微。
“你要回去帮助你养父吗?”他伸手、轻轻扶住她的下颚问道。
觉察出了他软韧手劲下的担忧,她给他一个甜美的微笑:“放心,除非我死了,不然是永远、永远也不会回去的。”
死了?“那你要好好保重,不要死。”
昏话,什么好好保重不要死?!她想笑又不敢笑。他今天晚上的精神严重不对劲,不能轻易撩拨。“已经接近…三更了,你睡吧。”
看着她熟练地扫一眼西洋怀表的动作,他更不想就这样一睡解千愁。
“今天,是我养母忌辰。”他开始说了,“我从小是她抚养长大的…”

凌晨一点半,他的眼神才开始涣散。
大概是真的累了…
桑玛不着痕迹地将他架到竹榻上,哄着让他躺下“说”。然后,就在眨眼的时候,他的神智渐模糊。
“睡吧!”
轻轻的吻如蝶,落在他的额际、颊边、嘴角,和厚薄适中的唇上。
“别走…”
“好…”
桑玛醒来时日上三竿,而且是被热醒的。
他已经离开了,而自己躺在他昨晚谁的竹榻上。
自己什么时候睡死过去的?这可是战士最不可原谅的失误啊!居然没有及时惊醒!
就带着这样的不良心情,她走出呆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房间——
吓得几名手下心惊不已:那两位…吵架了?天哪,麻烦大了啊!
* * *
皇上回了宫,又一举处理掉民愤官怨极大的噶礼,北京城里出现了一段政治清朗、官民心稳定的时期。皇帝似乎心情不错,没有四处发派人,废立太子的事情也已彻底没了影响——只不过大臣们仍然认定了八贝勒是皇位继承人。
她不曾问过他对继承人的想法,也不想问。她要做的事情就是布下暗桩,准备干事。至于要传给谁…希望康熙帝不要太糊涂。而手握京师防务的隆科多真的没有同任何一位皇子来往,他的府里也拒绝拜访,倒真像是脱身朋党、一心效命于千古一帝的样子,看上去地位稳固——他是康熙帝的重要外戚,也是一步王棋。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当一个皇子、当一个臣子…当他自己!
桑玛没当过农民,但对这个被牢牢牵制在土地上的人口阶层勉强算是了解。跟着和硕雍亲王跑过不少的地方,虽然大部分是有模有样地狐假虎威,但她接的事务五花八门。不过这一回的是个大问题。
“什么叫摊丁入地?”[2]
胤禛看了她一眼,将一份文书扔来:“自己看吧。一时半会讲不清楚。”
好多字!好多地名!“写怎么多人口地亩做什么?不是改税吗?”
他耐心道:“不弄清楚怎么改?”
“…这是皇上想做的事情?”
他斜眼瞥她一会,道:“我带你去西苑看看。”
圆明园里亲王种的花菜圃在前院——后院的女人们不用进,她们也不想进;而皇帝种的稻田则在西苑。
桑玛挎刀、跟着亲王皇子,一身深色男装便服,守卫可是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低着头就让进去了。
胤禛顾忌着一路跟随在身后十步左右的几个太监侍卫,没有跟她有任何王爷和近身侍卫以外的情形,而她也非常小心地遵守着礼节,并且留神他讲的话。
这当皇帝的人自己种稻、发现早播早熟的种,还让大臣在各地试种。
“江南若是种这种稻米,应收获更丰富才是——”
“王爷,南方可种两季稻米,两次收成…可以不用忧心军粮,也少担心饿死人。”
胤禛很想提醒她说话逾轨了,但心中对两季稻的憧憬占了绝大优势。
“皇上已命曹頫和李煦试种,这两人…其他不论,但对皇上交办的事一向亲力亲为。”
这就是曹家与他们的亲戚、三大最来钱的织造整不到、参不倒的根本原因。
所以,他就先让他们占着…
“奴才——”
“你去看看。”他轻道,并且以只有她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小心些。”
随后,大步踏入田梗间。
* * *
年侧妃有了身孕。这本与桑玛无干的,她没有孩子,也不怎么喜欢太小的婴孩——动不动就哭,太麻烦了。
不过与她一块在书房里等待“接见”的戴铎显然不这么认为。
“龙佳管事,王爷今晚不会来书房。”他其实不是顶清楚桑玛的具体职衔,但起码知道她管事儿,尤其是跟钱有关的——也正是他最讨厌的类型,何况她还是主子的女人,之一。
桑玛在看一份有关田赋的策论杂篇,正被其中艰涩的古式计算整得脑袋发涨,恨不能自己拿钢笔过来写算式,根本没注意到他在讲什么玩意。
“哦——”
然后呢?戴铎等了会,见她不闻不问,颇为恼火。他已是从四品的顶戴,居然要里跟个架子奇大、却没名没份的小女子一样,在书房里干等!
这尊卑之分…就真的会永生永世压在肩背上吗?!
“你在看什么?”
“丁税田赋。还有土地丈量什么的。”现在的她很想抓个懂行的来讲他三天三夜的课!
“明年开春,我会放到福建去做知府。你可知,皇上想实行摊丁入地?”
“知道。虽然治不了根本,做总是比不做要好些吧。皇上还是挺关心民生的。”
大胆!“那你说怎么治本?”
“国家把大地主的土地都买下,然后分给无地的农户,那就再不用担心农人活不下去而造反了。”
“放肆!”戴铎怒极拍桌。
桑玛愣住。她说了什么,值得他这么蹦蹦跳跳的?
“戴大人?出了什么事?我不过是说说而已!”
“哼!祖宗明训,后宫不得干政,违者斩!你连这也不明白?”
桑玛怒极反笑,“我又不是后不后宫的。那里头的女人们做些什么,不关我的事。戴大人,我龙佳·桑玛在人前只是个粘杆处的侍卫而已,以后也请您不要将您的臆测说给旁人听,因为那会要人命的。”
戴铎并未真正嗅到她话语中的血腥味,事实上他正沉浸于自己所编织的怀才不遇、志不得伸的迷障中无法解脱。
“你是粘杆处的侍卫?好!我现在就交给你一件差使:去看看福建、浙江、四川和广东,应该先从哪个开始试行摊丁入地…然后,我们再去争取那里的位子!”
这有利民生的摊丁入地,成了这人眼里争权夺利的棋子?!
桑玛拂袖而起,一拱手:“好!遵命!”
“诶,等等,”戴铎开始觉得不妥。毕竟他看过她即使在王爷面前也从来都是喜怒形于色而不会被咎。“你…不是有信儿要禀告王爷吗?”
“那就请大人转告:苏州和江宁总共一百亩两季早稻地已经收获,比往年每亩至少多收一石多。若是好好耕种,应可多收三石。”
什么早稻啊、多少石啊的?戴铎望着她的背影颇为不解:王爷怎会对江南的收成那么有兴趣了?难不成想在江浙安插人?还是要将他派去那儿?…
嗯,可要好好思考一番!
穆铮与桑玛其实有着没有说破的默契,就是装做谁都不认识谁。一个卖绣品脂粉,一个卖杂货小品,完全可以在偌大的北京城老死不相见。但今儿个傍晚,她一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布袍、亮眼的脸掩在二手旧货色的帽子里,身背一个褡裢包裹出现在他店里买干点心的时候,着实吓了他一大跳。
“老板,有结实点的包裹布吗?这些太单薄,也太花哨。”声音低哑,偶然有几声咳嗽,像是走长路的。
“那客人、您要不要到后厢的库房去看看?那里有零头布,好东西可全是便宜价儿!”当店老板的当然希望生意做成,不论多少都是肉头。
“行!”
“那要不要找个伙计陪您一块儿?”
“不用、不用,我自己挑了再跟您算!”
嘿!哪有挑货品的时候不用人一旁看着的!店老板稍微等了半会儿立刻让伙计看店,自己进去,防着别给多拿了货。
“龙姑娘,出了什么事?”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跑来。
“我要立刻南下一段日子,这封信你看方便的时候交给王爷。”
“我的姑奶奶呦!您又怎么了?!”穆铮很想哭给她看。
“你急个什么!是戴先生有事,而王爷现在不方便。”
“戴先生?”关他什么事?
“对,我要去南方一趟。你放心,”桑玛拍着胸膛,“这里,装着千万的民生,所以我定会活着回来交差!”
她随手抽走一块粗布料子,又在他家牵羊了些吃的用的,简单打个包后转身就离开店铺,离开京城。
不再回头。
她是赶在关城门之前出的北京。
没走几步,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自己讨厌的是京里中规中矩的格局,还有一成不变的人事…
“客人,要不要搭个车去通州?”
通州?运河渡口?也不错!她没骑马——不是忘了,是不想给追踪——当然要找其他的法子,难不成得靠两条腿走路?!
“好呀!”包裹里的东西还挺沉的!背着走会累。呵呵,出公差不等于要吃苦头呀!
单手一撑,跳上没有乘客的回程空马车,跟自家专程接送的马车似的。
提溜——驾——
真的不是她没心没肺没肠没肝,而是这几年来,惟有此刻是她最高兴轻松的时刻,虽然她也说不出来是为什么。
“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忽然一阵无情棒,打得鸳鸯各一方;
夏季到来柳丝长,大姑娘漂泊到长江,江南江北风光好,怎及青纱起高粱。
秋季到来荷花香,大姑娘夜夜梦家乡,醒来不见爹娘面,只见窗前明月光。
冬季到来雪茫茫,寒衣做好送情郎,血肉筑出长城长,侬愿做当年小孟姜。”
躲在漏风的车厢里一路颠簸地居然还能唱情歌,大概天下就她一个了吧?哈哈哈哈!
“老伯,还有多远到啊!天都快大亮了!”跟他聊天不算累,那山西口音怪好听的。
“你这后生,一晚上不好好睡个觉,还唱娘娘腔的歌儿…我告诉你,前头就看见运河了!看到那船没有,那可是皇上爷爷叫那富庶江南送来的大米,哎呀,一定很香…”
娘娘腔?她本来就是女的呀!这身扮相就那么传神?!桑玛严重怀疑起自己的容貌来:男人有这样漂亮的吗?不,一定是这赶车的眼睛不好使唤!
“到了——”
一把制钱飞到粗糙、骨节分明的手中,老脸上满是笑容,没还价还多给了七文…嘿嘿。
“我说,姑娘,你还是穿裙子算了,不然在路上别给那些娘儿门给吞了!”
“…”他眼没花啊!桑玛摆摆手,给了一个给围脖遮去大半的笑容。
不好意思,不是我不乐意让你看我的脸,而是如果你看清楚了,你麻烦,我也麻烦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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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九,孝懿皇后佟佳氏病故。
[2] 根据学者所计算的摊丁入亩的效果:地数不足30亩的人丁摊丁后负担能明显减轻,而占地60亩以上的人丁则较大幅度地增加了负担,占地愈多,增加负担也愈多——也就是朴素的均贫富。
P.S.康熙是个不错的皇帝。雍正也是。

20 可英可华(1)

天下——仅仅是中华皇帝治下的那个天下——很少有人不知道最漂亮的两个地方一个叫苏州、一个叫杭州,而去杭州的人、没有几个不会去看看千年洗脚水——西子湖的。
桑玛下船的时候是女装,不过到得西湖边的时候是破旧男大棉袄。
这一路上车船步交替、男女装混用,愣是走了十几天:可不是她要防谁,纯粹是职业使然,保命的本能作祟!
当然她已经无数次确定无人跟踪,心下既释然也凄然:没有人会惦记啊!这也是,年家的地位节节上升,其他几名旗下门人的品级也是差不多每两年就有一回升迁。要说没有任人唯亲这回事,那是天大的笑话:京里的人哪个不是死命地将亲信往要害的或是肥缺的职位派?真要靠一己之力去争取,说不定哪个大老爷一句话,又被有门路的给顶到八百里以外去了。古今中外,很多事情确实没有变过。
到断桥附近的时候已是午后。
天阴沉沉的,在她吃了两个豆沙包、一碗桂花莲子糖藕粉之后,空中开始飘起雪花,而且越下越大。
这是杭州入冬的第一场雪。
有胡琴声!
真是久违了!
桑玛又惊又喜地拎起家当往琴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雪渐渐变成了鹅毛大雪,可雪花中径自拉着胡琴的老头还是尤自不为所动地坐在大石块上。
似乎自认为有点学问和地位的人都不肯穿短衫,即使那件长袍脏旧得看不出原色和原样来,他仍然固执地维护着仅有的自尊心,不说好听、也不搞什么噱头,冷冷淡淡地拉着一首又一首的曲子——而且很不好听。
桑玛对音乐不是特别有天分,事实上她必须一遍又一遍地听、练,才能勉强不会走调。不过胡琴却是她唯一拿手的的乐器,且可以将其他的乐器上演奏的都拿到琴弓弦上来。
这老头拉的曲子,原谱应该是古琴曲,而且是属于那种阳春白雪类的琴曲,难怪他面前的破碗里只三枚小钱,还得走到离西湖比较远、价钱比较便宜的地方才能买到一个能填肚子的大饼。
这有名的地方,东西越是贵得没道理。
她也坐下,顺手就操过老头手里的琴,惹来他的惊愕瞪视。
记忆中的那首熟烂于胸的“随心曲”就这样流淌在雪花飘飞的西湖边上。
卖艺的盲眼老头在年关前的大雪夜里凄凄然地拉着旧二胡,他破衣烂衫的妻子则拿着他的拐杖,跟着…
身边隐约传来轻微的哽咽声,视而不见。
还有就是艺者病中望着月夜,心中无限悲凉时所作的“月夜”。不久这月就要升起,而几个时辰之后又会东沉,所有的人间喜怒哀乐又重新摊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碗里不停地有金属落掷之声,充耳不闻。

她知道,自己是用了感情进去,才能去感动旁的听客。不过现在这时分,她不想去注意其他人的感觉,只一径地沉浸于乐曲中,将脑海里所有感动人的曲子都挖出来。
天色暗得很早。
“兄弟,去喝杯老酒、暖暖身子吧?”
灰山羊胡的老头帮她拍去肩上、包头巾上的积雪。
艰难地站起,原来她的腿脚都已冻得僵硬不堪。江南的冬天果然难熬啊!看一眼破碗里头和边上的大把制钱,她笑出来。
“老先生,曲子是我拉的,可这琴是你的,咱们一人一半如何?”
老头有些迟疑。他看得出对方还不至于落魄到卖艺乞讨的地步,这是怜悯呢,还是乐者喜欢卖弄的天性呢?
“走吧!这天下雪的时候还好,明天融雪的时候可冷得够结棍[厉害]!”桑玛到了南方,自然而然地将京师口音慢慢加以改变,居然能让人一时间猜不出她的来处。“呵呵…我提议哪,来个三两白酒、两碗阳春面、四个白面馒头,来个杭州‘三白’,如何?”
“噗——哈哈…好!好雅兴!”
老头有住处,是在满觉拢附近的小山坳里的草棚里。从西湖走过去可不近,因此两人走到地方的时候,天已经黑透。
“你来得不是时候,要是八九月份,这里都是桂花树,这人走着路、也好象带着股香味道。呵呵,人家是采菊东篱下,我呢,是赏桂西旁边!哈哈!”
棚子里满是霉变腐朽的气息,连同不会清洁整理的老头身上散发的味道,让桑玛有些坐不住。
“老先生,你是念了不少书的,为何不去考科举?”听他弹的琴就知道。
“哼!我家先祖,曾经中过大明朝的状元!所以从我祖父那一辈起,就不食满人的俸米!”
“宁愿挨饿?”
“哈哈哈,我有几位叔祖都死在扬州、嘉定,你说,我这个晚生小辈,还有脸去侍奉那什么满人主子嘛!”
桑玛轻叹。她酒几乎没喝,也不碰脏碗里干了的白面,只饮水壶里讨来的剩茶水就白馒头。
老头顿了会,“我说,姑娘,你这年纪、这性子…真可惜了,若是男子,说不定能跟我的祖先们一样出息!”
“出不出息的无所谓,”她一点不在意他看出自己的性别,因为她的头巾早松脱了。不过这老头子既然是念古人书的,连男女之防也无…还是自己太男性化,让他没有意识到?“只要做自己能做的、想做的,吃什么用什么的都无妨。”
“呵呵呵呵…”老头子暗哑地低头咳嗽着、一边挥挥手,“你…还是快些离开吧!你不是我们这一类人…走吧…”
他的咳嗽有些不对劲,不过桑玛没太在意,只是将自己“分得”的那一大把钱币偷偷放在柴门边上,“我在门边留了条子,您明天起来看一下吧。”
“好…好…”
老头似乎有些醉了,乐呵呵地拉来床黑糊糊不知道什么填塞的被子,蒙头就睡。
桑玛走出气味难闻的小屋子,到得冰冷的室外,顿时觉得空气清新、头脑清醒。
自己终究过不了平民那种单调的忙碌生活,更无法忍受单纯的贫穷与落魄!

她沉溺于忧思无法自拔,直到很久想到抬头看看时才察觉异状:
屋外有人!一人、二马,而那个人正跳着脚在薄薄的一层积雪上原地跳跃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