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祯哪里知道康熙的想法,兀自接着道:“宗室既是皇室的藩屏,朝廷的柱石,便不能任其如此腐化堕落下,否则,一旦国家有事,根本就无法指望他们,所谓藩屏、柱石更是空谈。
儿臣以为,该从三方面入手扭转这种局面,一则,设立宗学,仿皇子教育制度,十八或者是二十岁以下的宗室子弟必须在宗学读书,考试不合格者,剔除出宗室,大清不能容忍废物成为皇室的藩屏和朝廷的柱石。
二则,修整宗人府的管理条例,加强对犯过宗室的处置力度。
最后,在京城开展一次全面的整治清理行动,严惩违法乱纪,欺压百姓、盘剥商贾、聚众赌博、打架斗殴等歪风邪气。”
一听胤祯并未直接触及宗室司法特权,康熙不由微松了口气,对于建宗学,他倒是没有意见,宗室能多出点人才,毕竟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而且如此一来,能极大约束宗室年轻子弟,只是,考试不合格者就剔除宗室,这是不是有点太狠了。
琢磨了一阵,康熙又隐隐有些担心起来,宗室太强,对皇室却并非是好事,前明对宗室之所以要实行强杆弱枝的政策,也不是没一点道理的,一旦遇上懦弱之君又或者是年幼之君,便有可能酿成大变,这一点,他是深有感触。
但象前明那样,养一群废物一般的宗室,却是徒耗钱粮,于朝廷于皇室无丝毫益处,这实在是一个难以解决的矛盾。
这个老十四,又提出了一个两难的抉择,康熙瞥了他一眼,伸手端起茶杯,呷了几口茶,才开口问道:“前明对宗室的政策,你该知道吧?”
康熙担心宗室太强?胤祯闻言不由一楞,这点他倒是没想过,沉吟一阵,他才道:“回皇阿玛,儿臣以为可以通过两方面来缓解,一是加强皇权,进一步削弱八旗旗主和王公宗亲对旗下旗民的控制和依附关系。二是,宗学可以侧重于西学。”
加强皇权这是题中应有之意,但是让宗室学西学,却是大出他的意料,他不由诧异的道:“让宗室子弟学西学?”
胤祯欠身道:“回皇阿玛,这并无不妥,皇子也都有学习西学,宗室子弟自然也可以学。儿臣如今察觉,很多地方都要用到西学,造船、火器、炼铁炼钢,勘探测绘,修路架桥,筑堤筑坝,矿藏勘测提炼,甚至是农业都需要西学人才,但西学人才却倍感缺乏。
西学不同于国学,即便学得再好,也不会危及皇权,宗室子弟学习西学,不仅能够掌握一技之长,为国出力,而且还能引发带动士子对西学的兴趣。”
康熙本身对西学就甚为了解,对数学、几何,天文都下过一番苦功,也觉得老十四这提议有理,不过,转瞬间,他又皱起了眉头,西学在其他方面的应用,对朝廷而言,都是好事,唯独在火器方面的应用,让他甚为担忧。
略微思忖,他才说道:“宗室子弟学习西学,若是用于火器的制造,对以后朝廷收回封地极为不利,民间习西学之风兴起,亦同样存在这隐患,你可曾虑及这点?”
见康熙果然是对民间推广西学有顾虑,胤祯忙欠身回道:“回皇阿玛,火枪火炮以及火药的研发、制造涉及到炼钢炼铁、铸造等方面,而且还需要大量的熟练技术工匠,民间根本不可能规模制造而不被发现,再有,火器目前是处于不断的研发、改良的阶段,朝廷在这方面拥有雄厚的资金和技术人才,岂是民间所能相比?
儿臣窃以为,根本就无须担忧民间制造火器的问题,至于海外封国制造火器,更无须过问,只要朝廷能够与时俱进,始终处于火器研发的最前端,西洋尚且不俱,何俱封国?”
“若是不能与时俱进,那又如何?”康熙沉声问道。
胤祯毫不犹豫的道:“一旦落后,大清就要遭受欧洲强国的入侵,海外封国丧失殆尽,本土亦有可能与莫卧儿帝国一样,任人蹂躏。”
康熙沉默半晌,开口却是问道:“你欲整治京城的治安?朕听你几次提及盘剥商贾,可是与宗室子弟有关?”
胤祯点了点头道:“皇阿玛,今日是腊月十六,这几日正是各商铺年终盘底结算的日子,不若,儿臣陪皇阿玛出去看看实际情形。”
微服私访?康熙不由露出一丝笑容,他在京城亦是经常的微服私访,不过,主要是调查物价和官声,如今,已近年关,去走走也好,看看那些商铺究竟是如何被盘剥的?
第399章微服私访(二)
第399章微服私访(二)
不过,即便是在京城微服私访,也不可能抬脚便走,这群儿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白龙鱼服之事,还是谨慎为上,康熙瞥了胤祯一眼,仍是没有表态,他发现老十四行事,往往剑走偏锋,出人意料,不能以常理度之,他不得不细细琢磨。
老十四如今并无储君名分,按理,应该借着整顿旗务,筹划八旗生计之机大肆邀买人心,特别是拉拢各旗都统和旗下的王公大臣才对,他倒好,不仅不乘机聚附人心,反而要拿宗室开刀,这不是自个找不自在嘛?
即便老十四怕触及皇权,欲消弭自己的戒心,最多也就是不邀结人心而已,何至于拿宗室开刀,置他自身于陷境?难道说,老十四根本就是不计较自身得失,一心为国?否则,以老十四的精明,何以会做出自毁根基的事情来?
想到快速膨胀的宗室,康熙亦是颇为的自责,前明之所以丢了江山,很大原因便在于宗室的过度膨胀,挤占了国家近三成的财赋,明知道这一点,他却仍是忽略了这个问题,前车之鉴不远,他岂能让大清重蹈覆辙?控制宗室的无限膨胀,限制宗室的强大,必须在他手里定出章程来,此事刻不容缓。
想到这里,他又警惕起来,老十四该不会是抛砖引玉,最后,让自己去得罪整个宗室吧?略微一想,他便一阵释然,老十四行事风格并非偏于阴狠,况且,他也不会考虑不到有引火烧身的可能,不可能行此下策。
倒是老十四提议的法子确实有可取之处,老十四如今才二十五岁,不出意外,海外封国在他手上就要收回,不可能再留给后世子孙,开宗学,习西学也未尝不可,不过,未防意外,此事,还是要将老十四推在前面。
沉吟良久,康熙才开口道:“你说加强皇权,进一步削弱八旗旗主和王公宗亲对旗下旗民的控制和依附关系。可是已有了初步想法?”
一见康熙想了这半晌,竟然转移话题问到这上面来了,胤祯不由暗暗腹诽,整顿旗务的想法,他此时哪里敢提出来,忙欠身回道:“回皇阿玛,此事,儿臣目前并无具体想法,仅有两个提议,一则是名分,八旗旗主的满语叫‘固山额真’,儿臣建议改为‘固山昂邦’。”
康熙大为赞赏的看了胤祯一眼,这提议好!名不正则言不顺,加强皇权自然要先从正名开始。‘额真’的满语意为‘主’,而‘昂邦’的满语意为‘臣’,‘固山昂邦’即‘旗的大臣’。
虽然只是一词之改,但意义却甚为重大,这等于是明确了君臣主仆名分,只有皇帝一人可以称为‘主’,即使是一旗之主,和皇帝的关系也是臣子和君王的关系。
如此一来,旗主这个称呼便将彻底消失,所有的旗民今后都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皇帝,时日一长,各旗之人则只知有皇上,不知有旗主。
想到这里,康熙含笑颌首道:“改得好,接着说。”
胤祯暗笑,加强皇权之举,你表态倒是快,略一沉吟,他才道:“另一提议,是倡议建立八旗公所衙门。大清入主中原已经七十余载,但各旗都统仍是在府中处理旗内事宜,既不成体统,亦不合乎规范,而且各旗的各类档案文书亦无妥善管理,相当混乱。”
康熙一听,便意识到老十四这是欲大动干戈!成立八旗公所衙门,无异于将八旗的旗务纳入了朝廷范畴,而且也便于在公所安插人手,各旗的底细亦可了若指掌,这确实是个好提议,不过,亦可能激起各旗都统的强烈反对,这倒也无须担心,此事理由充足,又名正言顺,大可光明正大的实施,只是此事,怕是得给老十四挡挡了。
略微沉吟,他便道:“此事,开年之后,朕再宣布实施。”
一听康熙主动把这事揽了过去,胤祯心里一热,忙叩谢道:“儿臣谢皇阿玛体恤。”
康熙微微颌首,看老十四这架势,是成心要大力整顿宗室和旗务了,也不知道老十四怎么想的?他倒是想看看老十四的手段,不过,以老十四如今的身份、地位,如此整顿却是有点出力不讨好,犹豫了下,他才道:“宗学,先建起来吧,暂时按八旗的左右两翼各设一所宗学,招收宗室子弟入学学习,先学习满文、汉文,演习骑射。
整顿旗务、筹划八旗生计之事,无须急于一时,如今远征欧洲、美洲才是急务,待忙完远征事宜,再从长计议。”
康熙往后拖延整顿旗务之事,却是正中胤祯下怀,不过,整顿京城治安的事情,他却是不想再拖延下去,这事,得由他来主抓,八哥他们下不了手,他忙躬身道:“儿臣尊旨。”起身后,又接着道:“京城治安不仅关乎皇室的脸面,亦引领地方之风气,更关乎百姓是否能安居乐业,儿臣恳请皇阿玛慎虑。”
康熙颇为诧异的瞅了胤祯一眼,老十四何以抓住这事不放?略一沉吟,他才问道:“治安不靖,可是已经影响到了工商杂税革新?”
“皇阿玛洞烛幽明,圣明烛照。”胤祯先奉承了一句,才接着道:“据儿臣所知,京师重地,有不少泼皮无赖,聚众纠集,明里盘剥,暗里敲诈,以致京师商铺,苦不堪言,皇阿玛虽有如天之仁,却难以泽惠万民,京师尚且如此,地方亦可想而知,儿臣恳请皇阿玛允准,在京师进行严厉整治。”
康熙脸色已是沉了下来,胤祯虽然没有明说,但之前就已经肯定有宗室子弟参与其中,这聚众纠集,可不能等闲视之,更别提宗室子弟聚众纠集了,稍有不慎,便会被有心人加以利用,瞥了胤祯一眼,他才淡淡的说道:“先跪安吧。”
退出养心殿,胤祯不由一阵苦笑,康熙是什么意思?是欲庇护宗室,还是不相信这事?本来还想汇报远征人选的事,看来,只能拖到明日与上书房大臣一起议定了。
蜂窝煤炉的推广表演和重金悬赏,一早就在京城内外的各繁华街口摆开了架势,京城各大茶楼在上午亦是格外的热闹,只要是没有黄带子在场,人们清一色都在议论着昨日的那场黄带子奴仆与步军统领衙门兵士的殴斗。
当然,十四爷出场的那段最为人所津津乐道,‘小司匠无端受辱,十四爷飞马相救’已经不知道被演绎出了多少版本,工部火药作坊的司匠罗天云可谓是一夜成名,原本一句话而获五百两重赏就已经让人嫉妒羡慕的发恨,转眼间又遭黄带子纵狗抢肉,无端殴打,赏银也被抢走,可谓是塞翁失马,让人感叹世事无常,不料,紧接着又异峰突起,十四爷闻讯之后,竟然亲身飞骑而至,不仅解救了罗天云,而且还惩治了黄带子。
如此一波三折的桥段,又是圆满大结局,自然是分外的吸引人,让人百听不厌,议论的也格外有劲,十四爷礼贤下士,重视人才的名声也随着议论传扬开来,随之传扬开来的还有十四爷无偿赠送一千套蜂窝煤炉给贫寒人家过寒冬的消息,十四爷仁厚爱民的名声也散播开去。
各个蜂窝煤炉的推广点,一早就被人围的水泄不通,换了一茬又一茬,不少人兴致勃勃的用模具试做蜂窝煤,比较耗煤的多少,火力大小、持续时间长短等等,自然,也有不少人是企图能找到一点灵感,能够获得重赏。
午后,外城,小市街口的一处蜂窝煤炉推广点,康熙一身缙绅装扮,好奇的打量着蜂窝煤炉和模样怪异的蜂窝煤,琢磨着胤祯重金悬赏的两个问题,纵是他学贯中西,思忖了半晌,也是无从明白个中缘由。
他不由暗自嘀咕,明日得好好问问老十四,这个老十四,竟然能想出这个法子来招揽杂学人才,也算是别具一格了,不知道效果如何。随后,他又好奇的打量了一番制作蜂窝煤的模具,并亲眼目睹他们做了几个出来。
康熙虽然不烧煤炉,却并非不懂,烧煤球的煤炉与烧蜂窝煤的,根本就没法比,他甚至可以预见,这种蜂窝煤炉一推广,将很快普及开来,不说农村,至少在各个府城都会大受欢迎,将极大的促进煤炭的使用。
不知道老十四这个蜂窝煤炉和模具能够赚多少钱,若能在全国推广开来,怕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难道也是从西洋人哪里学来的?
康熙带着满腹的疑问,离开了街口,领侍卫内大臣伊德见这情形,急忙凑了上去,轻声道:“老爷,欲进哪家店,还望提前告之,小的们也好预做准备。”
这次出宫,康熙不想惊动人,仅带了十六名侍卫,但伊德却是不敢大意,暗里又让一等侍卫关保调集了一批侍卫暗中策应。
对这些小动作,康熙岂能不知,却也未加阻止,听闻伊德这话,他摆了摆手道:“有关保、拉锡几个跟着就成。”
第400章微服私访(三)
第400章微服私访(三)
临近年关,虽然才腊月十六,但善于精打细算的人家,此时就已经开始采购年货了,再拖的几日,不少年货的价格准得上浮,小市街是外城最为繁华的一条街,街上人来人往,一片昌盛景象。
此起彼伏的小贩叫卖声更为大街增添了几分热闹的景象,京城的小贩吆喝声绝对是堪称一绝,有的声音细而高,有的低而深沉,也有那种忽高忽低的,“馄饨喂,开锅!”“硬面,饽饽。”“卤煮喂,炸豆腐哟。”“葫芦儿,冰塔儿!”。
康熙满面含笑的边走边四下打量着,既然是要了解店铺被盘剥勒索等情况,那就不能去大店,他虽是身居九重,但对京城的大体情形还是清很楚的,能够在京城开大店的,怎会没点背景和靠山?那些个泼皮无赖估计是不敢盘剥敲诈那些大店的,转悠了一会儿,康熙便进了一家门脸不大的布庄。
一进门,伙计就满脸热情的迎了上来,一看康熙几人的打扮,便亲热的道:“贵客来了,快里面请,喝杯热茶暖乎暖乎。”
康熙矜持的扫了一眼,见里面有六、七个客人在挑选布料,看衣着,也就一般百姓,估摸着,是快过年了,来给孩子们扯点布缝制新衣裳的,在伙计的礼让下,他随意的在一张客桌的主位落座。
伙计张罗着叫人上茶之后,才躬身道:“一瞧您老这架势,就是富贵人家,您老要看点什么?”
康熙偏头看了伊德一眼,道:“去看看,有什么好货色?”接着又对伙计道:“贵店掌柜的,可有闲暇?”
“瞧爷说的。 ”伙计估摸着是遇上大客户了,眼睛登时就笑成了一条缝儿,“爷这样的贵客,请都请不来,哪能没空呢?爷请安坐,小的马上去请赵掌柜。”
戴着瓜皮帽的掌柜赵灿来的很快,打拱见礼落座后,便试探着道:“敢问贵客如何称呼?”
“称我金爷便是。”康熙和煦的道:“贵店生意还火红。”
“让金爷见笑了。”赵灿笑着道:“临近年关,但凡手头有点余钱的,谁不缝身新衣裳,这都是零碎生意。”
“说的是,临近年关了,穿身新衣裳,让人看着也透着几分喜气,我已叫人去看货了。”康熙说着,话题一转,“京城生意看着还不错,我也打算盘间铺面,不知京城的生意可好做?”
赵灿听着康熙一口地道的京城腔,不由疑惑道:“金爷不是京城的?”
“哦,我是关外的。”康熙随口说道;“少年时在京城呆了一段时间。”
见这位金爷气度雍容,赵灿也猜不透他的来历,不过,估摸着该是个大客户,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年头,做生意做的就是人缘,当下,他便道:“京城乃天下四聚之首,南来北往之货物尽皆聚集于此......。”
康熙一听,合着遇上侃爷了,真要让他这么说下去,怕是买完了布,他还未说完,当下便轻咳了一声,打断他的话头,才道:“刚在酒楼用餐,听闻京城的店铺杂费甚多,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一听提到杂费,赵灿脸色登时有点难看,小市街繁盛,生意虽好,可杂费也不少,特别是号税、勒税,这两种税并非官府征收,而是街上的泼皮征收的,望了康熙一眼,他才笑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哪里不都是一样。”
康熙沉吟了一下,才道:“原本听说京城实行什么杂税革新,难道不是革掉这些杂税?”
“金爷有所不知。”赵灿瞅了一眼正在看布料的伊德,苦笑着道:“杂税革新,那是官府推出的,咱们这些小店多少得点实惠,但其它杂税却是跟着上涨,有等于无。”
话音才落,门帘一开,四个青皮后生走了进来,随后,又进来两个年轻人,却是在门外观望的侍卫放心不下,跟了两个进来。
赵灿一看进来的四人,不由暗暗嘀咕,京城这地面邪,说曹操曹操到,他忙对康熙道:“金爷稍坐。”说着便起身对四人一拱手,笑道:“刑三爷真是信人。”
“赵掌柜的生意兴隆。”为首那叫做刑三的亦是一拱手道:“例钱可已备好?”
“早备下了。”赵灿笑道:“刑三爷请这边坐,我马上着伙计取来。”
一听例钱,康熙不由上下打量了那四人一眼,心里疑惑,这就是收杂费的?都已经跟生意一样了,难道都已经形成了规矩?
“赵掌柜的客气。”刑三下巴微微一扬,道:“年关了,咱们也忙,就不耽搁了。”
这时,伙计已经麻利的跑上来递上二两银票,刑三看了看,微微一弹,拱手一揖,笑道:“祝赵掌柜来年红红火火。”
“承蒙三爷吉言,您好走。”赵灿笑着还礼,躬身送四人出门。
见这情形,康熙低声吩咐道:“派人跟着,不要惊动他们。”
待赵灿坐回来,康熙才迟疑着问道:“这些人就是收杂费的?看着跟生意人一样。”
“他们可不是生意人。”赵灿说了一句,便打住了话头。
“天子脚下,难道就没有王法吗?”康熙又串掇了一句。
赵灿轻叹了口气,道:“他们就是王法。”说着,他话头一转,道:“不知金爷采买布匹做何用途?”
“自然是做衣裳。”康熙已是没了兴趣,站起身来,说道:“赏他二两银子。”
出得门来,康熙脸色显的有些冷峻,关保、拉锡知他心情不好,都不敢做声,街上人多,他们也不敢大意分神,前后隔着几步,将他团在中间,谨慎的留意着四周的情形。
走了不远,康熙又进了一家瓷器铺,得知的情况亦是大同小异,如此问了两家,都是如出一辙,他也没心情再走访,出门便吩咐着人通知胤祯赶到步军统领衙门来。
而后,他便径往步军统领衙门而去,走出还不到一箭之地,前面街面上突然骚动起来,紧接着人群开始四散奔逃。
关保一见这情形,立刻与一众侍卫将康熙拥进一家店铺,康熙心情本就不好,进得店铺,脸色更是冷峻,一把推开前面的侍卫,走到门口观望。
第401章 微服私访(四)
第401章 微服私访(四)
大街上人群虽然惊慌奔走,却并无惊恐之色,胆小的匆匆低头而行,胆大的不时回头驻足观望,更有不少喜欢凑热闹的逆人流而上,一见这情形,康熙放下心来,知道前面不定是出了打架斗殴之事,伊德、关保等人亦是暗松了一口气,康熙微服私访,只要不出现大逆之事,其他事情都微不足道。
前去探察情况的侍卫很快就折了回来,低声禀报道:“禀老爷,前面不远,两帮泼皮打上了。”
关保是一等侍卫,对城里这些泼皮殴斗可谓是耳熟能详,康熙偶尔微服私访,他们前后几条街口都派人暗中盯着,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惊扰圣架的事情,但这次康熙不仅出来的匆忙,目的地也未告知,人手也未准多带,虽然暗中调了一批侍卫暗中尾随,却仍是难以顾及周全。
未想到,可可儿就出了事,虽说是小事,但他却不敢有丝毫大意,一听手下禀报的简单,他便轻喝道:“什么眼力劲儿?详细点,有多少人,有家什没?什么原因殴斗?”
“是。”那侍卫略一沉吟,才道:“两方大约有六、七十余人,都没家什,不过是顺手拿的长凳,小杌子之类的,听说两方分别是中城的和南城的,该是捞过界了,抢地盘引起的。”
康熙听的恼怒不已,这就是朕的盛世?竟然有六、七十余人青天白日当街斗殴,步军统领衙门、五城兵马司、顺天府,朝廷养了那么多兵丁衙役难道都是摆设不成?京城的治安居然乱到这种程度了,难怪老十四要坚持严行整治!这些泼皮背后有没有宗室的影子?略一沉吟,他才道:“走,长长见识去。”
一听这话,伊德急了,他是今日唯一跟出来的领侍卫内大臣,万一康熙有什么不妥,可就他的责任,他忙躬身道:“老爷,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街头泼皮殴斗岂能入得老爷的眼。”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盛况。”康熙冷冷的丢下一句话,便迈步出了店铺。
关保一见,立刻带人跟了出去,生怕出一点意外,伊德微微一楞,也赶紧的跟了出去,正琢磨着是否谴人去通知步军统领衙门,康熙却是回过头来,严厉的说道:“不准通知任何人。”
伊德心中一凛,康熙难道是要借机考核步军统领衙门、五城兵马司、顺天府等衙门的官员?
整个京城布局是‘城内八旗,城外五城’, 城外五城便是指京师外城分为中、东、西、南、北五城,每城又分两坊,最繁华的便是中城、南城、北城。小市街呈东西走向,不仅是京师外城最繁荣的大街,亦是中城与南城的交界线,大街一分为二,街北归中城、街南归南城。
京城的泼皮混混也是以城、坊划分各自的地盘,自从开始有组织的征收所谓的号税、勒税之后,小市街便成了中城和南城两帮的争夺焦点,没办法,小市街商铺林立,实在是太富了。
京师各衙门在腊月二十前后‘封印’放年假,各商铺亦是在腊月二十五左右年底盘总帐,十五至二十五这段时间,便约定成俗,成了各城泼皮争夺地盘的法定时间,最近几年,几乎每年都有殴斗,不过是规模大小而已。
殴斗之前,一众泼皮自然会将小市街上的各衙门兵丁、捕快衙役送上孝敬,免得他们破坏好事,各衙门兵丁、捕快衙役得了好处,自然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丝毫不担心会受罚,只要不闹出人命来,胜利的一方都会安排人出面到各衙门斡旋,他们根本无须担忧。
当然,他们也并非完全甩手不管,放任自流,为防出人命案,丢掉饭碗,他们亦会在现场两边的茶楼、店铺实时监督,若是发现情形不对,便会及时制止。
今年殴斗规模并不大,而且看着也还守规矩,各衙门兵丁、捕快衙役也都懒洋洋的在远处观望,不时还指点议论几句,更有好赌成性的,开局设档,赌哪边会赢。
斗殴现场的各家店铺,一看情形不对,早就上门闭店,躲在铺内暗骂倒霉,白耽搁半天生意,只是苦了那些沿街的小贩,跑又跑不及,躲又没处躲,糊口的家什,扁担、杌子、长凳,甚至是锅碗瓢勺都被一众泼皮混混利用到了极致,看着自家的物什被砸的稀烂,一个个小贩都是欲哭无泪的远远躲开,人要再被殃及,这年可就没法过了。
康熙一行人赶到殴斗现场时,街面上已经躺下了七、八个,剩下的两帮人马打得正火暴,却是毫无章法可言,整个场面混乱不堪,手持扁担、杌子、长凳的不少,还有人拎着锅盖的,两边捉对儿厮打的不多,基本上都是五、六个群殴,典型的泼皮无赖打法,鬼哭狼嚎之声亦是不绝于耳。
看了几眼,康熙甚觉无趣,便自怀中掏出一个跟核桃大小形状都相似的金表来看了看,心中却是疑惑,这街上怎么连一个巡逻的兵士衙役都没有?人都哪里去了?
看热闹是京师闲人的一大嗜好,如此热闹的场面,自然吸引了不少胆大之徒围观,康熙一行人倒也不显的突兀。
不过盏茶时间,街上混战已经接近尾声,胳膊上扎着红带子的一方已经明显处与弱势,不过是在勉力支撑而已,大街两头却仍是静悄悄的,不见任何动静。
康熙的脸色不免有些难看起来,昨日才发生宗室奴仆与步军统领衙门兵士群殴,今日又发生大规模的泼皮当街群殴,这京城的秩序已经败坏到这种地步了?五城兵马司、顺天府、步军统领衙门都是些只领饷不揽事的不成?
他不由低头又看了看金表,突然,整个街面都异常的安静下来,康熙微觉诧异,抬起头来,却被关保一下就挡在了前面,瞥了一眼旁边的围观之人,但见所有人都如木雕泥槊一般,脸上皆是惊讶之色,发生了什么事?他心里登时大为好奇,正欲发问,关保声调略显紧张的命令道:“快,把老爷架到后面去。”
一听这命令,几个侍卫动作熟练的将康熙架起就往后小跑,另外不少侍卫则寸步不离的紧随其后,康熙倒无丝毫惊慌之色,一把将金表握在掌中,而后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火铳。”二等侍卫拉锡简短的说道:“他们手里有短火铳。”
泼皮手里有短火铳!康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问道:“没看错?是短火铳?”
“不会错,绝对是短火铳,奴才敢担保。”拉锡赶紧的回道。
朝廷对火器管理极严,每一杆火枪的去处都极为清楚,即便是报废销毁,都有极严的程序,短火铳就更不用说了,康熙第一个念头,就是老十四的上海火器厂管理不善,有火器流落出来,看看已经出了短火铳的射程,他才厉声喝道:“放下!”
两脚着地之后,康熙才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服,问道:“有多少短火铳?”
“回老爷,仅见一把。”拉锡小心的回道。
“一把短火铳就吓得这样?”康熙瞪了几人一眼,才道:“大风大浪没少经历,还在乎一把火铳?走,看看去。”
眼见殴斗已经接近尾声,却不料中城那帮泼皮却突然抽出了一把短火铳,这一下,不仅把南城的一众泼皮给吓傻了,就连围观的众人也都惊呆了,火器不是什么新鲜玩意,京城的一众闲人见过的不少,可从来没见有泼皮玩这玩意,这玩意一响,那可是要出人命的,这年头,谁愿沾惹上人命官司?但凡了进了衙门,没个十几两银子,根本就别指望能出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