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方应物对细节的考据癖得到了满足。看来在县衙眼里,一般不会管具体每个村民如何,一切都由里长粮长代管。
可怜的方总甲在此时就是花溪全体村民的替身,若秋粮不齐,就替全体村民挨板子。
诉完苦,方逢时满怀希望地看着方应物,期待方应物给他出个主意。
方应物感慨道:“我以前还纳闷,从前程开泰当里长时,他为何越当越霸道,难道他真不懂得与邻为善的道理么?
现在渐渐懂了,当里长的若没势力不霸道就很难管得了人,而管不了人就是自己受罪,官府才不会在意他的苦衷,所以程开泰成了恶霸倒也情有可原。”
方逢时愣了愣,细细一琢磨还真有几分道理,小相公不愧是读书人,看问题就比他这种泥腿子深刻。可是道理不能救急,方逢时忍不住直接问道:“你看如何是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为叔被县衙打板子罢?”
方应物很诚恳地提出建议,“要不…你别当这个里长了?无役一身轻。”
方逢时好像要被强暴,跳起来缩着肩膀惊恐道:“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小相公你聪明盖顶,都说你是星宿下凡,莫非没有半点主意了么?”
方应物摇头道:“你还看不透么。人人都是利益相关,让别人心甘情愿地多交,你不行,我也不行。”
方应物连说了几个不行,方逢时张张嘴,再也没有说什么,无可奈何地起身离开了。
送走了方逢时,兰姐儿与方应物闲谈时问道:“莫非你看不出来么?方总甲是想请你出动,去县里说项,减免掉花溪今年秋粮的加耗,也省得他征粮为难。”
方应物叹道:“我当然看得出来,但我不能如此做。加耗虽然名义上不是正项,但多少年来约定俗成,在官府那里和正项也差不多了,实际上也是税收的一部分,只不过较为灵活而已。
既然是国税,那收税就是朝廷官府的权力,与士绅特权之间是有一条平衡线的。虽然不外乎人情,但凡事都讲究一个度。
像我方家这样的人家,因为功名原因税粮已经全免了。若还要包揽减免全村全里的税粮,那有点过度了,打破了平衡必然会引起反弹。
今天若我方应物去说项,明天说不定又是谁去,谁还能没有点面子?难道都要减免税粮么?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了!
更何况我现在没有功名,只是一个个区区童生,有什么资格去干涉本县政务?如果因为这点不干己事的问题去烦扰知县,估计要被看做不知天高地厚地多事,结果只能适得其反。
若引起了县尊的反感,那就得不偿失了,毕竟今后就算中了秀才,还是要在县学里度日的。
更重要的是,为这么点三五斗的小事就去打扰知县,简直就是浪费人情和机会,聪明人都不会如此做。”
第五十一章 被加税了…
方应物不想掺和征粮的事情,还有两点考虑没有说。一是今非昔比,他有点顾忌到自己的羽毛,不想太过操心俗务,参与太多了会在别人印象里降低自己品格;
二是让族叔里长自己去锻炼一下处事能力,总不能大事小事都来烦他罢。那要他当里长有何用处?还不如他方应物自己直接兼职了。
又过了两天,是个不错的天气,方应物正在院中读书。他现在越发深刻地认识到,读书才是自己的立身之本,一个预备秀才只是起点而已。
深秋难得有如此明媚阳光,方应物没看完几页书,忽然又见到那位族叔里长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还没到身前,就听他连声大叫道:“小相公!大事不好了!”
方应物有点不耐烦地问道:“又有什么事情?”
“虽然秋粮一时收不齐,但可以分批解送。昨日我送第一批税粮到县仓,却被那县衙户房小吏告知,我花溪田地的等次全部由中田改为上田了!”
上田?方应物也很吃惊。淳安县是个山区县,田地状况差别极大,按照本县税务科则,田地是按照肥沃程度分了上、中、下三个等级的。
税粮总量是朝廷规定的,然后按照一定比例分解到各个等级的田地中,上田承担的税收较高,下田承担的税收就比较低。
从制度上这是要体现赋税均平的原则,以免出现上田和下田承担同样赋税的弊端。当然制度和现实不见得都是整齐划一的,操作中的人为因素那是另外一回事。
花溪的田地不好不坏,从几十年前就被定为了中田,只需按照中田标准缴纳赋税。怎么突然之间就被换成了上田?这可不是好事情。
具体地说,淳安县上田的赋税比中田多出三分之一,百姓人家都是宁可降低等次也不想升高的。凡是土地被升了等次,那只有一个原因,被黑了。
方逢时有点六神无主,语无伦次地详细讲述道:“这次解送了三十七石正项税粮外加若干耗米,想着先交上去应付了这半个月的比限。
谁知那管仓的小吏拿出田地籍册,道是我花溪田地从今年起都已经改为上田,要按照上田标准交税粮。”
“慌什么!”方应物很镇静地轻喝道,直接问起关键地方:“这次涨了多少税?”
“正项多了十二石,连上加耗多了二十四石。现在一共要缴纳皇粮九十八石,算上便宜给县衙胥吏的耗米,起码要交上去一百石!”
方应物沉吟不语,心里简单算了算,从七十四石变成了一百石,这增加幅度可不低。
增加三四十石税粮看似不多,但花溪地方人多地少,五六百口人守着一千亩地,粮食本来就只能将将够吃,多交税粮是个很让人揪心的事情。
方逢时又诉苦道:“小相公看这可如何是好?那些胥吏如狼似虎,我在县里与他们理论半天,还被打了一顿,实在没法子了。”
方应物这才注意到,方逢时衣服破了好几处,脸上略显青肿,看样子真是挨了打。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方应物肯定要想法子管的,而且是不能不管。这不但是打花溪的脸,而且是打花溪村头牌乡绅方清之父子的脸。
内部纠纷也就罢了,如果被外人侵犯利益,方应物还撒手不管的话,那么就要“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普通百姓依赖乡绅不就图的被庇护有靠山,如果庇护不了,那以后谁还听你的?
可是要从哪里入手?方应物又想起个问题,很是让他疑惑。
国朝在制度上对赋税额度控制极严,天下钱粮总数是事先固定的,各地数量也是事先固定的,淳安县亦不例外,这是一条从太祖时起便定下的政治原则。
地方可以在损耗、常例钱等偏门上做文章,但不能擅自增加正税。若未经朝廷许可便公开增加税额,那就是犯了政治错误,同时也会承担上盘剥刻蚀的名声。
也就是说,花溪三村多交一份正税,那么县里肯定有其它地方少交一份,以达到全县正税总体不变的效果。
那么是谁占了这个便宜,少交了税?这个问题很重要,侦探界有条定律,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想至此,方应物感到自己抓住了事情的脉络,立刻再次对族叔发问:“你既然去县里交过粮,那么你可听说有哪个地方减了税?”
方逢时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次去县城,路上遇到了本乡慈溪那边的人,听说他们今年税粮比去年少了二成。”
慈溪?慈溪胡家?方应物彻底恍然大悟,这根本不用猜了!真相就在这里面,而且真相也只有这一个!
田地籍册都在县衙户房,修改田地等次和纳税额度,必须通过户房吏员!以胡家的实力,只要想做这种事,毫无疑问大概是能做成的!
户房小吏的心思,方应物也可揣摩个八九不离十。方家这个新兴乡绅似乎底子不厚,看起来没那么可怕难惹。有胡家撑腰时稍微一下,还能顺便赚点好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胡家在方家这里算是丢了面子,无论是主动丢的还是被动丢的,必须找回场子,不然就相当于示弱了。
上次他们在软实力上丢了面子,而且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好机会,所以看来是想要从硬实力上找回来。用硬实力补回软实力,一力降十会,也算是一种做事的思路罢。
其目的不但是要找回场子,还是要打击他方家的势头,维护老牌世家的门面。
而且时机也选择得不错,方家真正的顶梁柱方清之去了京城,无论考试结果如何,至少在明年四月之前是不会回来的,目前只有他方应物一个小小童生撑场子。
对胡家而言,这段时间便是最好的时机。不然等方清之回来后,情况只会比现在更加棘手。
况且花溪和慈溪都属于梓桐乡,在一个乡里协调一下税粮问题只怕更简单,连县尊都不需要惊动。
胡家啊胡家,怎么又冒了出来,手段还是不错,方应物叹道。这有点不好办,外祖父要收拾自己,自己反抗起来分寸很不好拿捏。
不过火不出气,过了火容易被视为欺凌长辈,这就是晚辈的悲哀啊。
方逢时看着方应物半天不说话,不像过去谈笑之间便计策百出,只站在那里想来想去,心里更没底了。
他实在忍不住,出声道:“小相公你和县尊大老爷说得上话,要不去找县尊大老爷谈谈此事?”
“那不行!”方应物一口否定道,这事怎么可能直接去找知县?知县不可能会帮他们出头的,这纯属自讨没趣。
首先这次胡家似乎发了狠要出气,每个谨慎的人面临这种情况,都要斟酌一下。方应物不清楚知县会不会倾向于胡家,但可以确定,总不太会倾向于他方应物这边。
其次,就算从实力对比看,方家解元尚未转化成硬实力,但胡家却已经有个老资格高官在朝。如果处置不当落了把柄,老大人一本奏折上去,他汪知县就可能要换地方了。
这年头有没有红楼梦里那种护官符不知道,但若是真有,胡家必定在淳安县护官符上面的。
第三,无论结果如何,县里税粮一粒也不少,只是谁多交谁少交的问题,影响不了政绩。所以汪知县毫无必要在两边之间硬出头,何苦吃力不讨好?
往诛心里想,说不定还巴不得地方乡绅之间斗得你死我活,这样外来户地方官才好两面骑墙、渔翁得利。如果是他方应物当知县,肯定便这么做了。
而且方应物从前几次打交道的经验看,汪知县本身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把希望完全放在他身上,不是很靠谱,所以还是要靠自己得好。
“那还有什么法子?”方逢时问道。
方应物嘿嘿笑了笑,“你去村里点起人马,只要青壮,人数有二三十个就行!明天随我走一趟!”
“那再多找些人,将王家和程家都叫上,纠集上百青壮不成问题!”听到主心骨下了决心后一声令下,方逢时登时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要那么多人干什么?”方应物诧异道。
方逢时慷慨激昂道:“胡家虽然读书厉害,打架却不见得行!这次程王两家也遭殃,三家一起出力,不信打不过胡家!”
方应物哑然失笑,看不出这族叔还挺好斗的。他险些忘了,这种宗族聚居的地方,大家族之间起了纠纷,械斗乃是常事,难怪族叔听到他召集青壮,便以为他要用武力解决问题了。
“用不了这许多人,而且只用我方家的人就可以了。要去县里,不是找胡家。”方应物阻止了准备在花溪大点兵的族叔。
不是与胡家械斗?方逢时莫名其妙,“那要作甚?”
方应物言简意赅地答道:“去欺负人!”
“欺负谁?”方逢时更糊涂了。
“在县里谁欺负了你,我们就欺负回来!”
方逢时心有所悟道:“你是说那些胥吏?这行么?”
方应物傲然道:“为什么不行?胡家我惹不起,还惹不起这些贱人么?我父亲好歹也是解元老爷!”
“小相公好主意!”方逢时也不是完全无能,登时领悟到了方应物的心思。
第五十二章 日子没法过了
方应物的策略很简单,那就是专捡软柿子捏。
回到屋里,方应物揽镜自照,兰姐儿捧着晒干的衣物进来,见状取笑道:“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
方应物大笑,扣下镜子道:“你以为我是自恋的人么?”兰姐儿好奇地问:“夫君莫非效仿先贤以镜自鉴乎?”
“非也!”方应物坦然答道:“为夫看看自己像不像个恶霸。”兰姐儿惊奇不已,“世间未尝听说谁想当恶霸的。”
方应物唏嘘不已:“恶霸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前日还劝总甲叔叔霸气点,如今为夫却要亲自操刀上阵,这世道就是要逼人当恶霸啊,不然日子没法过了!”
次日,一大早便有整整齐齐的二十多名方氏一族的青壮立在门外守候。等方应物出来后,便带着这批人向县衙而去。
路过中花溪、下花溪村时,村民听说方应物带着人去县衙讨说法,便纷纷表示要加入队伍,不过都被方应物婉拒了。
到了县城,正是午前时分。
方应物独自大摇大摆地进了县衙,穿大门过二门,如入无人之境。他已经在县衙出过好几次风头了,特别是上次中案首那次,衙中胥吏多半都是认得他,自然不会拦着。
县衙大堂外甬道两旁分列着县衙吏户礼兵刑工六房,正好对应朝廷六部,每一房设有司吏、典吏作为头目。
方应物大概看了几眼,便进入户房的屋子。外间是几名正在忙忙碌碌的吏员,里面一间有个保养不错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八成就是户房的头目司吏,方应物当然看得出来,上前拱手为礼道:“在下花溪方应物,敢问户书贵姓?”
户书原本是对户部尚书的尊称,但风气演化,渐渐在县衙里流行起来,成了对户房司吏的尊称。类似的还有吏书、礼书等等。
那户房司吏见到方应物,心里便已经很明白,此人是为何而来。不过他倒也不惧,反正那件事情另有人主使,他不过替人办事而已。当下神情淡淡的,不卑不亢道:“原来是方朋友,在下免贵姓丁。”
“原来是丁户书。”方应物点点头道,“在下前来只为一件事情,我花溪土地,突然全部改成上田,我们花溪地主却一无所知,这是何缘故?只怕其中不合道理。”
丁户书公事公办地答道:“合不合道理,官府自有裁定。至于田地如何定的等次,也是官府机密,无可奉告。”
方应物语气不善地又问道:“丁户书真不肯通融?”
丁户书皱起了眉头,这小童生会不会办事?问通融之前,总该先亮亮好处罢?虽然亮了好处也未必有用,但规矩就是规矩。
这样的人见多了,他很熟稔地应对道:“衙门自有章程,在下也是照章办事,方朋友若是有所不满,可另行向老爷们申诉,纠缠在下无济于事。”
说是这么说,实际上就算申诉到知县那里,也未必有用,那一头可是胡家。
方应物脸色缓了缓,“此刻天近午时,在下在西门外酒家做东,有请丁户书拨冗赏光。”
丁户书冷淡地拒绝道:“心领了!这几日忙碌,公务很多,只怕没有空子…”
你不出去可不行,方应物想道,转眼之间就心生一计。不等他说完话,抢过话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和胡老太爷乃是外祖外孙,不过结下怨气而已,却没料到落在了这件事上。
在下请丁户书一行,不是为了解决田地的事,是要请丁户书做个中间人,若能两家修好,自然感激于心。”
听到这话,丁户书突然产生了很大兴趣。不错,方应物和胡老太爷是外祖父和外孙关系,再怎么结怨也是很近的亲戚,只不过缺少个和解契机。
看方应物的态度,是想求和了,只要有这个态度就好办。难道胡老太爷那边还能和晚辈计较到底,放着如此出色的亲戚不认么?
如果自己在中间化解了两家纠纷,那岂不成了他们的恩人?这对自己可是很好的际遇。
想到这里,丁户书仿佛春风拂面,“既然方朋友有心,那么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即丁户书随着方应物出了衙门,陪同的还有另外一个邵姓书吏,大概是丁户书的心腹。
走到县衙大门外,丁户书笑道:“这是要去哪里?”
却见方应物从怀中掏出竹哨,用力吹了一声,凄厉的哨响回荡在衙门前的街道上。
这是什么意思?丁户书笑容僵住,愕然看着方应物。忽然从两边巷口冒出二三十农家壮汉,紧紧围住了丁户书和邵书吏。
丁户书再傻也明白些状况了,原来方应物刚才装作服软,是为了哄骗他走出衙门,然后就要施暴!他声色俱厉地呵斥道:“衙门之前,你们意欲何为?我乃…”
这群人并不答话,当先的年轻人一拳头打了过来,正中丁户书脸颊,当即感到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随后人群一拥而上,便对着丁户书和邵书吏一顿拳打脚踢,眨眼间就将两人打倒在地上翻滚。
在县衙大门这里当班的几个卒子见状,连忙冲上来要救下两个吏员。但对方这边人多势众,轻易分出五六个人拦住了卒子,使之不得靠近。
这些人确实是方应物从花溪带来的,他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不能再继续拖延,便下令道:“走了走了!”
人群便按照事先计划,四个抬一个的将丁户书和邵书吏抬着,迅速向西门外走去。路上并不休息,累了就换人。
县衙大门前这事,发生得很突然,结束得也很快。二十多个打两个,还不快那也太废物了。
等到十来个衙役集合完毕并冲出县衙救人时,方家人已经消失在街角了,只能望而兴叹。
有几个年轻衙役工作积极性很高,还要去追赶,但却被老成衙役拦住,并训斥道:“你们长长脑子!蹊跷事情必有内幕,而且那是解元老爷家的公子,是我们能瞎掺和的么!难道你们没听说过谭公道前辈是怎么倒霉的?”
一天之内,这劲爆的消息便在县城传开了——方解元家的公子仗势欺人,在衙门外公然聚众暴打两个县衙吏员,并且打完后还将人绑走了!
如果当街殴打绑架百姓,还算是丑闻,但胥吏之徒的形象在人们心目中实在谈不上好,本身又是低人一等的贱役,放在二十一世纪连公民都不是,那情况便不太一样了。
听到衙门吏员被解元公子殴打绑走的消息,百姓只当了个趣闻听,并没有什么反感,拍手称快的反而比比皆是。
至于其他士绅的反应就是,这两个衙门吏员怎么惹到方应物了?肯定是他们两个有什么地方先做错了,不然方小朋友怎会发脾气?
这种舆论叫公门中人很是心寒——这世道难道没处讲理了么?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后话不提,却说汪知县第一时间就得到了禀报。当时他正在二堂那里看公文,却见门禁卒子连滚带爬地跪到门槛外,“大老爷!户房丁司吏和另一个书吏被方应物绑走了!就是那个解元家的方应物!”
汪知县闻言愕然,以他对方应物很了解,这方应物绝对不是鲁莽冲动、无事生非的人,怎会无缘无故跑到衙门绑架小吏?
但无论有什么原因,这也太不给面子了罢,将县衙当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公厕吗?
汪知县心怀不满地伸手抽出签子,就要摔下签子点齐衙役!却听到立在身旁的心腹徐门子猛烈地咳嗽几声,好像意有所指。
汪知县收回了手,又想了想便猛然醒悟到,既然方应物敢公然这样做,那必定是两个小吏有把柄落在方应物手里了!
所以当务之急不是先去救人,而是先弄明白这个把柄是什么,不然就有可能更加被动!反正方应物有根有脚不怕找不到,又何必急于一时。
想清楚后,汪知县把户房其他两个典吏和吏员都叫了过来,询问道:“尔等最近做过什么事情,能与那方应物有关的?”
一干吏员面面相觑,不知应该回答还是不答,或者如何回答是好?却有一赵姓典吏排众而出,“小的略有所知,那丁户书曾经擅自改了花溪田地的等次,全部由中田改成了上田。”
汪知县心里大怒,这姓丁的自己找死么,难怪惹怒了地方乡绅!还给县衙带来如此大的麻烦事!
难道这姓丁的不知道,方应物是他汪县尊推举出的寒门学童先进典型吗!虽然现在有点和寒门靠不上了。
汪县尊正要伸手洒下签子,准备点起衙役!却又听到心腹徐门子的猛烈的咳嗽声。
又咳嗽?又是意有所指?汪知县收住了手,经过三思后又想到,这姓丁的平常看起来并不傻,是傻子也坐不到户房司吏的位置上,那么修理花溪肯定也是有缘故的。
而这赵典吏说话必然有不详实处,险些将自己误导,这些胥吏辈果真一个比一个奸猾!
赵典吏确实想借机坑一把丁司吏,若干掉了丁司吏,他这户房二把手典吏就有机会顶替了。但他发现县尊大老爷已经反应过来了,只能不情不愿地详细说明情况。
“小的方才尚未把话说完,丁户书不但修改了花溪田地等次,还将慈溪田地降低了等次。花溪和慈溪都属梓桐乡,这只是一乡之中的些许微调,故而丁户书说不必惊动大老爷了。”
听到慈溪两个字,汪知县痛苦地揉一揉额头,心里只想骂娘了。
胡老先生和方应物是如何唇枪舌剑,他可是亲眼目睹的。当时怕连累自己便放弃了充当和事佬的想法,谁想到躲来躲去还是躲不过,他们又在这里较上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