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声声呼唤中,锦夜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血色顿消,目光迷茫,好似在困境中挣扎而不得出路的困兽。他茫然地看着已然蜷缩在地上的我,我的身下已经聚了一小洼鲜血,雪白的衣裙也被鲜血浸透。锦夜的瞳仁骤然一缩,狭长的凤目中眼波深邃,漩涡渐起,卷起痛楚的潮汐。他一弯腰,伸手将我打横抱起,“溪儿,别怕,我在!”
我心一松,抱住他修长的脖颈失声痛哭,眼泪打湿了他胸前的红衣。
锦夜,他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终于回来了…
第二百零二章锦裳
那一夜痛苦而漫长,我感到自己身上的血都要流尽了,不断涌出体外的鲜血带走了生命的热度,我冷得身子打颤,连牙齿都“咯咯”作响。锦夜拿床上的锦被将我紧紧裹住,我的血将被子都浸透了,苏绣的锦被上留下血渍的暗影。
外面依旧狂风瀑雨,电闪雷鸣。我的意识渐渐模糊,只用失神的双眼盯着上方白色的床账。郎中来了,稳婆来了,春痕她们也抽泣着围在我的身旁。稳婆不断地鼓励我,“夫人,向下用力,孩子就要出来了,疼的话,您就喊出来,女人生孩子都是要叫的…”
我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筋络仿佛被炮烙一般的痛,可是我跟失声一样,叫都叫不出来,身上的力气消失殆尽,我太累了,累得直想闭上眼睛。
朦胧中我看到稳婆扎着双手,手上鲜血淋漓,直往下滴,她带着哭腔向锦夜道:“不好了,官人,夫人本就身子骨娇弱,又出了大红,恐怕大小都保不住了…”
锦夜暴跳起来,额头青筋直绽,咬牙切齿道:“她若有任何不侧,我让你们所有的人跟着殉葬!”
稳婆噤若寒蝉地退到一边,又换了郎中上来,往我嘴里塞了丸药,让我含在舌下,锦夜握着我的一只手,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溪儿,坚持住…”
我目光死寂,空蒙蒙地看着他,仿佛只剩下没有灵魂的躯壳。他哆嗦了一下,下定决心似的咬牙道:“你等着,我去找沐长风来!”
我用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拉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走。我不愿长风见到我生死挣扎,不愿长风来与我做最后的道别。我的心意他最明白,真正的爱恋不需要言语,不需要沟通就能够相知相依。曾经,我拼尽全力想跟他长相厮守,那是我心中唯一的祈盼。可是现在,当死神的阴影笼罩着我,当生命即将走到尽头,那个愿望也已变得微不足道。
不能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吧?一路走到现在,我与长风的爱恋已经超越了生死。相爱的人如果不在一起就不会继续相爱了吗?有一种情感即便天各一方,无缘再见,也不会消融心底的那份炙热。有一种爱恋即便生离死别,天人永隔也永远不会在天地间泯灭。我跨过千年的时光,走过两世的生死,找到了长风,找到了生命中那个对的人,却无缘与他携手并肩。可是我不后悔,爱上他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对的一件事。
长风,我从来不相信转世轮回。但是为了你,我愿意相信,相信你我缘起不灭,生生世世。相信无论时空如何变迁,我们还会遇见。只是下一次,我会抓紧你的手,不会再迷迷糊糊地一次次将你错过。
所以,长风,我不要跟你道别,因为我们…永远不会分离。
如果今日我难逃一死,就让我默默地离开吧!长风没有亲眼目睹我的离世,是不是就会对锦夜少了分恨意?锦夜陪着我走完生命中最后的时光,是不是就能够原谅我曾经的欺骗,不让魂魄再徘徊游荡。一切皆因我而起,长风的眷恋,锦夜的痛苦,就让我将所有的恩怨都一起带走!
锦夜回身跌坐在我的床前,俯下身子,将脸依偎到我的面颊上,他喃喃地呜咽着,“对不起,溪儿,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我抬手轻抚着他漆黑浓密的头发,心中的痛苦和愧意无法言表。锦夜,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毁了你的人也是我。如果没有我,你也许会在见到长风的时候迷茫,却不会让那个幻影主宰你的身体,使你如游魂般孤单飘荡。如果没有我,你依旧是那个孤傲清冷的大将军,一人之上万人之下,见神杀神,见鬼杀鬼,没有人敢逆忤你的意思。是我,打破了你原本坚硬的保护壳,当你将脆弱而柔软的真心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却狠狠地扔在地上,是我打碎你所有的美梦,所有的善意,使你仓惶逃避,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我抚着他头发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床塌上,我累得闭上眼睛,身上的痛楚逐渐远离了我,我仿佛躺在莲花池中,四周的水波轻柔地将我托起。天空中响起一首低回的歌,无喜无悲,一如对生命的感悟…
就在我意识逐渐飘散的时候,腹中一阵蠕动,好像有只小手从里面推着我的腹部,拼命往下挤。耳边传来稳婆的叫声,“夫人用力啊,看见孩子的头发了!”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干涸的眼眶瞬间聚满泪意。我的孩子指不上我这个无用的母亲了,他(她)在自己努力挣扎。生命的源头原来就是一场殊死的搏斗。
身下撕裂的疼痛重新回到我的意识里,可我已经不再怕疼。人会惧怕身体上的痛感,可是没有任何一个母亲会惧怕生育的痛楚。因为我们知道,疼痛只是新生的代价,痛过之后,我们能够怀抱自己的孩子。与那个崭新的小生命相比,这点儿疼是多么的微不足道,连疼痛本身都带上了甜蜜的味道。
我一下子觉醒,我不能死。我的孩子在提醒我作为母亲的责任。如果我死了,他(她)将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间。同时,他(她)的努力更是让我汗颜,一个胎儿都能够为了自己的生命奋斗,我有什么理由懦弱地逃避?这个世上还有我牵挂的人,和牵挂我的人。我死了,长风会痛苦余生,无法释怀。我死了,锦夜会自责内疚,永受煎熬。
求生的欲望让我的身体重新燃起斗志,我拼尽全身的力气,握紧了锦夜的手…
如高山瀑布骤然跌落,我身上一松,稳婆已经惊喜地叫出来:“恭喜夫人,是位千金。”
我挣扎着抬起头,见到一个粉粉的小肉团儿,躺在稳婆的手中。我不足月就出生的女儿,只有小猫那么大,细声细气地哭着,仿佛有无尽的委屈,是那样惹人怜爱。
稳婆将孩子擦干净,用襁褓裹好,凑趣儿道:“好俊的小模样,将来肯定跟爹娘一样是神仙般的人物。”
我本来都要力竭地昏睡过去了,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又清醒过来(汗,果真是打不死的小强)。看来这个稳婆是临时找来的,并不知道锦夜的身份。我心虚地看向锦夜,一阵恐惧漫过心底,象怪兽的利爪划过,留下深深的划痕。我紧张地咬住自己的拳头,指甲都掐进掌心里。
锦夜小心翼翼地自稳婆手中接过襁褓,动作生涩却呵护倍至。我放下心来,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开,我倒在枕头上,再也不想动。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小了,只闻细雨滴落屋檐,珠玉落入银盘般叮咚作响。锦夜俯头看着婴儿啼哭的小脸儿,眼角眉梢的温柔如月色星光下的清泉,涓涓流于石上,一抹动人的微笑浮现在他绝美的脸上,他柔声对那个小人儿呢喃:“你就叫裳儿吧。锦裳!”
第二百零三章这一次我不会再骗你
我在床上昏睡了整整三天。第四天,我睁开眼睛,春痕赶紧过来,喜极而泣道:“老天保佑,夫人您可算醒了。”
“孩子呢?”我探起上身,声如蚊呐道:“给我看看孩子!”
春痕扶住我,在我的背后放了一个枕头,让我靠着,才对我笑道:“夫人,您放心吧,小姐好着呢!刚跟着乳母吃了奶,这会儿睡着呢。”
春痕说着叫来乳母,我迫不及待地将我的孩子抱在怀里,贪婪地痴看着她娇嫩的小脸儿,真的是白里透红,吹弹可破。看来在落霞谷的那些日子,我一日三餐的桃子和梨没有白吃。小家伙的眼线很长,将来一定有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小鼻子很是挺秀,菱角一样的小嘴微微抿着,让人觉得似曾相识。
做母亲的总觉得自己的宝贝是天下最漂亮的孩子。我曾经嘲笑大街上的母亲抱着一个在外人眼里相貌普通的孩子,逢人夸耀。而如今,我做了母亲才知道,在母亲的眼里,再普通的孩子都是世间唯一的奇迹。更何况我的宝贝真的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可人呢!
她是那么小,那么柔弱,小小的手指比筷子还要纤细,手掌只有一元硬币那么大,可她又生得这样齐全,一样都不少,让人不得不感叹造物的神奇。她在我的注视下醒了,吭吭哧哧的,连眼都不睁,小嘴一扁,哭了起来,理直气壮,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小脸儿都憋红了。我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一叠声地安抚,“哦,裳儿,我的裳儿,你是饿了吗?”
小东西将头拱到我的胸前,毫不客气地自己找饭吃,那么纤小的人,力气却很大,嘬得我生疼。她大口大口地吮吸,发出“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好像随时会被噎住,却丝毫没有放慢吮吸的速度,一张小脸儿都因为用力而涨红了,稚嫩的额头冒出汗来,热气腾腾的,象刚出锅的小馒头。
一阵柔柔的感动漫过心田,我在这个异世,本来没有亲戚家人,可是现在,我有了。我有了一个女儿。她是我的血肉至亲,与我血脉相连。她的出生,见证了我的存在,也见证我与长风的爱恋。漫长的孕期,我期待着与她相见,是她陪伴我度过了那些孤独囚禁的日日夜夜。如今我终于将她抱在怀中。所有的伤痛,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为了她,受再多的苦也值得。
她在我的怀中,渐渐放缓了吮吸的速度,睡着了,又仿佛不甘心似的猛吸几口,又睡着了,还是不甘心,接着蠕动小嘴…如此循环往复,让人忍俊不禁。她终于睡沉了,我还抱着她,好像抱着全世界的珍宝,舍不得撒手。
锦夜不知何时站在床边,清冷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一双凤目却温柔得能够滴出水来。我小心地窥着他的神色,是那个我熟悉的锦夜。
“谢谢你救了我!”我轻声开口,生怕吵醒怀中的宁馨儿。
锦夜不语,伸手轻轻摩挲着裳儿的小脸,睡梦中的裳儿鼓鼓小嘴,条件反射地偏过头去含锦夜的手指。锦夜诧异地缩回手,随即脸上绽放出温暖的笑容,如云开见日,冰雪初融。
门外忽然响起疾步而来的脚步声,有侍卫禀报,“锦大将军,落霞谷中的兵马已集结完毕,另有瑞台大营和古门大营的将领也已接到兵符,即日筹备兵马粮草开拔到落霞谷驻守。”
真要打仗啊!我一惊,一把握住锦夜的手,仰脸向他哀求:“锦夜,不要!现在放手还来得及!”
“沐长风终于追查到落霞谷的所在,他已经集结了龙耀各地兵力,向我宣战,势要铲平落霞谷,将我赶尽杀绝,碎尸万段!我如何能够不应战!”锦夜声音清寒,却带着难掩的倦意。
“不会的,长风不会,他不是那种人!”我将裳儿放到床榻的里面,回身抱住锦夜的腰,将脸贴在他身上,“我去跟他说,让他放过我们,他会答应的。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去过平静的生活。”
锦夜的身子抖了一下,他缓缓将我环绕在他腰上的手臂拉开。一丝苦笑浮现在他的脸上,“你,究竟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锦夜…”我心如刀割,失声唤他。
他默默转过身,走出了屋子,红色的身影孤单寂寥。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浑身无力地扑倒在床上。
我并不是为了歉意或是为了赎罪才想跟他在一起,锦夜他不需要我的怜悯,更不需要我的救赎。我是真心的想跟他走,无关情爱,无关恩怨。我曾经那样近地接近死亡,接近生命的源头。在那一刻我参透了生死,看破了红尘。我爱长风,从始至终,不曾动摇。但是我终于明白,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心中最难割舍的那个人不一定就是最爱的那个人。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与锦夜朝夕共处了近三年,已经习惯了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也看到了他对我的情意,即便面对我的背弃,他选择的依旧是伤害他自己。对于这样的爱意,我无法漠视,也无法不感动。既然我在生产中九死一生,就当那个惧怕他,提防他,时刻算计他的林若溪已经死了吧!我愿意以崭新的生命来努力爱他,做他真正的妻子,没有欺骗,没有背叛。也许长风永远是我心头如水的月华,但这一世,我要牵着锦夜的手度过。
锦夜,这一次,我不会再骗你。
第二百零四章不要再找我
由于我产后身体虚弱,郎中说舟车劳顿会要了我的命,于是锦夜让他的侍卫将我和裳儿转移到了一个秘密的地方,自己先行去了落霞谷部署攻防。听闻我们刚出那个宅子,长风就带兵将包围了那里。长风攻入府内,却没有找到我,于是又直取落霞谷。与锦夜在那里狭路相逢,两军对峙。
毕竟长风挂心我的安危,只让士兵围住了落霞谷,与锦夜谈判要人。锦夜占据山头,有恃无恐,乐得跟长风耗着,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
我和裳儿栖身的小院外面有层层的侍卫守卫。锦夜有令,不让任何人进出这个院子。这个院子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心中的焦虑无以言表,却只能等死一般龟缩在这里。
二十日后,我已经能够下地,春痕她们唬得拦着我,恨不得将我绑在床上。我可是个现代人,这些产妇护理的常识比她们明白。
我自顾自地抱着裳儿在地上溜达,亲自哺育她。不过由于我身体虚弱,乳汁并不多,只能给裳儿当顿点心,还需要乳母提供正餐。
裳儿已经较刚出生那会儿胖了不少,不再是那个可怜巴巴的小猫样。她的小脸蛋儿粉扑扑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黑眼珠很大,只有很少的眼白,却是淡淡的蓝颜色,更显得眼珠黑得发亮。小东西终日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很少哭闹,即便咧咧两声,只要小嘴儿被占住,很快就不闹了。不愧是我的女儿,少心没肺的架势与我如出一辙。
裳儿吃饱了,在我怀中沉沉睡去,我看着她的天使般的睡容,忍不住亲吻她的脸蛋儿,柔润的触感,小皮球一样的弹性十足。
正在沉浸其中,只闻外面一通吵杂,有侍卫在门外急禀,“锦大将军吩咐,请夫人速去落霞谷。”
没等我说话,春痕已经急得摔帘子出去了,“夫人月子还没出呢!怎么走?小姐也还是未满月的奶娃娃,如何经得起一昼夜的路途颠簸?”
我叹了口气,看来锦夜是不要再等了。我一手抱着裳儿,一手拉住春痕,向侍卫说道:“备车,我们走!”
马车在乌压压一群侍卫的护送下向落霞谷驶去,没有走往常的大路,而走山脚小径迂回前行。我撩起车帘问侍卫首领,“这是去落霞谷的路吗?”
侍卫驱马上前恭敬道:“夫人,这是进山的小路,大路被摄政王的军队堵死了!”
我默然放下车帘,长风这是来真格的了,看来是把老实人逼急了。
同一个马车的春痕抱怨:“还有多远才能到?都颠簸了大半日了。郎中一再嘱咐夫人要卧床静养,现在倒好,让夫人带着小姐一块儿遭罪!”
那个侍卫也颇为无奈,“快到了,穿过这个树林,就能到山谷入口。”
马车进入树林,林中异常安静,连鸟鸣声都没有。静得让人觉得反常,只能听见我们一行马蹄车辕碾碎落叶的声音。我们来到树林中央时,角落里响起一声极轻的口哨声。侍卫首领挥手让车马停住,警觉地四处巡视。
四周传来一阵阵“沙沙”的响声,不绝于耳,仿佛有人悄悄地接进。侍卫首领面色一变,大喝一声:“不好!是摄政王的人,咱们冲出去!”
众人催马疾驰,马车摇摇晃晃向前飞奔,我抱着熟睡的裳儿,春痕紧张地抓着我的胳膊,掐得我胳膊生疼。她带着哭腔问我:“完了,摄政王捉住我们,不会杀了我们吧!”
我又好气又好笑,赶紧安慰她,“不会的,摄政王不会杀人。”
眼见前方就是树林的尽头,跑在最前面的侍卫,胯下坐骑突然前腿一弯,马背上的侍卫跌落下来!原来林中早已布下陷阱埋伏。
疾驰的车马一下子顿住,就在此时,忽闻一阵马蹄雷鸣,地动山摇,杀声阵阵,旌旗摇曳。四面八方的将士从天而降,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玄黑色的铁甲在阳光下闪着寒芒。
锦夜的侍卫大声喝道:“保护夫人!”众人纷纷抽出刀剑,御马围住马车,在马车外形成一个保护圈。
外围的铁甲将士也在喊话,“摄政王有令,不要伤了林姑娘!”
我不愿他们刀光剑影,流血殒命。就着双方剑拔弩张,相互对峙的当口,我抱着裳儿跳下马车。马车内圈是锦夜的侍卫,外圈层层围着长风的铁甲军,象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为首一人身形高大威猛,面目熟识,我定睛一看,正是雪屏山上曾见过的范南平范将军。
我疾步上前,锦夜的侍卫也跳下马来,持剑护在我身前,“夫人,锦大将军有令,务必将夫人带到落霞谷中。属下誓死保护夫人安全离开。”
我点点头,“我知道,我只是与范将军说两句话。”
范南平飞身下马,来到我面前,我俯头看着襁褓中兀自酣睡的裳儿,这么大的响动,竟然没有吵醒她。
我亲吻着她稚嫩的小脸,泪水涌出了眼眶,滴落着她的红苹果一样的面颊上,“裳儿,娘的余生,日日都会为你祈福,但求你平安康健,无忧无愁!”
睡梦中的裳儿悸动着小嘴,浑然不知大人间的纠缠无奈,神情安详而惬意。
我深吸了一口气,硬逼回眼中泪意,将裳儿交到范将军的手里。那名身披战袍的铁甲将军平托着裳儿,好像捧着一块烫手的热山芋,神色尴尬,手足无措,“这…这是…”
我伸手将襁褓掩紧,目光止不住在裳儿的身上流连。我用尽量平静的声线向范将军道:“将孩子交给摄政王。告诉他,让他撤兵!”我闭上眼睛,心中好像有万箭穿过,痛不可当,可我还是挣扎着说出来,“还有就是,告诉他…不要再找我!”
我睁开眼,留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我的裳儿,狠心扭头,骑上侍卫的马,向山谷的入口策马飞奔…
第二百零五章飞蛾扑火
落霞谷中处处兵甲,严阵以待。我因带着锦夜的令牌,没人敢拦我,顺利地到达谷中的宅院。
锦夜站在园子中间的凤凰树下,仰头看着树上灿若流火的红花,身姿婀娜,宛若翩鸿,唇角挽着一丝陶醉的微笑。大战当前,他不见丝毫的紧张恐慌,反倒是游园赏花般闲散惬意。
虽然这是那个一心要我命的锦夜,但我已经不再害怕。我要赶走这个占据着锦夜躯壳的幻影,我要那个锦夜回来,与他共度余生。
见到我只身到来,锦夜凤目斜睨,妩媚凌厉眼波破空而至,漫不经心地问道:“我不是让侍卫将你押解来吗?他们人呢?”
“被沐长风的铁甲军拦在山谷外了。”我据实以答。
锦夜眯起狭长的凤目,眼中杀气骤现,随即挑眉问我,“哦?是吗?你跟沐长风那个孽种呢?”
“我把裳儿交给了范南平范将军,让他将裳儿交给长风。”我平静地回答。
锦夜冷哼了一声,恼羞成怒道:“竟然让那个小孽种回到了沐长风身边!”他义愤难平,红/袖一挥,震落了树上的红花,如雨落下。
花落之后,锦夜脚下已是一片由凤凰花铺成的红毯。他轻轻拈下落在衣襟上的花朵,眼波婉转,映着红花,如水畔彤霞,令人炫目。他悠悠道:“虽然没有了那个小孽种,好在你倒是回来了。既然遇到了沐长风的铁甲军,你为何不借机回到沐长风身边?”
“我来是因为我要跟你一起走,归隐山林,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日子。”
锦夜仰头而笑,随手扔掉手里的花朵,那朵凤凰花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落在了地上。他笑得花枝乱颤,喘不过起来,勉强止住后才问我:“林若溪,是不是沐长风让你来诈降的?引诱我出谷,然后将我一举歼灭?你们觉得我有那么愚不可及吗?不过我也要感谢沐长风将我想得这样蠢。我本来还懊恼让你逃了,谁料你竟然回来自投罗网。”
锦夜边说边向我走来,摆动的衣角似水中的涟漪。我看着他步步靠近,却没有躲闪,“锦夜,跟我走吧!给我们两个人一个机会,让我们包容彼此,互相取暖。”
锦夜依旧笑着,对我的话恍若不闻,他过来,扳着我的肩膀让我面对花园的中央,凉亭的边上有一个立着的刑柱。他凑在我耳边,嗓音低柔,炫耀中带着蛊/惑,“看见那个刑柱了吗?我要将你绑在上面。这花园地下埋有千斤硝石,只要一个火星,这里就是人间地狱。到时候,我会让沐长风亲眼看着你葬身火海,化为灰烬。”
他眼中闪着兴奋而疯狂的光芒,激动得身体都微微发抖。
有侍卫急急地闯过来,“禀锦大将军,摄政王带兵攻进山谷来了!”
我一惊,长风还是没听我的话。锦夜笑得快意决绝,“来得正是时候!”
他一挥手,一粒燃着火星的火石落到园子角落的草丛中,“嘭”地一下子燃起一团巨大的火苗,迅速向四周蔓延。
锦夜拽住我的头发,将我拖到花园中的火刑柱前。我头皮被掀掉一样的痛,眼泪扑簌而下。我背靠着刑柱,锦夜低头将柱上的铁链一圈圈地缠绕在我身上。
我不管他是否听得进去,只自顾自地张口,“锦夜,我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盖一座房子,种一片果园,我还要在园子里种花,种好多好多的凤仙花,春天花开的时候,比天上的云霞还要美丽,我们可以在花丛前饮酒对酌。夏天我们在大树下乘凉,我给你讲故事,我会讲很好听的故事,保证你从未听过。秋天我们一起采摘果实,吃不了的,我会做成果酱,留着慢慢品尝,我要给你烤面包,配上果酱,比宫里御厨做的点心还好吃,你一定会喜欢。冬天,北风呼啸,我们燃上两盆炭火,在温暖如春的屋里看外面雪花纷飞,天地洁白…”
我流着泪,固执地诉说,锦夜的动作越来越慢,拿着铁链的手不住地颤抖,仿佛那铁链有千斤重,让他不堪负荷一般。
我被紧缚在刑柱上,无法动弹。园中的火苗已经蹿到树上,烟熏火燎的气味呛得我咳嗽不止,我泪如雨下,“锦夜,这一次,我真的没有骗你!”
锦夜缓缓直起身,闭目仰头,一滴清泪顺着他紧闭的眼角滑下,他叹息着呓语,“溪儿,一切…都太晚了!”
我的锦夜终于回来了!我高兴得又哭又笑,语无伦次,“不晚,锦夜,我们的生活刚刚开始。长风不会对我们赶尽杀绝,他会放过我们的。”
我焦急地看着园子周围已经烈火熊熊,很快就会烧到这里。空气都炙烤起来,景物在烧灼的气体中模糊晃动。四周全是火烧树木的“噼里啪啦”的响声,远处还隐隐可闻厮杀声和刀剑相碰的声音,越来越近。
“锦夜!”我急急地呼唤依旧闭目的锦夜,身上的皮肤因火苗的炙烤而感到灼痛,嗓音也干涸沙哑,“我们快走吧!我们从密道逃走,你说过,那个密道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没有人能够捉到我们,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可以逃出落霞谷,从此在人们视线里消失。”
锦夜睁开眼睛看我,狭长的凤目中深邃如渊,烟波浩瀚。他回头看了一眼逐渐贴近的火苗,伸手握住我身上的铁链,手指一收,铁链环环断落,我身上的束缚骤然一松,他已经拉着我进入凉亭。
机关开启,石门应声而开,锦夜将我推入密道,自己仍然站在门口,用身体挡着不让石门关闭。他身后,丈高的火苗铺天盖地,而他一身红衣比赤色的火焰更加凄艳。
密道中幽暗清凉,与外面火烧火燎的炙热犹如两重天地。我拉着锦夜的手,试图将他也拉进密道。他身如磐石,任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却撼动不了分毫。
“锦夜!”我哭着继续拉他的手,“进来啊!跟我一起走!”
他默然不语,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套在我左手的无名指上,我低头一看,是曾经被我扔还给他的那枚金刚钻的戒指,流光溢彩,幌得人睁不开眼睛。
在我愣神的当口,锦夜忽然俯下头,柔软芬芳的嘴唇吻在我的额上。我只觉额头一暖,他已经直起身,目光深情地看着我,“溪儿,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你,你再也不用感到害怕!”
我愕然看着他,一时没有明白他话中的深意。呆立间,他推了我一把,我猝不及防倒退了两步,眼睛依然锁在他身上。
一抹温柔的笑意荡漾在他绝世无双的脸上,他最后看了我一眼,转身投入熊熊烈火之中,红衣翻飞,一如扑火的飞蛾。
石门在我眼前关闭,将烈焰和他都隔在门外。
“锦夜!”我醒过神来,疯了一样的扑过去,捶打着石门,空旷的石洞里只听见我声嘶力竭的呼唤…
第二百零六章锦夜如画长风当歌
几个月后…
江南水乡一处清幽的宅子里,我一身红衣,手握一枝花瓣半拢的白莲临窗而坐。湖面清风带着水汽和莲花的清香吹拂着我垂到腰际的长发。指间一枚炫目的金刚钻戒折射着阳光,将碎金一样的流光投映在洁白的花瓣上。
春痕拿着一个烫金字的大红喜帖进了屋,“夫人,洛城的风云堡送来一个喜帖,说是风云堡的西门堡主今日迎娶第三十四房侍妾。”
一旁的长风接过喜帖,大红色的花笺在他月白色衣袍的映衬下,更显出喜庆华丽。长风略为诧异道:“我记得西门兄说过他有三十二房侍妾,怎么都娶到第三十四房了?”
我用白莲遮脸,偷偷吐吐舌头,没敢搭腔。长风还在拿着喜帖翻来覆去地看。我心虚地走过去,色厉内荏道:“怎么?羡慕他啊?你也想学他娶几十个小老婆回来?”
长风哑然失笑,在我的淫/威下低眉顺眼道:“长风不敢。”
我眯起眼睛凑近他,“真的?你们古代不都是讲究三妻四妾吗?你又是个挂了名的端清王,多娶几个也是正常!”
长风拥住我,语气郑重,“长风此生有你,已然心满意足!”
我这才满意,微笑着靠在他充满兰香的怀里。心中偷乐,你要是哪天惹恼了本姑娘,我还有风云堡那个金玉满堂的好去处呢!
掌灯时分,长风抱着裳儿哄她睡觉,姿势娴熟,比我都强。裳儿在他的怀抱中睡眼惺忪,先前还强撑着冲长风一个劲儿地笑,不一会儿嘴角笑的幅度一次比一次小,终于甜甜酣睡。长风舍不得将她放下,依旧抱着她如怀抱稀世珍宝。
宫里的张公公出现在我们面前。见过礼后,向长风笑道:“杂家出宫前皇上还说呢,端清王跑到江南躲清闲了,皇上也想天子南巡,看看这江南人杰地灵之地,可是朝中政务繁忙,根本走不开。只能让杂家来给王爷请个安,回去也好向皇上学学舌,这江南到底有多好,让王爷流连忘返,京都的端清王府都荒废了。”
一席话说得我们都笑起来。自从皇上重把朝政之后,长风就辞去摄政王监国之职,与我离开京都,到江南择了处风景秀丽,依山傍水的地方住了下来。
张公公拿出一个明黄的帖子,“杂家今日来,还有一事。皇后娘娘说该择个吉日将小郡主的名讳生辰载入皇家族谱。所以让杂家将名录给王爷和夫人看看,可有什么地方不妥帖。”
长风手里还抱着裳儿,于是我接过帖子,打开细看,待看到姓氏名讳一处时,指着“沐裳”这个名字向张公公道:“皇后娘娘一手操办的,自是面面俱到,只是小郡主的名字写错了。裳儿的名字是:‘沐锦裳’。”
我说完看向长风,长风从裳儿熟睡的小脸儿上抬起眼帘,回给我一个暖如春风的微笑,目中波光,似水清亮。
张公公称是而去。
长风起身将熟睡的裳儿放到床榻上,携起我的手,与我并肩立于窗前。窗外熏风轻拂,送来阵阵莲花清袅幽香。夜空中一轮皓月,洒下如水月华,远山近水都似笼着一层柔亮的轻纱。一只翠鸟自水面飞过,翅尖划过碧水,搅碎了满湖的波光月影…
我慢慢地将头靠在长风肩上。但觉锦夜如画,长风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