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商管理学,”沈世尧微笑着摊手,“可我不上课时都在英国当地一家餐厅打工。那陆小姐呢,大学学的是什么?”
“新闻学。”陆路尝了口意面,惊喜地瞪大眼睛,“你的水平简直可以去开店!”
话匣就这样打开,就连陆路都感到惊奇,原来她也有跟沈世尧坦然对坐,谈天说地的一天。只可惜,说的都是谎话。
陆路按照丁辰为自己伪造的那份简历捏造出一个完全不存在于世间的陆路。她父母双亡,在孤儿院独自长大,后来被丁辰的父亲资助,在国内顺利读完四年大学,然后进了现在所在的恒一。
多么简单乏味的一生,然而除了“父母双亡”四个字,一切都是假的。
说话间,一盘面不知不觉被搜刮干净,陆路站起来收拾好盘子准备去厨房洗碗,却不想突然被身后的沈世尧叫住。
“最后一个问题,你上一次恋爱是在什么时候?”
陆路的脚步顿了顿,良久,淡淡道:“六年前。”
“那现在他人呢?”
“…不在了。”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陆路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餐盘。这是她第二次撒这个谎,而如果她知道在不远的将来,这个谎言将彻底改变所有人的命运,那她一定不会如此草率地开口。可在这一刻,陆路却只想赶紧借此摆脱沈世尧带给自己的紧张和慌乱:“所以,我是不会爱上你的。”
依稀是沉默了很久,身后的男人忽然笑了,是那种非常温柔且慈悲的笑,陆路一瞬间愣住了。
因为沈世尧接着说:“陆小姐,或许世人都说活着的人永远赢不了死去的人,但我却觉得,死去的人永远赢不了活着的人。因为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继续去爱,创造更多美好的回忆。”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自大狂,陆路想,然而眼角却有一滴泪悄然滑落。
剧组选在十月一日这个喜庆的日子开机,当晚,Cindy安排的新助理小陈陪着清珂住进影视城里的酒店。
其实前几天都没清珂的戏,她就穿着便装,跟个小粉丝似的,蹲在导演旁边看监视器,说是想学演技。
导演看在Cindy最后关头答应孟澜出演的面子上,也就对这个即将力捧的小姑娘格外宽容,除了孟澜一下戏全程臭脸外,清珂在剧组日子过得也还算顺心。
每晚小陈都会准时打电话跟陆路汇报情况,末了期期艾艾道:“Lulu姐什么时候也来片场看看?”
陆路一怔,这才从一堆demo带里抬头,顿了顿答:“后天吧,正好把定好的片尾曲demo带给清珂听一听。”
却没想到这样都能和沈世尧撞上。那天飞机落地后,是Cindy找来的司机送陆路到影视城,刚一下车,陆路就看见那辆熟悉的奔驰停在不远处,甚至火都还没熄。
陆路傻在原地,沈世尧刚好从车上下来,冲她笑着打招呼:“陆小姐,好久不见。”
确实蛮久,起码有大半个月。自从上次沈世尧在她家吃过晚餐,说了那席话,陆路便开始刻意躲着他,甚至故意漏接他的电话。好在她前段时间因为要定片尾曲变得很忙,每次回家都已经三更半夜,就算沈世尧真的又找上门过,她也不知道。
“好久不见,”陆路硬着头皮走近,“沈先生怎么来这边了?”
“探班。作为电视剧的珠宝赞助商,心血来潮探个班应该不算奇怪吧?”
陆路愕然,腹诽他当然奇怪,但表面上仍是连忙摆手:“不奇怪,当然不奇怪。”
当晚,沈世尧大手笔地请全剧组吃饭,陆路交代小陈告诉大家自己胃痛不去了,小陈虽然满脸不解,却还是乖巧地点头。入行越久,越懂得讳莫如深。
可推了沈世尧的饭局,却不能阻止自己不争气的胃,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陆路不得不认命地爬起来,准备出门买宵夜。
夜里九点半,陆路估摸着饭局差不多该散了,怕撞见组里的人,所以东顾西盼,格外小心。然而大概太小心谨慎反而刺眼,还没走出酒店,陆路就被准备进电梯的一组人发现了,剧务赶忙叫住她:“小陆,胃好点了没?”
陆路转过脸,哭笑不得:“好多了,我再出去买点药…”
“我送你,”说话间,沈世尧已穿过人群,朝她走来,“药房挺远的,现在太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跟你在一起才更不安全,陆路暗想,却没辙,大概全剧组都看过两人的绯闻,指不定把今天两人一起来,晚上她却不去吃饭的事当成了情侣间的打情骂俏。
受不了人群中孟澜剜心一般的眼神,陆路踌躇了一阵后,咬牙举械投降:“那好,我们走吧。”
出了酒店左拐,刚走了两分钟,陆路便改了口:“沈先生,对不起,刚才我撒谎了,我不是要去买药,我想…”
“吃宵夜,”沈世尧仿佛了然于心,“前面有家,刚才经过时看着还不错,我也饿了,一起去吧。”
“你不是刚吃过?”陆路诧异。
沈世尧笑着摇头,“你知道这种场合,一晚上我只灌了一肚子黄汤。”
“哈,”陆路忍不住笑出来,“算了,看在你请我吃过几次大餐的份上,今晚我请你。”
坐在吃着辣炒田螺时,陆路忽然产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她与眼前这个人在一起发生的一切,往往都背离自己的初衷。
她原本想低调地做个小小的经纪人助理,却被他阴差阳错地推到了现在的位置;她原本打算要避开他,最后却稀里糊涂地主动邀请他来吃宵夜。
看着沈世尧笨拙地剥着小龙虾的壳,陆路忍不住笑:“其实你真的不适合路边摊。”
沈世尧闻声抬头,就听见陆路慢慢地说下去,像是提醒他,又像是告诫自己:“就像我不适合你。”
“不过我要还是个小女孩,大概很容易就爱上你了。你看你,多金、有风度、仪表堂堂,任何美好的词语套在你身上都不显得突兀。但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并且我不相信灰姑娘的童话,我只想守着我的回忆度过余生而已。所以,我们不适合,沈先生。”
“其实我没有追求过别人,”沈世尧终于舍得放下手中被剥得面目全非的虾子,“我曾经有过的关系,都是非正式的,但我的父亲曾告诉我,当你遇见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时,你就会变得格外认真,因为那是destiny。”
陆路当然明白destiny是命运的意思,但她不懂,沈世尧为何会突然这样说。
良久,沈世尧抬起头来,声音坚定而平稳:“我有预感,你会是我的命运。”
真可笑,陆路想,他们认识不过小半年,甚至他知道的关于她的一切,都是虚构的。他凭什么觉得她会是自己的命运。但同时,陆路又觉得可悲,当年的她,不也觉得陆亦航是她的命运?到最后,也不过只证明他是她的噩运。
“我不会爱上你的。”陆路再次强调,声音里除了执拗,还有一丝苦涩。
“我说过,我不急,”沈世尧又恢复到那种镇定而自信的笑容,“还有很长时间,我们可以慢慢来。”
陆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的眸中似有万千星辉落入,她一下子忘了言语。
第二天一大早,陆路是被小陈疯狂的敲门声弄醒的。不知为何,前一晚她睡得格外沉,并且没有像以往一样噩梦连连。
刚拉开房门,陆路便发现小陈的眼圈红了:“Lulu姐,你快去剧组,孟澜姐刚给了清珂一巴掌!”
陆路心下一惊,连忙问她:“怎么回事?”
“清珂上午没戏,就蹲在旁边看监视器,以往这样,孟澜姐也没说什么。但今天孟澜姐的助理也在旁边站着,清珂站起来的时候没注意撞了她一下,把孟澜姐的助理撞倒了,孟澜姐就发飙了,说她敢动自己的人,那场戏一完就甩了清珂一巴掌。现在清珂一直在旁边哭,孟澜姐无动于衷地跟Author对台词,现场气氛特别尴尬,导演让我来找你劝劝清珂,不想她影响剧组进度。”
听完小陈的一席话,陆路几乎头痛欲裂,或许是昨晚她和沈世尧的事刺激到孟澜,才会令她风度尽失借题发挥,但清珂做自己的替罪羊,陆路实在觉得堵得慌,匆忙换了身衣服,就跟着小陈去了片场。
接下来的一场戏还没开拍,陆路刚走近,便听见清珂极力隐忍的哭声。虽然已做过心理准备,但听见她的哭声,陆路的心仍紧了一下。
瞅准Author去找助理拿水喝,陆路赶忙到孟澜面前:“孟澜姐。”
陆路低头,仍是恭敬的模样,却不想孟澜突然拔高声音:“呵,你这是来跟我兴师问罪的?你凭什么啊,噢,我想起来了,凭沈世尧是你金主?”
孟澜尖利的声音在不大的片场里盘旋,显得格外突兀,不出片刻,所有人都悄悄别开了脸。除了Author试图走过来解围,却被助理拼死拦住了。
知道没人敢说什么,孟澜闲闲地伸了个懒腰,将台本丢给一旁的助理:“可是你别忘了,沈世尧今早的飞机已经回去了,所以现在的你,什么都不是。”
因着这场闹剧,清珂主动要求删减戏份,这事被捅到Cindy那里,陆路被一顿臭骂:“我不知道你和沈世尧到底怎么回事,也不在意,但请不要因为你们的私人感情问题影响到工作。清珂还是个小姑娘,意气用事,所以我也不跟她较真,但你得负责在剧组把她给看牢了,全部戏份拍完才准走,少一个镜头都不行。”
Cindy下了死命令,陆路只得打包收拾行李去剧组,而临行的前一天,她少见地主动打给了沈世尧。
那天沈世尧刚开完会,明年的春夏珠宝发布会策划案还没来得及看完,听见陆路的邀约,不禁顿了顿:“等我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我去找你。”
陆路把行李箱拉链拉好,看看表:“算了,我去世朝好了,不会耽误你很久,因为我还要赶三个小时后的飞机。”
“去哪里?”
“影视城。好了,就这样,待会见,我先挂了。”
下楼,打车,前往沈世尧的公司,再推开沈世尧办公室的门,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只是当陆路抬头,看见眼前的男人居然特意泡了一壶花茶在等自己时,身体仍不自觉地一僵。
她没有走近,只是站在靠近门的位置,目光瞥向别处:“我过来只是有句话要说,说完就走。”
“你说。”
“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拜托你让你的公关部以任何方式发个声明,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你觉得我会照你说的去做?”
沈世尧不怒反笑,笑容里却隐隐透着寒意,但陆路已经不介意了:“大概不会吧。但就算这样,我也会跟媒体澄清,我们其实没有任何关系,都是你自己炒作出来的新闻,为了掩盖当初你和孟澜的关系。”
“陆路!你觉得他们会信你吗!”那是沈世尧第一次吼她,话音刚落,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态,语气又渐渐放软,“…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这样?”
“一定要有为什么吗?”
“自然。”
陆路顿了顿,咬牙,“那好,因为我非常非常讨厌你的不可一世!”
从世朝出来,直到坐上出租车,陆路的心脏仍在狂跳。刚才说完那句话,她甚至没有勇气再看沈世尧的表情,因为知道自己的话究竟有多伤人。
这个男人虽然曾带给自己各式各样的麻烦和灾难,也令自己受过无数的委屈,但陆路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时刻,他也带给过自己无法言喻震撼和安慰。又甚至,短暂的心动。
她或许贪恋过他带来的温柔与庇护,但在孟澜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却仿佛当头棒喝,一瞬间清醒过来,那些她曾贪恋的,并不会真正属于她。
或许她只是寂寞得太久了,久到竟开始产生错觉,觉得自己或许能够摆脱噩运,再一次遇见命运。但事实证明,等待她的永远只有噩运。
一个小时后,她在机场的候机厅里接到小陈的电话,也在同时,她在墙上的液晶显示屏上看见那个她曾经是命运,如今是噩运的名字。
“听说陆总公司的施工楼盘出了事故,陆总在现场受了很严重的伤,清珂留了张便条给我,现在人大概已经赶去机场了!怎么办,Lulu姐,Cindy姐知道这事一定会开除我的!”
一瞬间,陆路只觉得地动山摇,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只有电视里事故现场的狼藉画面在眼前反刍。
如果你恨一个人,恨不得想要杀死他,但有朝一日,你发现那个人真的可能会死时,你是什么感觉?
于陆路而言,她只觉得茫然,曾经的爱恨一下子被掏得干干净净,只有呼呼的冷风灌进来,整个身体都要冻成冰块。
在那趟飞往萧山机场的班机上,有一位女士没有登机,而取代其登机的,是另一位从没有坐过经济舱的男士。
自起飞的那刻,沈世尧紧握的拳头便没有松开过。既然陆路不愿意告诉他真正的理由,那么,就由他自己去寻找好了。
手术台上,陆亦航觉得自己做了场梦,很漫长很漫长的梦。梦中,他置身于曾经的陆家,豪华的大厅,旋转楼梯上,那个像公主一样从天而降的女孩在对他眨眼睛。
“喂,你叫什么名字?”
“宋、宋亦航。”
“那你进了我们陆家,以后就要跟着我爸爸姓啦。陆亦航,陆亦航,记住了吗?以后你就叫陆亦航。”
女孩起身,拍拍自己漂亮的裙子,一转身跑进了房间。直到那天晚饭时,还没有改名成陆亦航的宋亦航才再次见到她。
“琏城,我叫陆琏城。因为爸爸说,我是他这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漂亮的女孩骄傲地笑起来,一双明眸顾盼生辉。
或许一开始只是羡慕吧,羡慕那份与生俱来的自信,羡慕她浑然天成却不惹人讨厌的高傲,又或者,羡慕她那双漂亮的,仿佛装满了整个宇宙星星的眼睛。到后来,因为害怕再被抛弃,回到那没有希望的孤儿院生活,便可耻地接受了养母的提议,一点一点,不费吹灰之力地攫取她的心。甚至最后对她父亲的致命打击,也是借着她的手完成。
爱之于人的残忍,在她与他之间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陆亦航起初是不以为意的,他从没觉得,他会真的爱上这个任性倔强又高傲的小女生,然而直到他们彻底决裂那天,直到她拼死也要拒绝他的吻,哭着恳求他的时候,陆亦航才恍然间明白,原来他一直是爱她的。
爱到深处,才会浑然不觉。
然而他却清楚,自己再没有理由去见她,而她,也死都不会再见自己。当曾经的深爱变成憎恨,那些有过的美好,回想起来,亦不过是加倍的狰狞。而那之后一年,她竟然失踪了,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不论是他还是宋清远,他们翻遍了全美,也再没有找到过陆琏城这个人。直到六年后,他在网络花边新闻上看到她。
仿佛有什么一瞬间复苏,尽管知道那是妄想,陆亦航仍然舍不得彻底放手。回到国内,就算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也是好的。
陆亦航天生是擅长等待的人,所以才会花六年的时间,一步步将美国的生意做大,让宋清远相信他的实力;而另一方面,他处心积虑地买通国内家里的佣人给宋清远下慢性药,逼得她去美国休养。
就这样,他终于如愿,但很快他就发现,原来自己比想象中更贪心。
只要看见她,就忍不住想靠近。然而一来二去的试探中,陆亦航却不得不绝望地承认,她对他,真的只剩下恨了。就算看见他刻意接近清珂,与她传绯闻,送她和曾经一模一样的礼服,也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是应该高兴的吧?如此,她终于走出他带来的灭顶伤害。而自己那么多年来的罪恶感,是不是终于也能够减轻一些。只是当水泥板从高空跌落的那刻,为何他回想起她的脸,仍会有满心痛苦与留恋?
睡梦中的陆亦航渐渐睁开眼,他的枕畔,已是湖泽蔓延。
昨夜下了场大雨,直到清晨雨势都没有减弱的意思。回想昨天看了新闻赶来的丁辰,死命拉自己上车离开医院的模样,陆路仍然心有余悸。
陆路从没有见丁辰如此动怒过,几乎气红了眼,仿佛一只暴怒的母狮:“陆琏城!你他妈要还记得你叫陆琏城,就乖乖跟我回去,别去犯贱!陆亦航这种绝世大贱男死不了,医生刚跟我说了,手术很成功,够他再活上三五十年,为他过去干的龌龊事赎罪!但是你,陆琏城,你心里要是还有你死去的爸爸,就给我滚回去,你这样,你爸在天之灵都不会得到安息的!”
最后那句话一说出口,陆路的眼睛刷地就红了,整个人顿时安分下来。
“送我回家吧。”她抬头,惨然地对丁辰一笑。
丁辰一愣,也松了口气,笑了,重复道,“好,我送你回家,送你回家。”
然而陆路却翻来覆去一整晚睡不着,一闭眼,便是陆亦航血淋淋的模样。她浑身颤抖,天刚亮,便迫不及待地起床,准备热杯牛奶安神。
门就是在陆路端着牛奶准备回卧室时响起来的,起初是不确定的细微声响,而后是有节奏的敲门声,最后,演变成杂乱无章的疯狂砸门声。
“陆路!不…陆琏城!你出来!你给我出来!小六,小六…对不起,对不起…还有,我爱你!我爱你!对不起,我爱你…我爱你啊…”
当陆路反应过来门外那个语无伦次的男人嘶吼的是什么时,她手中的杯子啪一声掉落在地。
滚烫的牛奶烫伤了她的脚,她却浑然未觉。眼泪疯狂地自眼眶跌落,陆路慢慢地蹲下身,紧紧抱住自己。
如果曾经这句话令她如临仙境,那么现在,却好比地狱走一遭。原来若你等待太久,那个所谓的答案,便彻底失去了意义。
窗外的雨真吵啊,然而恍惚间,陆路却看见了六年前的自己,在皑皑白雪中,举步维艰。
那其实是新年第二天,全世界的人都还沉浸在欢乐的氛围中,却唯有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
因为就在十八岁生日的昨天,她意外收到了一份来自死神的生日礼物——她的爸爸,突然自杀去世了。
得到这个消息时,还叫做陆琏城的她,和陆亦航正身在普罗旺斯。这场浪漫的旅行,是陆亦航为她准备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她那时正值高三,没有护照,学校也不可能给假,于是在陆亦航的指示和帮助下,她自作聪明地从爸爸陆传平的保险柜里偷来了各种身份证明,资料和印章,终于办妥了护照和签证。好不容易从学校溜出来,她终于赶上了那趟飞往法国的航班。
坐在机舱里,陆琏城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幸福啊,再没有人会比她更幸福。
虽然母亲早逝,她却是在爸爸极尽的宠爱中长大的。就连爸爸再婚的太太宋清远,也是自己所喜欢,进而促成的。
还记得那是十三岁的春天,她因为贪漂亮穿裙子受凉住院,宋清远恰好是她的主治医生。她特别喜欢这个温柔的阿姨,便耍了小心机,让爸爸把电话留给她。而后一切也如她所期望的那样,爸爸和宋阿姨谈起了恋爱,甚至连爸爸向宋阿姨求婚,都是她买好戒指藏在他的卧室,悄悄暗示他的。
宋清远虽是个医生,但对她却从不冷冰冰,反倒是温柔细致,照顾有加。虽然从孤儿院带来了陆亦航,说他是曾经的恩人留下的孩子想要收养,也并不妨碍他们一家人相处地融洽。
更何况,虽然一开始她对陆亦航充满了孩子气的敌意,但终究她还是喜欢上了他,并想方设法将他变成了自己的男朋友。
虽然这段恋情暂时对爸爸而言是个秘密,但陆琏城总期待着,等满了十八岁,进了陆亦航所在的大学,一切便能够公开了。
当然,在这些圆满的幸福之外,其实她还是有一点点遗憾的。她的遗憾,便是陆亦航从没有说过喜欢她。
但那有什么关系呢?未来那么长,就算他个性内敛,吝于表达对自己的感情又怎样,总有一天他会说出来,她当时志得意满地想。
那时的陆琏城,整颗心都沉醉在这些玫瑰色的肥皂泡中,根本没有想过,是肥皂泡,就终会有破灭的一天,而她也终会随着这些破掉的肥皂泡,跌落凡尘,摔得粉身碎骨。
陆琏城还记得,找到继母宋清远遗漏在卧室垃圾桶里被绞碎的“澳海转让书”时,爸爸刚好去世一个月。
仅仅一个月,律师便已走完全部法律程序,将遗产分配完毕。在没有立下遗嘱的前提下,宋清远分得爸爸四分之三的遗产,而另外四分之一则归于她名下。
但她却还是没有真实感,甚至拒绝参加爸爸的葬礼,因为她根本没办法相信,那个宋清远流着泪告诉自己的,爸爸突然自杀的原因——大概受不了急性心肌梗死后遗症折磨。
那是她的爸爸啊,她哭着摇头,他一直那么健康,怎么可能会突然心肌梗死?而他又是那么爱自己,怎么可能因为怕痛就轻易自杀死掉?!
她不信!
她不再去上课,整天游走在家与医院,发誓要找到爸爸死亡的真相。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可怜她,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竟意外在爸爸生前的卧室里找到了那份被绞碎的转让书。
原来自爸爸去世,宋清远就更换了房间睡觉,也辞退掉了曾经的管家和佣人。这个房间,几乎被尘封,也就是因为这样,这份碎掉的文件才得以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