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仿佛已然流尽了一般,再无半点流下。我伸出去的手僵在虚空之中,而我不用去看也知道,旁边的两道身影已然开始缠绵,只是,那里的无咎已然化作了飞扬。
无咎…我只觉得整颗心都已片片碎去,不,无咎,飞扬永远也只是飞扬,这七界里,不可能有谁,能够在梦儿心里替得了你。
我睁开眼,飞扬还在我的怀中,他的气息却开始紊乱起来。我知道,留给我们的只有这最后的一分机会。
重幔低垂,红烛艳泪。
我从袖里抖出这些日子买的数匹长缎,凡间的书上常道软玉温香,那温香便是这绫罗的香味吗?我将已然赤着身的飞扬抱起放在那轻滑若无物的缎上,再轻轻地除去自己的衣衫,幻化出来的翩翩少年被我散了去,还是我本来模样。于是,青缎锦绫间,肌肤胜雪,温润如玉。
我看了看被我紧搂在怀中的飞扬,心头却再无别的想法,管他什么爱不爱,喜欢不喜欢,反正我不要飞扬死。
低下头,我将舌尖伸入他口中,轻抵上鄂,那是仙家修炼的重窍,所谓“天池”,上通泥丸,然后毫不犹豫地将体内的仙灵之气尽数送了进去。
片刻之后,□处一阵剧痛,让我浑身颤抖,却无法逃避,只能承受。我知道,从天池送入飞扬体内的仙灵之气沿着任督二脉经过一个周天,从那处再送了回来,一路上,将飞扬体内断绝的经脉慢慢地补了起来,再入他的道心滋养神识。
原来,这便是双修。
我本已为已然流尽的泪再流了下来,心下一片平静,泪水却流个不停。
我知道,这泪是流给无咎的。无咎,从此,我们再无做仙侣的可能。梦儿从今往后,已只能是飞扬的梦儿。
九九八十一个周天之后,我这才咬着牙,从他身上爬了下来。
飞扬的鼻息已低低地稳了下来,脉息虽依然弱不可见,但至少有了脉息。但我却浑身上下无处不痛,左肩上赫然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原来,这才是双修的真正含义。
一切,都是共享。也许会分享美好罢?但于我而言,更多的,却是分享痛苦。
我看了看飞扬仍然苍白如纸却显然有了生机的面颊,只觉得自己这番痛苦,受得心甘情愿。
把飞扬放在榻上躺好,我再将锦缎拉过来替他盖上,却发现身下的素绢上一片殷红。我隐约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面上飞红,一片滚烫,赶紧将那素绢收了起来。这才伸出手去轻抚飞扬的眉眼,不用再以神识相试,我也知道他在熟睡。
飞扬的梦里,可是梦儿?
我微微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我藏着素绢的地方,从此之后,我便再不是那只天真无邪横行霸道的文小狸了吧?人间界的女子也好,仙界的娘娘也好,我家娘娘也好,原来从女孩到女人之后,整个人整个世间都再不相同?
我静静地闭上眼睛开始盘坐修炼。飞扬需要好好休息,有我修炼仙灵之气足矣。
三天之后,第三个八十一周天转完,飞扬却还没有醒来,更奇怪的是,不管我送入多少仙灵之气,都能回来多少仙灵之气,居然一滴都不曾在飞扬体内驻留?
我实在是奇怪,于是再把神识沉进他身体,随着我的仙灵之气一路细查。飞扬的经脉确实已被我的仙灵之气续了起来,识海里的道心也是无恙,但他的肉身却实在伤得厉害,降魔杵在仙界也是有名霸道的仙器,若非那只是请下来的仙器之灵,倘是真的仙器降魔杵,飞扬挨那一下,只怕立时便要形神俱灭。
不过,肉身伤得再厉害也好办,只要有了仙灵之气,脱胎换骨都不难,修修补补的,更是容易。
我随着仙灵之气再向下去,一直到了气海才发现问题所在。我那些仙灵之气虽是活泼泼地流动,飞扬的丹田却根本聚不起气来。
这里,根本没了气海。
我惶然地退出神识,将手放到他小腹处丹田的地方,直接将仙灵之气送了进去,却如泥牛入海般消失无踪。
我僵立当场,心头将那歹毒的金甲神人带着元曦骂了个狗血喷头。
原来经脉尽断都还不止,那该死的金甲神人一指按向飞扬小腹时,已毁了他的丹田气海。有了这双修送进去的仙灵之气,飞扬是不会死了,但他醒来之后却与废人无异,只怕想要与我欢好都只能由我送些仙灵之气到他身体里去才行。
我死死地咬着唇,第一次动了要谋杀亲夫的念头。
飞扬若是醒来,只怕会痛不欲生。我宁可他死,也不要那个昂然负手,说什么大丈夫成形于天地,受气于阴阳,不肯为一个女子便要以此有用之身自杀的堂堂男儿,变成那般废物。
第十五章 梦儿跟飞扬欢好过了?
这接下来的数日里,我再懒得跟飞扬双修。他若是那般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是,我真舍得让他死吗?我常常地,在他身旁一坐便是几个时辰,用手轻轻地抚过他的眉峰,抚过他的眼,他的唇,抚过他脸上那两三道骇人的伤痕和满身的伤疤。
飞扬啊,你这二三十年都过的是什么日子?什么黎民百姓,家国天下,值得你以身相拼?你说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但难道只有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之既倒,才方为大丈夫本色,男儿胸怀?只是飞扬啊,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七界里哪里有扶得完的大厦,挽得全的狂澜?
而无咎只怕也不在了吧?他的神识消失时说的话,充满了不祥的味道,我家无咎的道心只怕已经到了圆满如镜的境界,在他的境界里,对于过去未来之事多少可以算得一二,他说他可能连神识都已不存,那便是真的是有可能。
就算只是可能,我一想到那种可能依然全身冰冷。没有无咎,没有飞扬,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我拄着头,望着飞扬呆呆地想,我家娘娘似乎曾经说过,无梦便是这般境界吧?
只是,连梦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什么活头?
到了第七日的时候,飞扬居然醒了。
我赶紧幻出一身长衣来挡了左肩上的那道伤,那伤近日不再痛得像初时那般厉害,只是痒得难受,想是快好了。
可惜我的动作不够快,飞扬已然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动弹不得,却在微微地笑。
“梦儿,你没听话,我让你去城外驿站等着,怎么跑到西子湖来了?”
“我怕你死,你死了我就没夫君了。”
飞扬的笑容很是有些苦涩,“没了也好。梦儿,我一直惦着要醒来告诉你,我若是死了,那和合丹就不起作用了罢?你也别报什么恩去想着救我,还是应该和你的无咎去做仙侣去才是。”
他这话说出来,却让我想起在他的道心里无咎曾跟我提到的那句话。无咎道,“飞扬是个好男儿,他一直苦苦地撑着,拼着神志受伤,好像是有什么话要对你说。”
我怔怔地望着他,原来他要说的便是这几句话?要知道神志伤了,下一世便是个白痴,飞扬他拼着下一世做白痴,却只是想醒来跟我说这两句无关紧要像白痴说的话?
见我怔怔地不说话,飞扬笑道,“我没死成,你只好再多等个几年。对了,梦儿,那个叫李文的就是你罢?你居然来红玉舫跟我抢女人?”
我看他心情似乎不错,也跟着笑了起来,“你敢背着你家夫人在外面寻花问柳,小心我找个断袖去。”
“断袖?好吧,你若真是幻化少年男子上了瘾,我也就只好断袖给你看了。”
这话说得我心底里暖意融融,我只嘻嘻地笑着看他,不再说话。他也看着我,那目光真如无咎一般地怜爱,漫不经心地问,“梦儿,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跟我一样的伤?”
我不想告诉他,只歪着头笑,“你猜猜看。”
“我哪里猜得着。像我伤得这般重却还不死,只怕是你动了什么手脚,把你的什么东西给了我。”
飞扬这话倒让我突然想起一事,登时大喜。
飞扬看得奇怪,“怎么了,梦儿你怎么这般高兴?”
我捧着他的脸一阵狂吻,“飞扬啊,夫君啊,你不用死了,梦儿想到办法了。”
这天,我们再一次双修的时候,情形便再与以往若干次不同。
凡人吞不了玉璧,于是我将无咎璧裹在神识里,直接送去种在了他的丹田之内,几个周天下来,我送入的仙灵之气尽数进了他丹田之内的无咎璧,再缓缓地沿着他的全身经脉缓缓流动。
九个周天之后,我将神识退了出来,眼看着飞扬身上,不但左肩的那道伤口慢慢地结了痂脱落,各种陈年的伤疤也纷纷落尽,整个人脱胎换骨。
我将他扶坐起来,盘好,再替他将手捏成无咎用的那个逆天诀。他坐在那里,我已察觉不到他的鼻息,只看得到他的面容沉静,静静地盘坐,我不看他时都似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莫非…飞扬因祸得福,一步便踏入了先天境界?
我想想无咎的那块玉璧,觉得这大有可能。
想当年我跟无咎在一起时,唯一在人间界遇到的风险是便是在幽都之山跟天魔族人撞了个正着。无咎虽不怕那天魔幻术相诱,但我却被迷了个七荤八素,到后来逼得无咎不得不跟天魔诸族人血拼。
我记得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横行霸道的自己那时只能躲在无咎怀中瑟瑟发抖,看无咎将这玉璧使得或大如泰山,压得天魔们结阵相抗,再不然便微如弹子,倏忽来去,无影无踪间便能他们打倒在地,多亏无咎慈悲,不曾用无咎璧化为飞剑之类的利器,打倒了也不过就是动弹不得,倒不曾伤得他们性命。
天魔族的兵器多是如暗红的血色,不知是何物铸成,一戟下去能将山峰削去一截,但击到无咎璧上却连个白印都不曾留下,反是被无咎璧将暗血戟给弹了回去。
无咎最后打得兴起,居然用了天地六合阵将幽都之山的那片山林笼住,他也不用移星换月那类的大神通,只是一味以无咎璧迎战诸天魔,打得昏天黑地,痛快淋漓,整整数百天魔族人都将无咎莫之奈何。
我后来听赤豹哥哥说起,我家无咎本来就在仙界赫赫有名,但大家只是敬他修为深,境界高。而自那一战之后,众仙方知我家无咎其实颇为不好惹,除了敬意之外还生了些惧意,从此我们在人间界游荡时,再无哪界仙魔敢来挑衅。
想起那时的我惹了麻烦之后便只知道躲在无咎怀中,发着抖看他笑傲群魔,我心下先是一阵甜蜜,接着,便是百般苦楚。
无咎对我几乎有求必应,有问必答。但这无咎璧的来历,他却从来都不曾告诉我。娘娘曾经说过,凡人修仙时通常都有一物修炼成仙器,方可在渡仙劫时聊以自保。只怕,这无咎璧便是我家无咎修仙时炼就的仙器?
一念及此,我心里便更是难受。我既然将无咎璧给了飞扬作内丹,无咎就几乎再无可能将它从飞扬那里拿走,除非飞扬能结了元婴,那时才再不需要内丹。可也难说,普通内丹一般都会在结元婴时被元婴吞吃,那飞扬结了元婴时,只怕这天下再无无咎璧的踪迹。
唉,多亏这些麻烦的东西我是不用操心的,我们神兽先天便有道心识海,法身便类似凡人修仙的元婴初成,之后的修炼之途更是大不相同,当然,不管怎样,底子倒都是仙灵之气。
仙界里唯一有麻烦的,是仙君家的那些子孙们。一般来说,仙侣双修的目的都是修炼,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根本就不会生育孩儿。但仙君家却不同,历任仙君都是在仙界传承,没听说哪个凡人修仙之后能当了仙君的。只是那些仙君家的孩子们在仙界过得实在舒服,少有几个认真修炼,结果就常常地渡不了仙劫,偶而靠着父母仙器之力过了仙劫的,也是不成器的居多。
我曾偷听得娘娘对山鬼姐姐道,以后她和我师父有了孩儿之后,须得到人间界转世为人,在人间历仙劫。男儿还是要多吃些苦头,多历炼一下方好。而且,万一我师父做了下任仙君,也要有如此孩儿才能担当得起未来仙君的大任。
我看着飞扬修炼,心里想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杂,到后来烦了起来,干脆不再修炼,到洞里去随处走走。
飞扬真有福气,我没走出多远,居然便在洞里找到了一汪千年石乳。
无咎曾说石乳在凡间极为难得,所以每次他下界时都会从他的洞府里带上几瓶用来和药,而这里不知是什么洞天福地,居然有整整一池子的千年石乳,在人间界里,确是少见。
飞扬既然已经有了无咎璧,我的心情自然大好,先是随手幻出几个玉瓶,装了一些放入袖中,然后我突然一愣。
不对啊,我的幻术向来只是泡影,怎的近来我幻出来的榻能睡,随手一变的玉瓶也真的能盛东西?
我拿起玉瓶仔细地看,看不出跟真的玉瓶有什么区别,实在是奇怪,莫非我这些日子里借着跟飞扬双修,这道心和修为又精进了些?不对,我幻出那榻来的时候却是在跟飞扬双修之前,那时还受了不轻的伤,怎么可能是跟双修和修为有关?
这幻术若不跟修为有关,那跟什么有关?
是真是假,本应当如云泥般截然不同,可是,为何这幻术能成真?飞扬曾道无咎便有将梦变为真的能力,我的幻术却似乎有了大大的进步,虽说将其中仙灵之气撤去之后,这玉瓶仍会消失,但是毕竟再与先前不同,不再是一触之下便会化为泡影。
奇怪,我幻出那榻时,究竟在想什么?
不对,我那时哪里会去想什么幻术,我那时满心都是飞扬,什么都没想。
许久以前无咎说过的一句话浮了出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这句话并非我被师父强按着读过的道书,不知无咎是从哪里学来。
我这幻术成真,可是因为无所住时生了心?
[注:语出《金刚经》。六祖慧能大师闻《金刚经》开悟,所听到的就是这句。]
发怔归发怔,我将那石乳收了一些之后,回去看了看,飞扬已经从盘坐中醒来,神清气爽。我也不多说,将他带了来,一把推进了那千年石乳的池子里去。
那石乳池子还不浅,一直没到飞扬腰际。他大为诧异地仔细看了看这千年石乳,还捧起来喝了几口,这才苦笑道,“梦儿你可真会糟蹋东西。这石乳怕是有千年以上了吧?这样的东西数十滴搁在江湖都会惹起又一片腥风血雨,最后将这石洞掀翻了都有可能,你却用它来给我洗澡?”
我不理他,笑吟吟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将脚浸了进去。
嗯,这千年石乳果然不错,凉,而且润润地滑。仙灵之气无孔不入地渗了进来,舒服得紧。
一双足在石乳里荡得几下之后,我才望着飞扬笑道,“我才不管什么糟蹋不糟蹋东西呢,千年石乳算得了什么?你可知道我家娘娘的不死药连仙界都只有一颗半颗?那不死药必得要一味文玉方可炼得成,文玉万年才成形,却被我一气儿吃了半树。那又如何?我家娘娘开开心心地只炼了半炉丹,一个劲儿地夸我替她省了事。”
飞扬听得摇头,“你啊你,梦儿,你让我怎么养得起你?”
我笑嘻嘻地回答,“梦儿很好养的啊,飞扬,你只要喂我阳春面就行了。”
我这话大约是说得让飞扬心中大喜,那双眼神里眼见着有了些暧昧的味道,然后,我在石乳里划来划去的一双脚便被他捉住,足心痒痒的,我心里却也奇怪地有了些痒痒的感觉。
飞扬捉着我的脚轻轻一拖,我便滑入池中进了他的怀里,水花溅起老高,衣衫尽湿,隐隐地能看到衣底春光。
我羞红了脸,低下头去,飞扬却不肯放过我似的,将我的脸托了起来,望着他的眼睛。
“梦儿跟飞扬欢好过了?”
我本以为将那素绢藏起来他便什么都不会知道,哪知道这人…这人…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烫,哪里敢去看他的眼睛,只得紧紧地闭着。
可惜耳朵不能闭,飞扬在我耳旁轻轻地问,“告诉飞扬,梦儿喜不喜欢跟飞扬欢好?”
我实在不能再跟他在这里呆下去了,使劲将他推开,跳出石乳池子便逃。
飞扬是武功高手,我哪里逃得过他?才逃得几步便如上次一般,直直地扑入他的怀中,被他横抱起来。
“梦儿真的居然趁我昏睡不醒的时候占了我的便宜?不行不行,今日我定要讨回来。”
我死活不肯开口,又羞又急地挣扎着想再逃,却被这家伙抱得紧紧地,转眼间便掠回了我们那间幻化出的屋子,被扔到了榻上。
还是那重幔如垂云,红烛若霞光,铺天盖地的锦缎上肌肤胜雪。可是,这回我的心情实在大不相同。
跟飞扬欢好也有个几回了吧?那种感觉痛苦无比,我只是觉得奇怪,我应该很害怕才对,为什么心里有些怪怪的感觉?就跟一双脚被他捉住时一般?但他既然在那里不怀好意思地笑着,我便拼命地向榻里缩去,偏不让他碰着。
可是,可是,飞扬他真的很好看啊,身上脸上那些凶巴巴的伤痕全都没了,被石乳浸了会儿,他的肌肤虽然还是那种古铜般的颜色,却泛着温润的光泽。那张脸啊,英气地让人心折,让我只想躲入他怀里去,凭他好好疼惜。
第十六章 两情相悦,生死相许
飞扬轻轻地笑着,将我抓了过来抱在怀中。
“梦儿。”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忐忑。
“嗯?”
“你真的愿意以身相许嫁给我?”
这话让我想起很久以前他便问过我,知不知道以身相许之后要做什么,而我居然傻乎乎地让他去找个花花绿绿的东西把我抬回他家就是。那时候的文梦啊,真是傻得可爱。
我低下头,声音细如蚊蚋,“嗯。”
他照旧将我的头托了起来,让我望着他的眼睛,声音里再无刚才那些调笑意味,带着些郑重的味道,“梦儿,我们今日真正地做了夫妻可好?让飞扬好好地疼你。”
他的眼睛好亮,可是眼里那种爱意浓重的神色却像极了我家无咎,让我想起在那许许多多的岁月中,无咎便是如此地托起我来看着我的眼睛,而我则通常嘻嘻地笑,满足地闭上眼缩入他的怀中,由着他温柔抚摸我的毛皮。
无咎的话在我心底回响。无比怜爱,却让我的心里痛如刀绞。
“纵然我已不在七界,却至少,会有他来替我疼你。”
可是,飞扬真的能替得了我家无咎吗?数百年的缠绵宠爱,相守相依,让我几乎每看见一件东西都能想起无咎当初对我说过的话。那么,等我真正能够在心底下放进飞扬,得要再过多少个百年?而哪怕再长的时光,又怎么能够抹得去我对无咎的那种依恋?
飞扬说,他的心眼很小,里面只能放得下一个人,我很感激。可是,我即便把自己给了他,我这心里面,却也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无咎。
我望着他,不说话,他也便静静地等着我。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开口道,“飞扬,梦儿是你的仙侣,这一点,七界之内再无人能够更改。”
飞扬笑了笑,那笑容很是有些苦涩,“梦儿,仙侣是你们仙界的事情,但夫妻欢好却是我们凡间的事情。”
我摇摇头,“飞扬,我不懂什么叫夫妻。”
飞扬缓缓回答,“两情相悦,生死相许。”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底下却在哭。两情相悦,生死相许?我跟无咎早已两情相悦了数百年,管它是什么情意,反正我喜欢跟他在一起缠着他,他也喜欢跟我在一起宠着我。而我们昆仑和仙界却向来无什么生死,若无咎真的不曾度得了劫数,从此再不存于七界,我去跟谁生死相许?
是跟飞扬吗?凡人只要一世,仙家却是生生世世,永不相渝。而我既然跟了飞扬双修,他又已入了先天境界,这便已经不再是凡间夫妻,当是仙家的仙侣,这生生世世的,我都再没了跟无咎相守的机会,除非我能做得到眼睁睁地让飞扬一个人去死。
不,我知道我做不到的,我舍不得。
望着飞扬的眼睛,我明知道他和无咎一般地疼我,甚至亲口对着众人道他的心里只有我,可我却实在对不住他,连开口说上几句哄他高兴的话,也怎么都说不出口。
于是,我沉默着,眼见着飞扬的笑容随着我的无言渐渐淡去,他将我轻轻放回榻上,再拉过旁边的锦缎来替我盖好。
“梦儿,这些日子你为了我受了不少苦,好好睡会儿吧,我守着你。”
我抬眼看他,他却不看我的眼睛。
“飞扬…我…”
飞扬并不待我说完便打断了我,“梦儿,我明白。你睡罢,我这经脉初通,还是多修炼一下的好。睡罢,我就在你旁边。”
我蜷在那张大榻的角落,脸朝着里面,而飞扬的确如他所说的,便盘坐在我身边,服了些我盛在玉瓶里的千年石乳,一遍遍地用仙灵之气行遍周身,修炼。
我向来最爱睡觉,往无咎怀里一钻便能立马呼呼大睡,就算是得了人身之后跟飞扬来了临安,不出门的时候我也多是赖在榻上,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可是,我熬了这许多日,本该累得一躺下便着的,为什么却怎也睡不着呢?
我没有想无咎,我没有想飞扬,我也没有想我姐姐所在的昆仑虚和我师父所在的仙界,也没有想那该死的元曦和跟他脱不了关系的金甲神人…我什么都没有想,可是,我就是睡不着。
只觉得心里像空了一般,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这种感觉,人间叫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