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我倒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只是静待着那味帝休花成熟之日。青狂每日静坐,在识海里陪着他的翊玄霄,大风奇奇怪怪地服常树下忙着些不知什么的事情,云白甚至又开始如以前一般地去师父那里。
一切似乎重又平静下来,连玄镜关也重新有了守将,人间界的魔影便少了许多。而元曦自继位以来,一直相当低调,素服至今,不曾有过继位大典,不曾选仙后,不曾立太子,甚至,都不曾四海出巡。然而,下四界却竟然像他做人间界的帝王那般,六合晏宁了。
有时候,我真的想不明白元曦此人。他算是个有相当智慧的帝王了吧?大度,沉稳,胸有天下。该心狠手辣时,绝不手软,但能放人一条生路时,他却也从不决绝。
我明白元曦是个好仙君,但我却永远不能原谅他对我所做的事情。我明白,他当初之所以如此对我,只是为了能得到太子之位,否则,那时谁都知道,翊玄霄要我立师父为太子是迟早之事。
可是,我明白却永远不能接受不能原谅。就如同韩逸说重宁想我,我也想他,我却依然无法去面对重宁,每当看到他,便如同再去面对一次那段如梦魇般的过去。
终有一日,大风过来找我,说是帝休花转为玄黄之时便是此夜,因那帝休花需即刻放入帝都鼎方可保住其神用,我必得亲去仙君宫内。只是,仙宫与昆仑宫仿似,很多地方只能行走,不能驾云,更不用说咫尺天涯,大风实在不放心,非要跟我同往。
我其实入过一回仙君宫邸。那还是几百年前,仙君翊玄霄的某次寿诞时,师父带了我们一众师兄弟前去拜寿,这才走过一回。那无数的柱子、回廊、一进一进无穷尽的院落、云霞掩映的飞檐画栋…简直如在梦中一般,现在想来都依旧教我头晕。
曾听得师父说,我那些师兄弟们已大多得了仙职,有跟着天王的,有执掌一方仙山仙岛的,甚至,大师兄还进了仙宫做执金吾。
今夜夜探仙宫,不知会否被元曦撞个正着?还是,会被我那个做了执金吾的大师兄当成刺客捕获?
些也都罢了,我随着大风向九重天飞去,心下却越来越忐忑不安。
今夜实在太是奇怪。往日这九重天里,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为何此刻却见不到一名仙兵仙将?
鱼妇丹的炼法虽然只有昆仑知晓,但颛顼却是仙君,他死后借鱼妇丹复活之事仙界尽知。元曦向来算无遗策,会不会他们早知道我们需要候得这帝休花色转玄黄后来取花炼丹,而翊玄霄一旦醒来之后他们的阴谋便败露无异。因此,今夜的九重天仙宫内,是不是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只等着我们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第五十六章 一泯情仇

然而,一直到我跟大风摸到那帝休树前,用建木盒取了帝休花放入帝都鼎,都一直不曾见到有什么异样,整座仙宫里,竟然连宫娥都不曾见到半名,更不用说巡夜的兵将。
不管怎样,还是先将翊玄霄唤醒了要紧,虽说我向来好奇心重,但些年来吃的苦头也不少了,还是以大局为重吧。
我将帝都鼎收入识海,跟着大风急急地向宫后掠去。
刚行得数百步,才出了中进的花园,便只听得头顶刹啦啦数声巨响,九重天的穹竟然也被撕开了一重虚空!
黑云翻滚着,从虚空中狂涌而出,几乎在顷刻之间便笼罩了整座仙宫,而诡异的声响从那虚空中飘了出来,如声声吟唱,分不清男女,却能唱得让人心潮澎湃,忽而激情昂扬,神挡杀神,佛挡弑佛的至情至性和不顾一切,忽而低沉晦暗,堕落入无尽深渊的自暴自弃,愿将世上万物都拉入的同归于尽的决绝,而总有一丝丝的吟唱,阴冷,却骄傲,如不择手段,将天下万物踏于脚下的蔑视和自大。
我跟大风对视两眼,不再商量,向那虚空正下方扑去。
天魔降世!
这里是仙界,哪里有血魔族和黑魔族可以以身相饲?按帝都鼎上的记载,若是魔胎得不到血饲,必会狂性大发,到时候不但反噬其父母,甚至会从九重天一直噬魂下去。传中,若天魔魔胎噬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仙魂便可稳了魔魂成为魔皇,到时生灵涂炭自是不负,魔界更将一统下四界,连仙君也都只能俯首称臣。
魔焰熊熊,却是能将人顷刻间冻成冰的阴寒。
我跟大风穿过魔焰,果然看到了楚虞和元曦。难怪今日九重天没有半个兵将,难怪仙宫里没有半名宫娥。不知元曦是用的什么借口下的仙旨,我看,整个九重天上,此刻只怕便只有我们四名仙魂。即便魔胎噬魂,也不足以一统下四界。
一只毛茸茸的头从大风的袖中伸了出来,大感兴趣地望着那飘在空中周身散发出滚滚魔焰的楚虞,舔了舔嘴唇道,“娘娘,个人好怪,白羽好想好想吃了她。”
我登时大惊,这…白羽如何跟了进来?
大风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猫儿,这个…这个,白羽想到仙宫里看看,她这孩子的性子你也知道,我哪里惹得起?所以就把她装进袖子里带进来了。”
白羽往地上一跳,得意洋洋地变回她原来的大小,仰头对我道,“娘娘,你放心,向来只有我去惹事,别人哪里有惹得起我的?”说罢,她嗅了嗅,兴奋地在地上打了个滚,“要打架呀!太好了太好了!”
打架?什么打架?
我看了看正在倾尽全力帮楚虞压制魔焰的元曦,心下却在犹豫要不要上去一掌结果了楚虞,这个时候下手,既报了当年无咎的仇,又免了魔胎噬魂的所有可能。
我犹豫着,慢慢地走了进去。
无咎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佛家以慈悲为怀,师父说,天生之德蓄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娘娘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可是,楚虞她杀了我的无咎,我眼看着她扔出金乌魂,然后少昊的铭峰上便如爆开了一团旭日一般,无咎用他的原形护住了那些佛经,他自己的魂魄却从此消散…
我心下大痛,玉胜到了掌中,闭上眼便待送了楚虞性命。
“烟树!”
烟树?我生生地止住手里的玉胜,抬眼一看,果是元曦在唤我,他向来平静的面容上很是焦急,“文梦,放过她好不好?”
我冷笑,“你还好意思唤我做烟树?!你居然趁无咎封了我的识海的功夫,伤了大风,抢了我回家去做你的正宫娘娘?还生下了重宁!此仇今日来报,却是正好。”
元曦急急地道,“烟树,你向来良善,你曾说过,即便杀了她,无咎也活不回来了不是?你不是向来说要能救一命是一命吗?”
我的泪水滚滚而落,“你们可以杀了我,但不能杀了无咎。杀了她,我把我这条命还给你。”
元曦还待要说什么,楚虞却在空中冷笑道,“元曦,让她杀了我好了,求她作甚?反正我们这孩儿活着也是个大麻烦,我这般被封了魔魂地在仙宫里呆着,与死无异。我不在了,你正好将她和你跟她的孽种接到仙宫,岂不正好?”
元曦叹了口气,将楚虞拥入怀中,手轻抚着她的腹部,“虞,我再压不住这孩儿的魔气,咱们一家三口一起入轮回好不好?去历一世人身,大约便可以消磨去一些这孩儿的戾气。”
楚虞倔强地将元曦推开,“不用你陪着我们娘儿俩。”
她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认识楚虞这么久,这却是我头一回看到她落泪,“元曦,阿虞陪你也就只能陪到此处了,我…我还是回魔界去罢,孩儿在魔界里自然会有我们魔界的子来作血祭,只是,今日我这形迹一露,只怕便再无机会来仙界陪你。元曦,你…你自己保重罢。”
说罢,她慢慢地飞了起来,飞向被黑云撕开的那片虚空,泪如雨下。
我始终没有下定决心要不要在楚虞飞入魔界前杀了她,见此情形,逸云带一舞,便要将她拦下,可是,逸云带还不曾触及她的衣角便倒卷而回,将我们三人护了个结结实实。
楚虞整个人像是化作了一团巨大的魔焰,熊熊燃烧,待魔焰平息之后,半空中却现出一名少年来。
我诧异地瞪视着那个孩儿,楚虞这一孕便孕了数年,也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孩儿生下来竟然不是婴孩,却是个小小少年。那倒是个颇为好看的孩儿,虽然脸庞颇有些楚虞的国色,却更像元曦一些,眉宇间带着天生的霸气。
我突然心头一动,重宁已然十一岁,至今没有半分像元曦,为何楚虞这孩儿如此像元曦?
那少年将楚虞扔了下地,舔舔嘴角的血痕,一双黑亮的眼睛环视四周,却在看到大风和白羽时皱了皱眉。
我再看了看元曦那处,却见楚虞又现回了她在人间界的模样,笑容妩媚,白若透明的手指在轻轻地抚着元曦的脸,“来不及了呢,元曦。答应我,元曦,将这孩儿送回魔界去吧,被血如意压制魔魂的日子我受了也就罢了,不要再让我们的孩儿受这般罪。”
元曦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拼命地将他的仙灵之气送入楚虞体内,却只听得楚虞叹息,“没有用的,元曦,我把魔魂给了咱们孩儿,他便是下任魔君,仙灵之气是你们仙家的东西,于我一点用都没有。…元曦…”楚虞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虽然恨你娶了那个孟烟树,可是…阿虞从来不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沉沙喜欢我…可我从不曾喜欢他…元曦…我只喜欢你…”
元曦的眼泪终于滴了下来,我从不知道,仙君家的人原来也是会哭的?
“我知道,阿虞,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我,我也一直只喜欢你。阿虞,重宁是文梦跟飞扬的孩子,我从来不曾跟她有过肌肤之亲。阿虞,阿虞,我从没喜欢过烟树,我只喜欢你,但我若是不把重宁认成自己的孩子,便不可能做得成仙君,那我又该如何将你带入仙界?我们又如何能相守?阿虞,”元曦轻轻地吻着楚虞的脸颊,泪水滴落在她的雪肤之上,“阿虞,你放心,我会去鬼界找你,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守着你。下一世,你只要不是天魔女,你是凡人也好,神兽也罢,哪怕真是花妖,我也一定要娶你做仙后。”
元曦的话让楚虞的脸上浮出些些欢欣,她喃喃地念着元曦的名字,溘然而逝。而元曦则含泪将她拥入怀中,两个人便当我们所有人都不存在般,相拥,依偎。
不知何时,我的泪水已滑落唇际,这泪水竟然不再苦涩,却是带着些久违的甜蜜。既然无咎已经回来,所有的恩怨情仇,便从此泯灭了又如何?
只要,重宁是我跟无咎的孩子。
果然,重宁是我跟无咎的孩子。
可是,我却忘了那个楚虞跟元曦的孩子。
白羽低低咆哮,我赶紧扭头,这才发现那个少年居然跟白羽扭作一团,地上有斑斑血痕,有的是紫黑的颜色,有的却是红中带着些乌紫。最后,白羽一个漂亮的翻身,将那少年压到身下,爪子扎进肩头,白牙扣着咽喉,嗓子眼里呜噜呜噜地低吼,“你个臭小子!你敢咬我?!看我不咬死你!”
我赶紧过去将白羽从那少年身上揪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那少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紧紧地盯着白羽,既不像是恨意,也不像是愤怒。好在被白羽伤到的都不是要害部位,白羽这孩子虽然性情暴烈,但轻重还是知道的,至少刚才她便没有一口将这少年的气管咬断。我见过无数次白羽跑到昆仑后山去打猎,每次都是一口致命,她刚才虽是大怒,却显然牙下留了情。
见这少年没有大碍,我才松了口气。
可一看白羽我却大是心痛,白羽的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齿痕,乌紫的血都凝在了她雪白的毛上,不知那少年是不是用了魔炼魂,白羽的神情甚至还有些委顿,大风正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一边施诀替她将脖子旁边的伤口愈合,一边凝出朵金色的紫魄花来喂她。
便在此时,变故再生。
逸云带无风自动,将我们这边的四人围起来。却见箭如雨下地射了进来,而一枝素矰竟裹了在那些仙箭之中,破空而来,元曦刚来得及将楚虞的身体推开,便却被那素矰钉到地上。

 

第五十七章 祸起萧墙

元曦被素矰穿心而过的同时,整个大殿便如浸入玄冰内一般寒冷,阴风凄凄,不知什么东西也进了殿内,元曦的七魄居然化为光带被一口吞噬。
我心下一凛,这才真正是杀了翊玄霄的刺客,我曾经还以为是元曦所为,既然元曦也难逃其害,那便自然不是元曦,那么,这究竟是何人?
可是没有时间细想了,元曦的三魂也在挣扎,那魂灵渐渐三分,而一旦天地命三魂分散,很快便会被吞噬。
我将逸云带一挥,将元曦的三魂团团围了起来,只觉得无穷般的压力全压到了逸云带上。那东西移动的速度惊人,以我的眼力居然什么都看不到,只能觉察到逸云带数处都被它攻击,几乎像是同时一般,而可令人恐惧的是,那东西不知究竟是何物,逸云带竟然寸寸转黑,腥臭难闻。
我正无奈地想要挥着玉胜上去,一直立在身边的少年却扑了过去,信手一笼便将元曦的三魂笼入袖中,跟着再同样地抓楚虞的三魂七魄扔入袖内,一纵身便跃入了头顶的魔界虚空。
黑云倏忽而逝,便如魔界跟仙界的大门被关上了一般,魔焰和漫魔音也同时消失。
便如,从来不曾出现。
月华清冷,从殿外穿过密密华幕,投下重重黑影。
那阴冷的东西如来时一般突然地消失,再也寻不到半痕迹。整座大殿里,便是两具尸身,仙君和仙妃。
我正在发愣,突然之间殿外却明如白昼,有人在怒喝,其声愤恨。
“文梦!!你竟是如此小人!!我…我怎么能是你这等卑劣之人的师兄?!你又如何对得起太子,对得起师父?!”
我茫然回头,大师兄一身戎装,目眦俱裂地在殿外冲着我怒吼,痛心疾首。
今日这场景,我哪里能解释得清楚?
我既然拒绝了跟元曦的婚事,如何会突然出现在仙宫之中?出现也便罢了,元曦和楚虞都躺在地上,魂魄俱无,而刚才插入元曦胸口的素矰已然不见。看起来,跟翊玄霄的死法一模一样,连逸云带上的魔痕,都跟青狂身上的别无二致。
“你为让你的孩儿登上仙君之位,居然连弑两名仙君?!你已是昆仑之主,难道还不知足?还能无耻狠毒至此?!文梦!你…你…”
大师兄似是已再找不到词句来骂我,最后愤道,“文梦,你纳命来吧!!”
他手一挥,殿外无数仙兵,杀声震地,径向殿内涌了过来。
这大殿里无法咫尺天涯,难道我真的得杀尽这许多仙兵?
或者,引颈就戮,替那个至今不知是谁的刺客死了?
不,我不能,大师兄刚才提到了重宁,哦,重宁是我跟无咎的孩儿,我得赶紧将他接到昆仑虚去。不然…我打了个寒噤,刚才那刺客是不是去了师父那里,重宁…重宁如何是好?!韩逸…韩逸可会为了重宁拼命?
我登时大惊,一咬牙,再不去顾惜那些仙兵们的性命,玉胜一挥便要向外杀去,却被大风一把揪进某个所在。
天地玄虚,而仙宫大殿竟然在我眼前碎成光,我不敢相信地看看脚下,脚下却同头上一般,是无穷尽的虚无,甚至都不是虚空。没有光影,没有星辰,唯一实在的,是大风,他怀里塞了白羽,用左手搂了我,右拳随意一击,虚空竟倏忽不见,我们三人已立在九重天仙宫之外。
“这…”我真的不敢相信,瞪视着大风道,“这显然不是咫尺天涯,仙宫里也用不了咫尺天涯,这是什么,大风?”
大风仰起下巴,颇为得意地笑,“猫儿,这是清凉界。”
什么?!
我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清凉界?!
大风嘿嘿笑着,“蒙双不是对你说要自然而然吗?你闭关的时候,我老是在服常树下想这自然而然是怎么回事,然后有一突然就想明白了。别问是我怎么想明白的,我说不清楚。接着我便发现其实以天地之力可以构建另一重天地,只要将那天地跟这个天地的脉动协调即可。所有的天地都是一般道理,有无相生,循环往复,生而不有,为而不恃。不过,我肯定还有什么没想明白,我那片天地里一片荒芜,不像蒙双的狗窝啊,要变得像他那里那般漂亮,不知应该如何做去?我便是弄个立足的地方都很难,更不要说让你们进去落脚。”
我依然瞪视着大风,嘴都合不上。老天,大风这家伙不用度清凉劫便可以入清凉界?清凉界却是自己构建的?这…这是个什么意思?!
大风推了我一下,“快跑吧,那帮小兔崽子很快就要遍搜九重天了,我们赶紧去接你家重宁去,嘿嘿,你当年居然说我可以把他吃了?哼哼,我要真吃了他,你这会儿还不得吃了我?!”
到师父府第时,我们竟然迎面撞上了凤林君的人马。这些人将师父的府第团团圈住,数只火鸟穿梭不停,将这处照得如同白昼。多亏了我们警醒,并不曾直接咫尺天涯到门口,而进了师父的院中。
可是,哪里都没有师父和重宁,云白姐姐也不见踪影,甚至,整个院中连平日的宫娥都不见半个人影。
白羽极为烦躁,若不是大风揪住了她的尾巴,只怕她早已凶性大发,冲出去将外面那帮人马杀个片甲不留。
“走吧,白羽,你重宁哥哥不会有事的,我去看了他的书房,一本书都没有剩下,这孩子的袖里乾坤倒是练得不错。我猜,他们一定已经到了昆仑。”
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
仙界凤林元年,甲子春。
仙界向昆仑宣战。
无咎的洞府里,我坐在案前,看重宁在窗前读书。
这孩儿对元曦之死依然极为悲伤,我却也不想告诉他,他的生父当时不过是凡人,更不想对他说他一直惦念的师尊其实便是他真正的爹爹,于是,只能看了他日日地褪去青涩的稚气,变得深沉起来。这孩子本来便少年老成,如今更是发了疯一般地读书和修炼。他口上虽然不说,我却知道他定是想要去向那杀了元曦之人寻仇。只是,那人是谁?我虽然心底下隐隐地猜着了些许,却再不敢妄谈,只怕又像上回说是元曦一般,怪错了人。
这些日子以来,我常常便像现下一般地,一动不动地看上重宁好久。云白姐姐在少昊山时说得不错,重宁果是越长越像无咎,确切地说,越来越像飞扬。不知道我跟飞扬是何时有的孩儿,也许是在客栈那次?每每想起,即便是那般伤心到粗暴的飞扬,也依然叫我想念。那时便在我幻化出来这片地方,于是常常地,我想着想着,便会将一只荀草的垫子抱入怀中,甜蜜而伤感地…想念。
想念飞扬,想念无咎。
韩逸果然去了凤林那里,不知他是如何跟凤林认识,反正听说他甚得凤林的器重。好在这天上无人知晓韩逸是翊玄霄和青狂的弟子,如此也好。现在在仙界里,若不是凤林的那一系,只怕都会如师父那其余几个兄弟一般,下场凄凉。
师父的二哥肃原,向来镇守玄镜关后的仙界门户瀛芦城,结果于数月前,在跟魔界一役中阵亡,死因不明,有传言道是从仙阵后方射的冷箭,却无人敢多说得一句,更不用说追查原凶。
师父的三哥颐攸嘉,素不喜刀兵,一直都住在归墟附近的三山,日夜与仙人赏月看花,自得其乐,从不过问仙界中事。但即便是如此的恬淡个性,颐攸嘉也不曾幸免,师父派去的人回来禀道他已然失踪有数月之久。凤林的确曾派人寻找,最后却是昭告下道颐攸嘉已度神界,升入神界华胥国。
我只能叹气,如今的仙界,便由得凤林胡作非为,信口雌黄罢。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鱼妇丹已近丹成,这鱼妇丹既是夺天地造化,一切都要合得天地之数,十二日合药,三十六日点丹,之后还要蕴丹七百二十日,方可合了周天之数。
这蕴丹的日子我也不能离开,帝都鼎需得我的修为方可运转,如此也不至于炼个鱼妇丹便得要了我五百年的修为。
五百年便五百年,没什么大不了。只要能唤醒了翊玄霄,便自然可以得知当时情形。有了翊玄霄,凤林将再不能为祸仙界。
又过了百日,还有七日,鱼妇丹便要丹成。
这些日子,我已将重宁送到昆仑宫,请大风和轩昂他们照看,一个人在此处专心致志地等待收丹。我总共也不到千年的修为,这七日若是不好好地照看,功亏一篑的话,我可就再没有五百年的修为来开下一炉的鱼妇丹了。
正在翻转炉鼎之时,大风却来找我。犹豫半方才开口道,“猫儿,韩逸过了炎火之山。”
我一愣,差点将帝都鼎跌落地上,“过了炎火之山,那…”
大风点了点头,“数日前他便已经进了弱水。”
我心头大痛,“弱水底下,那里如何能呆得住?大风,你…你帮我去将他捞出来,好不好?”
大风平静地回答,“我去了,冰旗那条白痴说现下仙界正围着昆仑,炎火之山都过了,他决不让一名仙人过得了弱水之渊。除非你亲自前去要人。”
我亲自前去要人?
我望着空中漂浮着的帝都鼎,咬着牙,继续翻动手腕将收丹诀打了进去。隐隐约约地,我终于明白了当年无咎在少昊极峰离开时我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