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重重,我正将一物祭了出来,气吞山河地日月无光。便在此时,那枝白羽长箭挟风雷之势射了过来,我全身的仙灵之气都在那抛出来的鼎上,避无可避。
跟海鹄靖里那幕更为不同的是,那杆长箭远非那里的白羽箭般寻常,箭势如虹不说,近身时竟化作炽焰金光,现出金乌之形。
一箭穿心!
站在三生石前的我连退数步,撞到了站在我身后的大风身上。
抬起头来,大风满面茫然地望着我道,“猫儿,这根本就是一块石头,你难道看到什么了?脸白成这样?”
我闭上眼,心下有泪如倾。
先是飞扬,后是无咎,他们都选择了离世,纵是天意捉弄,却也多多少少地有些害怕海鹄靖里的预言成真。而娘娘曾经说过,这世间根本没有不变的预言,当一切都被算中的时候,一定是落入了更大的算中。果然,娘娘是对的,无咎的确改变了那个预言,终于,我再不用死在飞扬箭下。
于是,在那三生石里,那一箭穿过的,是他的心。
在那金乌魂离我不过咫尺时,他挡在了我的身前。我不会认错我的无咎,他脸上的那个微笑一如他在少昊山离开我时那般,纵是情深难偿不寿天地也要深深爱恋的决绝。
“猫儿?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孟婆那小子骗了我们?”
我摇摇头,唇边浮出一抹笑容,“没有。大风,我知道无咎在哪里了。不过,我想自己去找他,昆仑和重宁先拜托给你,好不好?”
大风愕然,我再笑了笑,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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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月明如昼。
我花了年许时间,终于找到了这座山间小屋。
许是我跟无咎相遇那一刻还不曾到来,屋里空空的,没有人。我立在屋中央仔细地四下打量,心下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是喜悦还是兴奋?是生怕希望落空的忐忑?还是如上回在少昊山极天峰时近情情怯的羞涩和茫然?
不管过了几世,无咎还是无咎。这里一如他那洞府般简单,也如同我跟飞扬在十方大山里住了数月的那间盖在夯过的泥地上的木屋,简简单单,一室的清风明月。窗很大,足以凭栏吊月,门不曾闭,清风绕梁,满室春夜的湿润气息。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满室的仙灵之气和一榻书卷。
这仙灵之气颇为古怪。不似是山水间的天地灵气,却像是从屋内某处散发出来,又像是这木屋本身所蕴,无处不在。我细察一番,居然仍然找不到仙灵之气的来源,木屋仿佛是某个相当高明的阵法,只不知为何我竟可以进得来?
想不明白,我索性不管,去那榻上随手翻书。
先取了一册书,一看之下竟是佛家的经卷,再取一册却又是道书,取第三册时再变为世间的圣贤之书锦秀文章,看得我嘴角含笑。细细翻去,他竟是无书不有,古本善本连些坊间手抄的说笑都在其中。我坐在他的榻上,望着对面墙上那只碧绿的竹笛,心下竟是些很久不曾有过的温馨。
无咎啊无咎,你可还记得我?
手一招,那只竹笛便到了掌中,我轻轻地抚过那被他摩挲得如玉般的笛身,无数往昔在心湖间浮起。
低低试音,长笛微颤,让我想起那曾经的梦境,我赤足踏在暖水间仰望,无咎一身白衣,月下笛声飞扬。
笑一笑,我随随便便地坐在那窗前的案上,无咎曾经在月下吹的那笛声飘了起来,圆润轻灵如初见无咎时的天真,悠扬委婉如跟飞扬情窦初开的两情相悦。接着,笛声渐渐低沉下去,缠绵悱恻,生死相许,至极低处才蓦然再度昂扬,如鲲挣脱所有束缚般地化鹏振翅而飞,九万里风,鹏正举。
哦,无咎,若是情深真的不寿,与其生死离别,我宁可我们永远只能远远相望…
笛声渐渐低去,如已然飞入云海深处,三山尽头。
横笛尚在唇边,我却已释然微笑。
沉默良久,我抬起头来,却略略地吃了一惊。
眼前不知何时已立着一名男子。一身镶了青色宽边的浅色衫子,两袖笼了清风明月的宽大袍袖,年方弱冠,修长俊逸,便那么清静儒雅地立在门边,静静地看我。
第四十八章 相爱只能陌路
谁也不说话。窗外春水呜咽,早虫凄鸣,寒风刮过新叶,凌乱地响。
我们便如此默默对视。
穿越重重轮回,寻尽天涯方才相聚,我只愿这一刻时光停歇,便成了永恒才好。
可惜时光是这世上最无情之物。林花谢了春红,是时光,沧海变成桑田,是时光,相爱只能陌路,也是时光。
我笑了笑,慢慢地隐去身形,随那穿林而过的春夜寒风,淡淡化作青烟。
回到昆仑时,大风正在等我,满面喜色,“猫儿,快来!”
我淡然抬头,微笑,“何事能让你如此兴奋?”
大风哈哈大笑,从身后揪出一只小小的白猫,“看这个!”
那只小白猫似乎很不高兴大风揪着它,喉里发出些呜噜呜噜的声音,爪子乱抓,劲气嗤嗤,将大风的袖子划成碎片。
我惊讶地将那只小白猫接了过来,却被它一口咬住我的手腕,牙尖两道劲气透体,若不是我度劫之后已不再是那脆弱的人身,只怕此刻腕上早已有了两个透明窟窿,即便如此,也被挠出两道血痕。
“大风,这…这是只白虎?!怎么会有只白虎在此处化形?”
我大惊失色地回身望了一下西方天际,奎、娄、胃、昂、毕、觜、参,西方七宿的星芒不知何时陡涨,芒凌群星,“白虎主西方,西方为金,金意肃杀…大风,白虎为杀伐之神,只怕天下将要大乱!”
大风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双臂抱在胸前,“天下大乱?哼,天下什么时候不乱过?猫儿你担心什么,这白虎生在你家里,别家才该担心才对。”
生在我家里?什么叫生在我家里?
那小白虎用力一挣,终于从我手中挣脱,扑回大风怀中。它对大风实是比对我要好许多,在他肩上跳来跳去,大风倒也一点都不恼。大风是火,白虎为金,火克金,五行生克果不我欺。
“不明白是吧?你看着。”
大风颇为得意地笑着,指尖抛了朵小小的紫魄花出来。大风现下已真是历了劫的神君,那紫魄花带着金影,灿烂如日,哪知那本该畏惧的小白虎看得开开心心,伸出爪子像扑蝴蝶一般抓下那朵紫魄来,一口吞下,就像是吃了最好吃的东西一般,还眯着一双大眼睛陶醉。
片刻之后它张开口,打了个小小的饱嗝,吐出一朵如花的烟尘。
不怕火的金?
我正大惑不解,那只小白虎却像是吃饱了一般,摇摇晃晃地从大风身下跃了下来,到我脚前蹭了蹭,这才伏地呼呼大睡。
我恍然大悟,也像大风般兴奋开心,“大风!我这才去了几日啊,悬圃跑出来的?”
我将它抱了起来,使劲地亲,天啦,这是我的孩儿!
我笑吟吟地望着大风,难怪无咎曾道,严格地说,这应该是我的孩儿而不是我们的孩儿。不然,真要说起来,它便应该算做有两个爹爹。难怪它不怕紫魄,若不是大风将他的涅磐火灌了进来,这孩儿早就没了。也正因为无咎和大风那浑厚的仙灵之气和紫魄,这孩儿居然只用了十数日便从悬圃飞了出来,只怕这是昆仑虚有史以来最短的化形。
“大风,我们昆仑虚的神兽通常不分爹娘,比如我,我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当然也可能我不是被种出来的,真是天地所生。只是,”我抱着小白虎走到大风跟前,轻轻地亲了一下它毛茸茸的头,“我让这孩儿唤你作爹爹可好?”
大风吓了一跳,“猫儿,你没找着无咎?”
我白了他一眼,“我又没让这孩儿唤我做娘亲,你担心什么?”
大风很是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真的,猫儿,你找着无咎没有?”
我将小白虎放到一只荀草蒲团上,这孩子跟我一般,睡起来便一副天塌下来都不管的样子,张着小嘴,四仰巴叉。
我爱怜地看它,答得漫不经心,“找着了,也算没找着。大风,无咎的事情,你可不可以不要管?”
我几乎都可以想像得出来大风眼睛一瞪便要发怒的模样,只是他还来不及开口,一只仙鹤却飞了进来,在我手里化作一纸薄绢。
“梦儿,你师父让你速速过来。元曦求见,要见你和重宁。”
署名是,云白。
我叹了口气,随手幻出一张素绢画上几笔让那仙鹤带了回去,“你看,这又是一个我孩儿的爹爹。我这些日子常常在想世事无常,那元曦也未始不是被天意左右,即便无咎在,只怕也要说爱与恨其实都是虚妄。可是,我为什么却总是如此恨他?他现下是太子,我不能把他怎样,但我知道,他总有机关算尽的一天,我不动手,天意也会让他自食其果。”
大风冷道,“猫儿你少把他跟我相提并论,他虽是下任仙君,我却是度了神劫的神君,便是当初老得要死,我也瞧不上那般为了些利益便用尽心机之人。至于天意,哼,这天意你还是不要指望的好,华惟没教过你么?天地不仁。”
“是是是,天地不仁,你仁,我什么时候都瞧得上你,虽是意气用事,却总有宁折不弯的男儿气慨。”我笑着,在他俊美的脸上捏了捏,咫尺天涯地走了。
到了师父府第门前,我刚现出身形,却被人拦了下来,定睛一看,却是师父。
“师父?您亲自出来接我?过了吧?”
师父哼了一声,“梦儿,你现在怎么还跟小时一般地言语无礼,一点昆仑之主的样子都没有!”
我笑着回答,“师父说得是,师父这又是什么礼?”
师父瞪了我一眼,这才淡然道,“除了我因为跟你姐姐有婚约之外,仙界无人能进得了昆仑虚,因此元曦才来我这里托云白带信求见。父君曾亲旨向昆仑求亲,你却回以当初跟无咎的婚书,我们家自然不能多说什么。但重宁总是你跟元曦之子,我父君的意思很明显,最终这仙君之位终是要交到重宁手里的。”
我抬起头来看着师父,“师父,因为梦儿之过,害您不可能登上仙君之位,您…”
师父挥挥手,打断了我的话,“这种事情我从不去想去算,人算永远不如天算。有你姐姐陪着我,哪怕去人间呆着都好。只要,”师父的神色很是严肃,“只要元曦和重宁不要穷兵黩武,为祸三界就好。”
“穷兵黩武,为祸三界?”我隐隐地觉得师父之言似有所指。
师父看着我,神光炯然,“元曦此来,必不是重提亲事。重宁在我这处,他既来了,若是要将重宁接回他府里,我也无话可说。但这都不须你亲来。”
“那您觉得他是何意?”
师父踱了几步,这才道,“元曦在人间界这任帝王做得很是不错,颇得父君欣赏,这番回到天上,父君令他去镇守仙魔之交的玄镜关,也是重用锻炼之意。只是,他那个在凡间的小妾却很是有些蹊跷。”
“蹊跷?怎么个蹊跷法?”
“那女子跟着元曦一起升上仙界,但却被蹑影仙草定了形,大哥道这是因为那女子乃是花妖,但于元曦有恩,所以用蹑影仙草护了她的仙根。”
我淡然笑道,“果然仙家擅长借口,师父啊,那楚虞根本便是天魔太子之女。哪里来的花妖?”
“天魔太子?唉,梦儿,魔君数年前离奇死亡,当年的天魔太子已是魔君。”
“哦?如此说来,楚虞已是天魔公主了?”
师父叹了口气道,“只怕还不止于此。天魔太子当年娶了两名太子妃,育有一儿一女,数年前其子据说战亡,如今便只得膝下一女。照你说,那女子竟是元曦想纳的小妾?”
我茫然无语。当年围攻无咎时那名肤色黝黑悍不畏死的男子,难道便是楚虞之兄?楚虞扔了金乌魂便捏诀遁入魔界,只怕也没管她兄长死活。这魔界中人,果是狠辣。
却听得师父沉吟良久之后道,“大哥既如此说,我们在没有任何证据时,也不宜去硬顶,只是从此须存了小心才是。也罢,虽然你不曾允了元曦这门亲,元曦此来,却显然是要你许他纳妾。去罢,连天魔女都娶到天上来了,还有什么可谈的?不过,梦儿,如此一来,重宁却切不可跟了元曦去。”
我点点头,“是,梦儿省得。”
“去吧,我今日外出交游,不在府里。是云白在陪着元曦,右花厅。”
虽然知道云白和元曦都在右花厅,但宫娥打起帘来之时,我还是略略地怔了怔。
坐在云白身旁之人,实在不是我记忆中元曦的模样。那是一名华服的英俊男子,雄深雅健,龙章凤姿,衣冠磊落,只有那望向我的眼神里还能看出些熟悉的神光炯然。
云白笑道,“梦儿,你们俩孩儿都生过了,还不认识?”
我冷笑,走过去坐在云白下首,“元曦?我什么时候认识过元曦?”
云白立起身来,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才道,“那你们便好好认识认识罢。我去将重宁带来。”
师父家的茶向来很好喝,我轻轻地端起宫娥送上来的茶,浅浅地酌了一口,满是山野逸趣,看来不是仙界的茶,又是姐姐从我们昆仑带过来的。
这倒让我想起了悬圃那里的几株茶树,未得人身时,我常常地跑去将那些嫩叶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捋了下来,用仙灵之气翻来覆去地烤上几回,却奇怪地怎也烤不焦,总是碧绿。虽然内中终是不免有几根爪子上的毛,沏出来可真香,无咎说那茶当名为“小爪子香”,总是随身带了,再不喝仙界的茶。
此时想来,那时无咎哪里是在喝茶,那幽幽香里,又岂只是些茶和仙灵之气?
我痴痴地想,那元曦也同样默不作声。云白进来时,我们依旧不曾交得一言。
云白亲了亲重宁的脸颊,将他递给元曦,“你今年五百岁?如此年纪有孩儿似乎还早了些。”
元曦苦着脸,笨拙地接过重宁,大约是抱得重宁很不舒服,重宁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弄得元曦更为尴尬,抱也不是,放也不是。
“说吧,元曦,你要见我,所为何事?”
“烟树…”
我打断他的话,“你明知道我不是孟烟树,楚虞可随你一起来了?”
元曦在指尖凝出一只小小的晶球,重宁马上便不哭了,眼睛亮亮地看着,似是大感兴趣。老实说,我也大感兴趣,这么短时间便能将仙灵之气凝成晶球,元曦这修为可是不低。
咳,看来,师父这仙君家修为最高的头衔可以让一让了。
“不错。所以文梦,我来是想请你许我将楚虞娶回家。”
我冷笑道,“回家?你便娶了她作正宫娘娘,与我何干?”
元曦淡然道,“你虽不曾允了我们的亲事,但既然我家向你提了亲,而无咎上仙不曾度得过他的清凉劫,除非你再嫁,我总是要将这太子妃之位虚位以待的。”
“很好。仙界向来双修都是恩爱情侣,你既然要虚位以待,那便不要纳妾了吧,这样显得有诚意些,我便是想起来也会更得意。”
我从他手里抱过重宁,端详着他的眉眼。大风说得对,我虽不喜欢这孩儿的爹爹,但他毕竟跟那只小白虎一样地,是我的孩儿,更何况,他长得实是像我,不曾带着半点元曦的模样。
“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回去会向禀明仙君说你已经允了此事。” 元曦立起身来,却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我倒真喜欢烟树,纯真善良,不似你这般。你若想找仙君理论,那便去罢。”
说罢,元曦向旁边低笑的云白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方才去了。
不似我这般?不似我这般恶毒?不似我这般肚量狭小?仙君家的人说话果然文雅,不肯吐半字恶语,还不如那楚虞,要做恶人便不标榜自己良善。
我哑然失笑,云白更是笑意盈盈,重宁什么都不懂,挥着小手,也牙牙学语般地笑。那个笑容,依我看,真是不像元曦,笑得毫无机心。谢天谢地。
既然来了,我便索性多呆了会儿,跟云白一起逗逗重宁。走的时候已是夜深,月华昏暗,桂影迷蒙,我却不想用咫尺天涯,只驾了云慢慢地飞回昆仑去,心里想的却是今日在那小屋里见到的那男子。不曾交得一言的相视,却无端地让我觉得已然说尽了千言万语。
只是,我茫然止步,心下有些欣喜。那三生石中的缘份已然被我改变了吗?我和他再不是如三生石里所显现出来那般以文狸之身相见,如此,是不是我跟他还有希望,即便做了仙侣,也不定会走到他为我而死的那一步?
我的心早已烧尽成灰。可是,灰烬里却似乎有一棵小小的苗长了出来,生机盎然地,带着希望。
正迷蒙间,一道寒光闪过,猝不及防下我的右臂霎时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第四十九章 一曲凤求凰
我忍痛现了法身,这才凝神看了看四围 ,那伤了我的物事是支天魔戟,此刻正握在一名黑甲魔将手中,而处处魔影已渐渐地现了出来。
“吾等奉魔君之令,前来取你性命!”
那天魔将暴喝得一句,天魔戟一挥,魔箭已铺天盖地地射了过来,左魔戟,右血刀,去向昆仑和仙界的路都被众多魔兵魔将堵得密不透风。
可惜我再非昔日文梦,右臂虽已经伤了,左手照样能拔出玉胜迎上前去。逸云带飞舞,魔箭纷纷落地,而玉胜穿梭于天魔戟跟血刀之间,丝毫没有落了下风。
天魔韵起,漫天飞雪,让我茫然地想起无咎离去时的笑容,然而,醒梦一如岂是虚名,雪片飞扬,却再不能有点滴能沾到我的身上。
然则我在心下暗暗懊悔,为何这些日子竟不曾好好地将娘娘留给我的鼎炉修习一番?此刻我貌似丝毫不落下风,但逸云带和玉胜上次被我烧过之后却也同样不曾被我修炼过,在漫天魔将包围中,我已渐觉有些吃力。来路去路都已被封,而诸般兵器将我死死缠住,我连唤出青鸟的工夫都没有。
天魔戟跟血刀再拼尽全力交击而下时,我终于想出了办法。玉胜化为光点,向着四面八方四散而去,我却将身一纵,跃下界去。魔界诸将堵住了昆仑和仙界,却实在无力堵住人间界和鬼界的方向。
一入人间界我便连续将几个咫尺天涯诀施了出来,不知不觉间,止步时我竟立在无咎的小屋前。清灯如豆,那个身影正在窗下读书,面容沉静。
是天意吗?
我突然想起那天这屋仿佛一个高明的阵法,不知是为了何事何物所设。但通常仙灵之气的阵法都会抗拒魔气的作用,魔界之人也不会想去在此时招惹仙界。
我不知道追兵可否会追到此地,却实在没有时间细想,只能赌上一赌。一咬牙,我先是幻化了数个身影向不同方位继续咫尺天涯,然后将五雷咒和行雨咒扔了上天,再在重重惊雷炸开之前从窗里跃了进去,扑入那个熟悉的怀抱。
一切如在梦中。
他惊讶地将我从怀里抱了出来,再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的手,掌缘,是我的血。不知为什么,在他怀里,我就像重新回到了当年那个怕痛的小文狸,许是手臂真痛得厉害,眼泪早已在不知何时流了出来。
“刚才还月光皎皎,我说怎么会雷鸣阵阵呢,原来是一只小狸要应劫?”
他笑着,以手捏诀在我右臂上挥过,片刻之后,血痕不再。
他如何会仙家的诀?我吃惊地望着他,他却只是温柔笑着,将我放入他怀中,“在我这里躲着虽是不必应劫,可也不是长久之计,待躲过之后,你还是要好好修炼才是。五雷劫会一次比一次厉害,下一回就不好躲了。”
说罢,他还轻轻地抚摸了我一番,这才拿起手边那卷书继续细细读去。
明灯下,我偷眼瞧去,那卷书竟是手书的仙家修炼方略,书脊上赫然题名曰“狂霄录”。但见那书里字字龙飞凤舞,有的端正厚重劲透纸背,有的却又似要裂纸而出般的奔放不羁,显然是两人的不同字迹。
狂霄录?我实是想不起仙家有这卷道书,不知是哪两位仙人兴起,竟留了天书给世间凡人?
在他怀中这一觉,我睡得很是甘美,一直睡到他将我从怀中抱出来,放到他的榻上。
已经有许久许久不曾有这般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从前。在飞扬之前,我跟无咎四处游历的日子。无数次的,他在月下读书,我便在他怀中打盹,唯一不同的是无咎的手常常便放在我的身上,时不常地抚摸一番,让我在梦中也会幸福地笑出来。
他虽熄了灯,却不曾关窗关门,月光静静地洒了进来,如梦如幻。他将我放在榻上,自己睡在我的身旁,阖目沉眠。
我却再不想睡,只怔怔地看着他的眉眼,他不像飞扬,像无咎更多一些,大约是飞扬不过无咎三分之一元神的缘故,多了英气骄傲,少了些许飘逸洒脱的温文。
很想很想,如旧日般拱入他的臂弯之中,肆意轻薄,再咬上数个牙印,便如向全天下宣布此人是我文小狸的爱侣。
可是,我不能。
我不能纵容这一次的缘份一直走到他替了我去挡那一箭的时候。
于是,我也就只能怔怔地望着他,恨不能将他的模样刻入心里,从此便远隔天涯,我也有一个这样的他活在我的心中,纵然相思入骨,纵然相爱不能相聚,也该无所怨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