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站在开明面前,我只觉得再世为人。
离开这里时,我不过是只小小文狸,自以为所有的一切只要有我家无咎在,我便根本不用操心什么人身劫的事情。可是,此番再回来时,我虽已然渡了人身劫,却失去了无咎。
娘娘在门口等着我。从不曾见过我家娘娘如此模样,清丽朴实,布衣布裙,只有笑容还是那般慈爱。
我的眼泪又滑落下来,走去跪在娘娘跟前,“娘娘。”
娘娘将我扶了起来,笑道,“梦儿长大了,这昆仑虚我便交给梦儿了。既然如此,便不用叫我娘娘,叫我武罗罢。”
我摇摇头,“梦儿蠢笨,而且心灰意冷,娘娘,您若是真要上清凉界了,还是把昆仑虚交给云白姐姐吧。”
娘娘替我理了理头发,慈爱地道,“天意如此,你没有选择余地啊,孩子。昆仑虚的一应事务你倒不用担心,一直以来,也都是云白在帮我,别的事情,大风、云白、轩昂和开明他们也都会帮你。至于我,你看,梦儿,清凉界已经开了,我的夫君在等着我了。”
我顺着娘娘指的地方看去,这难道便是清凉界?
奇怪,哪里有另一重天地的感觉,只不过在平日里的那一片虚空处平白地多了座小楼,菊花处处,清溪流泉,远远的还有杆杆修竹围了重梅。
楼门洞开,一名男子正笑着走了出来。
“梦儿,你既已有了昆仑法身,便是新的西王貘,我终于可以去跟我的夫君团聚。你这孩子,以后要少些倔强,多些隐忍,你想想,若不是少鵹来报信说你和大风在少昊极天峰,大风这劫数,只怕便真的过不去了。好了,”娘娘拍拍我的手,又接过云白手里的孩子亲了一亲,“梦儿,云白,轩昂,大风,开明,离朱…孩子们,我要走了。好好修炼,咱们跟人终还是不同,孩子们,要对得起这天地灵气之所钟。终有一日,我们必能在清凉界重聚。”
说罢,娘娘将孩儿重新递将给我,眼里是洞察一切的明亮和睿智,“梦儿,答应我要好好待这孩儿。”
我怔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那男子走到我家娘娘的身边携起她的手来,却转过头来问我道,“孩子,你可是有了孩儿?”
我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点点头,将手里抱的孩儿递给他。他并不接,笑道,“我是说,我们昆仑的孩儿。”
“是。”我垂下眼帘,心头一片苦涩,无咎若是在这里,多好?
娘娘笑着对那男子道,“看来我们昆仑今日是双喜临门了。”
那男子拍了拍她的手道,“孩子们,都来吧。”
说罢,我眼前只是一闪,所有的人居然便在这一瞬间,从昆仑宫的开明门到了弱水之渊的悬圃。
那男子望着悬圃,叹道,“阿罗,这里还是当初我们种孩儿时的模样啊,斗转星移,转眼数千年了。只可惜,那孩子终是过不了情关。”
娘娘笑道,“蒙双啊,他自己心甘情愿,我们却又如之奈何?再说了,我们昆仑一族有几个过得了情关的?你我当初不也是一样?”
那叫蒙双的男子点点头,却对我道,“你家娘娘太过厉害,不要跟她学。孩子,你能得法身,自然已到无梦境界,但要记得,无梦却非清凉界的真谛,自有梦而无梦,无梦再有梦,方才到得了清凉界自然而然不假他求的境界。好了,孩子,叫你的仙侣把孩儿种下去吧。”
“种下去?”我傻傻地看着他,“什么种下去?”
娘娘还是笑,“傻孩子,我们昆仑所有的族人都是从悬圃出生的,把你识海里的孩儿种下去就好。老实说,梦儿,我很好奇啊,你家无咎会让你有一个什么样的孩儿。”
蒙双讶道,“无咎?无咎怎的还在下四界?这孩子是跟无咎双修的?”跟着他笑了起来,“这倒不错,阿罗,我现在也很好奇无咎会让她有一个什么样的孩儿。孩子,把你识海里的孩儿交给无咎吧,他来种会好一些。无咎呢?”
我垂下头去,心头却在滴血。
“无咎没了。”
“没了?”蒙双皱眉道,“以无咎的修为,难道还度不了神劫?”
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默默地将识海里的那只果实用仙灵之气裹着送了出来,托在掌心里。
“哦,竟是五色丹果,无咎果然有意思。唉…”蒙双有些唏嘘之意,突然惊讶起来,“这上面如何会有紫魄?”
我抬起泪眼,正好看到他环视众人,最后瞪住了大风,“度了神劫的凤凰,嘿嘿,阿罗,你的昆仑虚还真厉害,又让神界那帮护短的家伙吃了个哑巴亏吧?小凤凰,你叫什么名字?”
大风在他面前相当老实,既没敢抬起下巴,语调也恭敬得不像平日的大风,“大风。青邱之泽的大风。”
“大风?无咎来要不死药,还跟我打过一架,却是替你要的?”
大风点头,神色很是有些黯然。
“这孩子丹果上的紫魄,可是你的?”
“是。”
“好,你来将这丹果种下去。”
大风犹豫片刻,终于从我手中接过那果实,按蒙双所说的手诀将它打入了悬圃的漫漫山林之中,不知落到何处。我死死地盯着那五色光芒消失的方向,恋恋不舍。
“好了,阿罗,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也该走了。”
娘娘走过来,手心现出一只鼎炉,“梦儿,这是不死药的炼炉,须收好了。你应当知道的东西,鼎文上俱有。所有昆仑虚能度了清凉劫的人都可以入清凉界,也可以随时回来,只是,孩子们,咱们清凉劫在心在情,不在为。无为而治者上上,有为而治者下下。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再插手下四界的事情。好了,孩子们,好好玩,好好活,照顾好以后的弟弟妹妹们。我走了。”
说罢,她转回身去,蒙双再看了我们一眼,和娘娘一起向那虚无中飘浮的小楼走去。
便在此时,一条青龙蓦然飞过弱水之渊,落了下来。
“文梦,接仙君仙旨!”
我蹙着眉望了望那条青龙,仙君有旨?我们昆仑虚向来不接仙旨,为何仙君要给我下旨?
那条青龙才不管我发不发怔,随爪一抛,将只卷轴扔了给我,他自己却回过身去,朝着娘娘和蒙双伏下身去,恭恭敬敬地叩了九个头,然后再如来时一般突然地,消失无踪。
我是看错了么?蒙双和我家娘娘立在楼前相携的手,竟在晚风中微微地颤?
展开卷轴,在缛节繁文的后面,便得数个字真正有用。
我合上卷轴,冷笑着对大风道,“你说这孩儿必是有大出息的?很好,仙君赐名重宁。还顺手封了元曦作太子。”
大风哼了一声,不答,云白却若有所思地道,“仙君三百年前将太子府撤去,华惟一直道只怕是因他跟我有婚约所致,兄弟俩已经几百年不曾说话。如今仙君却立了太孙为太子?凤林君这下究竟是得偿所愿还是…?”
云白忽然一震,望着我,眼里全是泪水,“梦儿,重宁这孩儿是元曦的孩子?!”
我心头大痛,咬牙道,“是。对不起,姐姐,是梦儿害师父…”
大风打断了我的话道,“云白,这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猫儿,才被那元曦抢了猫儿去。”
云白的泪水流了下来,走过来将我拥入她的怀中,“梦儿,傻孩子,华惟不会怪你的。凤林君向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是苦了我的梦儿。”
我却实在无泪可流,此刻只漠然答道,“仙君为元曦向昆仑求亲。”
第四十四章 醉生梦死
闻听此言,大风又是哼了一声,云白却很是有些迷茫,“仙君对我们昆仑青眼有加啊。大风,你可曾见过上任仙君?”
大风点头,“仙君一般都千年一换,不知为何这任仙君却迟迟不肯进神界,也难怪凤林那个兔崽子着急。虽然仙界除了你的华惟没几个好东西,但凭良心说,这任仙君是在人间界里历练过的,倒很是有些本事。”
“你见过几任仙君?”
“姬轩辕之后的,总有几个吧。”
“都对昆仑这般看重?”
“看重,当然看重,”大风从鼻子里哼出声来,这人,渡不渡神劫一个德性,“上任仙君不是差点就打上昆仑虚来了?九重天仙兵仙将将昆仑虚围了个水泼不进,还不够看重?”
云白沉默片刻后道,“据昆仑玉书所载,仙君与昆仑联姻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但不论是华惟,还是元曦,你看,仙君几乎就是摆明了给他的儿孙们看,谁能跟昆仑结亲,谁便是下任仙君。我们昆仑的孩儿们,几乎都是后来长大了才有名字,这也罢了,但即便是仙君家的孩子,比如当年的元曦,据说也是凤林起的名,而仙君居然亲自下旨给这孩儿赐名重宁?再次,华惟跟我早已情投意合,他也是自己来向娘娘求的亲,仙君却代元曦亲向昆仑求亲?如此恩宠,有些过了吧?”
大风哼了一声,不说话。
良久,云白再叹口气,低低地道,“刚才…刚才,那是青狂罢?”
大风沉默着,终究没有回答云白。
转过头来,大风却对我道,“猫儿,你打算怎样?”
我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笺来递给大风,冷笑道,“凤林君他们算错了一着。娘娘已将我许给了无咎,我们成亲那日,你还来喝了茶。”
大风读罢将那素笺再递给云白,叹息道,“无咎果然想得周到。嘿嘿,我倒很想知道,这世上可有他不曾想到的事情?”
我漠然回答,“有。他不曾想到他的梦儿竟然会跟别的男人欢好,还生了一个孽种!”
这话狠狠地将我的心撕作两片,痛得我将重宁往地上一掷,拂袖而去。
身后,那孩子似乎被大风接住,却连哭都不曾哭一声,后面传来些大风逗他的声音,他嘻笑着,咿咿呀呀的,像是很开心。
云白好像在唤我,可是,我却实在无心无力去面对那个孩儿。那个孩儿,怎么能不是我跟无咎的孩儿?
咫尺天涯。
片刻之后,我已立在两扇柴扉旁边。
又是恍若隔世般的感觉。
这里,简直就是片大泽,虽被重重云雾遮了,却依然不时地有道道金箭从云间漏下,在碧草间晕上淡淡金光。到处都是清泉,如网般在草间穿行,常常地,在泥土上用手一按,便能涌起一股小小的泉。
深深地吸了口气,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那棵大大的桂树向来是我从师父那里逃课后躲着睡觉的地方,只要爬上去了,无咎从来都装着找不着我,便是师父发了火,无咎也有本事将他摆平。
我坐在门外的小径上,背对着大门,手轻轻地拂过地上的草。长草青青,这屋子的主人确是许久不曾回来了,而那时天真的我曾以为,当我度了人身劫回来时,这里从此便会有两个主人,天天坐在此处喝茶说笑。
叹息一声,我立起来身将手心里那座小小的鼎炉放在地上。几道仙灵之气灌将进去,那鼎炉开始越来越大,终至半人左右的高度。
娘娘告诉我的,所有我应该知道的东西这上面都有,我已经用神识找过,这里确实有天挪地移。
我盘坐片刻,跟着,便按鼎文所记载的方法,将道道神诀打入鼎内。
气吞山河。
倏忽间这一处便只剩下丛丛碧草,可惜我的修为不足,无法搬走这草地上的道道流泉。不过无妨,无咎喜欢水,我们昆仑虚却也有的是泉。
一转身,我已经回到了昆仑虚,若干神诀打过,无咎的洞府便从此立在了弱水之畔,悬圃跟弱水之渊相接的所在。
在这处,瑶泉的道道清流渐渐汇成了瀑布,再落入弱水之渊中。水气氤氲,虽不似无咎那里的云雾轻灵,却也别有些迷蒙的味道。
无咎,我说过,梦儿是你的仙侣,这一点七界之内再无人能够更改。仙君不能,元曦不能,生死轮回也不能。既然是仙侣,我们便要住在一起,对不对?
推开门,我一步步走入屋内,屋里还是简简单单的九叶龙须草铺的席,丹木的几案,几案旁那面熟悉的大镜,非金非铜,从来都照不出任何人影。数只小小的荀草蒲团四散摆着,那只专门用来供我泄愤的小蒲团上,还残着重重爪痕。
我走过去,将那只小蒲团拿起来,一根根地抽出那些断掉的荀草,结上,再重新编了回去。泪水颗颗滚落。以前,从来都是无咎在我发泄完了之后,拿去将它修葺一新。而我不高兴的时候几爪子下去,又将它扯得一团糟,再扔回给无咎。
指尖轻触,那荀草蒲团上柔若细绢的草,都是无咎从青要之山采回来的,那草本是可以吃的,甜脆多汁,不知无咎用了什么法子,才将它变得如此细柔。可我却实在是辜负了无咎的美意,虽是有这许多的小蒲团,我却偏不在蒲团上睡觉,无数个深沉夜晚和慵懒白昼,我通常都是钻到无咎怀里去,给自己弄个舒服的地方睡下,轻轻地打着呼。
无咎的怀抱,是这世上最温馨最安全的怀抱。
自从一见桃花后,直到如今更不疑。
隔空取物。
数只酒坛落在了几上。我拿过来,拍去泥口,将整整一坛都灌了下去。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为什么这个时候,所有那些我曾以为从不曾记住的东西都在心下静静地浮了起来?无咎给我念过的诗,无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每一重身影。
哦,无咎这酒过份太好了吧?不用忘忧草,我也会醉的吗?我怎么能看得到无咎的身影正在我眼底渐渐清晰?
我嘻嘻地笑着,伸出手去扯面前的那个无咎的衣袖,“无咎,哦,无咎,梦儿度了人身劫变美女了,无咎要不要梦儿做仙侣?”
无咎笑着将我拥到怀中,“无咎等梦儿都等了几百年了,你说,我要不要梦儿作仙侣?”
我的泪水滚滚而下,醒梦一如啊,醒时无梦,梦时可是否与醒时一般真实?
无咎爱怜地将我的泪水吻去,“无咎是傻无咎,梦儿也是个傻梦儿。无咎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我点点头,低低地答,“是,梦儿也哪都不去,梦儿要和无咎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这是梦吗?我不是已经没有了梦吗?为什么,无咎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他的吻也依旧如此炽热?
反正幻化的红烛燃不尽,反正无咎的酒多得喝不完,反正我心伤透了之后再不想醒来。
一坛坛的酒在我面前空去,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似乎相识燕归来。哦,不,无咎,不是相识燕归来,你根本就没有走,对不对?你一直一直都在我这里,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你不会扔下梦儿的,你不会,飞扬也不会。
飞扬在我面前微笑,目若朗星,“梦儿,这便是我们的家么?梦儿来,让飞扬抱着你睡觉好不好?”
我痴痴地望着他,不说话。飞扬笑了笑,低下头来吮着我的唇,轻轻地替我脱去了长衣,“梦儿,我喜欢初见你时的模样。”
门扉轻响,大风急急地走了进来,“猫儿!”他刚刚唤了一声,却看到飞扬正横抱着衣襟纷乱的我,脸一红,整个人又像泥塑木雕一般地愣在那里。
我还是嘻嘻地笑,“大风哦,飞扬不是跟你说了吗?下回你再要夜里来找我们夫妻,还是先敲个门比较好。”
飞扬并不理他,将我放到榻上,望着我笑,“梦儿今天很香,是只小醉猫。”
一串紫色的花朵蓦然在我眼前绽放。飞扬的身影渐渐淡去,隐没在花海之中。
大风走了过来,俯下身来冷冷地道,“猫儿,你打算骗你自己多久?”
我轻笑着将他推开,“听说过醉生梦死吗?大风,我打算从醉生一直活到梦死。”
大风几乎是在咆哮,“重宁怎么办?不管他父亲是谁,你是他的娘亲!”
我咬了咬唇,“重宁?重宁是谁?”我走到几前,从几十只坛子里好不容易才挑出一只有酒的,再一扬头,全数喝了下去,“你…唔,长得很好看的一只小凤凰,你又是谁?不过,这世上谁也没有我家无咎好看,我只认得我家无咎。哦,无咎,无咎你在哪里?”
无咎叹着气,从我手里将那酒坛接了过去,放到地上,“梦儿,你再喝就真是只小醉猫了。好了,睡吧,来,无咎抱我家梦儿睡觉。”
我嘻嘻笑着用手臂环上他的头,“好啊,有无咎陪梦儿睡,梦儿就睡。”
又是一串紫色的炽焰燃过,无咎在我的环绕中化为泡影。
我终于大怒,玉胜从手中现了出来,挥臂直划,“大风,你给我出去!这是我跟无咎的家!我想跟无咎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管不着!”
大风冷冷地看着我,不闪不躲,玉胜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将他胸前的衣襟划开,一道血痕。
那血色红得刺眼,我闭上眼睛,只觉得被一双炽热的臂膀紧紧搂住,大风的声音低沉,像是被压抑已久之后的爆发。
“你要男人是吧?好,我给你!至少我有血有肉,不是转瞬即逝、借酒消愁、用来自己骗自己的幻影!!”
跟着唇间便是火烫,那火像是要一直烧入我的魂魄之间,灼得我神思迷蒙。
第四十五章 永存不灭的种子
那种炽热几乎将我整个人燃烧起来,只恨不能跟他厮守缠绵,合而为一。
可是,我猛然惊醒过来,抱着我的男子不是无咎,也不是飞扬,这…这是大风!我怔了怔,然后狠狠一口咬住了大风的唇。他的唇上流出的血都是滚烫的,在我的舌尖绽开一朵火热的紫花。
“你找死!”
我咬牙道,恶恨恨地瞪着面前这个俊美男子。这世上再多男子,我却永远只爱无咎,不管他是无咎还是飞扬,哪怕只是山间的一棵树!
大风的眼里同样全是愤怒,唇上带着血痕,咆哮。
“猫儿你给我有点出息!无咎重入了轮回,你就真的在这里等着他一个人在轮回里世世挣扎?你知道凡人修仙有多不容易?!看看你周围,这几百年来,可曾飞升上来一个没有?!你醉生梦死?好,你去醉,你给我变回文狸来,看我把你塞进酒坛子里淹死你!快死,死了滚进轮回,我去求那个见了鬼的月老,让他给你们系红线!”
我很想照样地痛骂一回大风,可是,张了张口,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很想哭,却没有眼泪。最后只能慢慢地走到几前坐下。对面的那只大镜,一如往常,既映不出无咎的幻影,也映不出我的悲哀神色。
大风不曾说错,这数百年里下界几乎就不曾飞升过什么人来,仅有的几个飞升的,也都是仙界下去打滚的,且不说魂魄俱在,多半也不曾认认真真地喝过什么孟婆汤。无咎重入轮回,除了他的元神之外,所有的修为都化为泡影,所有的往事,于他,也都不再存在。
我拿起一坛酒来,慢慢地将那琥珀色的酒倾入一只小小的玉杯,浅浅地喝了一口。
元神是什么?没了魂魄,无咎再不会记得我。
他也许会爱上邻里那个日日守在闺中的安静女子,也许,会爱上他老师家知书识礼懂大体的那个小师妹,也许…他根本便心不在此,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妻之后出将入相全然不顾夫妻情爱地便过了一生,又一生。
于他而言,我,根本便不存在。
“猫儿。”
我抬起头来,看他。大风的眼睛还是如以前一般干干净净,简简单单,没有丝毫的复杂。
“我陪你去找他。”
我茫然地望着他,“怎么找?无咎不是仙人下凡,司命那里并无无咎的命书。他从此便是凡人,司命那里定有这个凡人的命书,月老那里也定有这个凡人的红线,可是,我怎能知道,哪个凡人才是我的无咎?”
我随手一拎,拎起来的那坛居然有酒,我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将剩下的递给大风,心像撕裂般的剧痛,口气却淡然如风,“其实,这世上再没有无咎了,对吗?我爱的那个魂魄已经消散,再寻不着。”
大风不语,将那坛酒喝了个涓滴不剩。
“元神是什么,大风?”
大风摇头,“不知道。元神只有佛宗之人最为明白,无咎三分元神前曾对我说过一些听不明白的话,他说,魂魄不过是累世的记忆,元神却永存不灭地记载着果报、轮回以及执着的种子,待因缘契合之时便会开花结果。”
“永存不灭?种子?”隐隐约约地,我记起来无咎也曾对我说过一句话,喃喃地道,“这世上从来便没有白度的劫,白活的一生。”
大风居然在嘿嘿地笑,“不错。猫儿,无咎从来不骗人。如此无咎,就算他忘了你,你再爱他一回又如何?”
我怔怔地转着手中的酒杯,看酒液在烛下闪烁着迷离的光泽,飞扬曾经说过,不管我什么样子他都喜欢,我呢?哦,我喜欢飞扬,我也喜欢无咎,是的,只要是无咎,不管他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他。
“不,大风,我不需要再爱他,不管无咎会变成谁,我都喜欢。只是,无咎在哪里?人间界茫茫苍生,哪一个才是我的无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