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总有魔兵撞到屏上,火焰便总是平息不了,我怎么去看我家飞扬?
我焦急地在烈火屏后走来走去,心急如焚。
外面再听不到说话的声音,惨叫声渐弱,但兵刃交击之声却始终密集如雨,也不知道楚虞究竟带了多少魔将来。飞扬那根木头比我还倔,不知道他现下如何了,他这人便是受了伤也只会死扛,我不放心,我实在是不放心。
我一咬牙现出法身,只是这法身的右臂也依然是文狸的爪子,根本握不得玉胜。如此,我即便出去也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只怕反而会成为飞扬和大风的负累。
那么,我便躲在这里听他们在外面捉对厮杀,一点都帮不上忙?
我这心里仿佛也有座紫羽阵在熊熊燃烧,心急如焚。
兵刃之声突然静默下来,我的心一下子便提了起来,凝神静听。烈火屏还在猎猎燃烧,但奇怪的是,为何我嗅到了一丝咸咸的气息?如同山雨欲来前的湿闷?
“杀得很过瘾不是?反正是些炼魂,你们慢慢杀去,哦,飞扬,你的剑法那般肃杀,可是心头苦痛?啧啧啧,你那个昆仑的女子呢?怎的不见她在你身旁,别是她终于烦了你那些假惺惺的慈悲,另寻新欢去了罢?”
楚虞仿似漫不经心地说来,却让我恨得牙痒,恨不能冲上去用玉胜捅她两下。飞扬不知现下心里可好受了些?楚虞这般说话可是在他心头狠狠地戳了一刀?
飞扬并不答话,倒是大风哼了一声道,“你请了帮手?哼,我当是谁,仙界那帮兔崽子居然会将萍号借了给你?”
[注:“萍号”,又名“屏翳”,雨师名。语出《楚辞?天问》:“萍号起雨”,又见《山海经》:“屏翳在海东,时人谓之雨师。颜师古云:屏翳一曰萍号”。据小青一番Google之后的结果,据说雨师长得如蚕一般,长不及一尺。此处衍为行云布雨的法器。]
“萍号可是仙界雨师行雨的仙器呢,我一个小小的天魔女,哪里可能借得到?说客气点是仙界跟魔界向不来往,说得不客气点是仙界哪能跟魔界同流合污。所以神君定是看错了,这不过是我父君炼的一只小小魔蚕罢了。”
楚虞虽是如此说,却见天上浓云密布,几道雷电闪过,霎时间暴雨倾盆。
“神君啊,你果是不曾历得神劫,喏,你这火可不就小了,人家还说呢,若果真是神君,这火便应该是三昧真火,雨下便如浇油,哪里想到…”楚虞说到此处,一声清脆的兵刃交击又响了起来,楚虞娇笑,“阿唷,人家话都还没说完,神君也能将这摄魂针击下,真是高手呢,人家好想跟神君亲近亲近,就是那火不怎么样嘛,哦,不对不对,楚虞说错了,既然神君不曾历得神劫,这哪能自称本尊他称神君呢?”
这话一出,只怕大风便是暴怒,兵刃之声不绝。
暴雨之下,烈火屏已小了许多,外面的场景渐渐地清晰起来。
苍天啊,怎么会有这么的魔兵魔将的?黑压压的以半圆之势将大风和飞扬围了起来。那个浮在半空的是楚虞吧?她头顶上方果然有一件法宝类的东西,极小,但却吐出层层浓云,将这半边山都快遮了起来。
我急急地走去站在烈火屏后,热切地望着飞扬,他可还好?是否如那日般憔悴?是否还有着那么明净的眼神?是否…是否还记恨着我的无心之失?
我心中又是一痛,我是无心之失吗?
这个问题我实在是想了太多,却从不曾真正想明白过,反正我喜欢无咎也喜欢飞扬,至于是不是因为飞扬是无咎我才喜欢他,我不知道。
管他的呢?哪怕飞扬仍然不肯原谅我,我也要他好好的。
不知大风做了些什么,烈火屏的势又猛了起来,加上暴雨如帘,我不管如何望过去,飞扬都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怎也看不真切。
唯一能看到的,是那如山似海般的魔兵向大风和飞扬压了过去。
一团紫焰倏忽在我身旁出现,大风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略有些焦急,“猫儿,上那峰顶的洞里去,快去!”
大风居然还有闲心给我传话?
我怔了怔,却反而下定了决心。我真傻,右臂是文狸如何?我做文狸时,等闲兵器都伤不得我,哪像人身那么脆弱,如此也好,法身现了,便以左手执玉胜便是。
我仗着大风给的琅玕玉珠链,也不捏避火诀,直接一步便迈出了他的紫羽阵。
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飞扬满身的血。
有些血痕似是时间已久,微微地发黑,有些却是新伤,血还在慢慢地向外渗,看得我心底生痛,用逸云带遮了身上数处要紧的地方,一抖玉胜便杀将进去。
我们昆仑玉胜果是神兵,魔兵魔将几乎都是一击而伤,再击而亡,真若有人侥幸不死想要反击,右爪倒也如记忆中一般好使。
好在有这山海般的魔兵,和哗啦不绝的雨声,楚虞的天魔韵是施展不了了。老实说,我也就只怕天魔韵而已,别的,我文小狸怕过谁来?
可是我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不知我们来前飞扬已跟楚虞她们打了多久,此时他虽招招致命,但却显然疲惫至极,脚下一个趔趄,眼见着一柄血魔斧便击了下去,这下若是击实了,只怕飞扬那只胳臂便得废了去。
此刻我身旁也都是魔兵,根本近不了飞扬之旁,情急之下,我将玉胜掷了出去,那柄血魔斧终被一击而碎。
大风暴喝一声,枪上烈焰更炽,将我身边的魔兵魔将都挡了下来,我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急急地奔了过去,将飞扬扶了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摘下我颈上戴的琅玕玉珠链,挂在他胸前。楚虞先前那话倒是提醒了我,她说什么“不会捏避火诀的凡人”,哼哼,飞扬有了琅玕玉珠便可以进得了紫羽阵,而我,可是会避火诀的。
“快走!”
我犹豫了一下,随手拾起刚才落在此处的玉胜,再砍掉几个魔兵的头,飞扬只怕已然倦极,无咎剑在他手里消失无踪,楚虞见状,向下扑来。
“蠢猫!你们先进去,我会飞,懂不懂?”
大风说得对,此刻的确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我将全身的仙灵之气都灌入逸云带里,勉勉强强地将周围的魔兵推出三尺开外,楚虞的摄魂针再度出手,我实在顾不得那许多,拉起飞扬便向烈火屏内跃去。
逸云带再度化为光点之时,我和飞扬已落入烈火屏内。再过得数息,大风也一闪而入,披头散发,法身都被打没了,却在那里狂笑,大呼过瘾。
“猫儿,你还好?”
我点点头,默默地走到兴奋得两眼放光的大风身旁,低声道,“大风,你替我去看看他可好?”
大风白了我一眼,冲着飞扬怪声道,“喂,有人让我问你死了没?”
飞扬正在调息,闻听此言却勉力站了起来,拱手道,“飞扬多谢两位相助。”
说罢,他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头也不回地,向山上爬去。他适才坐过的长草上点点血斑,被漫天大雨顷刻间冲入泥底,再看不到痕迹。
多谢两位相助?
我的心底一片透湿,如同那倾盆而下的雨不是浇在大风的紫羽阵上,而是浇在我心里一般,冰凉。
“好好好,我求你了,猫儿,你千万别哭。我认错还不行吗?猫儿,你先跟他上去,我得让这紫羽阵再拖外面的魔兵一会儿,然后上去想法子救你的飞扬。”
我摇摇头,泪水还是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大风,我不想再见到他,我也不想上去,我想回家,你带我回昆仑虚好不好?”
大风看了我片刻才道,“猫儿,你还是上去的好,我既受人之托,自当忠人之事。”
“受人之托?”我似乎隐隐地想到了飞扬到此处的缘由,抬起泪眼迷蒙的眼睛看向大风。
大风居然也会有黯然的时候,“是,受你家无咎之托。”
受我家无咎之托?哦,我明白了,无咎璧那三道光芒,一道指向飞扬所在的城东正见寺,一道在无咎璧内流转,另一道却指向北面。无咎璧里流转的那道光芒最盛,因为最近,而指向北面的光芒最弱,大约是因为最远。
江陵城的正北,可不就是少昊山?
飞扬果是比我聪明,他曾道,江湖传说,传下无咎璧的仙人乃是在少昊山圆寂,还在少昊某处无人能及处的绝壁留有一道偈子,传言道要有缘人持明月玉璧方能打开。飞扬显是有缘之人,此刻无咎璧便在他身上,只怕他去了,一切便会豁然开朗。
而那所谓的无人能近前一睹何意,便是因为大风的这道阵法吧?我曾听说过凤凰一族的这种紫羽阵,遇魔化火,而凡人进入则如入迷阵,永远进不到阵里的另一边。
凡人既然过不了仙阵,自然只能望绝壁生叹。
我怔怔呆立,望着那些已然遮住了飞扬身影的峰间白云,心下不知是何滋味。
我们本来就打算先至昆仑,后到少昊,他说,他要陪我来看我家无咎给我留下了什么话。但是,他明知楚虞纠集了魔兵在四处寻他,他却并不能记起做无咎时的那些仙诀,如何能是楚虞她们的对手,他此刻前来少昊自是大行险着。
只是,我上去了又如何?不知元神可有知觉?若是有,让飞扬如何去面对扑向无咎怀中的我?而我在无咎怀中,又该如何面对飞扬那曾经温存的眼神?
大风叹气道,“猫儿,别想了,上去吧。用咫尺天涯上去。”
“大风,我…我不会咫尺天涯。”
“你会。你那日不就施出来了?你往日施仙诀不太爽利,那是因为你太过关注于形,而不曾想到仙诀其实重在意。不然,你一只小猫爪子如何能与你师父的手形相同?猫儿,人也好,仙也好,神兽也好,重在意,不重在形。”
形?和意?
飞扬,和无咎的元神?
我惊讶地望着大风,他这话是何意?真的是在说仙诀吗?
大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竟是从不曾有过的复杂,他一捏诀现了法身,将道道紫光击入身前被大雨淋得快要熄灭的紫羽阵中,再不理我。

第三十四章 咫尺天涯

咫尺天涯。
便转身间,我已站在峰顶那仙灵之气盎然之处。峰下已然绿荫处处,这峰顶却还残着些雪,雪畔草若碧丝,花如晨星,此时虽是羲和将倾,照样流光四海。也不知这绝顶上哪来的泉,在冰雪下叮叮咚咚地随了日暮的霞光低唱。
凡间文人常道什么近乡情怯。日暮乡关何处是,何人不起故园情。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无咎曾给我念过无数这类的诗词,常常念完便望着湖光山色,久久不语。
故乡是什么?于我而言,是昆仑虚吗?我不懂,我只知道这世上最温暖的怀抱便是无咎的怀抱,有飞扬的地方便是家,可是,站在无咎藏了元神的洞前,我却不知为何,迟迟地,止步不前。
远远地,传来山石滚落的声音,只怕是飞扬踏空了一步?我正待下去看看他有没有伤着,举步时方才想起来他其实并非一般凡人,而且似乎,他也再不想要我去替他操心。
也罢,我不过一只昆仑的小小文狸,自小便只知道吃喝玩闹,惹些祸事来让无咎有聊,哪里能弄得明白这世间里凡人的心思?情之一物,实在非我所长。只得努力忘了去,大约忘尽了也就就到了娘娘所说的无梦境界了吧?
也罢,也罢,我再懒得再去思前想后地想什么近乡情怯,近情情怯,隐去身形便向那仙气所钟之处走去。
那是一处半向里凹的山壁,叫做洞也未尝不可,很大,高可数丈,却很浅。站在洞口便可看到紧里面那如玉般的山壁。山壁上十数大字,仙气笼着,缥缈如云:
“诸可还者,自然非汝。不汝还者,非汝而谁。”
我怔怔地看着,念了数遍却依然不懂,好在我也不想懂,只是走了过去,缩到壁边的角落里,呆坐。
我不知道自己到这里来是为了做什么,等飞扬,还是等无咎?
可是,无咎在哪里?
我叹了口气,向那石壁靠去。刚将脸贴到壁上,我的泪水便潸然滑落下来。石壁里散发着我熟悉的气息,无咎的气息。那气息似乎知道了我在此处,静静地流淌过来,便如曾经无咎温暖的怀抱。
我的泪水渐渐干去,心情平复下来,心伤了这许久,在无咎的气息里,我渐渐地神思迷蒙起来,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洞里突然燃起如白昼般的光芒,我睁开眼时,飞扬已立在洞中,无咎璧正在他手中,放出万丈光芒。
他静静地打量着我这处的山壁,久久不言,当我以为他已经看穿了我在此处时,他却走上前来,在那山壁上以指作笔,石屑纷落如雪地写下几句话。
我仰起头,艰难地辨认着他的字迹。认识飞扬已有岁余,我从不曾看过飞扬写字作画,只以为他既在江湖漂泊,自当是长于武,疏于文。哪里知道飞扬的字竟这般好看,如他的人一般,金钩银划,一身傲骨:
“不汝还兮复是谁,残红落满钓鱼矶。日斜风动无人扫,燕子衔将水际飞。”
最后一笔划完,无咎璧的光芒霎时黯淡下去,石壁前却现出一道身影,华彩流动。
我的右爪狠狠地扎进了左臂,方才强自忍住没有唤出声来。
那道身影,确然,是无咎,一如既往地带着些温和笑意,只怕那望向飞扬的眼神里,也依然是我几百年看不透的深邃。
飞扬和他面面相对,淡然不语。一身皱皱巴巴满是泥泞的长衣,脸上又是数道伤痕,给他的脸上加了些许凶恶。可那眉如远峰眼如星眸的模样,那紧紧闭着的嘴唇,眉宇间英气不减,坚毅眼神,依然是我初见飞扬时的样子,岩岩若孤松独立。只是,我所熟悉的那个温柔的夫君呢?我突然发现自己想不起飞扬的样子,他究竟是傲气,还是宽容?是冷漠,还是深情?是温柔,还是…如那日的粗暴?
我的心头阵阵发痛,飞扬,你在我心里全是重重叠叠的影子,可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良久。
飞扬将无咎璧递了过去,无咎笑而不接。
飞扬皱眉道,“为何不接?”
从我这处看不见无咎的神情,只听他淡然答道,“我以为你会愿意让我变成你。”
飞扬却笑,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感,“让你变成我?这里可曾有一个你?有一个我?人相我相众生相,皆是虚妄。”
无咎默然不答。在他们之间的无咎璧果如明月一般,光华流转。
“你可是真的想明白了?”
飞扬淡然而笑,那笑容被无咎璧的光华映得没有半点凡尘俗质,再非昔时飞扬,他答的却是,“我其实不曾想过。”
话音一落无咎璧霎时光华大放,将这洞里照得纤毫毕现,我虽是隐了身,却依然被照出一个淡淡影子。
飞扬讶道,“梦儿?”
我垂下头,从角落里走出来,现出身形。
他们适才说的话,我实在一句都不曾听懂,整个人懵懵懂懂。
“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梦儿说?”
飞扬望向我的眼里满是刻骨铭心般的深情,如炽焰燃烧,“愿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
说罢,他一指点到无咎璧上,原本已经亮如白昼的光华刹那之间如烈阳行空般灼人,我再看不到飞扬的身影,洞的正中,只剩下一团无法直视的白光。
什么叫做可有什么话要对梦儿说?
我心里一阵恐慌,无咎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又叫做“愿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飞扬…飞扬可是要离开,可是,他能往哪里去?先前无咎还说了一句什么来着?什么叫做“我以为你会愿意让我变成你”?
“飞扬!不,飞扬!”
我突然明白过来,连滚带爬地向那团白光扑去,白光却倏忽消失,眼前一片漆黑,如天地未分时的昏暗浑沌。
我扑到地上,放声大哭。
从此,便再也见不到飞扬了吗?
一双手将我抱了起来时,洞里再度有了氤氲白光,怡人淡香,如同,曾经数百年的一样。
“谁将我家梦儿伤成这样?”
我抬起头来,面前是无咎充满怜爱的眼神,可我心底下却满是飞扬的眸子,深情和痛楚交缠,将我的心灼得遍处伤痕,张口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望了无咎,泪水无声流淌。
无咎,飞扬呢?我要飞扬!
“梦儿的静心修得如何了?可曾过得了人身劫?”
我依然说不出话来,只能垂泪摇头。
“好了好了,梦儿是个傻孩子,人身劫通常都要百年,现在过不了也不妨。好了,不哭了,让无咎好好看看我家梦儿,笑一笑,让无咎看看梦儿可是个大美女?虽说仙界无人不知你的傻无咎一直在等只昆仑小文狸长大,但礼不可废,等我家梦儿法身定了上得昆仑,无咎便跟你师父学学,去找你家娘娘行足晚辈礼,求她把她的小梦儿嫁给无咎。”
“无咎…”我哽咽着,还是说不出话来。
无咎啊,梦儿已经嫁给飞扬了,可还能,还能再嫁给你吗?
无咎,你是我的飞扬吗?若你是他,你又何必再去向我家娘娘求亲?若你不是他,我又怎能舍了他,再嫁给你?
心碎难平,柔肠寸断。
无咎笑着点点我的鼻子,“不是小粉鼻子了呢,梦儿长什么样无咎都喜欢。但无咎还没问问我家梦儿,梦儿变成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了,可还愿意嫁给你的无咎作仙侣?”
我怔怔地望着无咎,这本是我数百年来一直盼着的时候,却为什么此刻连点个头都那么艰难?
无咎似乎知道我在为什么流泪,他不再说话,便静静地抱着我,任我用泪水一滴滴地去浸湿他的白衣。
“无咎…”
“嗯?”
“无咎,飞扬呢?”
无咎像是毫不奇怪我会如此问一般,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再将我放下来,站到了我的身后。
在我的面前,盘坐在地上的便是飞扬。一身的长衣泥水依旧,面容平静,唇边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
巍峨如玉山之崩。
恐慌从我心底开始疯狂弥漫,我想扑过去,脚却仿佛在地上生了根,只能一步一步地走近去,每一步都仿佛抽干了我全身的力气。
正见寺的那十数步,难道真是世间最远的距离?
我心中一片迷蒙,恍恍惚惚地拉起飞扬的手,像过去无数次的双修一般,将我的仙灵之气送了一缕进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我不顾一切地将全部仙灵之气送入他的识海,依然,如泥牛入海般,消失无踪。
面前这个人的身上,没有经脉,没有气海,没有气息,没有…魂魄。
我怔怔地望着他的眉眼,拼命地想看清面前的这个人可否真是我的飞扬,却怎也看不清。前尘往事如幕般遮了我的眼睛,走马地在我脑际心底此起彼伏,让我想不起今夕何夕。
我张了张口,却连那声飞扬都不曾唤得出来,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第三十五章 了无生趣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我赤了足,拎着裙裾在溪中圆石上轻盈地跑,溯溪而上。圆石青苔幽幽的黑,赤足却是如雪的白,我轻轻地咬了唇笑,站在水中望向泉落若叠瀑处的那块大石。溪水温柔地抚过我的脚趾,缓缓地向下流淌。
那人着了一身白衣,清清悠悠地坐在石上吹笛,衣袂被夜风拂起,人如笛声般洒脱飞扬。
一曲罢时,我们四目相对,只觉山青林碧,石寒水暖,情意绵绵。
“飞扬…飞扬…飞扬!”
我蓦地从榻上坐了起来,面前却是无咎,持了一管玉笛,浅淡地笑。
“哦,无咎。”
我怔怔地望了无咎,摇头,心底下的伤痛却又升了起来,撕心裂肺地痛。
玉笛从无咎的掌中消失,现出两颗晶莹的琅玕玉,被一根细细的雪白火烷丝串成珠链。
“凤凰虽是不死鸟,但永生永世也只能送出一回涅磐炼珠,梦儿,大风既然将他用涅磐火炼的琅玕玉送了给你,你便要收好了,再不要轻易给人。”
我由得无咎给我戴上琅玕玉,他说的什么我却根本听不明白,只扯着他的衣袖低低地问,“无咎,飞扬呢?”
“烧了。”
无咎答得淡然,我却听得如同晴天霹雳,天昏地暗,瞪着眼,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烧了?
窗外是风清云淡的如洗晴空。
无咎把飞扬给烧了。
金乌随意地扯了一片羽毛下来,开开心心地给天际扫上霞光万道。
问世间情为何处,渺万里层云,不过形单影只。
喉头一甜,一朵血色牡丹盛开在我雪白的衣襟上。
无咎怜悯地看着我,不言不语,拉起我的手来,仙灵之气由他那端流进来,比飞扬的仙灵之气充沛了不知几许,在我周身转了数个周天,这才涌入识海那只金色微粒长出的碧绿小芽中去。
小芽碧绿。两片初芽已然褪去,长成了一棵小苗。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臂已然再度回复了人的手臂,大风说得不错,的确只有无咎能帮我。可是,我为何一点点都不在乎这右臂究竟是人臂还是猫爪?
真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烧了就烧了吧。
我谢过无咎,推开门走了出去。
果然,这处并非无咎在天上的洞府,我还不曾度了人身劫,只能留在人间界中。因此,此处仍是少昊山,极天峰。
金乌正在向西边的虞渊落去,那处有它夜里沉睡的若木。清溪在雪下流淌,少昊山下有条少昊河,少昊河流入黄河,最后,百川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