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百川刚刚走出殷颂的视野,白允浪抬手掀了披在身上的长袍。
一人一剑,闯入了那片黑色的火海。
接下来的场景,让殷颂深深的震惊。
旱魃对身无灵力的白允浪反应低微,而白允浪身无法力,全靠一手高妙的剑术偷袭邢铭,与之游斗。
活生生挑断了旱魃邢铭的手筋脚筋,连续九剑戳在动脉上,放了一地的黑血。
邢铭瘫倒在地上,眼神恢复了一线清明,虚弱的叫了声:“师兄。”
殷颂放下心来,还好,还好,昆仑的这点血腥我已经可以忍受了。
怎料,白允浪长剑挽了个剑花,剑锋抵在邢铭的心口:“忍着!”
邢铭先是应了一声:“唔。”
可紧接着就毫无信用的惨叫起来,叫声之惨,殷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那个铁血冷酷的昆仑邢首座。
殷颂明明自己没有上阵,眼前却一阵阵的发黑。
他不知道能让邢铭惨叫的疼痛是有多严重,他只知道自己眼看着白允浪从邢铭的胸腔里,活剥出一颗跳动的心脏!
邢铭似乎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智,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去抢回那颗装着僵尸唯一一滴热血的心脏。
白允浪掏出一只石头盒子,那材质但凡跟昆仑有旧的都认识。昆仑芥子石,自带空间,别无分号。
白允浪毫不容情的把黑焰缭绕的心脏往芥子石盒里一塞,啪嗒一下扣上盖子。
邢铭像挨了一记重锤般,身子猛然一抖,然后脱力似的,仰面倒在地上。呼呼的喘着粗气,这回他的眼神彻底清明了。
白允浪捏着那盒子递给邢铭:“第八个了,这次要多久才能把它烧完。”
邢铭似乎连摆手的力气都没,睁着一双蒙蒙的眼:“师兄收着吧。”一双利眼,刀子似的向着殷颂的方向扎过来,声调冷了许多:“反正三二十年,总会烧完的。”
靠,被发现了!
殷颂心虚的收回窥极目,暗暗期盼着邢铭不知他懂得唇语。
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于是转而期盼邢铭虚弱得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过了大概一个呼吸的时间,白允浪用一只黑色的斗篷裹着邢铭,走出了那片火海。
白允浪须发被燎了个干净,脸上手上也是斑斑块块的水泡。
而他怀里的黑布包着的,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大小,那甚至只有一半长。
方沉鱼也一直在焦心的等着,见状震惊的扑上去要掀那斗篷:“邢首座,你没事吧?”
白允浪不着痕迹的拨开她,手上破裂的水泡蹭了方沉鱼一脸。
“我没事。”邢铭声音,从黑色的斗篷下传出,依旧冷锐。
方沉鱼怔住了。
众所周知,昆仑白断刃是很少拒绝人的,更别说是女人。
她与白允浪对视了一眼。两人具是开了天眼的瞎子,谁也看不见对方的眼神。
邢铭说:“劳方掌门挂心,邢铭没事,就是胳膊腿没有了。不过不要紧,在下的胳膊腿没有了,都是可以长出来的。”
方沉鱼身子一晃,攥了下纤细的拳头,尖利指甲刺破了掌心。
作为修真界第一伪君子门派的掌门人,她白着脸配合邢铭:“是啊,旱魃是不死身嘛,我们都见过的。”
经世门苏不笑配合得还要夸张,一边拍着胸口喘气,一手往嘴里塞丹药:“奶奶的吓死小爷了,旱魃这等凶物可真是人间杀器!也亏昆仑能养得住!”
这货惯常一副油腔滑调,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身子一挡,就要去掀包着邢铭的斗篷。白允浪对他就没有对方沉鱼那般客气了,抬手一刀背抽飞了出去。
还有人落井下石的在胸口踩上一脚:“苏不笑,你还要不要脸?当着大伙儿的面站到对面去了,你怎么好意思堂而皇之的回来?”
苏不笑这人,真真是可以靠脸皮称雄。
就在邢铭陆百川刚开打得时候,趁乱跟白允浪一道喊撤,结果前脚忽悠走了点擎苍、炼尸门,脚下一转就跟着昆仑撤到这边来了。
临阵变节到如此程度,当真让人——剜目相看。
苏不笑胸口挨着一只脚,苦笑告饶:“这脸皮可以不要,小命还是要的。我刚不是以为陆百川要屠城么,这现在发现他没这个打算…”苏不笑摆出正直神色:“我当然还是要站在正义一方的!”
殷颂心中默默一口血,如此有道理,竟让我无言以对。
邢铭淡漠的声音忽然传进殷颂的耳朵,殷颂悚然抬头,对上了那黑色斗篷里两颗黑漆漆的眼珠:
“你猜得对,芥子盒里的心脏自己烧完之前,我都要保持这个状态,既不能动,也用不了剑。”
他果然知道我会唇语!
他竟然还威胁我?
妈蛋!猪都知道这时候他废了的消息要是传出去,抗怪联盟必然就散了!
果然殷谷主斗不过邢首座,从来不是因为不够聪明,只是因为不够豁得出去。
殷颂露出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那个什么,被陆百川轮了一遍却没死人,已经是极好的了。”
第166章 南海兵败(二)尾巴修修
“撤吧。”白允浪把邢铭背在背上,“陆百川若是突然不开心了杀个回马枪,昆仑可没本事,再堆出一个灵剑三转。”
因为灵气尽散,御不得飞剑,所以一步踏上了身边昆仑的法器。
这话里带刺儿,隐隐的扎着仙灵宫。可是仙灵弟子因着陆百川的缘故,对于众人的敌意唯有生受。
方沉鱼回头望一眼那片黑色的火海,隔着火海可以看见百怪肆虐的巨帆城——海怪攻城之时,许多不会飞的低阶修士,没来得及一起撤出来。
他们中的一些,现在仍然在海怪口下挣扎。可黑焰一起,也再撤不出来了。
方沉鱼定定望着邢铭:“你故意的。”
邢铭很沉着:“是。”
方沉鱼咬牙切齿,却终究不敢大声:“百怪入城的时候,我仙灵宫至少有上百人在巨帆城的街面上巡逻。”
邢铭一句话就堵住了方沉鱼的口。
“云想游死了。”
邢铭接着说:“夏千紫和我分了。”
方沉鱼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张不开口。
黑色斗篷下传出来的声音沉静得可怕:“就在刚才,就在我面前。我能扛住陆百川一个时辰,我救得下云想游,可是我没有。因为他废了,救出一个他可能真正激怒陆百川,救出一个他可能要搭上三五个昆仑战部的性命带他回去。我告诉自己,这是对他最好的结果,可我心里知道这不是。对于云想游来说,活下去他未必不是又一个重头再来的高胜寒…”
邢铭深喘了一口气,声音压低了一点,于是显得格外靠近:“夏千紫,要求取代你在抗怪联盟的位置,我没有答应。”
方沉鱼觉得自己能看见那漆黑的斗篷后面那双黑涔涔的眼珠:“方掌门,你觉得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牺牲的?”
利弊的分析,其实反而不用邢铭详解。
可他还是把那血色的谋算摊开在日光下说了:
“那座城市已经被海怪占了,救出一个人也许要搭进去十个。可是如果放弃他们,那整座城市里我们打不过的海怪,也能被困上很久…”
方沉鱼深深闭上眼,声音无力:“邢铭,你的直白令人讨厌。”
邢铭的声音静静的,那个插科打诨帮他收买人心的战部次席,再也不会嬉笑着回来了:
“我很抱歉,但我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
众人一路低空急行,很快飞出了上百里的距离。渐渐的,又被新的怪兽围上了。
这些怪兽不算强大,却耽搁着他们前进的速度。
陆百川的叛逃,带给南海最大的灾难不是打不过,而是失去了机动能力。
当初为了清怪的效率,南海战场的设定很特别。是一个铜钱的形状,巨帆城是中间的方孔,铜板的部分全部是怪区。分开几十处战场,传送阵能入不能出。
修士的来去,主要靠合道期修士破碎虚空的能力。除此之外,就只有靠飞,或者靠两条腿了。
众人的面上浮现出一线焦躁。
人心渐渐浮动起来。
经过一处罡风凛冽的隘口,昆仑战部一个少年突然停下来。他回首望着那狭窄只容一人通过的地形,轻声道:“该我了。”
打头的白允浪忽然一震,紧闭的双目微微颤抖,睫毛上突的染上了一点湿气。
那少年见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自己,他紧张得直搓手:“那个…我因为天生经脉粗壮,在师门一直受到许多照顾。可是…可是自从来到这战场,我突然发现自己在大战之中没什么卵用…所以直到刚刚,我一直很惶恐…”
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措辞,抬手指指那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隘口,“可是这里,我一个人就能守住这里。我灵力不会耗尽…只要我不死,就能为你们争取时间。大家的门派都遭了灾,早一步出去,不知道能多活多少人呢…”
没有人说话。
他们只是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于是他更紧张了,面红耳赤。伸手去摇白允浪,轻轻说:“师父,这次真的不是我逞英雄,只是…”他低下头,复又抬起来,坚定了不止一点:“此时,此地,我最合适。”
白允浪没有转身,声音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啊,都长大了,翅膀硬了啊。”
那少年头单膝跪下,向白允浪拜了一拜。
头也不回的开了瞬行,提着一把门板大的巨剑守住那个隘口,战神一般。
“他叫什么?”殷颂怔怔问。他的名字起码该被人知晓…
殷颂认出了这个少年,就是他刚才眼看着邢铭拼命,冷静告诫自己不要拖后退。
而现在,这个年轻人用同样冷静的语调说着:该我了——仿佛那不是他的的命。
“释少阳,”区区三个字,白允浪念得重若千钧,出不了口,“是我最小的男弟子,刚才死在阵前的云想游,是他最好的朋友。我最小的女弟子叫杨夕,还在那座巨帆城里没有找到,大约是…永远也找不到了吧。”
一场灾难过去,牺牲的人名,哪里是你一个人能够记清?
昆仑的牺牲,又哪里是区区几百几千个人名。
释少阳只是一个开始。
行至第一个湖泊时候,众人再一次被围上。
方沉鱼开始点名:“莫雨、莫凡。”
两个仙灵宫女弟子从人群中走出,沉默无声的跪在掌门人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最后一个头。
拿起掌门人赐下的一叠高阶灵符,转身潜入了水下。
跨越一片不能起飞的沼泽时,断天门一位受了重伤的长老,默默看了众人一眼。甚至没有多做任何表示,就自动落在了队伍的最后方。
直到众人在泥泞中行出了三里多远,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剧烈的爆响。
魂飞魄散,从此仙途断。
霓霞派、诛仙派、影虚山、麒麟阁…
终于有一个诡谷弟子颤抖着双手,从殷颂手中取过皇极十八道阵盘的时候,殷颂泣不成声。
苏不笑眼望着众人前进的东方,这个从不正经的修士,忽然特别正经的爆出一句:“槽!”
当时,殷颂还没想到这是什么意思。
这样冷酷决绝的赶路,速度飞快,天未黄昏,他们便赶到了战场的边缘。
那里有一个小型的传送阵,因为附近已经极少野怪,所以这是可以出去的。是昆仑苏兰舟早两年布置战场时留下的退路。
殷颂的瞳孔猛然一缩。
他心力交瘁,竟然忘了如此重要的事情…
经世门苏不笑叹了口气,掸了掸两袖的灰尘,无奈道:“我来吧。”
传送阵有一个亘古不变得弊端,阵法两侧,必须都得有人主持。换句话说,必须有人留下。而因为大阵要传送的人数太多,这个人的修为还是越高越好。
所有人盯着苏不笑,没有人想到这根青葱翠绿的墙头草,居然在这时候挺直了脊梁。
面对众人诧异的目光,苏不笑苦笑着摊摊手:“别这样嘛,我也是有心的啊。在场金丹期以上的,我大概…是阵法最好的了吧。而且我想着,留下了也不一定就死吧。”
他望了望白允浪后背上的半截儿邢铭,又看了看瞎了两只眼睛满脸木然的方沉鱼,最后转向脸上泪痕未干的殷颂,叹了口气:“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们中的谁把门派救活了,腾出手来的时候,可要记得回来救我啊…不然指不定,我一个肝颤就又投了蓬莱了。”
清尘大师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苏不笑转身欲往传送阵的主持位。却刚抬脚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了。
强大的灵压,并不温柔的定住他。一只大手粗鲁的胡一下他的头。
苏不笑听见有人在哼一首乡间小调。
那调子乍一听婉转香艳,细品之下却只觉得是一人独守,旧人空去的悲凉。
甘从春拖着一只跛脚,一步,一步,走向那主持阵法的位置。
他眯着眼,唇角带了点满意的笑容。
似乎为了这一天,已经等了很多很多年。
“您是?”
不怪苏不笑不认识这位昆仑骨殿的殿主,甘从春平日在南海战场上低调得几乎像个透明人。
从少年时走火入魔,一朝从天之骄子跌落尘埃。他就一直是这么的透明了。
尸位素餐在骨殿殿主的位置上,没做出过什么骄人的事情,以至于昆仑以外的大多忘了,当年昆仑八大核心弟子,除了白、邢、高之外,尚有一个锈刀甘从春活着。
他也很想振作,高小四儿那种倒下了再站起的奇迹,同门师弟的他如何不向往。
可是人的那颗心呐…
甘从春在阵法面前坐下来,双手覆上操纵阵法的机关,轻轻拂去它的灰尘。
甘从春说:
“大白,老二,我没你们刚强,眼看着身边人一个个倒下去,只剩下自个儿还能坚持着往前走。蜀山一战,兄弟八个一起折了仨,这个…”他指了指胸口,笑一笑:“也就跟着留在那片地方,没能回来了。”
“邢老二,照顾好我徒弟,照顾好昆仑。以后我就跟兄弟们一起在地底下看着了,昆仑要是在你手上出了事,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流光闪过,甘从春开启了阵法。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片地覆天翻。
再一眨眼,已经是苍山绿水,天高云淡。
终于逃出升天,苏不笑却忽然跪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经世门把他一个人扔在了南海死地,三年来不闻不问,到头来是别派的长辈把他送出了战场。
说他心里头不苦,恐怕都没有人相信。
邢铭趴在白允浪的背上,一动不动。
“师兄,我不甘心。”
白允浪闭着眼,面上尚未愈合的水泡焦黑,让他的表情看上去异常惨烈。
“早晚要杀回来的,师兄帮你。”
方沉鱼泪流满面,遥望着看不见的弟子埋骨之处。
“这片战场,早晚要杀回来的!”
经世门苏不笑从地上爬起来,面上是从未有过的狼狈尘埃:
“有生之年,早晚要杀回来的,取那陆百川的狗命!”
诡谷殷颂红着双眼,攥紧了一双拳头,一定一顿的说:
“纵我不能,我还有子,子还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尽时。但凡我诡谷一日不灭,诡谷后人就一定要回杀回这片战场,报此血海深仇!”
战场上千般背景,万种性格,竟在此时难得的都想着同一句话。
“南海,早晚要杀回来的!”
“阿弥陀佛!”
苦禅寺的清尘大师双手合十,又颂了一声佛号,面上是佛陀的浅笑:“此言为志,此身为誓,便让贫僧为各位今日之愿…做个见证吧。”
殷颂抹着眼泪一怔:“大师?”
“天下大劫,终生皆苦。我佛慈悲,苦禅寺虽不是善战的道统,却也没有束手坐视的传承。”
眉间峥嵘,似如来坐下宝相的罗汉。
殷颂恍然想起,二代昆仑之时,妖魔入侵,战乱频仍,那个血火纷飞的年代,以雷音寺为首的佛门修者,也曾并立剑修之侧旁,为战场第一辅助。
千万年流逝,多少风波,昔日通天的手段,还剩几何?
邢铭猛地反应过来:“清尘!”
清尘大师对邢铭一礼,直起身来。坐看生死轮回都不曾摆动一下的禅心锦袈裟,竟然轻快的卷起一个边角:
“邢首座,这是最适合的时机。蓬莱贼逆距此地已超过了方圆百里的范围,过了今时…不知何日再有各派能者聚集得这样整齐。”
今日此地,锥心刺骨皆是蓬莱死敌。
可待他们回到家园,时光如水,世事如沙,这片土地上的阵痛,能否经得起兴衰的淘洗。若有一日整片大陆都习惯了恶魔的爱抚,受害者们还能否忆起今日之誓言?
贫僧,得帮他们记着。
“清尘呐…”白允浪的背后,泅湿了小小一片。
有些因果,不必明说,上天可有好生之德?
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在这残破世界,避世经年,苦禅寺的我佛并不慈悲。
清尘大师在云端坐下,眸中映过浮云千载,宝相庄严。苦禅寺的僧侣们双手合十,立于其身后,或默然,或解脱,禅心锦翻飞成一片。
清眸半闭,唇角含笑:“何为而所愿?”
大愿超渡,渡者非厄,而是心魔。敢发大宏愿,祭佛陀此身,助尔超凡成圣,济苍生出苦海。
如来尚能,舍身饲虎。
若此身真可济天下,区区僧者,何德何能敢惜此身。
第167章 南海兵败(三)
初打交道的时候,邢铭曾经问过:
“大愿超渡,佛门四百八十宗。为何大师只带了四百七十八个?”
清尘摸摸自己光亮的秃头:“贫僧也是一个。”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邢铭也是微愕。
“还差着一个?”
清尘叹息:“南海地下,还有一个。”
邢铭多精明个人,秒懂。
然后惊呆:“死狱?”
清尘双手合十:“清尘不敢言师之过。”
残剑皱眉:“死狱之人,我多查过。冤枉者着实不多。”
清尘摇头:“不关善恶。”
“大愿超渡,须得自愿献身,受此灾厄,他能肯?”
“若他信佛,他会肯的。”
…
不知名的金光普照大地,穿过夯实的沙砾,刺破死狱的永夜。
杨夕正抱着八歧大蛇的尾巴,长出满身翠绿绿的藤条,跟它死磕。
漫天灵丝挂扣在断龙闸的边角,柔韧藤条切入八歧的鳞片,杨夕咬紧了牙关,拖住这个庞然巨物。
也是她运气好,八歧太大,半截子杵到甬道里头,不能回头给她一口。偏偏这芥子石的甬道吸收一切力量。八歧被缠得恼火,原地不停翻滚,把杨夕碾得吐血一遍又一遍。可她骨头硬,不折也不断。
杨夕眼前金光一闪,心道,神怪果然不一样,一弹指的时间都眼冒金星了。
“和尚!”杨夕声嘶力竭的回头叫帮手,却被惊得瞪大了眼。
喜罗汉本在力所能及的逮着周边小怪,一个一个狠揍。
金光普照时,他骑在一只四眼猪身上,手中禅杖直接顶到四眼猪的脑门。丈首白光刺得小怪脑浆迸裂,糊了他一身一脸。
金光乍落,喜罗汉忽从猪身上站起来,怔怔的站着,望着发光东北方。
“他们在叫我…”
杨夕又被八歧轮碾了一道,疼得嘶嘶抽气:“和尚?”
喜罗汉抬头,看看被饕餮捏住半死不活的邪法师;又回身,看看八歧身下马上就要被碾得全死的杨夕。
喜罗汉知道,若他不回应,外面还有四百七十九个白死的。
四百七十九道金光落下,在他身边汇成凝实的光点。每一点都是一个刻板的秃头。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脑浆,苦笑着道:“这是绑架啊…”
杨夕被他模样惊住,认识这么久知道这是个好人,却从没见他这么像一个正经人。“和尚…”
其实决定做得并不难。
喜罗汉单足而立,一手虚托,做出个他卧室里供奉的欢喜佛的法相。只是少了被拖得人,手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得了,若她真的还在,难道你还舍得她跟你一块儿?
只怕连自己这副臭皮囊,都舍不得了。
死狱下透出的金光,在粗糙的芥子石墙壁上打出极硬的光影,乍明乍暗。
喜罗汉半阖双眸。明明灭灭如观音垂眸,虚虚晃晃又似金刚怒目。
他对佛祖祈愿:
“感谢我佛,赐我这般结果。弟子生平,唯有两个心愿:一是师门复位正宗,一是与她生死同穴。”
微笑着颔首:“如此,就都实现了。”
眉心一点金芒,破紫府而出。四百八十道佛门罗汉法身,终于全部归位神格,佛光普照,刺破九霄。
仙灵宫掌门方沉鱼,盈盈立在云头,抬手遮住一点点隆起的干瘪眼眶:“佛?”
昆仑战部首座邢铭,趴在自家师兄的背上,僵硬的手指忽然抽动了一下:“信…”
四百八十道金光法相,忽然同时开口:
“何为而所愿?”
如洪钟大吕,重重扣在所有修士的心口。
忽然,空中降下道道紫雷,地下升起熊熊业火,凄风苦雨交加大作。
方圆百里,劫云翻滚,乌云压城。
南海战场上空,竟显出一副群体渡劫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