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当是我闲置的东西,我乐意给你。说不定哪天,你功成名就,我还得找你呢,我这不是先给自己铺铺路嘛。”李想试着把话说得轻松一些,最后他侧着头直注视着她,逼迫她下决定。
虞连翘仍在怀疑:“从来没有这么好的事情。你觉得我可以相信你?”
李想说:“为什么不?你可以试试看。”
虞连翘默默想了一刻,最后说:“也对,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事会更糟了。”
“那好,我们现在就走,你去找经理,我在楼下等你。”李想拿起手牌,在跨出房门时,他转过身,对仍坐在床沿不动的虞连翘说:“你还犹豫什么!听我的,我保证你不会后悔!”
虞连翘的确没有后悔,她的人生似乎回归到了正常的轨道上,噩梦结束得这样快,她简直不敢相信。
她知道,自己一直是优柔寡断的。小时候到街角的冷饮店里买刨冰,趴在柜台上看了很久,可还是选不下究竟要哪种口味。其实只有三种而已,草莓、葡萄和哈密瓜。可是她总是会想,买了这一样,万一另一样尝起来更棒,该多可惜。那时王辰很宠她,他会拍拍她的脑袋说:“三样都买,但俏俏每样只能吃一半。”她一直是跟着哥哥和王辰在外面玩的,但那都是在他们许可的行为范围内,他们总是告诉她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后来,只剩下她一个人,一切已经由不得她去选择了。形势逼着她往前走,大概是从前被照顾得太好了,什么都不懂,什么也没经历过,所以她才会那么狼狈。愈是狼狈,她就愈加瞻前顾后。
虞连翘太害怕改变了,因为只会越变越糟。
只有这一次例外。她明白,那都是因为李想。
李想是与她截然不同的那种人。他太有决断,也太有行动力。他一刻也不耽搁地催着她辞工离开。而等她从足浴城出来时,他已经从提款机上取了钱,厚厚的一札装在银行的信封里,递过来。
虞连翘手碰到它时,不自觉地缩了一下,她从来没有拿过这许多的钱,相形之下,她刚刚领回的那点提成就真是少得可怜了。虞连翘看着李想,欲言又止,最终是小心翼翼地取过信封放入背包里,然后将包牢牢地护在胸前。
李想只是笑笑,和她约定明天学校见,他说:“我会过去看你的。”
第二天他果然来看她了。
广播已经响起出操的运动员进行曲,虞连翘还在整理刚刚从教材处领来的一大堆书。
交学费的时候,班主任问她家里是不是有困难,若是有困难的话,去民政部门开一张贫困生证明,可以减免掉部分学费。
当时她听了心里一动,问道:“民政部门在哪儿?证明要写什么?”
班主任说:“你应该是去你们街道办事处开,证明上写一写你家里的情况,让他们签字盖个章就可以了。”
虞连翘听着,哦了一声,只说:“老师,那我回教室了。”然后她低头默不作响地抱着书离开了办公室。
新班级的位置早已定好,倒数第二排靠走廊窗户那头留着一个空位,虞连翘便坐在那里。进行曲正奏得高亢,旁边的同学都纷纷站起来,到走廊上排好队准备出操。虞连翘把最后一本教材塞入铁立架里,正要起身时,忽然有人敲窗玻璃。她一侧头,就看见李想站在窗外正望着她。
虞连翘愣了一愣,随即微微笑着低下头,走出教室。她走到他旁边。这是第一次在学校这样昭昭然的地方见面,在他洞察了自己生命里最最阴暗不堪的那面之后。虞连翘觉得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梗塞,喉咙里也是如此,于是她抿起嘴角对他笑了笑:“谢谢你。”
李想原本看着她的眼睛撇到别处,低声说了句:“你来了就好。”
他们原本是极陌生的,但在这短短的一星期里发生了太多的事,他们之间忽然有了这许多的秘密。
文科班几乎可说是女儿国,李想这么站着,实在鹤立鸡群,各色好奇猜疑打量的目光纷纷投射过来,甚至能听到一些絮絮的话音谈论起他。所以没过一会儿,他便回自己班里去了。
七班和八班,隔廊相对的两个教室,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吧。但自那个早上后,虞连翘却很少遇到李想,甚至在晚自习后他曾经跑步的那些路上,虞连翘也没有再见过他。
虞连翘当然是怕见到李想的,那种窘迫、局促还有羞耻。她还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样一个知晓她晦暗隐私的人,那是谁都不愿被别人知道的;她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样一个对她施了大恩的人,不论他是怎样的毫不在乎或心甘情愿,她依旧不能做到坦然接受。
虽然她是这样的担忧,可是在见不到他的那些天里,虞连翘原本不安的心情渐渐变得失落起来。
每一次从七班教室外经过,虞连翘都会下意识地透过窗户确认他的存在。她谨慎地让视线从他身上飞掠而过。
在这很短暂的瞥视间,李想一次也没有留意到她。他总是专心地做着自己的事,偶尔给前座的女生讲解题目。虞连翘心里涌起一股酸酸的感觉,她不明白自己这是为什么。因为他救了你,因为他借钱给你,难道你就想要更多了吗?她告诉自己:“不,你与他本来就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现在这样才是正常的。”
一个屡遭困苦失意的人,总是特别容易怀疑自己,特别容易放弃,她的心也特别容易冷却。就这样,虞连翘让自己的心绪平定了下来。
复兴是省级重点高中,虞连翘稳稳当当地考了过来,可是在入学后,她却再也找不到曾经的优越感。身边的每个同学在读初中时几乎都是各自学校里的佼佼者,一箩筐的珍珠,虞连翘不过是其中之一,毫不起眼的一颗。高一上学期末,她的成绩犹在中等,下学期伊始,她妈妈离家而去,整个家累都搁到了她身上,虞连翘的成绩跟着一落千丈。那份榜单至今还贴在布告栏里,全年级四百人,她排在三百七十八位。在老师和同学眼里,她已俨然是差生一名。
虞连翘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灰扑扑的。她与命运之神掰手腕,输得一败涂地,很多时候她只能认命,因为那些都不是她能掌控的。可是书读得这样糟,她特别难过,这证实了她的失败,属于她一个人的失败。
分到文科班后,虞连翘终于稍稍觉得轻松了些。她暗暗地把这当作一个新的开始,狠心地用功,希望能重整旗鼓,扭转局面。
虞连翘的奶奶在自家门口摆了个小摊卖早点。每天清晨虞连翘起身和奶奶一起把炉子抬到门口,再帮着把菜择好,便匆匆跑去洗漱,等她洗漱整理完,奶奶已经给她烙好了韭菜饼。她提着袋子,骑车赶去学校,脚上踩着车,嘴里念念有词地背着英语单词。早点摊的收入勉强够她们两人的日常吃用,李想的钱又缓解了她的后顾之忧,对虞连翘来说,生活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安宁平静过了。
正当她把全副心思放到学业里时,几张突如其来的画又将她彻底搅乱了。
第8章
虞连翘虽然是通校生,但因家住得远,午饭和晚饭都是在学校食堂里吃的。一天午餐过后,她从食堂往教学楼走,楼梯一级一级旋转而上,爬上高二年级所在的四楼,却见有一群人挤在楼梯口的厕所前面,热烈地谈论着什么。
当她从旁经过时,便听有人惊奇地叫道:“喂!快看快看,像不像?是她吧。”
“对噢,我就说是她嘛。”很快有人附和,之后,便是嘈嘈杂杂地一片声音,有人说得斩钉截铁,有人疑疑惑惑。
虞连翘埋头自顾自地往前走,对身后的那些她不是不觉得怪异,他们是在说她吗,可能是的,然而是又如何?虞连翘佯装没看见地进了教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样的状况一度也是她熟悉的。
刚上初中时,常有附近中学和职高的男生跑来学校打听她在哪间教室,放学时,守在门口,有的只是看看,有的会上来搭讪。正是敏感的少女期,边上同学的议论和频繁出现的小骚动,让她很受困扰。
很快这事就传到了王辰的耳朵里,有一个傍晚,王辰突然来接她。一出校门,虞连翘就看见一身破牛仔的王辰靠在他的宝贝哈雷机车上。他看到她过来,便笑着拍拍车座。王辰帮她戴上头盔,忽然说了句:“安心吧,以后没人来烦你了。”
自那之后,果真再没有人在路上堵她了。也是,有谁敢惹王辰的妹子呢?
虞连翘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她想起王辰细长的眼睛,他能喝很多很多的酒,总爱找来各种奇怪的酒倒一小杯让她尝一尝味道。
别人总是取笑他:“王辰,她是你童养媳啊。”她居然不会害羞,总是大大方方地说:“我就是喜欢王辰哥哥。”那时她多大,八九岁?可能到她十二三岁时,还曾这样说过。王辰呢,王辰比她哥还要大呢。
她十岁生日时,王辰十九岁,蛋糕上的蜡烛光映着他们的脸,虞连翘能看到他下巴上青青的胡须,当时她叹着气说:“王辰哥哥,你真老。等我长大,你都成老头了。”
那时真幼稚啊,可是那时,她是真喜欢王辰的。他对她总是有求必应。王辰从来要比她哥更像她哥,别人可能不晓得虞俊是她亲哥,却都知道她是王辰的妹子。
虞连翘闭上眼睛,这些事情如今想起来,恍若隔世。她应该很恨他的,可偏偏总是想起他的好来。正午的光亮太耀眼,虞连翘摊开历史书挡在脸上,睡十分钟吧,不然下午的数学课就又要听得云里雾里了。
很快她就睡着了。是那样一种入睡的状态,整个世界慢慢地塌陷下来,随着意识一点点下沉。
起初有一段时间虞连翘是怎么都睡不着的,闭上眼就都是血,四溅的血浆,她哥哥一动不动地趴着,原来肝脑涂地就是这个样子啊。她看见了,日日夜夜地想起那场景,却一次也没哭,是完全被吓住了。
但无论猩红或是黑暗,时间久了都会习以为常,习惯了的恐怖就很难再把人吓住。也就是那时候,睡眠重新回到她身上,而且变得很容易。不管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她只要在心里默念着睡吧,犹如接收一道指令一般,睡意便倏忽而至,意识连同躯体齐齐进入那片昏暗黢深的神秘境地。
从来没有梦。也许有,但她丝毫不记得。
“连翘,连翘。”有人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虞连翘惊醒过来了,只是仍旧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似乎每一次醒来都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恢复行动的能力。她曾为此感到困惑,但没过多久便想通了——大概在意识的深处,她是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过来的。
身体被推得晃了一下又晃一下。虞连翘集中意念让自己从那幽暗的迷境中抽离出来。
眼睛看清了前面的人,虞连翘抬起头,“金菁,什么事?”
金菁站在她的课桌前,正是居高临下的角度,手里卷着的A4纸一松,便直直地垂在了虞连翘面前。
虞连翘看着那纸上的人像,不禁呆住。那是铅笔画的,很简单的构图,白纸上只有她,准确的说是她的侧脸,疏疏的几笔勾勒出来。但虞连翘一眼就能认出来,是自己没错。
她坐直身,从金菁手里接过那页纸,纸的页眉处写着日期,正是昨天。
“收起来吧。别又让人捡去了,到处乱贴。”金菁把剩下的纸张全放到了她桌上。
虞连翘觉得莫名其妙,“可是,这些不是我的呀。”
金菁听见,只是看了看她和她手里的画,别有意味的眼神,然后什么都没说就走掉了。
原本卷成一团的纸张慢慢地都舒展开来,平摊在桌上。连同刚才看过的,一共四张,都是铅笔素描。
虞连翘拿在手上一张张地翻看,有她坐着的背影,风吹起额角的碎发;一张是手托着下巴的侧面,茫茫然的不知想些什么,再往后画的是她枕在臂上睡觉时的模样,眉间紧蹙着。
看到最后那幅时,虞连翘心里咯噔了一下。两旁的矮房子夹着一段青石板的街道,是她站在这路的中央。长发覆着脸庞,眼睛从画里凝望而出,你若看着画,她便望着你,脉脉如诉。画里的人抿着嘴唇,不愿言语,没有手势,垂下来的手摆在裙裾上。虞连翘认得这身衣裙,她只穿过一次就收起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画上,心里腾起各种念头,一星一点地划过脑际。是他画的吧?当然是他!可他怎么会画她呢?
眼盯着一处看得太久,视线便化开了,可是那形象却更加的清晰显现出来。颈项和锁骨,圆鼓的胸和裙下的腿,每一处线条里都仿若有性的暗示。可脸上的神情却是那么忧伤,倔强,让人捉摸不透。所有这些混在一起便是一种无辜的,不自觉的诱惑。
虞连翘突然想起,刚刚拥堵在厕所前的人群,那种兴奋猎奇的姿态与言语。都被贴到那墙上了吧,他们围着就是在看这些吧。
吃过午饭的同学陆陆续续走进教室,高中生活是多么乏味,现在凭空多出一件八卦来,不用多久就全传开了。那些刚才目击过的人便时不时将视线扫来,那些没见着的人便在那里口耳相传地议论着。
虞连翘并不为此感到愤怒、难堪或难过。以前在学校里,她也是很跋扈的,仗着成绩好,仗着有两个哥哥护着,一点不怕惹人非议。现在,她依然是不怕的,只是不愿意了。每一次出现在人前,她都希望自己能隐到背景里去,她不要人注目,也不要人同情。但今天只怕是不可能了。
她把那四大张纸收起来,抚平夹到活页夹里,心里暗自感叹,想不到他的素描画得这么好。
虞连翘记得他曾画过神奇的圆。高一上地理课时,有好几次李想被叫到台上去做题。那题是要画圆的,他总是捏着粉笔,刷一下就画出了一个接近完美的圆来,看得人目瞪口呆。后来虞连翘仔细地观察,才发现每次他是用小指固定在一处做原点,真是好办法。
可是她仍旧想不到他会画这样好的画。自己始终对他了解得太少。
他没用那种专业素描纸,而是普通的A4打印纸,大概只是无心图就的吧,轻轻松松的几笔。虞连翘设想他画这些素描时的情景。他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自己?
一整个下午,同桌和前后邻座实在忍不住好奇,纷纷向她抛来问题:“到底是谁啊?闹这么大的阵战?他到底是想追你还是想毁你?”
虞连翘息事宁人地通通回答:“我哪里知道呀。”
当然没人信她。虞连翘无可奈何的苦笑,她也很想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虞连翘在心里盘算,要不要过去找他问一问,可是想到自己与他的瓜葛,想到这些天他的淡漠,终究鼓不起勇气去问他。
就在她思前想后犹豫不决时,另一个当事人却找过来了。
下午的课结束后,虞连翘一直待在教室里做题,她的数学一向不好,只能多花些功夫将勤补拙。等到她从草稿纸上抬起头时,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虞连翘甩了甩手,从笔袋里拿出饭卡,准备去食堂吃晚饭。忽然有什么东西戳了戳她的背,戳在肩胛骨那种很敏感的地方,虞连翘吓一了跳,禁不住尖叫。短促的声音刚出喉咙,整个嘴巴就被人从后掩住了。
“是我。”李想没料到她的反应会这样大,当下想也没想地就伸了手。见她缓过神来,李想拿开了手。就在这瞬间,他记起那次她的利牙咬在他的手上——那痛可真让人难忘。
虞连翘见到是他,心里有一刹的恍惚:“你在等我?”
李想点头说:“对不起,不是有意吓你…我有事要和你说。”
“噢。”虞连翘站起来,随着他走出教室。
李想走在她身前半步,从走廊到了楼梯口,他突然停下,说:“我们到上面去吧。”
虞连翘想了想点头说好,于是,她跟着他上了楼顶的天台。
天台上空阔无一人,铁灰的水泥地面,四周围了红漆的栏杆,在光阴往来里染上了斑斑的锈迹。李想手撑在栏杆上,看着天边变换着形状的云朵。他说有事要说,却迟迟没有开口。
是初秋的时节,沉默间只听得耳旁有风猎猎刮过。他们是并排站着的,风那么大,把校服都吹得鼓起来,她鬓角的发被吹得乱开,纤细的发丝在风里翻飞,有那么一缕竟拂到了他的颈上。
李想微微转开脸,过一会儿却又重新转回去,然后他坦白说:“那些是我画的。我不知道怎么被人拿去贴到墙上了。对不起。”
其实这整件事里并没有谁设计了谁,一切纯属偶然。那几页纸从李想的抽屉里滑下来,飘到饮水机旁,被某个男生捡去了。本着好东西要与人分享的原则,那四页画像就被他贴到了人人都会去的厕所边上。
李想午后回到教室,发觉抽屉里少了最近画的那几张,便四处找了起来。就是那时金菁转过来,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说:“原来真是你的。不用找了,我拿给她了。”李想愕然地盯着她,差点恼羞成怒,直到金菁和盘托出中午的厕所事件。
李想见虞连翘半晌没也作声,便又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这样。”
她幽幽地转过脸,问:“李想,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画那些…”
“我不知道。”他沉默了许久,然后颇为苦恼地重复一遍,“我不知道。”
这么多天,李想和虞连翘不是没有相遇的运气,虞连翘没见到他,是因为李想有意地躲着她。有人施点小恩,便会时时提醒别人——看,要不是有我,你早就怎样怎样了。李想对此最为反感。
但这不是他想避开她的全部理由。更深的原因是,他怕见到她。
当他发现自己总是想着她,不可遏制地想着她时,李想就害怕了。那种依附于别人的感觉是他不能忍受的,想一想,当你的情绪被另一个人掌控着,那会是什么样的下场。李想永远记得那次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在一次次期待,又一次次失望之后,他发下的誓言。
只是这些事她是不知道的。
虞连翘抿嘴微笑说:“你知道吗?刚才在做数学题的时候,我就想,我跟你,我们俩大概就像空间里的两条直线,本来是毫无瓜葛的,因为一个凑巧相交了一下,然后呢,在这个交叉之后,就是继续地分道扬镳,你是你,我是我,回到以前那个样子。就像这阵子一样…当然,以后我会还钱给你。”
她用手指在栏杆上慢慢地画着两条线,像试卷上红笔批下的一个错,交叉的两条线,渐行渐远。
十七八岁的年纪,人生里最多情的时期,一点点的好感大概都能在他们心里泛滥成滔天的波澜。虞连翘也是想过的,不过她早就想明白了,她和李想是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喜欢她呢?他们之间的差别已经注定了彼此的人生轨迹绝不会有重合的一天。
她的手仍在那褪了颜色的朱漆栏杆上划来划去,指尖是细细巧巧的,指甲剪得很短,淡淡的粉色。毫无预兆地,李想伸手抓住了她那颗手指。然后慢慢地张开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他实实在在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大概是他十八年人生里最动情的时刻,他压抑过,抗拒过,却终于抵不住心底的渴望。是紧张的,又是义无反顾的,却只是手与手的接触。柔软的触感,冰凉的温度,小且瘦。这便是堵在他心口的人。
第9章
那时候,太阳已经沉落,秋天里的一个黄昏,空气里是渐渐渗开的清冽凉意。
可是虞连翘却觉得暖,这样暖,好似心头涌着汩汩的热血。以前的以前,她全都想不起来。谁还曾这样握过她的手——没有人。因为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的手掌宽且厚,手心贴在她的手背上。两人一句话也没有,沉默中,那种触觉便格外的清晰,缓缓的摩挲,皮肤碾过皮肤,虞连翘形容不出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只知道自己的心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节拍跳动起来。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他看见她另一只手捂着胃,这才想起他们都还没吃饭。
“我们去外面吃吧?”学校外面的一大片餐馆,可吃的选择远比食堂丰富得多,味道自然也好上许多。
虞连翘摇头:“我在食堂吃算六折。”她对他说,到统战办公室办个身份证明,去学校的清真餐厅吃饭就给六折优惠了。
“什么是统战?”
“你不知道?
李想摇头。虞连翘笑着揶揄,“理科生。”
她给他解释统一战线,简单扼要。李想到这时才知道,原来她有一把温柔的声音,她习惯在话尾加一句“对不对”,微微上扬的声调,等着人去肯定。
“你还有别的画吗?”虞连翘问。
“有。如果我们教室的后门开着,我转过头去,是可以看到你的。你不知道吧?我还画过一张,你在英语课上打瞌睡。”李想笑道。
虞连翘回想一下,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困惑道:“奇怪!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李想有些得意:“我专门挑你犯困的时候画,你哪里会知道。”
虞连翘脸红了起来,转过话题问他是不是很喜欢画画。李想的回答倒是挺让她吃惊的。
“也算不上喜欢。我在训练自己画速写的能力,要多画多练习才行。”他说,他想学建筑。然后和她讲起那个叫西扎的葡萄牙建筑师,他有多厉害,在哪儿哪儿造过什么样的建筑。他说:“西扎他就是一有空就画速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