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匹通体火红唯独四蹄雪白的骏马拉着一辆沉香檀木的车子缓缓行来。
宽阔的车厢内陈设简单,却件件不俗。脚边赤金麒麟暖炉,几上七彩瑞云琉璃灯,箱底铺着猩红白花波斯贡毯,三面车壁上挂着银白天山雪豹皮草。
烟络百无聊赖地拥着猩红的靠垫,偎在马车的一角。隔着一张红檀矮几,苏洵星眸半闭,盘膝而坐。上路以来,他就是这样一幅划清楚河汉界的样子。她不由连连哀叹:还是好、好、好无聊哇!手足并用地爬到他身前,她谄媚地笑道:“大人,如此美景,吟诗可好?”
苏洵双眸微闭,不语。
烟络一咬牙,复又笑道:“大人满腹经纶,才智纵横,不会羞于吟诗吧?”
苏洵气定神闲,仍是不语。
算你狠!烟络只得在心里怒骂,吹捧、激将对此人皆不管用。复又手足并用地爬回去,又压着白色的襦裙。该死!她不爽,为何每次都搞不定这古人看似飘逸华丽的衣裳?
“施姑娘。”他的声音冷冽动听。
她正狼狈地理着自己的裙脚,意外地听见他唤自己的名字,突地警觉起来。
眼前的男子黑眸幽亮,唇角似笑非笑。只见他缓缓说道:“女儿家要有女儿家的样子。”
他在指责她的礼仪?去你的!干卿诋事?她甩头不予理会,自顾自爬回角落里,复又怀抱靠枕,无聊地看着窗外。
淡雅的空气中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叹息。
苏洵黑眸缓缓掩上,不再言语。
烟络偷偷看着对面一袭紫衣着身的英俊男子,正正经经地穿着一品官服。她忽地记起出府前他让穆总管送来华丽的细钗礼衣。开玩笑!就算是陪着老皇帝赏花,那种轻纱蔽体的衣裳她才不要穿呐!只是上马前,苏洵冷冷地盯着她,教她好不自在。想到这些,她就难免有些懊恼——毕竟是寄人篱下啊,终不能太忤逆老大的意思。
马车里一片沉寂,只听得见车轮碾过的咕噜声断断续续,偶尔一两声车夫的轻呵。如斯美景,却配着这样沉闷的气氛,太刹风景了。她无聊地想。“我于是以我所感到者为寂寞——”她懒洋洋地低声叹道,赖回车厢的一角,瞥他一眼,他没有反应。无、聊!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外头传来必恭必敬的男音:“禀大人,已至凤城亭外。”
珠帘轻启,苏洵略一躬身,转眼已站在一丈开外,柳烟之下,清俊之至如他,此时却环着双臂,漠然看着不知如何下脚的烟络。
她本是跟着他出来,忽见俯跪于地的蓝衣男子,秀眉紧蹙。该如何是好?出门的时候,她费了吃奶的力气,不顾形象地手足并用,才好歹爬上高得离谱的马车。当时穆总管在她身后,轻喝道:“施姑娘!”苏洵坐在车上,幕帘的暗影隐去了他脸上的神情,她只晓得他是一言不发。上得车,她冲他尴尬地笑笑,他面色冷俊,冷眼瞪她。现在——她拎起白色的襦裙,一面暗自庆幸今日不是襦裙披帛穿戴,不然难保她不会被那悠长的披帛绊死才怪,一面不顾众人诧异的眼光,凌空跳了下来,稳稳落地。可是身前的男子俊脸寒冽刺骨,目光锋利如刀。她偷偷地笑,娉娉婷婷地缓缓走去,躬身福道:“大人。”
苏洵旋身离去,她只好快步跟上,身前传来他幽冷隐忍的嗓音,“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烟络在他身后,偷偷吐了吐舌头,乖乖应道:“大人教诲的是。烟络一介草民,闲散无礼惯了。”哼,有本事就赶她走啊!who怕who!
身前的男子毫无预警地突然停住了脚步,烟络收势不及,虽未撞上去,脚下仍是几个踉跄。抬头瞪他,却见身前的男子逆光而立,身姿英挺高雅,两人靠得极近,薰风轻拂,嗅到自他身上而来的淡淡甜香味。
苏洵似乎只是看她,并不言语,片刻后,复又旋身朝凤城亭里众人簇拥着的老皇帝走去。
烟络起先罩在他身形的阴影之中,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纳闷他为何突然停下,又见他一语不发地走掉,只好哀叹着跟上去——世家出身又是极得宠信的官呐,恁地难以伺候!

事隔十日,长安道上仍是同样的韶光明媚,轻烟淡薄,柳色如云,桐花烂漫,艳杏烧林,湘桃绣野,燕语莺啼。只是,眼前正是盛极的景致,较她初次路经此地时愈发艳冶!
烟络百无聊赖地尾随着一群花枝招展,娉婷袅袅的盛装丽人。
本朝服饰可谓融周代服饰图案设计上的严谨、战国时期的舒展、汉代的明快、魏晋的飘逸为一体,又在此基础上更加华贵,使服饰、服饰图案达到了历史上的高峰。眼前这群贵族妇人脚下是做工精致翘圆头鞋,身着细钗礼衣,其上花鸟图饰活泼自由、疏密匀称、丰满圆润,各式云纹缠枝纹为边,帛纱轻柔的衣裳上,花团锦簇,争妍斗盛。
烟络低眉看看自己一身与之相比显得简陋无比的襦裙半臂穿戴,不禁莞尔,与身前这些贵妇一路走着,难免不会被人认做跟班的官婢。难怪苏洵要她穿那种衣裳。抬头望去,他远远地站在老皇帝身侧,卓尔不凡的容颜丰姿,一袭彰显权重的紫色官袍,加之似笑非笑的冷冽神情,教长安道上艳冶的春景全数黯然失色!
烟络吞了吞喉头的口水。周围哽咽之声,密密地飘来。她四下一扫,花痴的不止她一人。一片美人儿与她同一方向行注目礼,神情痴迷。
“敢问夫人可是苏大人府中的女眷?”一抹清脆甜美的女声响起。
烟络瞧着眼前华美艳丽的女子,不过二八年华,明眸皓齿,冰肌玉肤,幽香袅袅,白皙略显丰腴的身姿隐在牡丹缠枝纹的细钗礼衣之中——发育得很好!她脑海里突然冒出如此无厘头的想法。
绝色小美人眼波横溢,正期待着她的回答。
烟络无力地想,她算是那个御史大夫苏洵的女眷吗?人家恐怕从来没这样看她,可是,众美女虎视耽耽的时候,她总不能示弱吧?承认是不对,否认的话,岂不被这一群国色天香的贵妇千金小瞧了去?她意味深长地笑,只笑不语——打太极?她最擅长啦!
果然,四下一片扼腕叹息。烟络柳眉一挑,不无恼怒地想,就算她只是容貌清秀,不够丰腴,却也是粉颊水眸,肤色白皙,不胖不瘦,气质淡雅的智慧女子啊,碍着谁啦?
绝色小美人神色失落,幽幽道:“以往出游,香凝从未见大人携女眷出入,还以为、以为......”
以为什么?烟络好笑,他本就没有妻室的啊。
“姐姐如何称呼?”小美人话音甜腻。
“蔽姓施,施烟络。”烟络一面回答,一面出神的想,如此风情的佳人男人应都不会拒绝吧。
“小女子姓杜,杜香凝。”美人仪态万千地微福。
烟络还礼道:“不敢当。”
杜香凝巧笑嫣然,热情地执过烟络的手,与她并肩前行,道:“烟络姐姐,可知今日有多少皇子权圣来到凤城亭?”
烟络不太习惯与陌生人过于接近,略作挣扎。
身前的女子浑然未觉,犹自拉着她的手,喜道:“香凝家法甚严,平日很少出来游玩,若不是今日皇上雅兴大发,让女眷随行,香凝怎会又见到传说中的六公子?”
“嘎?”烟络一脸难以置信,古人也这么三八?
杜香凝也未太过留意她的反应,继续絮絮说道:“京城里的女子平日多是闲来无事,所以品评出了六位风姿卓绝的年轻才俊,谓之‘六公子’。”
“哦?”果真是闲来无事啊!
“姐姐......”美女居然羞赧地笑了。
烟络轻拂她手,慰藉道:“烟络好生好奇,妹妹但讲无妨。”
杜香凝俏脸飞起一抹淡淡的红晕,目光凝视前方众男子的行列,一片神往,“四亲王温和有礼,顾少监睿智风趣,苏御史冷俊神秘,秦将军矫健阳刚,八亲王,嗯,八亲王......”
烟络正在遐想,见她突然住口,问道:“八亲王如何?”
杜香凝面有难色,似在争斗,半晌才答道:“众人以为他冷酷狠辣,香凝、香凝却不苟同。”
“哦?”美女也有自己的想法?
“姐姐,”杜香凝抬头盯着烟络,双眸放光,神色动人, “香凝以为八亲王只是迫不得已,他本性纯良。”
“嘎?”烟络不自觉后退一步,这美女八这样品评宫城里的皇子?
当朝虽立主嫡长制继承皇位,但从开国的老皇帝开始就坏了这规矩。所以眼下皇太子虽已定,其余的皇子一样有可能登上皇位。天下之争啊,亦是性命相搏,成王拜寇,说得容易,做得艰难。身为皇子,不得不具备三心。第一,野心,是要有君临天下的胆魄,敢于把命运抓在自己的手里;第二,狠心,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人越祸,在所不惜;这第三,细心,胆大心细,谋定后动,见微知著,一步百计。这样的人怎会心地纯良?即使是所谓温和有礼的四亲王,暗地里是何种姿态,谁人知晓?
此女果真天真烂漫。烟络怜惜地看着她,缓缓道:“好妹妹,六公子虽好,却不是人人可得伴其左右。妹妹若要动心,千万谨慎啊。”
眼前的女子一脸疑惑,烟络浅笑不语,罢了罢了,又做了一回黑脸人。蓦地记起什么,烟络好奇地问道:“妹妹刚才提到五位,还有一位呢?”
“香凝糊涂,”锦衣女子莞尔,“还有一位是中书令杜槿。”
“敢问妹妹中书令是几品官?”为何她总是对官阶有着异常浓厚的兴趣?
杜香凝笑得轻松,“正二品,是香凝的表哥。”
烟络了解地颔首,又是一个大官!忽地,手脚一软,“嘎?”这个女子刚才后面那句说了什么?

此次出游男女眷分行,苏洵紧随皇上,位居其右,左边的男子身形高挺俊朗,剑眉如墨,鹰眸似星,身负长剑,绢甲着身,却是中央禁卫军之神武大将军秦缜。
皇上神采飞扬,谈笑风生,甚是愉悦。
苏洵一面谨慎应对,一面与群臣周旋,清冷的目光偶尔飘向远处。一支花团锦簇的女子大军里,她一身雪白淡雅的襦裙分外惹眼。
“苏爱卿?”皇上含笑出声。
苏洵蓦地心神一凛,拜道:“皇上何事?”
鹤发的皇上一身赭黄色圆领朝服,慈眉善目,却是自成一股威严。此时笑得意外地柔和,甚至——有一丝揶揄?他声如洪钟,底气浑厚,缓缓说道:“苏爱卿今日似乎心不在焉?”
苏洵跪道:“微臣——”
皇上一把扶住他,笑道:“朕并未责怪于你。爱卿何跪之有?”苏洵乃他一手栽培,他知苏洵甚深,怎会不明白苏洵此刻的恍惚是为何?“朕邀群臣京郊赏花,曾特别嘱托需携带府中女眷,爱卿年年托辞,今日却不负朕望。”
苏洵一贯的冷漠镇静,一言不发。
“朕想见一见爱卿府中女眷。爱卿以为如何?”皇上忽然对素未谋面的女子兴趣高涨,谁能引得如此苏洵亦不免劳神费心?
苏洵薄唇微启,欲言又止,沉寂片刻,终是淡淡开口:“皇上慧眼,无须微臣提醒,便可识得她。”
“嗯?”皇帝挑眉,往随行的女眷中望去,一片华丽的细钗礼衣当中一袭素雅的白衣如鹤立鸡群,皇上笑得欢畅,“传朕口谕,召爱卿府中女眷上前面圣。”
苏洵敛手而立,面如寒冰,眉宇见却有极淡的忧色,她是怎样惊世骇俗的女子,言语行事永远比思考来得快,心里莫名地隐隐不安。

烟络随着宦官行至凤城亭内,俏脸迷糊,似乎还未弄清楚眼前的状况,却不忘得体福身,优雅拜下,“民女施烟络叩见吾皇,皇上万岁万万岁!”。
“平身罢。”皇上话音慈祥。
“谢皇上。”她头未抬,复又拜道:“叩见诸位亲王、大人。”得了允可,这才起身抬头,一双清澈的眸子透着浅浅的笑意。
苏洵在看她,虽是一贯的目光清冷,却似乎有所不同。不及她细想,便听见老皇帝问道:“施姑娘,与朕的爱卿可是相知多年?”
“嘎?”她小脸不雅地皱起,这老皇帝问的什么问题?她转过脸,求救地望着苏洵,他脸上竟然刻着几道黑线。这老皇帝乱牵的什么红线?算哪门子事呀?她蓦地头大,不知如何回应。“皇上,烟络可否斗胆问一句,此话何解?”
老皇帝玩味地瞧着低眉思量的女子,她似乎并不怕他?突地瞥见苏洵——一贯冷漠沉稳的人,此时面色未变,一手修长的指尖却正不自觉地轻叩身前石桌。老皇帝眯起了双眼,眉梢带笑。一直以来,无论遇上何种风浪,陷于何等困境,苏洵都将紧张担忧掩饰得极好,很少很少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反复轻叩桌子。
“姑娘,不是朕爱卿府中的女眷?”这女眷可不会是一般人物担待得起的称呼。
烟络迷惑地看看一直沉默不语的苏洵,复又看看笑得慧谲的老皇帝,浅笑答道:“烟络流离京都,苏大人于我有知遇之恩,烟络极是敬重大人,却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
“嗯?”老皇帝挑眉,不置可否。
“皇上可知男子之间最难得的是什么?”她不慌不忙地圆着自己的谎。她才不要在这种时候以欺君之罪玩儿完呢!
“小女娃儿倒是有趣,朕愿闻其详。”
“古有高山流水,伯牙碎琴之说,当年琴师向伯牙曲高和寡,却与樵夫钟子期甚为相知,然子期逝去,伯牙因痛失知音,心灰碎琴,遂成一时佳话。男子之间往往因才高气傲而难免相互争斗,更有甚者,不惜性命相搏。”
老皇帝脸色一凛,话里的深意他自然明白。苏洵淡淡地看她,黑眸愈发幽暗深邃。
烟络不予理会,只是奇怪他修长的手指干嘛一直不停地叩着石桌。“烟络以为,相处之中最为重要亦最为难得的,是相互的容忍与欣赏。各人才智不尽相同,身份亦有尊卑之别。伯牙者虽是心思玲珑、才智纵横,亦当有容人之量,用人之智,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此外,子期者不尽是平庸,自有不同亮色,理应大智若愚,懂得进退,见微知著。”皇帝与皇子之间如此,皇太子与皇子之间如此,皇帝与大臣之间亦应如此。
“......”老皇帝不语,神色严肃地看着她,终于展颜一笑,缓缓问道:“小女娃倒是机灵,只是这男女之间也是如此?”
“大人若是伯牙,烟络便是子期,大人若哪日倦了累了,烟络也可以做伯牙,碎琴以酬知音,但是——此事无、关、风、月!”她嗓音清脆婉转,却字字斩钉截铁,不容质疑。
四下一片沉静,烟络一袭白衣站定,神情柔和却坚决,水眸盈盈。
“好个无关风月!”老皇帝含笑的赞许终于响起。皇帝瞥了一眼苏洵,他俊脸苍白,身姿僵直,遇见如斯女子亦是不免动容了罢。和煦地笑看二人,皇帝愉悦地说道:“朕想去亭外四处走走,烟络姑娘一道来罢。”
烟络不解,只得快步跟上。抬脚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僵在原地,长吁一口,这算是她过关了?宾果!
“苏爱卿不必紧随,大可随意看看。”老皇帝临走前突地冒出一句。
烟络幻想空中乌鸦缓缓飞过,她都已经讲的那么清楚了,老皇帝这算乱点的什么鸳鸯谱啊?

苏洵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前,黑眸深邃,一汪寒潭里看似风平浪静,风一过,男子的味道和着怡人的花香串上她灵敏的鼻尖。
烟络看着他顺滑柔软的紫色官袍,寒意森重的俊脸和清冷透明的眼神,虽有一腔柔软心意,却也不知所措。
他面无表情地旋身离去,嗓音清冷,“去看看罢。”留给她一个想破头也猜不出所以然的孤傲背影。
烟络尴尬地跟上去,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大、大人......”
苏洵驻足,却未回首看她,背影笔直,衣袂飘飘,却不言语。
烟络轻轻靠近,低声道:“烟络方才斗胆,无意冒犯大人。大人切莫往心头去。烟络虽然糊涂,还是明白与大人之间有若云泥之差,断然不会妄自造次。”
苏洵纹丝不动,沉默无语。
两人遂又一前一后慢慢行去。
烟络紧跟在他身后,小脸巴巴地皱起。看来那一番话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入水无声,寂静地沉了下去,她的老大似乎对此毫无反应。愈发难堪的沉默笼罩在两人上空,烟络无奈地抬头望天,明明艳阳高照,她怎么觉得山雨欲来?
前方突然传来众人的欢笑,烟络立马转移了注意,好奇地盯着前方,几步跳到苏洵身侧,奇道:“大人,他们在笑什么?”
苏洵面色冷俊,闭口不答。
“嘻嘻。”她不怕他,莞尔笑道,“咱们瞧瞧去?老皇帝又在玩什么花样了?”
“施姑娘!”苏洵沉声斥道,“不得无礼!”她究竟知不知道这几个字足以要了她的小命!?
“不就只有你我吗?”她看了看无人的四周,不以为然地笑着,又见苏洵面有寒霜、一脸怒容,乖乖揖道:“烟络知罪,下次不敢了!”
他却毫不理会她,独自退开。
他这样明显的回避教她蓦地有一丝难堪,烟络侧头看他,眼神疏离。

“施姑娘。”一道柔和的男声飘来。
“唔?”烟络定睛看去,气不打一处来——眼前嘻笑的俊朗男子,一袭绯袍迎风而立,不正是该死的顾方之!?她瞪他,当他空气一般,犹自走过去。
果然惹火了她?顾方之含笑的双眸微微眯起,复又看看缓缓行来的苏洵。
顾方之几步飘至苏洵身前,问道:“大人,可有不适?”
苏洵居然面无表情地避过他,话音低沉冷冽,缓缓道:“不妨事。”
事实上,苏洵当时只歇了三日,第一日上朝时他脸色苍白,黑眸里虽冷冽犀利依旧,却有极力掩饰的暗哑与疲倦。顾方之当日甚至有些微怒,那女子看似温婉,药却给得忒狠了罢。就算是他设计,强迫她卷进了这一堆乱摊子,她干嘛全算在苏洵头上?只是,苏洵倒也一日一日地见好,数天之后,已经恢复如常,他也不再计较。顾方之疑惑地看着苏洵孤傲的背影,他方才板着一张迷死人的俊脸又是为何?
顾方之快步赶上,前面小小的女子走得虎虎生风,他浅笑——她在同谁闹别扭?苏洵吗?“施姑娘,”他柔声道,“方之当日得罪姑娘,不求姑娘谅解,只愿姑娘能明白一理。”
“说吧。”她脚程不减,口气不善。
顾方之低眉浅笑,“方之当日鲁莽,牵连了姑娘。但如今,方之与姑娘已和苏大人祸福与共,姑娘是明白人,应当知道日后的路大不同于以往。”
烟络挑眉看他,他又为了苏洵威胁她?也真是一个死心眼的男子。当下口气微缓,道:“当日之事,烟络并未责怪任何人,要怪的话,只怪烟络自恃才高,不懂谋定而后动。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己不密,则成害。这个道理烟络还懂,顾大人不必自责,也不必费心。”
“姑娘能明白就好。”他浅笑,“方之谢过姑娘。”
“大人不必如此多礼。烟络久居深谷,自在散漫惯了,不免意气用事。既然事已至此,来日方长,还需大人多加提点。”一直以来,她都不爱费神谋算。
顾方之目光悠远,含笑不语。
她站定,静静地等着不远处的苏洵,那是改变了她命运的男子,她注定与他纠缠不清,不管他愿不愿意,也由不得他愿不愿意。
“大人,烟络方才多有冒失,还请大人谅解。现在可是要去皇上那边?”她俏生生地笑,神情温柔。
苏洵看着她,眼神里极其轻微地透出一丝热度,微微颔首。
这个一身紫袍、位高不胜寒的男子,他浑身透着孤傲和清冷,烟络嘴角扬起和煦的笑意,他若志在伯牙,她便只好做愚钝的樵夫,以配合他的大智大慧啦。

两人并肩而行。
熏风送爽,落英缤纷。
缓缓行去,老皇帝看着两人,笑道:“苏爱卿,来晚了一步,方才潜儿有一佳句。”
烟络见老皇帝一脸赞许,侧头看去,正有一位穿着杏黄袍衫的年轻男子负手而立。那男子衣饰华丽,衣角袖口皆是精致的绣纹,玉佩组绶一应俱全。长相勉强算是帅气,虽嘴角带笑,却掩不住阴冷的气息——这种人该不会是八点档电视剧里心术不正的男角吧?侧头瞧瞧正躬身行礼的苏洵,她笑得好不得意,苏洵与太子真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皇太子李潜冷眼嗫斜她,阴冷不语。
不爽堂堂皇太子拿如此阴冷的神情盯着自己,烟络巧笑嫣然,上前叩拜,遂佯装好奇地侧头问一脸清冷的苏洵,“大人,能教皇上如此欢喜的,想必是精妙绝伦的诗文?”
苏洵侧头看她,并不回答。
老皇帝听闻此言,笑得欢畅,朗声道:“姑娘说‘精妙绝伦’未免夸张,不过,倒是自有一番趣味。”
苏洵剑眉一蹙,不着痕迹地将烟络隔在身后,淡淡说道:“太子向来文采横溢,得此佳句亦不足为奇。”
烟络抵着身前温暖的男性身体,嗅到阵阵清爽的幽香,小脸微红——他为何不让她把话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