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她震惊,而他温润无波的眼神里也闪现一丝淡薄的惊讶。
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我师父不是您啊?”
师祖十分肃穆地答道:“你这小丫头虽心思不坏,但胸怀有限,且对医者的认知流于浅薄流于狭隘。能入陌钦门下,已是你这丫头三生有幸,还啰嗦作甚?”
切!当时的她对于这一席话颇为不屑。然而多年后,才知师祖是一语成瀐。
而他犹豫了一下,微微动了嘴唇,却终是没有讲出什么。
“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移至淙溶居“从容起”的乌木匾额下,她双手奉了茶,高举过头顶,跪行至他面前,俯身拜下,几乎贴紧了地面。
这一刻,一双略显伶仃的手臂及时扶起了她,木叶的气息和着模糊的药香自他衣袖间淡淡袭来。他的嗓音竟然也是十分舒缓有致,“清音,起来罢,莫磕伤了头。”
夜深了,窗外吹来一阵一阵凉风。虽是盛夏,谷里的夜风还是有些刺骨的寒意,不过,她浑然不惧。
细细地看着他的眉眼,陡然觉得这世间从此不再相同。
以前的她,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从医,从医又是为何,而今,瞧着他疲惫憔悴的脸庞,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她这一生行医的意义、乃至活着的意义,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他,全然为了他!她愿倾其所有,免他苦,免他累,免他离忧,免他颠沛,免他一切疲惫憔悴寂寥心碎…只愿换他一生安定平和,换他一生浅笑澹泊怡然以对…
不眠不休,守了整整一日一夜后,第二天夜里,师父才醒了过来。
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问她:“你可好?”
清音本来坐在榻前伸手轻轻抱着他的身子,听了他浅笑一声,低哑地问出这一句话来,便抬眉对上他愈发深邃幽黑的眼,笑答:“我很好。师父,你终于醒来了。”
他微笑,又深呼吸,才能继续说道:“去歇息罢。”
清音只摇头,开始撒娇,“我想抱抱你…”
他原本惨白的脸竟然微微一红,神情有些不自在起来。
清音暗自觉得好笑。其实,师父那一年也不过十八岁,用她的眼光看来,尚是一名少年。他那时的年纪和清音在原来世界里的年纪正好相当。
他顿了顿,不再答话,却放软了身子,任她抱着。
清音原先因顾忌着他的伤,只是虚抱着他。眼下见他毫无拒绝之意,便使了一些力道轻轻压在他身上。淡薄的温度自胸口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急促的心跳,不知是师父的,还是她自己的。
“师父,我会学很多很好的医术,变得和你一样厉害!”不期然地,她忽然说了不相干的话。
师父微微一怔,便柔声笑了,颔首道:“很好。”
清音小心翼翼地蹭了一下他心口,又道:“我要以后师祖再不能罚我。我要师父以后再不必受苦。我会乖乖的,照顾好自己,不惹是生非,做一名大医,然后…”
“然后?”
师父的笑声像是自胸膛里溢出,清音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也给震了一震。“然后…”清音默了一下,狡黠地笑了。
然后,我终于明白了,这一世我是为了你,行医为了你,活着为了你,所有的所有,都是为了你。会爱一个人,也只能是因为你!
此后的整整一年,清音一反常态,浑然忘我废寝忘食,夜夜挑灯温书不说,日里更是于各大医室观摩学习。待到入谷拜师的第三年,谷中桃花再开时,各色的医书典籍已被她翻阅干净,寻常患者的救治早已经不在话下。同样的错,甚至一丁点儿别的错,她亦再未犯过!不仅如此。连对她原有些微词的师祖,提起她来,也终只得颔首称赞。
她的行医之路看来似乎一路风调雨顺。但到了第四年,众人终于发现,她又新生了恶习。
那就是不断翻出记载谷主之疾的病案,一一查询考证,以至于全然不顾谷内其他医务,不顾其他病患死活。只是这一回,再也无人指责于她,也无人问她缘由。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众人皆道:清音姑娘她觊觎谷主早已不是一两天之事了。是以,当看到姑娘行医只为医谷主之疾时,众人除了了然颔首,便再无疑问,像是此事无比天经地义无比理所当然一般。
师祖于是再叹息,道:“那丫头拜入师门时便说,要傲视生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从医只为救治相亲之人。前年她熟读谷中医书,我还甚为欢喜,以为这丫头终于开了窍,天份也不错,倒真是孺子可教。如今看来,她是一如既往地毫不遮掩,只不过我等未看明白罢了。那丫头之所以如此卖力地研习各门医术,原来是为了眼下给她师父治病铺一条坚实笃厚的坦途罢了。眼下,这路已算铺得顺畅,她自是无暇他顾,一门心思侍弄他师父的病去了。”
从医不为济世。
这样的评价,清音自己想来,也不过一笑了之。
一盏烛灯如豆,微黄的光映在他手中的书页上,细细颤抖。她笑呵呵地问道:“苏陌钦,为什么你床旁边就挂个写着屁话的牌匾啊?”
淙溶居。从容起。
仍记得他当时难得的惊愕,粉色的唇微启,呼出的淡淡热气有一点熟悉的甜意,全数收进了她的鼻子。
他尚未来得及答话,她便又自顾自讲了下去,“从容起?好笑得很,人又不是佛,为什么总是被要求要万事从容?什么都无所谓,怎么都不能被触动的人,也能算是人吗?人之一世活着就是要有喜有悲,有伤有痛方才知人生靖好,对不对?”
见他仍然盯着她不转眼,她就愈发兴致勃勃地继续道:“苏陌钦,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了解你啊?因为我是孙悟空,而你是铁扇公主啊。”
他骇然。她却笑着蹭蹭蹭,蹭到他下巴下,“那是我家乡的神话故事里两个很有名气的人物咧。铁扇公主之所以给人叫做铁扇公主,是因为她的肚子里有一把可以伸缩自如,威力无比的铁扇,那扇子一舞,就能把人拍飞到十万五千里外去,所以谁都不能轻易靠近她。”
他那时好脾气地盯着她,向来如幽潭般又点尘不惊的黑眸竟然也会泛起一圈一圈旖旎的涟漪,显得无比动人。她看着看着,一下子变得更加兴奋,就又聒噪了下去:“孙悟空为了拿到那把铁扇,就使计谋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在里面一阵翻江倒海颠倒乾坤欲罢不能,直把铁扇公主弄得不知所措失魂落魄跪地求饶,终于拿到了威风凛凛的扇子哦!”
她瞧着他安静地仍不吭气,就一把捉住他唇边的发、贴近自己的脸,又将脸凑得他鼻尖处笑眯眯地问他,“苏陌钦啊,你就是那个铁扇公主,你的肚子里也装着一把硬邦邦冷冰冰的铁扇,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我想给你拿出来啊,你说到底…可以不可以?”末了的话,她故意说得黏黏腻腻,放肆地冲他抛了一记柔软如水的眼波儿。
两人僵持着,就在她满心后悔白白说了这么多废话,还不如直接上去扒了他衣裳之时,他幽幽轻叹,素来淡定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不稳定的动摇,夜空般的黑眸中星光熠熠,颦眉的神情微微苦恼,然后,毫不犹豫地伸手叩住她的头,将自己的柔软轻盈而专注地贴上了她的唇。
辗转旖旎,抵死缠绵。
殷若修。这么阴柔古怪的,竟然是一个男人的名字。且这个男人此刻正在她怀中昏睡。毫无疑问,他已然生得极为好看,好看到清音只是看着,就觉得之前的二十年阅人无数,眼下想来不过全是虚度。而对于此时美人在怀的情形,她只能联想到一个十分恶俗的词:艳福不浅。
只可惜,这美人儿生得了一副好样貌一身好风度,结果,就快要给毒死了。着实有些浪费。
殷若修竟然摇头,“不。是我自愿。”像是怕她不明白,他特意补充道,“服毒是我自愿,跳崖亦是我自愿。”
清音听了他的回答,心底一震,却还是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什么?”
他只回她一记粲然的笑。这样的绝色男子笑起来自然慑人无比,然而那样好的神情,还来不及让清音细细回味,就在笑过之后又显得有些萧瑟,渐渐地,变得十分寂灭。他淡淡道:“我做了…太多错事…罪无可恕。”
“为了谁?”
殷若修在她丢出这个问题后,身形顿住,长眉紧蹙,交握的十指微微颤抖。
看出他的为难,清音叹息着放柔了语气道:“如果这个问题让你难堪,我道歉,你大可不必回答。”
他修长的十指松了又紧,紧过又松,就如幽深的瞳孔里光影瞬息间交替幻灭,默了默,终于答道:“千婙。阮千婙。是个女人。我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这个女人。”说这话时,他望着洞外的白雾后翠径深处烁烁其华的小桃林,一脸无悲无喜的平静。
很快地,他又开了口:“‘我有一卮芳酒,唤取山花山鸟,伴我醉时吟。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此时,有山有水,有花有鸟,亦有清音,正该是人生好境地。而我…只是一个因为遇上阮千婙就不辨是非的疯子。我的人生,杀戮无数,早给毁了。这样的人,并不值得活下去,此生也再不会有这样的好境地…”他幽潭般的眸子寂灭如死,望向她一字一字无比清晰地说道:“在下一身罪孽,只能以死相抵。恳请姑娘一句。”
“你说。”清音明知他话中有话,却还是在他那样的神情里忍不住接过话去。
他见状,只淡淡一笑,“在下只求姑娘、若有起死回生之术,请留给值得的人罢。”
“我说过,‘倘若这一回你还死不了,那么,从今以后,你这条命就是我宋清音的。从今以后,阮千婙那个家伙就再也没你半点关系。干脆这之后,你把名字也改了吧!’你…”顿了顿,清音皱眉道,“不会不守信用吧!?”
“眼下正是春水初生,外面一派山野美景,车内一榻医书古籍,李贺有一句‘窗含远色通书幌’,倒是颇有意趣,也颇应眼前这景。这一句,我祖父也甚喜欢。他老人家曾抚卷感叹:窗户虽小,确实是能将千秋雪色、万里长河皆驱至眼底心头的东西,而人心虽小,若也能弘大至此岂不妙哉!?这句诗里,我最爱的,便是这个‘远’字。祖父常说,做人要高远有清气,我看,你就叫清远吧!”
殷若修默了一下,最终还是缄口不言。
清音见状,更加霸道地说:“如此便说定了。自今日起,世上便再无殷若修其人。当年的腾月公子也好,腾月剑也罢,总之,殷若修早已死在浪苍山下,而今的你,只是清远!只是清远而已…”最后的话,她自己口锋一转,竟然越说越淡,口气有些飘渺,连带那望月的眼神也稍显恍惚,静默了一刻,她才又冲着他嫣然一笑道:“你说可好?”
其实完全不待他决定的。清远这样想,嘴里却并未反对,只略微低叹了一记。
清音觉得清远的顺从,是因为满不在乎。连生与死他都不在乎了,更何况这小小的称谓?
清远淡淡蹙眉,心里暗忖着:这丫头累了一天,还不休息,又在捣腾何事?
正想着,忽见清音推开门,顿时飘出一股淡淡的熨暖气息,她大步走近清远,微笑道:“洗澡吧!”
清远愣了一记。
清音明明已是奔波了一整日,竟全不见一丝疲态,只望着清远笑得十分温暖和虎虎有生气,又重复道:“洗澡吧!”
于是,清远的脸,噌地一下,红了。
清音还是无所谓,扒开被子,抱起清远,便往里间走。
清远红着脸,无奈却半点动弹不得,只能道:“不…不妥…吧?”
清音听见了他的结巴,低头看了他一眼。清远立即侧开一点头避过。清音没见过一个大男人如此害羞的,便大咧咧地笑答:“没事。你别把我当女人好了。”
清远给她呛到,一下子猛烈地嘶咳起来,于是脸涨得更红了。最后只说了一个“你…”字,就又没了下文。
“你什么你?”清音接过话去,“你是在指我吗?有事快说,别磨磨唧唧的。”
清远还是默了一下,才道:“你…何必多此一举?”
清音想了想,答:“你又在纠结我救你之事?诶,救人而已,哪需要那么多理由?便是路边一只野猫快没命了,既然被我撞见,也不会置之不顾的。”话至此,清音自己也给寒了寒,心知肚明地嘀咕:宋清音,你啥时候成了如此善心之人了?那可真是稀奇!
清远自不会知晓,肩头微微一颤,口气有些游移地道:“野猫?”
“啊,比喻而已,比喻而已。”清音笑笑,伸手又掬起一捧水轻轻泼下,很快岔开话题问他:“下面呢?”
“嗯?”清远有些困难地侧过一点来,“什么下面?”
清音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答道:“你那下面啊。我洗还是你自己洗?”
清远身子一震,又勾了头道:“我…我…我自己来…就好…”
雾气蒸腾的,根本看不清他的脸色,清音道:“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当真杀了那么多人?”
清远怔了一下,眼神沉暗了一点,道:“此事…自是不假。”
清音却笑了,道:“还真没见过你这样脸薄的杀人魔头。”
清远默了默,却一直不抬头看她,是以她也看不见他的神情。
清音耸耸肩,递给他一方十分柔软的白色方巾,道:“你自己用着看一看,若是不称手,或者不方便,就还是由我来吧。”
话题转换得忒快,清远怔了半晌,才有些犹豫地伸手来接,答了一句:“不…不必…劳驾…我…我自己…可以…”
清音明白自己的话甚为二百五,半点不像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瞧着起先冷淡得要命、眼下如此嚅嗫不清的清远,她很清楚自己的所言所行到底骇世惊俗到了何种地步,却还是有些恶意地不予收敛。是以,见了清远费力地举起方巾,手臂细细地颤抖着、努力下移的模样,知晓他的勉强,清音便眼明手快地接了过来,还故意长叹一口气道:“算了吧。我来。”
清远竟是不及反应,手中方巾轻易便被清音夺了去,他一急,咳了起来,还断断续续道:“不…不…”
清音拿方巾浸透了水,十分自然地洗了下去,板着嗓子道:“不?不要停吗?好啊。我轻点儿啊。你…你就别叫唤了,省省吧。”
于是,清远勾着头,咳嗽不止。
数日来难得如此闲暇。清音便拉了椅子置于床头,并肩坐在他身前,一同晒着太阳,缓缓道:“清远,日光很好吧?”
清远不知她何出此问,调整了呼吸答道:“不冷。”
清音笑了一记,低头望向他尚且惨白的脸,“咱们聊聊,可好?”
“你想聊什么?”清远随口答了一句,听了这话头,无端就有些淡淡的戒备,但又未表露于色。
清音坐着,一手按着他床沿,一手挽了鬓发,双眼望向窗外粲然日光,轻声道:“你有没有什么心愿?”
清远不动声色地答道:“那你可有什么心愿?”
“我吗?”清音了然一笑,手指玩着日光,毫不迟疑地答道,“自然是有的。早些年尚未修得心若磐石,亦不懂只有自己心境强大了,才会不论外境如何流转、而自浑然不惧。因而总希望寻着所爱之人,免我苦,免我累,免我离忧,免我颠沛,总之,免我一生苦难,给我一世安定平和。”说着,清音勾了头,玩着自己白皙的十指,轻声一笑,接着道,“如今我已不需要旁人给我什么。我已得到的,已使我足够快活。所以,我只愿能寻着一人,尽我所能,免他苦,免他累,免他离忧,免他颠沛,总之,免他一生苦难,给他一世安定平和。”清音低眉望着他,明媚的日光在她指间不断翩跹。此际清音那其实有些普通的脸,在倾城日光下竟也会显得如此光彩夺目。
清远的眼神有些飘忽起来,怔怔望着她,终于移开视线答道:“那…你可有找到这个‘他’?”
清音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分外昭显,而嘴里答道:“不知道。”说这种模棱两可的暧昧不明的话时,她言辞之间的神情不仅毫无小儿女的娇羞之态,还甚为坦然。
清远给她一惊,倒是默了默。
清音见了他的神情,自觉刻意与清远暧昧不明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又嫣然一笑,点到即止地将话题从自己身上岔开,转而问道:“你呢?你可有什么心愿?”
清远似是沉浸于往日回忆之中,面上神情虽平静无波,眼底却几番波涛汹涌。清音亦不多话,只十分好耐性地侯着。半晌后,才见清远仍低着眉,垂着目,幽幽答道:“我…也曾…得到许多,那时…亦是希望…能寻着那人,尽我所能,免她苦累,免她离忧,免她颠沛…总之,免她一生苦难,许她一世安定平和…”
清音笑答:“那么你做到了吗?”
清远淡淡蹙眉,眼底终于涌出一股沉黯的悲伤,虽不甚浓重,却长久缭绕不去,他嗓音静寂地道:“她要的…我给不了…”
“她要什么?天上的星星?”清音见他神情凄凉,便调侃了一句。
清远静静摇头。
清音于是莞尔又道:“怎么?比摘天上的星星还难?”
清远叹了口气,顿了顿,像是慢慢理清了心底纷乱的思绪,终于抬眉与清音对视,十分平静地答道:“其实不难。只是,我做不了。”
“那你放手了吗?”见清远已然镇定,知那些往事在他心中定会渐渐远去,清音笑得更加柔美。
清远望着她,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当我看清自己的心,便觉得,她要的那些,无论我做得到,抑或做不到,都不会再去尝试。而她所想的,亦不会是真正的我所念。”
清音猜到几分,彼时却不会真正明白清远言下之意。于是问道:“你眼下所念?那又是什么?”
清远拉下眼帘,淡淡道:“还债。生死由命。”
清音立即板了脸,“我说过多少次,殷若修早已死了!现在的你,是清远!”
清远了她恶狠狠的样子,呵出口气,原先淡然不惊的神情变得有些无力无奈,顺着清音的话答道:“我明白。”
清音哼哼两声,语气里满是威胁,“眼下,你是我的!你记得就好!”
清音笑道:“那你不防备我了?”
清远怔了一下,又默了片刻,很快答道:“不知道。我不知道…还有何人值得信任。”
“我也不要你信任。”清音仍是笑得无比静好,“只要医好你,便可。至于其后,你要做什么,又或者打算去何处,我都不会过问。只愿你日后好好的,便可。”
清远呼吸一窒,低眉垂目地并不看她。
清音道:“早些歇下吧。明日搬去左园,路上你又得折腾一阵。”
说罢,清音正要转身,却忽觉自己手腕被一只温热且略微潮湿的手掌用力握紧。手腕处于是传来了细细的磨砺感。那是因了他常年握剑的手茧轻轻地擦过、转而压住她的皮肤之故。
清音微微一怔,低头看去,见清远唇下那几粒洁白的门齿正咬着同样毫无血色的下唇,齿痕一点一点慢慢地滑过看似柔腻的唇瓣。这厮明明已去了大半条命,内敛的媚态却是犹胜当初。饶是阅人无数的清音看了,也略略心惊。
那厮对自己眼下的绝佳风姿似是毫无知觉,却不知从何处来的如此蛮力,无比执着地一手紧箍着她手腕,另一只手则支撑着自己往里挪了一大半。但毕竟重伤在身,这般的劳筋动骨下来,整个人便瑟瑟地抖了个不停,苍白的额角上亦是冷汗不止。
清音不由叹气道:“你…唉…你又何苦?”
清远不能说话,也不看她,只闭了眼,坚持地拉紧她的手不放。虽胸膛急遽地起伏着,然那眉间却是竭力云淡风轻的神情。
清音只好顺着他的力道,小心翼翼地和衣躺下,与他肩并肩齐齐窝在被子里。躺了会儿,便伸出另一只手来,反握住他已变得冰冷濡湿的手掌,握住后又稍用力紧了紧,轻声一笑,道:“你睡吧。我不走。”
清远睁大了满是雾气的黑眸紧紧看着她,见她始终含笑、不似要离去的样子,终于轻轻点了点头,缓缓阖上双眼,倒头昏了过去。
见他已然昏迷,清音这才松了一口气,用力抽了一下自己手腕,却依然纹丝不动。她只好沮丧地任由他握住,心底却又有些好笑的:难道真是因为她模样生得太过无害,清远这厮便如此轻易信了她?
摇曳不定的烛光幻化出一道一道迷蒙的光晕。
在这熨暖微醉的光与影之间,她和他靠得极近。
清远呼出的热气尚算细弱,于是柔柔地,若有如无地,扑上了她的脸颊。那气息有着极其淡薄的温暖,也十分的清爽,又似有一丝柔柔腻腻的甜意,一点一点地,似有若无地,不断挑拨着她的心智。
清音只觉得心里一阵猫抓样儿的痒。定了定神,侧头看去,那厮一脸柔和无害的睡相,甚至显得有些哀弱堪怜,然这哀弱到了一定地步,便演化做了绕指入骨的不良魅惑。清音看着看着,不由伸了手摸上了他眉弓,指腹轻盈地滑过他密长的眉,指下便传来一阵细微的酥酥麻麻的感觉。清远不由自主地蹙了一点眉。清音一怔,手顿了顿。那人便在梦中浅浅呻吟了一记,嗓音里较白日也多出了一股子极其黏腻媚骨的味道。
清音心下一凛,拿开了自己不安分的手,想起自己方才鬼使神差的样子,便笑了一记,低声道:“清远呐…你可真是一棵为祸人间的好苗子…”
清远忽然道:“宋姑娘。”
清音闻声便驻足,回首笑问:“何事?”
清远稍一踌躇,幽黑的眸子亮着淡淡的光,不紧不慢地道:“清远…欠你颇多,若论性命,在下亦不止欠了你一条…”
清音有些诧异,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承认自己是清远,并以清远自居,这样难得的转变,她并不愿贸然出言打断他,便选择静静地等着他讲出后面那些应是更为重要的话。
“清远实想不出,此生何以为报。”他顿了顿,微敛了眉,似是在苦苦思索。
清音仍是沉默,却清浅一笑。
“我…该如何回报?”他的语气一转,变得极淡,又像倦极,一双潋滟凤目蓦地隐了波光。
清音适时地接过话去,轻快地道:“你当真愿回报我?”
清远抬眉、颔首,毫不迟疑。
“如此,”清音笑意更深,俯低身子,贴近他的脸,嫣然道,“清远你当真无物可以回报?”
清远给她的笑容一滞,道:“在下早已身无长物。”
“依我看,非也。”清音忽然笑得有些狡黠。
清远道:“在下确无长物…”
“那你以身相许好了。”清音迅速截断他道,“我觉得你本人就很好。”
清远一怔,幽彩横溢的眸定定地、一动不动地、盯住她含笑自在的脸。待明白她在说什么之后,急遽别开目光,胸膛一阵起伏不止,很快低声咳了几记。不知是否因了咳嗽憋气所致,他的脸原很苍白,此际却显得血色很好。
清音静观,并不做声,连伸手去替他顺气的动作也不曾有。
清远自行平静之后,仍不看她,只微阖了眼,双睫微颤,缓缓道:“姑娘说笑了。”
“说笑?”清音还真的笑出声来,坦言道,“你若认定我是说笑来着,那我也别无他法。”
清远呼吸一窒,闭上眼,微微仰头,便露出下巴下颈项上一道近乎完美的弧度。他喉头一颤,若有似无地呵出一口气来,话音变得有些低哑,“宋姑娘…在下…清远而今一身罪孽,姑娘是要折辱在下吗?”
清音见了他的神情,知他心中必是自觉不堪,心下一软,便淡了些笑意,伸手轻抚上他置于身侧已然攥紧的十指。掌心里,他的指柔腻有力,紧紧握住一方被帛。清音叹息道:“清远,我绝无折辱你之意。方才那话,你若不信,便全当我是胡说,自不必往心里去。”
清远双睫微颤,薄唇紧抿,缄口不答。
“清远,我在谷中学医时,师祖常常训斥我是个任性放肆的丫头,有时行事邪气顽劣得不似女子。是以,我不会如常人一般怕你,甚至,反倒会看出你的好,真心觉得你很好,浑然不惧旁人所说所指。我以为,只要你未有伤我害我之举,无论你做了何事,对我来说,你都不会是坏人。而这一路走来,你如何待我,我自己看得明白。如今我问你,你是不是从未动过伤我害我之心?不仅如此,浪苍山下柳晋要伤我之际,你是不是还不顾自己地护着我?而齐临风那厮要取你性命,你是不是为了我才举剑杀人?咱们一起行走山间,你是不是为了不使我一人应对那些追杀,才执意忍痛而不用碧落针?…如此种种,我不说,却不是不知。而且若不是因了我坚持,你早已一死谢罪,眼下又怎会忍受筋脉尽断之辱、潋滟清绝水生生折磨之痛?我这样的,强留着你不死的乖戾女子,是不是,真的才更像一只怪物?”说到后来,竟然又问出同样的问话。且清音并未觉得这样的话讲出来有多惊世骇俗,只微侧了头,望着清远无言地笑。
这一回清远并未截断她的话,而是静静听她讲完,其后陷入沉思。
“所以,我说,清远你不是怪物,你其实很好。”清音温言道,而后俏皮一笑,抚平耳边鬓发,道,“信是不信我,由你吧。横竖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说了。”
“你不是怪物。”清远眉心一蹙,忽然答了前一问。
清音微怔,随即便又笑了,“多谢。”
清远抬眉,幽深的眸如月下寒潭一般、夜色沉重但光彩不减,字字重复道:“我说你不是怪物。”
“嗯。”清音点头,手掌在他十指上轻轻一按,轻轻起身,别有深意地道,“清远,我有时会想,是不是前事总会退后,难挽回的,未必值得留恋?人可以远隔万里只为回避,自然也可以置身近前而无动于衷,至于能做到何种地步,端看那人自身修行究竟入了何种境界。然清音相信,清远你并非寻常人,能做到的,自不会是寻常事。”
她说这话里,渐渐退开几步,青色的身影融入窗棂洒下的日光之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笑眼却如宝石一般,在阴处愈发熠熠生辉。
清远蓦地记起,浪苍山下时,她有些狠决的模样,彼时的她咬着牙道:“倘若这一回你还死不了,那么,从今以后,你这条命就是我宋清音的!从今以后,阮千婙那个家伙就再也没你半点关系…你可愿意!?”
“宋姑娘,在下并不领你的情。”彼时的他听见那个熟悉如骨血的名字,还是忍不住一阵心如刀割,是以不及细想,便回绝了她。
那妮子却不知何来的笃定自信,傲然冷笑,道:“我看由不得你,这个情你倒是领定了!”
方才那一番话,是清音要他忘了她,忘了阮千婙,忘了那十年来相携相伴的青葱时光,忘了那些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为美好的斑斓时光…
他如何做得到?
新文待踩中(二)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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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实在是太好了,我写的隐晦之处,亲都解释清楚了^_^冒昧引用一下,望亲见谅!
转载亲的长评一篇:^_^
流转千年,为君一笑——《不只是狐狸》浅析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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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看到这个题目,还以为会是个轻松搞笑的故事,哪知,却不是。一路看来,数度泪下,心痛、心酸,难以言诉。
故事的主角有四位,女主顾徽,以及三位男主沉蔼、师宸、歧悦。
最初的最初,莫名其妙穿越成一只雪狐精的顾徽苦恋同为雪狐精的沉蔼,身为除魔师最高级别“烬”的师宸不顾一切的爱着半人半妖的顾徽,而歧悦则为了一场仅有的相遇苦苦等候三百年。
这是一段怎样纠结的缘,于轮回中上演一次又一次离合悲欢。
沉蔼
这个男子,这个男子,这个男子…如何,能这般痴啊…
这个风华绝代、尽显妖娆、碧眸如潭的男子,真是让人爱不得、恨不能,莫可奈何之际,又忍不住为他泪湿衣襟。
他和玉珠,一起走过了千年春秋,相携相伴,看日升月落、春华秋实、斗转星移,可谓阅尽红尘百态、世间起起落落。原以为就能一直这样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然,佛曰,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
那么,千年呢?千年,该是旧缘尽、新缘起。没有哪段缘分能抵得住时间的消弭与蚕食,有生就有死、有因就有果、有起就有灭,所以,玉珠离他而去,所以,顾徽穿越千年的时间与空间,来到他的身边。
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
可是,沉蔼他看不透、放不下,因而,也不敢拿、拿不起。
玉珠是他生命中第一个爱上的女子,也是千年岁月中唯一爱着的女子,这般深重的情,的确,不是说忘就能忘的。他用自己的内丹为她驻颜,并将她的身体封印于冰池之中,聊解相思。然后某一天,这具身体迎来了一个陌生但是鲜活的灵魂。
顾徽的到来,为沉蔼自玉珠走后只余一片空茫的世界添了一抹亮色。
她占据了玉珠的身子,拥有和玉珠相同的容颜,可是沉蔼清晰的明白,她不是玉珠。她的单纯、她的坦率、她的清澈、她的勇敢,都在彰显着她的独一无二。
她本可以成为沉蔼生命中第二个“唯一”,却因沉蔼至始至终的抗拒而导致最终擦肩而过。
该怎么说这个男子?他对玉珠深入骨髓的怀念和痴心,就是对顾徽□裸的伤害和无情。可顾徽不在乎,她不怕受伤,不怕伤害,在感情上她勇往直前,从不轻言放弃和退缩,只为求一个心安,只为日后不会感到后悔。
沉蔼,若是你的勇敢能及上她十分之一,那么一切都会不同。
奈何…
…
“我不能也不会忘了玉珠…顾徽,我做不到一心待你,所以…所以我一直想要放弃…顾徽,你想要的,是一个一心只待你好的男子,无论他过去经历过什么,你可以不在意,但是,和你在一起后,他应该是一个一心只有你的人,而我,做不到。”
他这样说时,眉眼低垂,十指相抵,指节泛白。原来心情已经动摇至这般地步了么?是“想要”放弃,而不是“要”放弃啊。沉蔼呵,你究竟明不明白,你自己真实的内心?
…
“我会把你看的比自己更加重要,却改变不了玉珠已经来过且不曾走掉的事实。”
为什么不愿意放过自己?生命要继续,时间会流逝,没有哪个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另一个人而活,那么,沉蔼,为何不能放过自己?为何要用已经离开的人惩罚自己、封闭内心?为何不尝试着向前迈出一步,说不定就是海阔天空?
…
“不是喜欢,我爱你。”
真是残忍。在没有忘记玉珠、在不能忘记玉珠的情况下,说出这样一番话,又让顾徽情何以堪?爱情从来都是自私的,她是直率而现实的女子,一味的付出并不是不求回报,如你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她,你于心何忍?
…
所以,沉蔼,注定不是顾徽命中的良人。
后来,他们彼此约定,在祁连山一行后,约定一个结束…
后来,沉蔼赶在顾徽之前,遇见了变成“云骥”的玉珠…
后来,沉蔼心痛欲绝之际,与顾徽一刀两断…
后来,顾徽在师宸帮助下,拼却性命取得“云骥”之心为沉蔼解咒…
后来,沉蔼痛极怒极,决然离去…
后来…
后来…
当一切尘埃落定,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佳人已远,故人已去,终只落得孑然一身。
他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真心所属,奈何,再回首,只余回忆。
从此,相见不如不见,不如怀念。
只是,还是很想问一句,往后如斯漫长的时光,沉蔼啊,你独自一人,当如何是好?
“他望着她,望向她身后那些千年后的未知岁月。他没有告诉她,如果她还能出现在千年后的那个轮回,那么,他会活着,活着等下去,等到在她的那个世界,和她相遇!那时,无论她记得他,或者不记得,他都会将这一世的遗憾一一填补!”
笑叹,你又焉知,一世错,不会导致世世错?
沉思往事立残阳,当时只道是寻常。
当时只道是寻常。
歧悦
他的痴,不下于沉蔼。
沉蔼的痴是让人揪心的痛与悲,而歧悦的痴,却是温柔沉厚的。不会有脉络分明的痛,只是心头闷闷的,沉沉的,让人忘也忘不掉,无法忽略。
三百年啊,整整三百年的等待守望,盼来了一个不属于他的轮回。
这个男子究竟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独自凄凉、暗自伤怀?
顾徽的记忆里,他总是浅浅的笑着,如玉温润、如水温柔,仿佛孤雪傲梅般疏离而寂寥,墨中泛紫的眸永远含着星辰般清远的光辉。
他本该是个多么美好,多么清澈,多么与世无争的男子。却因为心中的执念,平白染上一身血腥。
“原来歧悦守候的,并非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里相携相守的爱情,而是在浩瀚无垠的时空中,任由岁月流逝,任由指间血腥,皆不怕,皆不顾,只为仅仅一世相遇的那种爱情!为了这爱,他孑然一身,沉浸在寂灭的时间长河里,独坐、苦等,任花开花落,任沧海桑田,皆不闻、皆不问,漠然见轮回一周一周流转,只为迎接属于他那一世的故人!”
这一刻,被震撼的,又岂止顾徽一人?
三千弱水,吾独取一瓢饮之。其后的芳菲、繁华,皆与他无关。
他清楚的明白,他与她的缘分,也只得那一世,缘尽之后,便再无续缘的可能。所以他将自己困在轮回里,不愿超脱、不愿往生。
他总是说,“只一世,便足矣。”
然而说出这番话的他,笑得风轻云淡的他,内心又是经过怎样的刻骨之疼、钻心之痛,又是经过怎样的千回百转、百转千回,才能将一切看得如此释然?
简直就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自我牺牲。
弹指一声泪如丝,央及东风休遣玉人知。
他就是这样,宁可一人忍受空寂的痛苦,也不愿顾徽承担哪怕一分一毫。
在她不属于他的每世轮回中,他只是希望她幸福快乐,那么于他而言,就是至高无上的安宁喜乐。
…
“你知不知道?遇见你之后,我常常觉得,世人怎样也无所谓…我…我只要有你,便能有安定…安定和幸福的心境…”
“顾徽,若我死了,你就忘了我罢,若我还活着,一定陪你一生一世…这话…这话我以前是不是也说过?可惜,那之后…之后我在,你却不在了。如今,你回来了,我…却等不了了…”
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暗香萦绕的梅林间,他对着熟睡的她,低喃出自己隐藏在心底的话语,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小心,看得人心头酸涩。
他本是幽冥左使令,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高贵神祗,却三番五次的为了她一介凡人、一个小小的女子折损修为,心甘情愿的自堕轮回,苦苦等待,甘之如饴。
如何能痴迷至此啊?何其悲、何其哀、何其痛、何其伤。
忘川河畔,站立于彼岸花丛间,他说:“你一定要记得,我说过在下一世等你,就一定会在!我所做的一切,不需要你内疚,因为那些全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自己能够在轮回里和你相遇!”
全是为了自己,为了能和她相遇。看到这话,不由得感慨丛生。
他选择了三百年满身血腥的生活,为的就是在那一刻将她的魂魄送回阳世,然后就同以往无数次的三百年前一样,接受幽冥王的惩罚,打入轮回,重新修炼,然后等待在起点与她重新相遇。如此的处心积虑,只为那仅有的一世情缘。
除了苦笑,确实无话可说。
这样的感情太过震撼,没有办法再用语言去形容。
只想说,歧悦,不管如何,请对自己好一点,好一点,再好一点。
因为,舍不得他心痛呵。
不辞冰雪,为卿热。
师宸
他是最后的赢家,赢得了顾徽黄泉碧落的相随。
而他的痴,也是最能让人心中温暖,会心一笑的痴。
初遇时,她正对未知的世界充满美好幻想只期望能从此以后海阔天高凭鱼跃,他则是身受重伤躺在雪地里昏迷不醒,而她出于或许“好色”或许纯粹不能见死不救的心理,误打误撞的救了他一命,然后,缘分从天而降,悄悄潜伏,只等时机到了就砸两人一个措手不及。
原本是怎么都扯不到一起去的两人:
一个是以降妖除魔为己任,替天行道的除魔师,而且还是除魔师中终极大Boss一级的人物,烬;
而她是啥都不懂、刚刚穿越、人的灵魂雪狐身体的半调子菜鸟狐妖。
呵,简直可以说是生来天敌。
不过,世间的缘就是这么奇妙,师宸因着一念之差放了顾徽离去,那时的他,怕是怎么都想不到在之后的岁月里,他将与她纠缠一生吧?
再一次相见,是在被封印的桃树下,她为了给沉蔼治伤,什么都没问清楚就孤身一人跑来取续命的桃子。他看着她跌倒爬起、看着她茫然无知的中毒、看着她磕磕绊绊的走远,心就开始莫名的疼,一点一点的,揪起来的疼。然后,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抱住她,暂且帮她压制住身上毒性。
情之一字,有的时候,当真是莫名其妙。
“我…我虽是烬,却并不是非取你性命不可。”倨傲的他,桀骜不驯的他,不可一世的他,张扬嚣张的他,说这话时,脸竟然孩子似的红了,那一刻,心刹那间化作柔软清泉,潺潺流动。
接着,他把烬最为重要的护身符土牙送予了她,只希望能够护得她一时平安。
原来于不知不觉中,情根已然深种。
后来,经历世事辗转,在青莲池畔,他金色的眸闪烁着比阳光还要耀眼的光辉,那么认真而执着的看着她,说:“无论如何,你要待自己很好。我会等你。若你累了,记得我还在…我一直都在。你可以记得,也可以不记得,但我会一直都在。若你记起,想要回来,那时,不用理由也不要胡思乱想,回来便是,我在这里等你。”
我在这里等你,一直都在。
这个男子,拥有无人能及的天赋,俊美绝伦的外表,仿佛整个世界的光芒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本该是多么高傲的、高高在上的、睥睨四方的一个人,却用那般柔和的声音、那般深邃真挚的眼神,许下这样一个心甘情愿的诺言,如何能够不心动?
他是全心全意的对她好,并且不忌讳她知道。
他就是这样,直接而勇敢,坦率而热忱,坚定而忍耐。
他可以为了她不顾自己除魔师的身份、倾心爱恋,他可以为了她耗费功力助她打开天轮、哪怕她想要学习法术是为了另一个男人,他可以为了她安静等待放她离去、因为尊重她的决定,他可以为了她公然违背法则、甚至不怕天谴,他可以为了她舍却性命、只为达成她的心愿…他可以为了她做任何事情,只因为,他爱她。
深切的爱着她。
所以最后,哪怕只剩下一年不到的生命,也是不悔的。
他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很知足,真的,全是因为你。因为有了你,才觉得不枉此生”;
他说,“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你想做什么,我不会拦你”;
他说,“只要有我在,任何人任何妖就是神仙也好,都不能伤你!我会和你在一起!我要我们在一起”;
他说,“有你…真好”…
…
如许深情呵,让人,为之泪流。
还好还好,最后歧悦许了他十年时光,终成全了他们十年的相守。
虽然不长不短,但是一生有你,已是无憾,已是足够。
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
不管是独自一人行走于漫长岁月中的沉蔼,还是蹉跎于轮回等待中的歧悦,这一世既然注定无缘,那么,还请你们好自珍重,要幸福,一定要让自己幸福。
然后,终有一天,命中注定的她,会在灯火阑珊处,等待你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