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顾方之拗不过他,一面确实看见睿王爷面色堪忧,“你好好呆着,我去去就来。”说罢闪身不见。

苏洵又接连换了好几口气,斜斜地靠上殿柱,微微喘息,一面牵挂着两仪殿中混战的局势。

那名刺客的功夫似乎相当不错,一人对战殿中数十名禁军,更何况还有秦缜亲自坐阵,缠斗至今,也未曾露出半分败势。他虽不太懂得剑术,也颇觉得此战值得一观。

只是看得久了,脑子愈加发晕,呼吸似乎也急促了起来,肺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想要吸入一口气竟然变成一件不易的事情。

他费力地深吸一口,提气出声,“秦将军......右胁可攻......”

人群之中奋战的秦缜俯身欺上,剑指刺客眉心,却见那人突然后仰,以不思议地角度回身直取秦缜左胸心口!

“秦将军......右胁......”苏洵低微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秦缜心里一恼,如此角度如何攻其右胁?苏洵并不习武,此刻是在胡说吗?

顾方之在大殿另一侧看得焦急,忍不住怒道:“呆子,右转,仰倒,翻手,剑气莫收!”

话音刚落,却见那人已然以剑点地,翻身而起,大好的机会已经错过!

秦缜并不焦躁,顺势侧翻,取道左侧,双足点地,身悬空中,完成流畅的弧度,挑剑迎上刺客来势汹汹的剑气。两剑相击,火花迸溅,那人剑势不收,借助下冲之力直取秦缜咽喉!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秦缜顺势后仰,身子平落在地上,手中翻出一记剑花,寒光刹过,长剑斜指,以剑身挡住另一剑下落之势,却以自身剑尖斜斜刺入刺客右胁,穿胸而过!

“呼。”顾方之抹了抹脑门的冷汗,笑着回头对刚刚转醒的睿王爷叹道,“幸好!幸好!”

李希沂却并不见怪,吐出嘴里顾方之刚才又硬塞进去一枚通红的小药丸,淡淡道:“顾少监,你何处来的此药?”

顾方之得意地晃着手中的白瓷小瓶,笑道:“睿王爷可是觉得不错?此药自有高人指点,千万不要浪费了。”说罢,复又将药丸塞了进去。

这药是死丫头今日下午才给他,说是专门为睿王爷准备的。那个死丫头,他问她为何要突然准备这些药,她竟敢不理睬他!顾方之想到此处还是忍不住火大,那个死丫头对睿王府里发生的事情居然要对他保密!?

李希沂持起那个小药瓶,居然神情严肃地盯着瞧了好半晌。

奇怪!顾方之暗暗地想,一个药瓶有那么好看吗?不过,死丫头的药还真是管用,就一会功夫,睿王爷原先暗紫的双唇渐渐恢复了血色,原先细弱的脉象竟然也变得缓和绵长。看来,暂时不用他担心了。

“王爷可觉得好一些?”顾方之笑问。

李希沂勉力由椅中站起来,轻轻呼出一口气,幽幽凉凉地道:“此药可是施姑娘配制?”

顾方之鼓着一双光彩熠熠的眸子,奇道:“王爷会算命?”

李希沂淡淡一笑,“本王服过。”

“嘎?”顾方之心里骂道,死丫头,果然有事瞒着!连苏洵也敢瞒!

李希沂见他一脸惊怪,浅笑答道:“施姑娘说是要还本王一个人情,当日赏花时欠下的人情。”

顾方之不解地看着睿王爷那一脸——应该是一脸落寞吧?真是奇怪!他甩甩头。这年头的男人怎么都怪怪的?苏洵如此,睿王爷也是如此。

刺客虽已拿下,可惜已经危在旦夕,问不出什么话来。

两仪殿内终于慢慢恢复了宁静。

秦缜激战过后,轻轻喘息,淡淡看了一眼隐于大殿一隅身形模糊的男子,思绪起伏——苏洵本不是习武之人。但,看似不通剑术如他,方才出言一语点破,却甚为可怕。这个男子委实高深莫测!

“苏洵!”

忽见顾方之一声惊呼,一道绯影闪过,他却己经跃至苏洵身前,一把接住他跌落的身子。

他浑身是血,湿透了一袭华贵的紫袍,已经微微冰凉。顾方之三指麻利地取脉寸关,不由眉心紧蹙,一面拍打他苍白冰凉的面颊,急道:“呆子,你若有事,叫我如何向死丫头交代!?”

怀里的人终于幽幽醒转过来,话音几乎低不可闻,“我......不妨事......”

顾方之暗暗咬牙,“还在逞强?”

苏洵淡淡一笑,已经无力开口说话,手指微微一动,竟无力地滑落。

“苏洵!”顾方之惊呼。

“我......还......”苏洵勉强睁着渐渐黯淡的双眼,终是不支,复又缓缓合上。

顾方之突然怒道:“姚太医,把你的药箱拿过来!”

一干人等已经赶至顾方之身后,皇上出言关切地问道:“苏洵伤势如何?”

顾方之取过一方洁净的白绫掩住苏洵左胸的伤口,沉声道:“伤及左胸,深约三寸。外面的血虽已止住,内伤却仍在加重。左胸的伤不外伤及两处:心、肺。苏大人应变及时,睿王爷那拼命一掷也挡了不少剑气,所幸没有伤及心脏,否则早已回天无力。”

“即无伤及致命之处,那他此时为何不醒?”皇上也察觉有异。

顾方之神色黯然,呼出一口长气,缓缓道:“刀刺伤中有极少的机会不治......微臣也不是十分明白......”

众人微微惊呼,宗豫和韩迕齐声问道:“那如何是好!?”

四亲王李希沂眼神复杂,神色渐渐凝重,沉默不语。

八亲王李玄铢和大将军秦缜静静站在一旁,皆是面无表情。

太子李潜面色阴冷,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顾方之忽然起身,“姚太医此处暂时交付于你。你至少可以保证,在我回来之前苏洵维持原样罢?”他蓦地转身向皇上拜倒,“皇上,请肯准微臣出宫寻人。苏大人的伤不宜搬动,微臣已无更好的医治之法,却有一人说不定能够替微臣办到。”

皇上闻言微惊,向来狂傲如顾方之,几时这样推崇过他人?却不由得不信,急道:“顾少监快去快回。”

顾方之叩首谢过,几个轻盈的起落之后,偏如惊鸿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好快的身法......”有人喃喃道。

皇上暗暗叹息,但愿,但愿来得及......

戌时末。

御史府。

吟风院。

烟络刚刚掌上屋内的烛火,却又听见一道苍老却有力的声音穿门而入。

“施姑娘。”

又是穆青?烟络好笑地叹了一口气,这次又要来跟她念叨什么?却仍是含笑推开房门,迎他入内,话语谦恭有礼,“穆总管有要事?请进来说话。”

一道蓝色的身影缓缓笼入烛光之中,穆青神色严肃恭敬,淡淡道:“穆某见过小姐。”

“嘎?”烟络双眼睁大,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穆总管,你、你是在叫我吗?”

穆青抬头瞧见她一手指鼻惊讶万分的样子,竟然柔声说道:“施姑娘怎会担不起这两个字?”

烟络尴尬地笑笑,“穆总管也不必太过抬举烟络。烟络是什么身份,别人虽不明讲,我自己却不能不清楚。”

穆青却是一脸坚持,“穆某从未小瞧了姑娘,姑娘于我家大人有救命之恩,又深得大人牵挂。”他微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大人是我看着长大的,当年他进士及第高中殿元,迎娶公主官拜太尉是何等风光之时,穆某也未曾见他真正开心过。大人一向把自己的得失看得很淡,自从五年前老爷和夫人相继过世以后,他除了国事,就愈加不曾在意过什么。”

“姑娘兰心慧质,待大人也是极好。大人会对姑娘如此心心念念牵挂不放,却是穆某始料未及。”说到此处,他自嘲地笑了起来,笑毕,换了一脸真诚,“如今,姑娘与大人既已相知至此,穆某也并非不懂进退。只是事先对姑娘出言不逊,还请姑娘谅解。从今以后,倘若小姐不记嫌,就请随着大人叫穆某一声‘穆伯’罢。”

“穆伯?”烟络迟疑着吐出这两个字,不由微微一笑,“您这是什么意思?”

“小姐聪慧过人,穆某几句直言,小姐不会要装糊涂罢?”老者浅浅地笑。

烟络后退半步,侧头莞尔,这老人精知道苏洵待她不薄,所以拉拢她,甚至叫她跟着苏洵一起称呼他吗?苏洵想保的是天下的太平,而这老人精——同她一样,想保的不过是苏洵的太平,御史府的太平。

哈哈。她笑得愉悦,一字一字吐词清晰,“穆伯其实也不必担心烟络恼怒。您的担心,烟络不是不懂,易地而处,我会做得比穆伯更绝情也说不一定。”

“小姐能明白就好。”穆青淡淡答道,却是心里一惊,也许他之前真的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苏洵处境艰难,烟络也明白,只是——交了心,就由不得说放得下就放得下,说看得开就看得开。烟络一念坚持,不过只是想要守护我和他的幸福。烟络也不敢撂下大话要穆伯放心,但是,请您相信,苏洵和我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就准备好要承担所有好的坏的结局,并且尽量不要增添周围人的烦恼。”她难得同不甚熟悉的人说这样坦心露肺,又这么长这么费口舌的一段话。

穆青微微惊讶,却又很快释然,含笑不语。

是啊,纵使处境艰难,祸福难测,也不能因此毁了唾手可得的幸福罢。

他自小看着长大成人的苏洵,虽年纪轻轻就贵为太尉,却是日复一日投身国事费神谋划,竟是没有一刻享受过属于自己的幸福。他穆青又怎能糊涂地断了这样一条虽荆棘密布却艳阳高照风景旖旎的路!?

这样简单的道理——他也真的是老糊涂了——居然现在才想明白。

两人无言相对,暖黄的烛火优雅地摇摆。

“小姐,大人进宫前嘱咐过,今日可能晚归,小姐若觉得累了,不必等他,早些歇下罢。”穆青躬身施礼准备退下。

“穆伯也早些歇息,您不也忙了一天?我再等等,不妨事。”烟络一双水眸眯成了可爱的弧度。

穆青躬身退下,掩门而去。

烟络坐回桌前,浅笑嫣然,轻轻拨亮烛灯,白色端砚里的墨汁尚未凝结,她铺平宣纸,执笔写道:

丁香,沉香,青木香,真珠,玉屑,蜀水花,桃花,钟乳粉,木瓜花,柰花,梨花,红莲花,李花,樱桃花。

写毕,烟络搁下手中狼毫笔,持起那张药浴的方子,坏怀地笑了起来。

苏洵不是问她要药浴的方子吗?

她给他!不过——可是要代价的呀!

屋外天色已暗,窗前的青藤花枝影影绰绰,飘摇不定。

烟络坐在窗前,一手托腮,一手轻轻敲着窗棂,百无无聊地发着呆。苏洵被老皇帝叫去已经很久啦,到底要蘑菇到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忽见两道凌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飘落在门前,厚重的男声里带着细微的喘息。

“沧海、亘木叩见小姐!”

烟络蓦地听见他二人的声音不由微微一惊,快步行至门前,问道:“二位为何先回来了?大人呢?”沧海、亘木二人向来与苏洵寸步不离,甚至她和苏洵花前月下呢喃软语之时,他二人也不近不远地跟着。如今突然急成这样地赶了回来,怎能不教她心惊!?

借着屋内透出的烛火依稀得见沧海、亘木二人俯身跪于门前,两人神色张皇,急道:“我兄弟二人原本守在宫城门口,待大人回府。顾大人突然出来,说是急请小姐进宫,大人…大人…”

烟络见二人神色紧张不放心地盯着自己,像是怕她随时会倒下去,她隐约猜到事态的严重,心头没由来地一阵狂跳,嘴上却催促道:“有话直说,我没事。”

沧海、亘木相互交换了眼神,沧海轻轻答道:“大人于宫中遇刺,重伤不醒,顾大人说需小姐相救。”

烟络在二人的凝视下勉强稳住了身子,仍旧禁不住地手脚发软,浑身的力气仿佛被人一下子抽得精光,却支撑着颤声问道:“苏洵…伤…在何处?”

沧海答道:“顾大人说是左胸的剑伤。”

烟络困难地微微颔首,双手不自在地紧紧绞住,沉吟片刻,渐渐从一颗惊雷轰乱的脑子里理出清晰地思绪,拔脚迅速折回屋内。

沧海、亘木耳力极佳,清楚地听见屋内传出几声细微地匆匆翻寻东西的声响,待到室内刚刚恢复宁静,便见那个素来怡然自得的女子已经疾步奔出,肩上斜跨这一个黑色的小小木箱。

“有劳二位。”烟络拽紧身侧的药箱,神情终于看似镇定了下来。

“小姐,得罪了。”沧海微微一揖,拦腰抱起烟络,几步便飞身出了吟风院,亘木于其后如影随形。

烟络被突然抛至空中却并无半分不适,惊觉苏洵手下的这二人功力是如此的高深。三人疾驰而过,耳边风声喇喇作响,若是平时遇上这样的飞天,她应该会乐得不行,此时一颗心却缓缓沉下。

老天!求你一定要多给我一点时间!

我不奢求别的,只要、只要你给我多一点点时间,让苏洵可以等我!

宫城门口,顾方之迅速地和沧海换了手,他的脚程似乎较沧海略微快出一些,也就是这时她终于可以问清楚一些情况。

“顾方之,”她虽不是自己在急速前行,却也有些喘息,轻轻地问道,“怎么回事?”

顾方之双眼平视前方,话音平稳,“苏洵劝住了皇上暂时不追究六王爷的事,但是可能惹恼了别人。”

“是谁?”她不是笨蛋,当今世上能有几人有这样胆子和权力在戒备森严的宫城,老皇帝的眼皮底下明目张胆地行刺当今太尉?

顾方之淡淡看她一眼,敛口不语。

“太子?崴王?”烟络冷冷地道。

顾方之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救人要紧。此事还需从长计较。”

烟络了然,毕竟宫里不是谈论此事的好地方。

“苏洵的伤…”顾方之奇道,“你不关心吗?”

烟络像见了怪物一般神色怪异地盯着他,道:“不说是左胸的剑刺伤吗?既然能有这个时间叫我过来帮忙,那就说明你至少确定了没有伤及心脏和大血管,否则——”她摇摇头,那样的情况竟是不愿再设想下去,复又说道,“若是伤及左肺,至今昏迷不醒,可能只有一种情况。不过,不管怎样,一定要试一试。”

话音刚落,顾方之已经带着不算清瘦的她飘然落入两仪殿内。

顾方之原本轻功极佳,世上恐难有人能出其右,一路行来应是轻松如常,此时却因心神不安,而不免气息微乱,轻轻喘息。

他看着她至少表面上看来还算镇定的举动,微微宽心,她虽称不上心思玲珑剔透,却仍是一个在医术上精湛无比沉稳有加的女子。昔日他称她上工,并非抬举,她完全担待得起这样的称呼,假以时日,这个小小的女子说不定真的能够成为一代大医。

烟络疾步奔至苏洵身前,虽然心里这样想过千回万回,亲眼见到他的时候,她还是心头一痛。

那个刚才还温柔地笑着拂过她头发的男子,现在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地上,一身彰显权重如今却沾满已然凝结的鲜血的紫袍,从今日早朝至今仍未来得及换下。这样的一天,他为朝廷忙,为她忙,为亲王忙,而此时人却这样倒在血泊里。

烟络心头如叫人狠狠揪了一把,痛得咬紧了牙关,稳住了一直微微颤抖的双手。如果没有人为他忙,为他做些什么的话,那么由她来吧!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候,她怎能因为他是苏洵不是别人而有半点慌乱?

烟络伸手探了他的鼻息,下指寸关取脉,又俯身贴近他胸前的伤口,在他胸前奇怪地敲敲打打,最后探到他的喉头摸索了一下,极其轻微地皱了皱眉头。

“烟络…”顾方之不放心地轻轻出声。

烟络终于舒展眉头,冲他勉强一笑,“幸好,老天爷给我留了些时间。”

顾方之闻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柔和。

烟络跪于苏洵身侧,以一幅白布掩住口鼻,麻利地将秀发尽数包入白布之中,讲究地净了手。

接下来的医治教顾方之很是不解。她并未先处理胸前的伤口,竟用备好的怪异的银针自锁骨下方约莫两指之处刺了下去!随着众人的一阵惊呼,银针末端套着的白绫随着胸口的起伏,忽而打开,忽而掩上。

然后她施针封住穴道,止血的同时麻痹左胸的感觉。随着伤口的血渐渐止住,她持刀试探皮肤的反应,手法轻盈迅速地以小刀去除腐肉,仔细查看了伤口,然后将创口以她自己讲究的层数依次一层一层地缝合,顾方之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她的手法丝毫不逊于他自己。

整个过程中,那个小小的女子镇静沉稳得让他叹服。她白净的脸上皆是浅浅的温和笑意。如果见了这张脸上的宁和,即使病入膏肓的伤患也会平静下来罢,因那脸上流露的是那样的温暖与坚持,让你感觉始终应该为了生命努力,并且眼前如此美好的女子正在为你这样努力着。活着,原是一件这样美好的事。

而那原是神志不清的苏洵,竟在眼睑微微龛合几次之后,幽幽醒转过来!

两仪殿上一片诡异的寂静,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竟像是一时之间忘了出声,甚至忘了呼吸。

此时,苏洵终于费力地撑开双眼,缓缓看清眼前一张女子薄怒的脸,微微一惊,想要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烟络一把扯下包着口鼻和黑发的白布,一双白净的素手环在胸前,亦是一言不发地紧盯着他,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顾方之率先跳出来,自告奋勇地清理这一堆乱摊子,“臣贸然带施姑娘入宫,还请皇上赐罪!”开玩笑,苏洵既然性命既已无忧,首先要安抚的是皇帝,他们小两口要吵得天翻地覆也是回去关上门之后的事情,实在不用他费神操心。

顾方之这话一出,烟络乖乖地拜了过来,恭敬地对着皇上说道:“民女斗胆,还请皇上责罚。”

饶是历经风浪如当今皇上亲眼见了此景,仍是不免微微惊讶,良久他才回过神般地轻轻上前,不放心地又看了看被烟络扶起半坐着的苏洵,微微探出手来,迟疑着问道:“爱卿当真已经无恙?”

苏洵脸色淡白,唇色也很淡,却是勉强打起精神,微微扯起嘴角。

烟络在他身后,支撑着他大半个身子的重量,笑答:“皇上请放心,皇上还没许他死呢,像他这么听话的臣子哪敢有胆子先往棺材里钻?”

如此胡说八道?顾方之担忧地轻轻皱起了眉头,却见在人前一贯清冷的苏洵此时笑若游丝,眼神深邃。

皇上沉吟片刻,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出人意料地调侃道:“施姑娘是在责怪朕让你的伯牙招上如此血光之灾?”

烟络侧头莞尔,“烟络哪敢?明明是他自己要往火炕里跳,半点怨不得别人。”

皇上一手捋须,和气地笑着,“施姑娘原来是医士,如此年纪就出落得这般不凡,可是师出名门?”

烟络顿时头大,她刚刚一心只想着救人,哪里有心思去揣测自己做到的是如何匪夷所思的事情,又会因此招来何等纠缠不清的麻烦?为何每个人都要这样穷追不舍地刨她辛辛苦苦埋起来的根子?

她抬头幽怨地盯着顾方之,眼神里分明压抑地写着“你丫死定了”,嘴上却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皇上,民女曾经跟着蜀地的大医一些时日,学过一些皮毛。”师父本就是蜀地的大医,只不过一直一直在隐居,从未出过翠寒谷,这样也不算欺君吧?

皇上明显起了兴致,瞳孔里神采奕奕,问道:“可知大医的名讳?”

烟络硬着头皮答道:“容若,可惜两年前已经仙逝。”呸呸,童言无忌。

师父啊师父,她在心里暗自磕头,念念有词,千万千万不要罚我呀,人家胡诌这一席话是迫不得已啦,总不能如实招来,让老皇帝去拆了咱翠寒谷请您出山吧?烟络在这里给您磕头了,对不住,对不住!祝师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皇上听闻此言明显地神情黯淡,叹息道:“大医于自己的疾患还是回天无力吗?”

烟络又一次在心里冲着蜀地方向频频磕头,回道:“大医因江湖恩怨而遭遇不幸。只要是病入膏肓,即便神医也无能为力,这样的事情很正常啊。”

天知道,她年纪轻轻的师父容若虽然既斯文又严肃,却是用剑的高手呢——虽然他现在几乎已经用不到那样的东东了,但是偶尔她会撞见他在夜里舞一舞,煞是好看。关于江湖,要不是闲那一档子事情太烦,太折腾人,他也不会年纪轻轻地跑到深山幽谷里虚度余生。但是,真实的理由,谁又会知道呢?

当她与老皇帝这样漫天胡诌的时候,知情人顾方之和苏洵皆是盯着她不敢做声,有这样编派自己师父的吗?

“皇上,民女斗胆问一句,”烟络突然笑盈盈地拜道,“苏大人可否回府静养几日?”

皇上正色道:“今日之事就先到这里,爱卿先回府静养,朕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听闻皇帝最后两字说得掷地有声,苏洵不由眉心一蹙,他费了神想要息事宁人,如今却因他而更加坚定了皇上彻查此事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