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若未闻,爱答不理。是赵叔叔觉得不像话,呵斥了他一句,又在后视镜里跟怦然解释:“下个礼拜唯一就要转学过来,所以叔叔带他来熟悉一下校园环境。”
她很注意地听着。
“怦然,你在哪个班啊?叔叔想让唯一进你那个班,你帮叔叔辅导下他的功课,这样子我也放心。”
她睁大眼睛,惊呆在那里,慌张得要命,委屈得想哭。
她甚至开始后悔搭这一趟顺风车。
她不想告诉赵叔叔她在哪个班级,她不想让赵唯一成为她的同学,她不想让这个人接二连三毁掉她的家庭,再毁掉她的校园生活。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她不能让妈妈难过,她不可以让赵叔叔难堪,虽然她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父母尽管很早就离异,可父亲的爱护从未让她产生任何遗憾或者不满足感,得蒙父亲开阔的教育,她真诚坦率、善良可爱,兼有一副感同身受的同理心,对苦难的体察尤为敏感。可就在那一刻,她任性地希望自己还有母亲,她不必委曲求全,她不用扮演乖巧的角色,讨任何人的欢心,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再胡作非为都有父母作为退路,这一回,连母亲都站在那一边。
她的眼睛里莫名地浮起泪珠,没让任何人看见。
赵唯一别开脸,冷冷地插了一句:“谁要跟她一个班!”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然后,赵唯一就被赵叔叔骂得狗血淋头。他们这一代做爹妈的,最讲究一个面子,越疼爱小孩,当着外人骂起来越不留情面,否则一不小心传出溺爱的名声去,多难听啊。
她一边哭一边答,哭得脸颊绯红,擦眼睛的袖子湿答答皱巴巴,弄得赵叔叔都不好意思接着骂赵唯一。
“赵叔叔你别骂赵唯一了,我在九班。”
可想而知,这小姑娘绝对是以壮士断腕的态度供出她所在班级的实情。
她过分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注意到旁边男生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了一个调。
怦然回到自己家里,家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洗完澡做完作业,张展打来电话询问她的起居,他学校有事,今天不方便过来,总算良心发现,没在电话挂断之前提醒她检查一下床底跟衣柜。她松了一口气,把话柄小心搁回座机,紧接着铃声又响,她拿起来放在耳边。
那边道:“是我,周勋。”
她抬头看了看挂在客厅墙壁上的石英钟,这个点,总觉得不像是会发生好事的样子。
果然,这倒霉孩子阴恻恻地开口了:“我看了《走近科学》的下集。”
她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去。
“其实…”
“我不想听不想听!”
他的声音里有分明的笑意:“我都还没说呢。”
“那你就别说了。”
“姑娘,要相信科学。”
“等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再说这种话吧!”
“真的不可怕,小小年纪,别这么迷信。我跟你说,其实…”
“啊啊啊啊…”她见对方不为所动,便大叫起来,意图混淆他的声音。他绷不住,倒在沙发上,自己先乐了。
她叫了一会儿,没声了一会儿,周勋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便问:“你还在听吗?”
她可怜兮兮地回答:“我在被子里了,你说吧。”
他心一动:“你要是真怕,那我就不说了。”
“别…”她暗自挣扎了一会儿,一咬牙,长痛不如短痛,要不然她后半生都得被这个问题折磨,“你说吧,记得委婉点啊。”
他在电话里“委婉”地说了这个报道的后续,原来这个八岁小男孩根本就没被僵尸附身,也根本就不是吸血鬼,只是为了让老爸多关心关心他,故意假装出来的罢了。
她“啊”了一声:“就这么简单?”
“你以为呢?”他笑了,“你看,世界上的事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之所以弄得这么恐怖,其实都是为了收视率,故意吓唬观众,吸引他们接着看下去,其实用普世价值观都能解释得通。你要是还觉得害怕,不要挂电话,我们说说话,说话就不怕了。”
“周勋…”
“嗯?”
“谢谢你。”
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尤怦然?”
“怎么了?”
“没睡啊,我以为你说梦话呢。”
“去你的。”
周勋笑了,抬头看着窗外,正是万家星火的钟点,小姑娘一个人在家。他心头微微地发紧,忽然说:“尤怦然,我给你唱首歌吧。”
“什么歌啊,好听吗?”
他难得谦虚一次:“一般一般。”
她心里接着下半句:世界第三。
他唱的是周杰伦的《青花瓷》。
2008年,是周杰伦事业的巅峰生活的低谷,在日本武道馆连开两场演唱会,斩获最畅销艺人奖殊荣。那一年,漫天漫地都是对他的诋毁和污蔑,连上个春晚都被攻击吐字不清。那时候,他是他们这一代青春的主旋律,他的歌声几乎日夜响在耳边,下课、早操、熄灯之后。关于周杰伦最私密的几分钟,他用歌声分享给怦然听。
周勋的声音很有磁性。高中毕业后,他其实可以去当歌手。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
飞坠入梦境之前,怦然能回忆起的,是这一句歌词。她喃喃着,在梦境与现实的交接点如实地供出了自己的心声:“周杰伦…好帅啊。”
好吧,关于周杰伦帅这一点,周勋同学勉强能够接受。
然而下个礼拜一,现实就大方地赏赐了尤怦然同学一个硕大无朋的“大杯具”。国旗下讲话结束回到教室,她正跟赵敏敏大聊特聊昨天晚上湖南台的某穿越雷剧。班主任拿着讲义走进来,清了清嗓子:“大家静一静。”
怦然埋头理试卷,感觉到一道逼人目光的注视,迫不得已抬起头去,然后愣在那里。
站在班主任旁边的男生,竟然是赵唯一。他逆光站在黑板前,像一株漂亮的挺拔松树,白衬衫白球鞋,纽扣扣到第二枚,细碎的刘海有丝绸光亮的错觉。对男生来讲过分精致的眉眼,气质却偏于冷硬那方面。
她浑身都绷紧,像一张蓄满了势的小弓,似乎随时都有绷断的可能。
“怦然,”班主任在众人之中点了她的名,她慢腾腾地从座位里站起来,在全班女孩羡慕的目光中,宛如引颈就戮的小鹿,“以后赵唯一就坐你旁边。”
赵敏敏回头给了她一个痴迷中掺杂狂喜的眼神:好美型哦。
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他干过什么事吗?她右手背上有一个像痣一样的青点,你知道来历之后还愿意跟他做同桌吗?
少女怦然的抗拒,还是因为不懂如何拒绝,最后无情地沦为现实。
赵唯一走过她身边,“哐”的一声,把背包扔在她旁边那张空桌上,动静颇大,震得她笔尖一颤,写坏了一个字母,她照旧不敢声张。他坐下之后侧脸看她,忽然一笑:“你想让我叫你怦然姐姐,还是叫你尤怦然同学?”
紧贴后桌密切关注二人互动的赵敏敏,困惑地回头看了一眼怦然。
一个男孩子的故意刁难,对青春期的女孩子来说都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尤怦然的灾难从那一天起才真正拉开序幕。
她所有课本的扉页,都被他画满了各式涂鸦,他大概找不到空白的废纸,只好在那上面练习他的签名。她惊怒地发觉,奋力夺走,但从来不会为此跟他争论不休,她记得母亲的难处、赵叔叔的叮嘱。她总觉得自己像一株长错了位置的小树,哪里都可以停留,可哪里都不可以久留,枝叶伸向哪里都是错误。
这是个狂妄自大的男孩,被女孩们和家长的宠爱惯坏,他等待着她的反击,可她的无视显然伤到了他的自尊心。
于是他变本加厉,将原本单纯的捉弄发展成了货真价实的霸凌。
她的作业本总在纸篓里被发现,她的校服背后被人画上乌龟和大便,把她的发尾绑在椅子上,每次被老师点明回答问题,总能不意外地听到她的一声痛呼。如果刚巧遇到一个不来事的,赵唯一会站起来,真心实意地向老师建议:“尤怦然同学成绩很好,这个问题她应该也知道。”
于是屡试不爽的每一次,都是相同的结局。
这种种的恶作剧,有些发生在别人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有些就算别人能看到,也帮不上忙。何必为了一个女生开罪班里最出风头的男孩子,这是少年们明哲保身的智慧。
有时候她真的很怀疑,她的母亲明明是在他的父母离婚之后,才跟他的父亲组成家庭,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招惹这个大魔王日也恨夜也恨。
压抑的高中课间多见男生追逐打闹,你推我一下,我撞你一记,有来有去,也说不上爱恨这回事。赵唯一从不参与,也没人敢这样对他,这一点倒跟周勋很像,两人都给人一种不太好惹的感觉。直到有人互丢课本的时候不小心砸到了赵唯一,他冷冷地抬起头。班里有一瞬诡异的安静,他放下笔,沉默地看了四周一圈,目光定在目标人物身上几秒钟,然后怦然笔下的作业本忽然被人大力抽走,圆珠笔在纸上滑过一道长长弧线,被他一把扔了出去。
班里一下子炸开了锅。男生闷受这一下,一声不敢吭,灰头土脸溜到座位上去,所有人都在锐叫,有人吹口哨,有人笑,只有怦然一个人跑过去捡自己的本子。
那时候女生都热衷拿书砸男生的胳膊,力量足够又不用身体接触,班里活泼的女孩子偶尔不小心会砸到赵唯一,推攘着对方笑嘻嘻说对不起。他很少说一句没关系,随手抄起怦然的作业本或教科书扔回去,到最后男孩女孩互相起哄,尖声叫嚷,纸和书飞了一个教室,混战中她默默捡回自己的东西。
下一节来授课的英语老师刚刚从师范毕业,尚未在学生中建立威信,有些自卑的情结,见学生闹成这样想当然地以为是不待见自己,还未进教室就红着眼睛走开,班主任闻讯赶来。怦然正在讲台下拾捡自己的课本,周勋抱着篮球大汗淋漓地从外面回来。
所有人如惊弓之鸟,仓皇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除了她跟他。
老班先恶狠狠地瞪了周勋一眼:“上课了知不知道?成绩好了不起啊,年级第一就可以胡作非为是吧,不想上课就给我出去。”
不愧是搞教育的,杀鸡儆猴第一出,很好地震慑了残余部众的心。
然后就是怦然,她低着头站在讲台下,紧紧握着自己的课本,面对班主任的质问,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是女孩子,平日乖巧又懂事,老师们大多会网开一面,只是此情此景,跟骑虎难下无异。
结果是,他跟她一起去教室外罚站。
周勋是惯了的,又不是没被罚过,就当故地重游。可是怦然不一样,小姑娘脸皮薄,平日里不要说这种体罚,就连被长辈高声呵斥都没有遇到过,此刻觉得既委屈又难堪,自始至终都低着头,眼睛渐渐开始渗出水汽。
周勋手插裤袋靠着墙壁,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她,看天的时候很远,看她的时候很近。
小女孩的脸上满是泪痕,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在哭泣的间隙偶尔抽噎一下,更加像小孩子了。晶莹的水珠萦在雪白的下颌,一颗一颗掉下来,在鞋前积成一个小小的银色浅潭。
一截衣袖出现在她面前。
怦然自然地接过,用它擦了下眼睛和脸颊,真可爱。他在一旁低声下气打着商量:“擦什么都行,就别擦鼻涕,成不?”
她哭得正投入,“扑哧”一声破了功,笑出了声。
他放下心,这才问:“到底怎么回事啊?”
她又安静下来,看着外面。
走廊外的槐树长得颇为高大,枝叶一直延伸到了二楼。浓绿的叶子中间夹杂了两三朵白色的花,花瓣很大,像一张张洁白的手帕,槐花其实很香,他在不经意间仿佛嗅到了那微风中流淌的香气。
两人看着那鲜绿的枝叶,白羽似的花,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整间校园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还有槐花的香。
教室里传出了朗朗的读书声。
天际划过南城白蓝相间的天,空旷无垠目不可及,一群白鸽挥动鸟羽,穿过萧瑟飞行的梧桐叶,往天和云的深处去。
他忽然开口,连名带姓地叫她:“尤怦然。”
她讶异地转过头,看着并肩罚站的周勋。
说话的时候他目视前方,压根不看她,仿佛是对空气自言自语:“下个学期就要换座位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坐,还能辅导下我的功课。”
他哪用她辅导呀。她却心无城府地一笑,郑重点头道:“好。”
见她笑,他也跟着笑起来,伸手揉乱她头发:“傻头傻脑的。”
她偏头一躲,没躲开,忙不迭用手把刘海拨开,她的刘海好长时间没剪,总是挡着眼睛。他也注意到了:“头发是不是太长了?”
“有空我去理发店把刘海剪短。”
“去理发店干吗,你面前就站着一位蓝翔肄业的美容美发高材生啊。”
她狐疑道:“你能行不?”
“这一看就是对专业人士的不信任。”
他站到她面前,徒手量了下她刘海的长度,他弯着腰,她仰起头,两束目光各有落点,并不交接,嘴角微有笑意,因为相同的目的无意识地缩短着彼此间的距离。午后悠然的光影自二人之间穿过,投射进走出教室的英语老师的眼睛,使这个年轻的女老师立时三刻想到了某种最不能想象的画面,她惊魂不定,高喝道:“你们在干吗?”
因这一声突兀的杂音,原本整齐的读书声里,漾起了一丝不平稳的涟漪。
座位上的赵唯一,正用力将书本的字母映进自己眼底,他的耳朵却在收集门外片语的动静,像只坐立不安的苍蝇。
记不清楚是第几次抬起头,终于看见了从门口进来的怦然等人,两个面色镇定的孩子走在前,身后跟着一个兀自红脸的年轻女教师。
赵唯一心里忽然泛起了一种陌生的,从未经历过的烦躁。
画面切回两分钟之前的教室外,面对英语老师惊恐的质问,周勋同学回过头,捏着尤怦然小姑娘的一撮刘海,表情中依稀带着不解,不解最终沉淀下去,浮起一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了然。
他才高一。
她可都大学毕业了啊。
周勋异常诚恳,努力让自己的表情跟语气合二为一,如果能够忽略他嘴角形迹可疑的笑意:“老师,我们都管这叫两小无猜,您可千万别想歪。”
这活生生把英语老师臊得满脸通红,她硬着头皮交代:“好了,你们进来听课吧。”
怦然回到座位坐下,习惯性地把刘海拨到耳朵后,翻开英语课本第六单元,讲的是美国国会制度,单词一个比一个长,还拗口,念出来的时候只能让人想到摩洛哥风味火辣板烧鸡腿堡之类的东西。
怦然低下头看书的好几次,刘海在眼前起伏,心里却很轻柔。
耳边忽然传来了赵唯一冷冰冰的声音,这男孩子恐怕永远都学不会讨人欢心这项本领,怦然心底无端升起厌烦来,听见他说:“你在谈恋爱吗?”
在学生时代,对人最恶劣的抹杀,大概就是污蔑他或者她谈恋爱吧,听到这句诘问,大半都要赤头白脸跳起来,恶狠狠地反呛回去,你说我谈,我还觉得你跟某某某走得很近哎。
但是怦然不作声,不仅仅是因为在课堂上,还包括污蔑她的对象是赵唯一,口干舌燥跟他解释,何必呢?又不能让她从魔爪下逃离。
于是,我们赵唯一同学硬邦邦地多补充了一句:“我劝你最好不要。”
他把书反扣在课桌上,人往椅子背一靠,像个圈椅政治家,抱臂冷冷道。
放学后只剩两个人的教室里,周勋言出必行,拿出若干剪发工具,还用校服充当围布,绕了怦然脖子一圈,接着他就掏出了重量级道具——从厨房顺来的铝制圆形菜盆一只,往她脑袋上一扣,刚刚好。
怦然不安起来,如待宰的羔羊,正要反抗。
他拿着剪刀在比画,便很不满道:“别动啊。”
“你确定这样可以吗?”怦然闭着眼睛,眼睫瑟瑟地颤。
周勋全神贯注:“知道为啥现在理发店生意这么好吗?”
“不知道…”
“还不是因为我没开店,给了同业们一条生路,我这手艺要是一开店,招牌都得让人砸了好几回。”
“为啥砸你招牌啊?”这姑娘傻,还真往下问。
“嫉妒客人都来我这儿剪头发呗。”但听周勋一通胡扯,搞得跟郭德纲现场似的。
自己动手剪过刘海,有此经验的同学都知道,在拉长状态下剪到合适长度的刘海,蓬松之后会比原来更短。等周勋沿着菜盆边沿的一圈剪完头发,拿掉菜盆那一刹那,局面就变得有点尴尬。
他端详了一会儿。
她问他:“好看吗?”
他又认真地看了看,转而问:“你带镜子了吗?”
“没有。”
周勋立刻真诚道:“好看,特别好看,像伊莫珍波茨。”
然后,她偷偷用他的手机搜了伊莫珍波茨,看见这姐姐西瓜头的造型后,愤而把手机甩给他,捂着前额噔噔噔跑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镜子倒映出一个痴头痴脑的傻孩子,两颊绯红,眸若点漆,亮得晶晶。
他当然不敢进女厕所,只在门口徘徊,实在忍不住,靠着墙壁笑了起来。
她余怒未平地出来,指着自己刘海气愤地质问他:“你看啊,你看,现在该怎么办?”
他想了想,说:“明天就有办法了,相信我。”他用两根手指指她的眼睛,再指一指自己的,示意她看他,语气一如既往的真挚。
她气得把校服往他身上一甩,人就气鼓鼓地跑开了,声音远远地传来:“我要跟你绝交。”
第二天,怦然顶着这一头傻里傻气的刘海去学校,才发现群众的焦点根本就没在她身上。她放好书包,顺着赵敏敏激动的语调看向后排,赫然见到一个锃亮的光头。
她惊呆了。
赵敏敏也是,连连感慨:“光头果然才是检验帅哥的唯一标准啊,要问一个人帅不帅,废话少说,先剃个光头看看。”
这也难怪敏敏深爱的男明星几乎个个都演过古装剧,都剃过光头戴过发套。
周勋剃了光头,凸显出来五官的轮廓深邃明朗,眼睛水泽丰富,异常漂亮,眉毛浓黑茂密,像两柄钢剑,英俊异常。每门任课老师都不由自主地往他那里看,但是谁都不能把他怎么着,校规里白纸黑字可没这一条。
他安然自得得根本不像个剃了光头的学生,跟近旁的男生开着不三不四的玩笑,一旦有人伸手想去摸他的光头,准是讨打。男生们笑归笑,也不敢动手动脚。
一天下来,周勋赢得了足够的回头率,怦然也就差不多忘记自己的刘海到底有多丑,也没注意到赵唯一异于往常的安静。他没捉弄她,也没故意在她书上乱涂乱画,一直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书。
赵敏敏说周勋帅的时候,怦然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赵唯一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一个人能被说帅,不要光看外在,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才比较实在。
她一直记得这个男生对她的照顾,像棵树,看似漫不经心,洒下的树荫实则无处不在。整体的意义大于局部,她这才明白了父亲话中的含义。
下午有堂体育课,她托腮坐在最高一级的台阶上,看着操场上挥汗如雨的同学,今天恰好赶上她的特殊时期,得以幸免考八百米的厄运,但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在隐约的庆幸下还怀有对未知补考的恐惧,她的表情因此显得有点忧郁。
这些落在周勋的眼中,便自然地跟她的刘海画了等号。
他从她面前走过,然后站住。两人之间,隔了整整六层台阶的高度,但因为她坐着,他站着,她刚好能够清清楚楚看到他的光头。
他很随便地说:“喂,尤怦然,你要不要摸一摸我的发型?”
“不要,光头有什么发型。”她撇开脸,不肯看,“我都可以看到你的头骨了,好可怕。”
他也是孩子脾气,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总要吓唬吓唬她才高兴,便嬉皮笑脸地凑到她面前去:“怕什么,好奇你就摸一摸呗,别人想碰都碰不了。”
“走开走开!”怦然转身欲逃,手脚并用从台阶上爬起,手掌意外按到了另外一双运动鞋,抬起头,看见站在面前的赵唯一。他逆光长身而立,显得格外高大挺拔,越过她去看周勋,眼睛顿时一眯,闲闲道:“听说你篮球打得不错。”
周勋笑了笑:“听说罢了,没有不错,只是没有遇到赢我的人而已。”
男孩子们互起苗头来,同样是场好戏。
傻孩子怦然在他们两人中间看来看去。
高一九班的全体学生,无论男女,一窝蜂地都挤进了室内篮球馆。情形太过火爆,以至于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就有人开了赌盘,下好了赔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