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令吏张学焦,王斗与他说了几句话,典型的官场老油条,人说吏滑如油,或许指的就是这类人了。
眼前的便是保安州城武官中一干高级官员了,说实在,王斗很失望,感觉州城内没有什么人才,腐朽之气太重,将来自己在州城可用的人,或许还不如舜乡堡。
不过眼前的人以后都是自己的下属与同僚了,不能用眼下也要用,王斗微笑地与众人寒暄几句,说些场面话。
众人寒暄的同时,王斗那数百铁甲军士仍是端坐马上一动不动,只有一些马匹不时骚动几下,扬声打几下响鼻。看他们森严的样子,身上散发出一股摄人的气势,那气势中似乎还隐含着一股噬血的味道,那是与清兵血战后不知觉露出的威势。
这股威势,让州城那些老爷兵看了个个胆寒,眼前的州城官员们也有一股心悸的感觉,各人对王斗的实力暗暗心惊。
以前的州城操守官徐祖成大人麾下,可没有这么强悍的家丁,而且徐大人麾下的家丁们只有一百多人,眼前王斗的家丁,却是有近四百人,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操练出来的,正因为有了这些强悍的家丁,他才能斩获如此之多,荣升操守官的高位。
城门两边还有许多围观的百姓对那些铁甲军指指点点,惊叹声不时响起,张贵笑容可掬地道:“大人远来辛苦,下官等己与徐大人在鼓楼为大人备下酒宴,大人这便进城吧。”
千总田昌国也是道:“是啊,是啊,进城,进城。”
他一边说,一边揉着自己的两个大泡眼,看他似醒未醒的样子,王斗怀疑他昨晚干什么去了。

过了南关堡城,王斗领军从迎恩门进入州城内,过了“政教坊”后,便是保安州城的南大街了。青石板大街两旁,密密麻麻的尽是酒肆茶楼,红男绿女夹着众多衣衫褴褛的军户民户,还有到处的乞丐流民,各样口音不绝,这就是保安州城。
王斗领军进城时,街两旁尽是围观的民众,看着这些滚滚而来的铁甲骑兵,街头街尾似乎一眼望不到边,畏惧与惊叹的声音就没有断过。各人都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有人道:“看,那就是新任操守王大人,王大人看起来好年轻,似乎还没到三十岁,啧啧,真是年轻有为啊。”
一人道:“听闻王大人悍勇无比,领军斩首八十级,新任督臣卢大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呢。”
又是一片的啧啧称羡,众人都是感叹王斗的好运,为什么督臣就不来赏识自己呢?
又有人道:“不对,我怎么听闻王大人是斩首二百多级?”
另一人道:“胡说,王大人分明是斩首八百余级。”
这一群人争吵起来,又有人道:“王大人来了就好了,他的兵马这么强壮,又打得鞑子望风而逃,有他老人家坐镇州城,大伙儿就安心了。”
一片的声音道:“这位大哥所言极是。”
王斗领着这近四百兵进城,虽说这些军士个个看起来凶悍无比,给他们以畏惧的感觉,不过有这样的强兵在,也增强了他们的安全感,只要这些军队不是太贪,做得不太过份,在州城百姓需要的时候,可以保护他们的安全,各人就心满意足了。
有时候老百姓的要求就是这么简单。
听到周边的议论声,马上的舜乡堡甲总军士们更是昂首挺胸,尽力让自己显得雄赳赳气昂昂些,连谢一科也是严肃起来,他端坐在马上,目不斜视,不了解他性情的人,还以为他是一个沉稳有加的年轻人。王斗身后的韩朝也是默不作声地策马而行着,不过他看到街旁一个女子的身影,那火热的目光让他有些不自然。
王斗策于马上,有些感慨地看着眼前的大城,曾几何时,自己看这座城池,还要以仰视的态度,现在自己却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了。
张贵有幸与王斗并辔而行,听着街旁的议声,张贵叹道:“大人斩首二百余级,虎威之下,奴贼望风而逃,有大人坐镇州城,城内的军民百姓都安心多了。”
王斗看了张贵一眼,淡笑道:“老张,你很会说话嘛。”
他很自然地转换了对张贵的称呼,张贵也觉得理所当然,他连声道:“这是下官的肺腑之言,肺腑之言。”
一行人马很快来到了南街与东街的交汇口,街口处搭着一座大市坊,便是保安州城的“承恩坊”。在街的对面,又是一座高高耸立,楼高近三十米的鼓楼,这便是保安州城的文昌阁,站在楼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保安州城的情况。
当年王斗与韩朝、韩仲、钟调阳几人前来州城时,高史银还赞里面的酒菜味道不错,可惜最后没有上楼去喝一杯,这个机会,直到自己任保安州城操守官,才实现了。

保安州城一干官员为王斗接风洗尘就是设宴于此,在这条街口上,早已重兵把守,为了迎接新任的操守大人,从清晨起,这一带便是清场,由官兵严加看守。
此时在鼓楼下,王斗看到了将要离任,转调入卫城的原操守官徐祖成,在王斗上前向徐祖成行礼参拜时,徐祖成一把按住了王斗的手,含笑道:“王大人不必行此大礼。”
他打量了王斗一会,亲切地道:“王斗你这一路来,可是辛苦?”
王斗与徐祖成寒暄了几句,最后徐祖成携手王斗一起进入鼓楼内,徐祖成现在是署保安卫指挥使,很快就能成为下一任守备,眼见徐祖成对王斗如此亲热,众官都是眼热非常,又急忙跟在身后。
第144章 赠女、知州有请
王斗与徐祖成携手上了鼓楼之内,从窗外看出去,整个保安州城尽入眼里,极目望去,往东方向,隐隐可以看到洋河形如玉带。往南不远,便是城南数里的桑干河,缓缓向东汇入洋河之内。
保安州城四野平旷,只有往北数里,才是与宣化相隔的鸡鸣山、鹞儿岭等大片山区。在四边的平野之地上,密密麻麻的尽是军堡屯堡,一个好地方,王斗对自己道。想到这个地方从此归自己管辖,他心头又是豪情涌起。
鼓楼内已是装扮一新,不但内有戏班吹弹奏乐,甚至还有几个娇滴滴的官妓在锦瑟银筝的唱着小曲。果然州城就是不一样,这种靡靡风情,王斗等人在舜乡堡哪有见过?
看着那些穿着暴露的官妓们,她们的媚眼一个个的抛过来,王斗身后的谢一科已经看得眼睛快要突出来,这些姿色撩人,骚姿弄首的女人们对谢一科冲击太大了,他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小伙子,血气方刚,分外受不了挑逗。
韩朝也是面红耳赤,接触到这些女人的目光后,立时脸红得像熟透了的桃子一般,低头不敢接触她们的眼神。
只有王斗神情平常,他毕竟是过来人,后世比这暴露一百倍的场面不知道见过多少,只是略略以欣赏艺术的目光打量了这几个官妓一眼,便转移目光到别处去。
谢一科仍是呆呆地瞪着那些个官妓,眼睛动也不动,失魂落魄的。
王斗瞪了他一眼仍是不知得,再看韩朝,王斗摇了摇头,这两个人,都是没娶老婆的,应该尽快给二人娶一房媳妇了,酒色消磨人心,温柔乡自来都是英雄冢,一个钢铁的男人,在酒色的消磨下也会变成蹩脚的男人,有了妻室后,可以稍稍平定下二人的心神。
众武官一个接一个的上来,众人依尊贵礼次坐定,徐祖成居主位,王斗居主客位,田昌国与张贵也同坐一席,余者各官分席坐定。
酒宴热闹,菜肴也非常丰盛,看着这些伙食,难以想象州城内外大部分军民都吃不饱饭。
徐祖成行祝酒词,众人都是轰然叫好,接着是戏班唱戏,再是几个官妓上来劝酒,酒酣耳热,众武官都是放浪形骸起来,或与众妓调笑,或占些便宜,个个乐不可支。
王斗身旁的千总田昌国也是如此,此时他哪还有那种似醒未醒的样子?他精神百倍的,两个大泡眼都发出炯炯有神的光芒,在一个官妓袅袅娜娜地上来劝酒时,他便趁机抚摸她那粉嫩的小手,一边嘿嘿笑着,一边问她:“小乖乖,你唤什么名字,啧啧,瞧这手儿,好是细滑。”
临席的把总黄显恩,他更是搂着一个艳妓,那女人丰满的身躯紧紧靠在他那肥胖的身上,将一杯酒都喂进他的口内,黄显恩一把抱着那艳妓亲了起来,含糊不清地道:“美人儿,你可真是知情识趣。”
那艳妓咯咯笑起来,娇嗔不依。
众官都是笑闹,连称黄显恩果是好汉,徐祖成也是看得哈哈大笑,似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两个官妓在旁仔细服侍着他。
王斗微笑看着,他缓缓喝着自己的酒,他身旁也是陪着两个艳妓,席中只有王斗与徐祖成有这待遇,不过王斗并没有动手动脚,酒也喝得不多。
徐祖成看了王斗一眼:“王斗,可是这些女子不合你的口胃?人不风流枉少年,你不要太死板,亏待自己了。”
千总田昌国摇头晃脑地道:“正是,大人,这些女子可是州城内最出色的美人,大人不要错过了。”
他以贪婪的眼神看了王斗身旁那两个女子一眼,咽了一口口水。那两个官妓都年约在十六、七岁,算是几个官妓中姿色最出众的,这样的女子,却是轮不到田昌国享用。
把总池登善坐在一旁,他杯中的酒也动得很少,他很注意王斗的神情,此时他笑道:“操守大人乃是雄伟奇男子,怕是这些庸脂俗粉进不了他老人家的耳目吧。”
听池登善这样说,王斗身旁一个官妓似嗔似怨的看向王斗,一个则是瞟了王斗一眼,她斜依着王斗,脸上神情似笑非笑的。两女中,又以她姿色最为出众,她身材丰满,年约在十七岁。
王斗笑了笑,他站起身来:“本官蒙徐大人提携抬爱,初到州城上任,以后还要诸位同僚多多扶持,来来,大伙喝酒。”
众人轰然叫好,都是纷纷上前向王斗敬酒,王斗来者不拒,一杯一杯的喝下去,引起一片的叫好声,都是连称王斗海量。
最后王斗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他的眼睛却是越喝越明亮,只是脸上隐隐现出青光。
谢一科与韩朝也是众多的人上前劝酒,韩朝还好,谢一科又是喝得醉醺醺的,抱着一个什么人连称兄弟。

酒宴散后,按惯例,新官上任,鞍马劳顿,都要三日后再招下属议事。
众武官散去,王斗吩咐韩朝将带来的舜乡堡军士安顿好,张贵殷勤地引韩朝前往军营,徐祖成则将王斗招到操守府邸。
这操守府邸是城内武官的议事之所,府邸后便是眷属的宅院,亭台楼阁,庭道院落,好大的一片。以前王斗随张贵前来拜见徐祖成时,就吃惊过这里的奢华,现在这个宅院,却是归自己所有了。
徐祖成调往州城,行装早已安整好,眷属也早已移走,徐祖成今日见了王斗,交待一些事宜后,也要走了。他看着眼前的府邸,脸上颇有感慨之色,自己在这里住了两年,终于要走了,不过他是高升,神情虽是感慨,却掩不住的欢喜之意。
他说道:“王斗,以后这州城,这府邸,便交于你了,现在府内是简陋,就将就住吧。”
他想起一事:“对了,方才服侍你的那两个女子,本官看她们也伶俐,我己将她们赎身脱籍,就送于你暖脚捂被吧,闲时听听曲,也可以聊乏解闷。府内如缺什么丫头老妈的,就你自己慢慢置办吧。”
王斗要说什么,徐祖成一摆手,示意不提这个事,他神情凝重,道:“王斗,你接管州城,肩上的担子很重啊,州城要地,操练军马,修理城池,征收屯粮,哪一样都不是等闲之事。”
他道:“兵宪已经准同,如你在州城开垦荒地,可以给于免粮三年,不过州城各地的屯粮纳收,却是一两也不可短缺,如你屯粮有成,干出成绩,本官在卫城内才好为你说话。”
大明以八事评判边将,积钱谷、修险隘、练兵马、整器械、开屯田、理盐法、收塞马、散叛党。边将都是如此,朝廷对守备官军的要求更是以屯田纳粮为重,纳征的子粒银多,便是政绩显著。
徐祖成新调入卫城,自然希望干出一点成绩,好让自己稳稳接任守备之位,王斗这些年的表现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对王斗的期盼,也是越来越重,越来越高。
王斗郑重道:“下官一定努力,不负大人厚望!”
徐祖成满意地点了点头:“王斗,我是很看好你的。”
王斗却是沉吟,虽说这些年自己靠荒地免粮慢慢积累了一些实力,不过那些荒地总会开垦出来,税粮也总有一日会征收,大明卫所的税粮一日重过一日,那些沉重的负担,以后都会压在自己肩上,到时自己该如何面对呢?
他想着这个事,徐祖成又对他道:“你任操守后,切记不可过于死板。州城这个地方,不比舜乡堡,人与事都复杂了许多。还有那千总田昌国,他算是州城的老人了,你便照应一二吧。”

崇祯九年十月十二日,清晨。
阳光从窗外射了进来,看窗外阳光灿烂,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王斗醒了过来,两个女人紧紧缠着他,却是徐祖成昨日送来的那两个官妓。从玉体交缠中脱开了身,望着床上的两个女子,王斗陷入了沉思。徐祖成专门将她们赎身脱籍送于自己,有什么含义呢?还有他昨日提到千总田昌国,他与徐祖成又是什么关系?
昨日下午,徐祖成已是前往卫城,王斗与一干官员都是出城送行,临行时,徐祖成将这两个女子送到府上。晚上服侍时,王斗发现这二女都是处子之身,也精于服侍之道,从她们身上,王斗得到了很大的乐趣。
虽说王斗对谢秀娘的感情,不是别的女人可以代替。不过谢秀娘身体瘦弱,不堪挞伐,王斗从来没有尽兴。与这两个女子缠绵后,王斗起床,倒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走出屋去。
近午时,一个护卫来报,说是知州李大人派人送来请贴,邀请王斗到府上赴宴,知州己协同城内一干文吏乡绅,为新任的操守王大人摆酒接风,共叙同僚之仪。
王斗知道来到州城,免不了要与城内一干文官小吏们打交道,他心道:“也罢,就去会会他们好了。”
在操守府邸,王斗的护卫,还有谢一科领着一干夜不收们同住于府邸之内,接到通知后,住在军营的韩朝很快来了,谢一科则是长睡不醒,唤了又唤后,他才睡眼酩酊地过来,还不断地打着哈欠。
看他的样子,王斗皱眉道:“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一到州城便如此颓废,早知如样,当初就不该将你带来。”
对王斗这个姐夫,谢一科一向满怀畏惧之意,他连忙振作精神,为王斗的出行作起准备。
第145章 文恬武嬉
那保安州治离操守府邸不远,王斗到达州治时,知州李振珽已经领着大小一干官员在门口迎接了。
王斗见那知州年在四十余岁,三络长须,人看起来相貌堂堂,穿着一个从五品的青色官服,上面有一个白鹇的补子。这李振珽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从他身上,王斗也感觉到了一股傲气,那种身为文官的优越感。
王斗身上穿的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官服,官衣为大红色,衣上是虎豹的补子,在品级上,王斗远远高于李振珽。不过大明文贵武贱,王斗虽然品级高,放在往日,李振珽根本不会将王斗放在眼里,更不要说象今天这样宴请,并亲自相迎了。
主要是李振珽听闻王斗得到新任督臣卢象升的赏识,而且怀隆兵备道纪世维大人对他也颇为欣赏,这才出来迎接。他微笑着与王斗寒暄,不过他骨子里那股优越感,还是让人看了不舒服,王斗身后的谢一科撇了撇嘴,王斗倒是神情从容,与李振珽谈笑风生。
寒暄完毕,知州为王斗介绍身后一干同僚,王斗看到一大片头戴乌纱,身穿绿色官服,上绣鹌鹑或是练鹊补子的文官小吏,他们多为九品小吏或是杂职,严格来说,保安州的文官官员只有李振珽一人,余者都是吏员。
在这一群人中,王斗还看到了好几个熟人,保安州儒学学正符名启,他含笑地看着王斗,往日的小友荣升高位,并镇守一城之地,他也感到很欣慰,他的身后,又是儒学训导江宏生与黄日光,都是以前王斗见过的。
还有保安州吏目陈余文,备荒仓大使李举,司吏祁官等人,以前王斗曾来州城求他们办过事,见往日那个小小的武人,现在竟成为一城的操守官,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还有医学司的典科王表,王斗曾从他手上要走了王天学,更有永兴仓大使邓富身后那个干瘦的中年男子,王斗记得他外号叫邓一脚,当年他重重踢在斛斗上的那一脚,给王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王斗身后的韩朝也想起这个人,对邓一脚看了又看,让这个叫邓自升的永兴仓副使莫名其妙。
还有保安州尉韩大官,是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子,他管着城内的民壮两百多人,他们这些民壮,平时受知州管辖,战时受操守节制。韩大官看起来对王斗很是仰慕,他身后几人中,其中两人,一人较干瘦,一人身材魁伟,都是用不可相信的眼神看着王斗与他身后的韩朝。
王斗扫了他们一眼,认出了这两人,却是以前在州城内与自己有过冲突的民壮总甲李天叙、李天承兄弟。王斗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便不再理会。只有韩朝上下打量他们,脸上露出冷笑的神情,让李天叙二人更是惊惧,对当年自己与王斗等人冲突的事大感后悔。
州尉韩大官察觉到李天叙、李天承兄弟的异样,他低声喝问几句,明白事情的原由后,他脸色难看起来。
韩大官曾与原州城操守官徐祖成的心腹亲将杨东民交好,王斗斩首二百八十余级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而且昨日他还见了王斗带来的铁甲大军,事后他连连感叹,言道从未见过大明有如此强军。
王斗带来那近四百人,便是保安州城所有官兵加上民壮,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现在王斗又是新任的操守大人,权高位重,自己手下竟与他有过节?真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
他已经在飞快地盘算,如何带着李天叙二人向王斗陪罪,化解这段恩怨了。
在知州李振珽的身后,还有保安州的一干乡绅,其中一人,却是辛庄的李家家主李世臣。说起李世臣,在清兵退后,他便继续回转自己的辛庄,除了自己的家奴佃户外,他还鼓动辛庄的村民回去,虽然其中有一部分人已经加入舜乡堡军户户籍。
辛庄人口多为民户,归州城治下,关于这些百姓人口归谁所有,操守官徐祖成还为王斗与知州李振珽打了好一阵的官司,最后有辛庄一小半的人口被李世臣鼓动回去,让王斗内心颇为不舒服。
在李振珽介绍到李世臣时,李世臣看着王斗微笑道:“原来是贤侄,没想到数年时间,贤侄竟然荣升操守高位,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王斗也是微笑:“原来是李世伯,在此见到世伯,还真是巧。”
李振珽听李世臣与王斗的谈话,觉得有些奇怪,一个操守,一个秀才庠士,二人怎么会有交集?
他问了李世臣几句,李世臣微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学生当日曾与王大人同为一个庄堡的居民,王大人还是学生看着长大的呢。没想到区区数年,王大人便由一普遍墩军之身,升居如此高位,真是世事难料。”
李振珽看了王斗一眼,笑道:“果真是世事难料。王大人年轻有为,他日绝非池中之物。”

相比昨日武官宴会的放浪形骸,文人之间的宴会更是无聊无趣之极。李振珽招待王斗,在一番礼节性的寒暄,什么文武共济,共建州城,为圣君分忧之类的废话说完后,在场的一干文人乡绅便提议作诗作词,由在场的乐妓们现场瑟筝弹唱,他们兴致都非常高,诗作了一首接一首,词谱了一曲又一曲,越作越是兴高采烈。
谢一科打着哈欠,韩朝呆呆出神,王斗除了微笑还能干什么?
李振珽曾礼节性的让王斗也作几首诗,王斗对作诗一窍不通,相信穿越者中,一百个也有九十九个没有作诗的能力。李振珽当然不相信王斗一个武人有作诗的才能,见王斗婉拒,他也不勉强,只是自己大显身手。他诗兴大发,作了一首又一首,他抑扬顿挫的声音,引来一片片叫好声。
作完诗后,他们又高谈阔论,聊起老、庄、孔、孟来,王斗仔细倾听,却也无什么高深的见解。
看着那些聊得兴高采烈的官吏们,王斗陷入沉思,通过昨日与今日的宴会,王斗对州城的官员们,感到深深的失望。不论是城内的文官还是武将们,都是一样的德性,胆怯又傲慢,腐朽又贪婪,偏偏还好高谈阔论,却无相应的能力。卢象升说的虚谈横议之徒,坐啸画诺之辈,怕指的就是这种了。
越是大城,官场越是堕落,一个区区的保安州城文官武将都如此,相必更繁华的地方更是不堪入目,大明三百年天下,经历辉煌的文明,传到现在,至少在官场里面,这骨子里已经尽数坏了。现在王斗只有一个太监没有见过,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从王斗对李振珽的感觉中,李振珽此人似乎有一定的雄心,只是更喜空谈,而不务实政。
王斗终于不再听下去,专心吃起菜来,听下去没有什么意义,在场的官吏乡绅虽对王斗客气,举止有礼,但是骨子里却有一种冷漠,王斗也融不过他们的圈子里去,不吃菜还能干什么?好在这宴会中的菜肴还是非常丰盛的,看看这些美食酒菜,决对想不到外面还有大批将要饿死的军民百姓,以为大明现在是太平盛世。
王斗看到对面的符名启也在大口吃菜,他虽身为儒学学正,却很少随着众人作词作曲,高谈阔论,见王斗看来,他微微一笑,移到王斗的身旁,低声道:“王老弟,憋着了吧?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王斗低笑道:“这种场面应该老符你最拿手,怎么,你受不了了?”
符名启摇头道:“这里面酸腐之气太重,我也吃饱了,正好出去透透气。”
王斗向李振珽告了一声罪,说是出恭,李振珽见王斗只知道大口大口吃饭,内心暗道王斗真是个武夫,饭桶一个,现在吃撑了吧?面上却是满面笑容,要让一个下人陪王斗一起去。
符名启自告奋勇,陪王斗一起出去,谢一科与几个护卫连忙跟在王斗身后。
走到大堂外面,一股清冷的风吹来,王斗顿感精神一振,他大大升个懒腰,符名启笑道:“老弟你这个样子,可没有官容体统。小心被旁人看到,有失你的体面。”
王斗不以为然道:“我就是一个武人,哪在意那么多?”
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他心情好多了,这时却突然听到符名启的声音:“原来是少夫人,纪小娘子,还真是巧。”
接着两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原来是符先生。”
王斗看去,却见符名启已经恢复了道貌岸然的样子,彬彬有礼地向两个女子施礼。
那两个女子同样向他裣衽回礼。
王斗看去,却又是以前见过的那位少夫人与纪小娘子,二人俏立在那,一个优雅沉静,满是高贵少妇的风韵。一个娇媚无比,清丽的少女形象,气质完全不同。
见到王斗,二女惊讶的目光都是向王斗看来,那纪小娘子的眼睛更是落在王斗的指挥同知官服上,忽然她嘻嘻一笑,指着王斗道:“我知道,你叫王斗,就是那个新任的州城操守官,听闻你斩首八十级,外人传说你三头六臂的,我看,你也就一普通人嘛。”
她清脆的笑声不停,明眸流盼,更是娇媚无匹。
那少夫人静静地站在她的身旁,只是上下打量王斗。
那纪小娘子笑着与少夫人去了,王斗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这个女人莫名其妙!”
第146章 推倒重建
无聊的宴会结束后,王斗告辞出来,知州李振珽亲自送了出来。
看着王斗离去的身影,李振珽皱着眉头,喃喃自语:“此人,难以琢磨。”
崇祯九年十月十四日,王斗招集城内一干武官将领们商议政务,在此之前,王斗已经让令吏张学焦取来相关的文册让他观看。
依文册统计,保安州城共有军户八百八十余户,口四千四百余人。文册上,共有屯田地三百六十顷一十四亩六分五厘,夏粮征本色麦六百一十六石三升二合,秋粮征本色米豆一千五百一十九石四斗七升四合,共实征夏税秋粮二千一百多石。
此外还要纳马草一万八千六百余束,岁纳杨木柴火两千四百多斤。
保安州曾州卫同城,除了这些军户外,城内还有约民户七百三十多户,属于知州管辖。保安州城分两隅六坊,在城巽隅的承恩坊、永和坊、迎恩坊中,居住的大部分是军户。在城艮隅的施善坊、广孝坊、永丰坊中,居住的大部分是民户。
在军队方面,共有官兵一千三百五十七人,有马骡三百六十八匹。在军器方面,除刀枪盾矛外,保安州城现有神威无敌大将军铁炮五门,铜铁佛朗机四十副,小铜炮、小铁炮八十五个,还有大量的虎蹲炮,盏口炮等。
这是单单州城的情况,此外还有五堡,舜乡堡,张家堡等几个大堡的文册登记。
从明面上看,各堡的情况还是乐观的,不过谁知道实际情形是怎样,大明官吏做假帐向来厉害。单单是舜乡堡,当年自己上任所见的情况就与文册上的登记完全不同。
比起舜乡堡的千户官厅,州城的操守府衙大堂宽阔豪华了许多,在大堂上,保安州的一众武官将领济济一堂,新任操守大人议事,大家都是打起精神,尽力表现自己。
州城管屯官张贵拿着屯田文册向王斗汇报:“大人,州城两个月前已经秋播完毕,屯田地三百余顷,尽数种上麦粮,到明年的夏时,屯粮就可以征收了。”
王斗点了点头,他知道州城的屯田数与军户数额肯定不尽不实,不过他只是不动声色。
管州城营操事物千总田昌国,一遇到正事,似乎就是那副似醒未醒的样子,他打着哈欠,极力振奋精神,对王斗道:“大人,我州城官兵一千三百五十七人,其中操备官军九百七十七人,余者尽为杂差官军,兵册在此,大人要不要看看?”
王斗接过兵册,他不置可否,只是说道:“军士操练,关系到我州城的安危守御,田千总,池把总,黄把总,你们招集军士,本官要亲自点察操阅兵马。”
他又对镇抚官郑禹道:“郑镇抚,你负责督促操持军纪,半个时辰后,本官要在教场上见到州城全部官兵。”
田昌国仍是睡眼酩酊的样子,把总池登善,黄显恩,则与镇抚官郑禹互视一眼,心想王斗新官上任三把火,现在开始点第一把火了,好在这些天他们已经作了相应的准备,马虎一下,应该可以应付过去。

教场上数百官军乱哄哄的聚集,看他们行动缓慢,好半天也没排个阵形出来。从这些人身上,王斗看他们的气色待遇还是好过以前的舜乡堡,至少老弱不是占了大半,论起装备,各人身上也有个半新不旧的鸳鸯战袄,手上也都有兵器,特别是各个把总名下的家丁们,身上也多有皮甲,棉甲或是铁甲。
虽是疏于操练,但他们终于还是列出个稀稀拉拉的阵列,无精打采的站满一地。眼前估计有三个把总的兵力,千总田昌国节制把总池登善与黄显恩,自己亲领了一个大把总的兵力,其中更有家丁上百人。还有把总池登善与黄显恩,估计也有一队五十人的家丁。连镇抚官郑禹,也是养了一队的家丁们。
这些家丁,王斗看出了问题,虽多为青壮老兵,但其中那种吊儿郎当,流里流气的兵痞占了大半,这种人王斗见多了,打仗不行,祸害百姓是一手。余者普通的军士,或是左顾右盼,或是不住打着哈欠,毫无军人的样子。
暮气沉沉,这样的兵能打仗么?王斗身后的韩朝现出冷笑,这样的军士,在舜乡堡连辅兵都不如。
王斗看了好半天,田昌国说州城的操备官军连杂差官军有一千三百五十七人,这里怕是连一千人都不到,他淡淡道:“郑镇抚,你便依兵册点名吧。”
镇抚官郑禹一直阴冷地站在王斗身后,此时他应了一声,便依兵册一个个点起名来,池登善与黄显恩相互视一眼,脸上都是露出不安的神情,他们原以为王斗只是走个过场,没想到却是这么认真起来。
只有千总田昌国,揉着自己两个大泡眼,还是一副想睡觉的样子。
最后的结果,包含家丁,教场上有官兵共九百五十四人,缺额高达四百多人,而且王斗感觉到其中还有许多人不是州城的官军,而是从军户屯丁中临时拉来充数。
王斗一声不响,池登善与黄显恩都是不安起来,千总田昌国感觉到场中那股气氛,也不敢大声打哈欠了。
好半晌,王斗道:“怎么州城的官兵,缺额会如此之大?”
把总黄显恩点头哈腰地道:“大人,军中缺饷,军士逃亡不断,下官等也是没有办法。”
王斗道:“军中缺额,为何不从军户中补上?”
池登善一直看着王斗,此时他道:“大人明鉴,从宣德年起,保安州卫的军户,便是连年逃亡,如果从军户中补上余丁,怕是张大人那边屯田人力有所不足了。”
王斗静静不语,看着教场上的那些老爷兵,良久,他道:“不必操阅了,让军士们回营吧。”
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过关,池登善、黄显恩几人大感意外,他们看了镇抚官郑禹一眼,那郑禹阴沉的脸上,也是露出一丝笑意。此后几人虽对王斗恭敬有加,却不知觉露出轻蔑的神情。
只有千总田昌国,又恢复了想打磕睡的样子。

“州城政务,败坏如此,千余官兵,竟无一人可用。”
一灯如豆,在操守官府邸内,王斗长长地叹了口气。
白日他又视察州城各地,城池各处防务极为松懈,军营营律制度近乎不在,还有那些军器,不说库存数与文册上对不上号,就是质量上,也让人非常忧虑。
大明各卫所官军使用的兵器,除了先进的火铳火炮外,一部分由工部拨给,一部分由卫所自造。王斗看过城内的匠户营,尽如舜乡堡以前一样的弊端。
保安州城文册上一共有军匠一百六十五户,现存估计不到一百二十户,这些匠户,都是按籍而定,入了匠户后,一辈子都是匠户,成丁则役。他们待遇低下,掌管军器制造的管官管头克扣原料,侵吞料价银,那些不足的原料,还要工匠们自补。
工匠们怨声载道,打制时没有丝毫的积极性,造出来的兵器质量极为低下,王斗稍稍看了一下,就知道那些工匠们打制出来的刀,枪,盔甲,弓箭,三眼铳,鸟铳等,大多是不堪使用。
只有州城内的火炮情况会好一些。那些火炮,都是从大明军器局或是兵仗局拨下来的武器。大明在制造各种大炮时,都有专门的设计图,炮长多少,管厚多少,都有严格的标准尺寸定死,所以工匠监官想要以次充好颇难,不象火铳刀枪等有空子可穿,所以这些火炮的质量是可以保证的。
只是在保养方面不尽人意,许多好好的火炮,就因保养不当而被糟蹋了。
城内本来应该有炮兵二百六十多人,王斗估计,少了有一半的人。
见王斗叹气,张贵低身上前道:“大人,恕下官说句不该说的,州城之败坏,大人恐难以想象,今日大人操阅兵马,军中缺额诸多,便是城内诸将官占役及放纵的结果。”
依张贵说的,州城几个将官有故意放纵士兵逃亡的迹象,就是为了冒领与侵吞军饷,不但如此,他们还侵夺了大批的屯田,却不纳一粒的子粒屯粮,将负担转移到普通的屯军身上。
从州城千总田昌国到把总池登善等人,每人都侵占了多达两千多亩的良田,非但如此,他们还私自役使军士军户为他们屯田耕作,平日建造宅房,运输私货中,也役使了大批的士卒。
州城军中收受贿赂的风气更是普遍,军官们还有一项经常性的贿赂收入“买闲”,每个士兵,只要月给将官几百钱,就可以不操不点,名正言顺地去干其它营生。就连马匹也可以买闲,月纳数百钱,便可以拉去搞其它营生。
今日教场缺额军士,除了一部分是逃亡军士外,大部分便是这种买闲的人,很多人已是几月不见,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由于数目太多,虽然池登善等人临时拉了大批的屯丁前来凑数,还是远远补不足这个缺额。
从张贵口中,王斗感觉到了他的满腹怨言,张贵身为州城的管屯官,由于将官大批侵占屯田丁口,让他每年的纳粮数额都达不到上锋的要求,没有升赏的机会,张贵对城内一干同僚已是怨气十足。
不过往日他在州城势单力薄,眼下有了王斗这样的老相识,他便趁机前来投靠。今晚他专门上门拜访,已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他对王斗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铁了心站在王斗这边。他的话如果泄漏半点出去,除非王斗照应他,否则他在州城内再无立足之地。
王斗看着他:“老张,州城这地方你熟,以后,我还要依靠你了。”
张贵大喜,王斗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将他视为心腹,他跪下叩头:“愿为大人效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斗扶起了他,在张贵欢喜地坐定后,王斗沉吟半晌,说道:“州城败坏如此,已是回天乏术,只有推倒重建!不过首先的,我要全盘了解城内外的情况。老张,这些时日,你便带我到城外走走,等详细计议后,再作定夺。”
第147章 闹饷
“这么好的地方,军民却如此贫苦,真是让人叹息!”
此时王斗是站在桑干河岸边发出这声感叹,这十天来,王斗的脚步踏遍了保安州各地,州城内外,境内各个军堡,各地的屯田矿山,他都有去看过,城内外军民的贫苦,深深震撼了他。
讽刺的是,当地的条件却是如此优越,特别是州城附近,大片大片的都是良田土地。
只是为何这众多的土地,军民的生活却是如此贫苦?
听了王斗的感慨,身旁众人一齐叹气。
在王斗身旁,站着州城管屯官张贵,还有韩朝,谢一科等一干护卫。
离他们身前不远,是一条叫河南惠民渠的水渠,蜿蜒从桑干河内引出,灌溉了桑干河南岸的大片土地。不过这条水渠的情况却是不容乐观,很多地方已经淤积废弃,从水渠的情况看,河南惠民渠已经多年没有疏浚修理,引水效果大大减弱。非但如此,桑干河两岸几条大渠多是如此。
为了保证屯田,从宣德年开始,朝廷曾陆续在桑干河两岸开凿修建了五大灌渠系统:北平坡渠、河南惠民渠、中惠民渠、南惠民渠、公务渠等。围绕这五条河渠,周边又密密修建了各样小型的池渠,灌溉周边高达几万亩的田地。只是多年没有修治,这些水渠现在能发挥的效果不到三成,王斗看到许多原本优良的田地都成为了荒野。
农历的十月下,这天气越冷,张贵揉了揉自己满腮虬髯的脸面,他对王斗禀报道:“大人,我保安州城的屯田精华,大半是位于这浑河与洋河之间的平川上,可叹的是,这里的大部土地,都是属于收不上税粮的免税田。”
依张贵说的,这州城附近的屯田地,原本都是属于普遍军户与民户的田地,每年向朝廷交纳大批的夏税秋粮。
不过到了现在,这里的大片良田土地,军户的屯田,一大半被州城,卫城各级军官占有。民户中的田地,一大半被当地文人士绅,豪强地主所占有,原本土地上的军户民户,已经大部成为他们名下的佃户。能拥有自己军田民田的军民百姓,在这州城附近已经很少。
从张贵口中,王斗知道保安州军户屯田原本有三万多亩,到了现在,几乎有两万多亩,都被各级军官所侵占,州城治下民户也好不到哪去,他们民户田地原本有三万多亩,同样大部被侵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