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接触到王斗射来的目光,都是麻木,眼中脸上都没有表情,在王斗看来,这些人已经废了。
唯一好些就是各管队官与贴队官身旁的家丁们,每队计有十一、二人的样子,大多是青壮,衣甲兵器也颇为齐全,不过他们的阵列纪律也是稀稀拉拉,典型的乌合之众。
就是原许忠俊亲将许禄领的那队兵五十人全是家丁,也谈不起什么阵形。这些家丁们,放在靖边堡,都是不合格的军士,放在舜乡堡及大明各地卫所,已经是最主要的作战力量了。
在教场演武厅的高台上,王斗扫视着场下那些舜乡堡军士们,脸色难看,舜乡堡军队的败坏,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这些兵能打仗吗?王斗深表怀疑。
王斗身上披着那副夺自后金军的银白铁甲,吸引了台下不少的目光,加上他是新任防守官检阅兵马,底下议论声不断。在他身旁,林道符与镇抚迟大成同样按剑肃立。
迟大成板着脸,万年不变的脸色。林道符披了一身的铁甲,更显身形高大魁梧,此时他也是脸色难看,目光不时扫视舜乡堡的军士们,同时频频注视向靖边堡那边的军士。
那些才是好兵,个个年轻,身材粗壮,特别是纪律出众,他们身披盔甲,在寒冷的天气中只是持刃肃立。
他们排成六个横队,每队十二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去,都是一条直线。虽然大冷的天气,旁边的舜乡堡军士都是缩手缩脚,他们口中呼着浓浓的白气,只是一动不动,任雪花飘在身上,个个神情严肃,目视前方。
在这几队兵的正前方,韩朝、韩仲二人披甲肃立,也是一动不动。连谢一科立在战兵队那边,也是紧绷着脸,神情严肃得过份。
这种军纪军容,让旁边的舜乡堡军士看了都是畏惧,特别是有些人前些时间参加过剿灭流匪作战的,神情更是敬畏。
许禄带着他那队家丁站在右首,看着旁边的靖边堡烟士们,他心下很不是味道。自己集全堡之力,花了多年时间才养出来的一队家丁们,这军容战力却是远远不如靖边堡粗粗操练几个月的军士,这怎么不让他心内产生深深的挫败感?
看了台下良久,王斗沉声道:“林大人,为何堡内军务如此破败?”
林道符主管舜乡堡的营操练兵,军队败坏如此,王斗当然是问林道符了。
林道符抱拳沉声道:“大人,操练兵马需要银钱粮饷,堡内粮米不足,下官也是有心无力!”
军士要进行基本的操练,每天至少粗粮要管饱,否则体虚无力,就是绕教场跑几圈,也容易体力枯竭昏迷。如果要加大训练量,每天还要加上一些肉类,否则很快便会尿血而亡。
舜乡堡破败,钱粮枯竭,林道符确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王斗道:“为何堡内操备官军如此之少?”
林道符沉声道:“大人,堡内军户逃亡不断,军官要养活自己的家丁,下官也是无能为力!”
大明边镇卫所七分屯种,三分城守,称为操备官军。卫所的屯粮征收上来后,一部分上缴,一部分便是用来供养堡内的军官与这些操备官军。余者杂差官军与屯军便是劳役耕种。
明初军屯所出几乎能完全满足全军需求,所以兵强马壮,将士安心。不过宣德年后,卫所操军大量逃亡,大批屯军便被征调为操备守军,原种屯地转归余丁耕种。事易时移,明中后期已经普遍为正军充伍,余丁拨屯。
此时各地卫所操备官军继续大量逃亡不说,余下的也多徒有其表,一年难得操练几天,心思只是忙着自己家小与田地。就算有青壮,也舍不得充为正军,只是让家内老弱顶替。
而且军官们为了养活自己家丁,不但克扣粮饷,也鼓励这种现象的存在,好让他们借此吃空饷。
说来说去,非常就两个字:粮饷。
听了林道符的话后,王斗一直就是沉吟,他让那些舜乡堡军士再表演阵法与武艺后,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对林道符道:“林大人,你传令下去,从明日起,我便要巡视治下各堡!”

十月十八日起,王斗让韩朝领着那队夜不收护卫跟随,由韩仲领着几队战兵留守堡内。他带着舜乡堡的林道符,镇抚迟大成,还有许禄等人,冒着严寒,接连巡视了属下各堡。
除了董家庄与辉耀堡这两个大军堡外,舜乡堡辖下还有周庄,胡庄,茶房堡,易庄等十一处屯堡。其中甘庄堡、鸦沟堡、石瓮堡、岔道堡是属于辉耀堡的管辖屯堡。
不提各屯长军官们的努力巴结,依王斗看到的情况,各屯堡情况都非常糟糕,屯田抛荒,耕牛瘦弱,堡内屯户大量逃亡,青壮越少。看到这些情况,王斗想不皱眉头都不行。
十月二十日,王斗领着一行人马来到了辉耀堡内,辉耀堡管队官常正威与贴队官钟大用恭敬地迎接了王斗一行人。
那辉耀堡地势重要,位于美峪千户所、马水口与保安州的隘口要道上,堡筑于山坡上,西边是董房河,地势险要。堡周长一里零二百六十步,不包砖,设管队官领军五十人防戍,所辖墩台四座。
堡内只有一条大街,几条小巷,住有军户几十户,或许是辉耀堡位于保安州中部丘陵高山地区,耕地较少的原因,这辉耀堡里面的军户比董家庄与辛庄还穷。
所谓大街只是一条宽一些的泥土路罢了,到处坑坑洼洼,街的两边多是一些土屋,茅屋之类的破烂建筑,路上走的也多是衣衫褴褛,冻得全身哆嗦的男人女人。堡内店铺只有两家,卖些粮米杂货之类的商品。
堡内最好的建筑就是百户官厅了,常正威与钟大用二人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便杀了一口猪招呼这些从舜乡堡来的大人物们。
对二人的恭敬与马屁,特别是钟大用如花的笑容,王斗没有多加理会,他只是问常正威道:“常大人,听闻这辉耀堡附近有一个铁矿?”
后世的辉耀乡是涿鹿县出名的葡萄与杏扁之乡,境内水资源也算丰富,不过王斗现在最关心的还是境内能打制兵器盔甲的铁矿。
常正威沉吟道:“是有一个,位于寇家沟那处,还是赭石矿,品相也颇为出众,只是开采不便,只有一些乡民到那处挖些矿石使用,平日泛人问津!”
赭石矿就是赤铁矿,外形多呈红褐色。
听了常正威的话,王斗心情愉快起来,他道:“你带我过去看看!”

从寇家沟回来,王斗心情更是愉快,依随行各人的估计,那寇家沟当地赤铁矿储量近两百万吨,含铁量百分之三十到四十,这个矿石开采起来后,完全能满足王斗的需求。
开采是有些不便,不过王斗身为一所之主,只要调派人手,加上钱粮充足,还是可以大量冶炼钢铁的。
事后心情愉快的他,还在常正威等人的陪同下,游览了辉耀堡西北处的黄羊山,那黄羊山是后世涿鹿县的森林公园。该处林木四季常青,郁郁葱葱,到处可见狍子、獾子等野生动物。离黄羊山不远,还有东灵山。山上怪石嶙峋,风景秀美,还有大批量的林木及草场。以后要养马及采药,那里是个绝佳的基地。
经过这些天王斗巡察舜乡堡及辉耀堡各地,他估计境内有七、八万亩可供耕种的田地荒地,而且这是一块完全由自己作主的土地,看着山上秀美的景色,王斗心中豪情涌起,自己在极为困难的条件下,都能将靖边堡治理好,同样也可以将整个舜乡堡治理好,取得自己在世间的立足之地。
算算明年六月下,清兵就要入寇了,时间紧迫啊。
崇祯九年五月三十日,黄台吉派阿济格统八旗兵十万攻明。六月二十七日,阿济格兵分三路入喜峰口、独石口等地,相会于延庆州,就在保安州的旁边。九月八日阿济格奏闻,俘明国人畜十七万九千八百二十,生擒明总兵巢丕昌,清军饱掠而归。
这是次规模浩大的入侵,算算时间不多了,特别保安州是宣府镇重要的屯粮之处,到时清兵肯定会派兵劫掠,到时出现在舜乡堡下的清兵会有多少人?一千人,还是一万人?
不论是流寇还是胡虏,王斗都从心底厌恶之,从内心深处看不起他们!自己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不会考虑从贼降虏的念头,兵临城下,大不了轰轰烈烈战死便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不可自己岂可甘心认命?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就一直在拼命,从一文不名的小兵,一直拼到现在的防守官之位,都是靠自己拼命出来的,就算到最后一刻,王斗也不会放弃。
王斗雄心勃勃,打算在明年清兵来临之前,编练出一只千人的强军,钱粮不够,就去抢!眼下大明乱世,匪贼满地,杀了他们,一可安民,二可养军,如果他们不死,就轮到自己死了。
看着寇家沟的方向,王斗呼了口气,自己的未来,就从这里开始吧。
第075章 新编
王斗有这个雄心,在明年下编练出一只千人的强军,不过时间紧迫,王斗只能选取最容易编练的兵种来训练。
在王斗的计划中,这些兵种还必须是流水线似,能大批量生产,廉价的,能经得起消耗的士兵,到时用数量堆死一切自己的对手。这样算来算去,只有长枪兵与火铳手,加上一些适量的炮兵与骑兵。
火枪手训练一个月便可上战场作战,只要训练充足,一年时间就可以成为神枪手。长矛手同样训练三个月就可上战场,一年下来也可以成为精锐的士兵,看看靖边堡军士就知道了。
就算制造铅弹,也远比制造箭支容易多了。士兵们在野营的时候点起篝火,拿出一个铁杯融化铅块,用子弹钳钳出,放进水里冷却,一个铅弹就作好了。特别如果有模具,更可以大批量的铸造铅弹。
而培养一个合格的弓箭手,至少需要三年的时间,对士兵的身高臂长也有极严格的要求,加上弓箭器械昂贵,这成本真是太高了。
其实这个时代,火枪技术远不成熟,冷热兵器混合,如果手上有大批量合格的弓箭手,还是可以在战场中占据优势的。十七世纪后世,郑成功的弓箭手们就以娴熟的箭术让荷兰的来复枪手黯然失色。
不过成本及训练难度问题,弓箭手在王斗军种中淘汰了。还有刀盾手,训练难度也是极大,一个合格的刀盾手也需要训练长达一年的时间,比长枪手与火枪手慢太多了,还是取消吧。
当然,如果军中只有火枪手与长矛兵,这构成还是很有弊端的。
这个时代火枪有种种缺陷,临敌的心理压力下,繁杂的火器操作容易造成失误。
火绳枪的缺点也多,雨天不能使用。点燃的火绳容易暴露目标,夜晚不能偷袭。火绳容易烧完,操作也复杂,就算王斗改进纸筒定装火药也是如此。就算未来有燧发枪,一样是毛病多多。
不过任何事情总是有利有弊,只要利大于弊,就值得去做!
大明朝的流水线生产士兵,就从自己这里开始吧,王斗心中豪情万丈!

崇祯八年十月二十二日,从辉耀堡回来后,王斗立时在官厅议事大堂内招集堡内一干军官商议事务。
“林大人,从今日起,你便负责堡内的营操及屯田事务!”
王斗正色对坐在下首左旁的林道符郑重说道。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王斗发现林道符对堡内诸事还是一片公心,加上他的能力,是可以委以重任。
林道符并来一副沉默的样子,听了王斗的话,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呆了一呆,随后颤抖地站了起来,眼都红了,高大的身体深深地拜了下来,哽咽道:“下官领命,防守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会尽忠尽职,将大人吩咐的事情办好!”
看他激动的样子,王斗能体会他的心情,做了万年的老三,总算有人赏识他了,如何不激动?
王斗柔声道:“林大人不必如此,论辈分,你算是我的父辈兄长,在堡内经验又是丰富,本官受命以来,日夜思量战兢,惟恐误了操守大人的任用。以后堡内诸事,还要林大人多多指教!”
王斗肺腑之言,林道符更是感激,他又深深地作了一个揖,然后坐了下来,原本暗淡的双目又恢复了锐利,坐在椅上,颇有顾盼自雄的味道。此后林道符生活充实起来,他精神抖擞的,老远各人就可以听到他哄亮喝斥的声音,全身上下似乎有使不完的精力,焕发出了第二春。
对于林道符的升任,除了镇抚迟大成脸上露出笑容,为林道符高兴外,余者各人眼中都是露出羡慕嫉妒又失望的神情。林道符兼理舜堡屯田诸事,他们没希望了。
不过面上,他们还是满面笑容地向林道符贺喜,林道符也是喜笑颜开地接受了众人的贺喜。
王斗道:“此外,镇抚迟大人仍是管理军中堡中律法军纪诸事,余者各将各司其职!”
众人轰然领命。
王斗沉吟了半晌,道:“从明日起,堡内便要组织军士开垦田地,操练军务!”
他对令吏冯大昌道:“冯先生,你明日便领着堡内几个书吏,按户统计堡内青壮男子,将所有十六岁到四十岁的青壮男子尽数统计上来!”
冯大昌坐在右首边上,脸上一直带着微笑,颇有儒雅文吏的样子,此时他含笑起身,拱手道:“学生领命,几日后,便会将文册呈于大人案上。”
王斗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人说吏滑如油,不过至少表面上,这冯大昌还是很拥护自己的。
接着王斗又发布几条命令下来,指挥若定,气定神闲。看王斗办事井井有条的样子,场中各人都是露出惊讶的神情,这个王斗,果然有两把刷子。先前各人看他只是巡视各地,丝毫没有动作的样子,现在这一动,却是雷厉风行,自有一股威势。
在王斗的盘算中,除了靖边堡受自己独立指挥外,以后舜乡堡的屯田事务尽数交给林道符,等堡内练兵走上轨道后,也尽由林道符管理操兵诸事。
而且他还计划在将来裁撤所有军官们的家丁。
家丁,将领之私产,军将侵军饷厚家丁而薄军士。厚此薄彼,那些被放弃的军士不是没有思想的机器人,被人视为废物,岂会没有怨恨?这些人在战场上往往是最先崩溃的对象,他们造成了很坏的局面,就算家丁们再能战,也无济于事。
家丁制,严重削弱了军队的战斗力。说起来,靖边堡军士的待遇不见得很好,每天只是吃饱,连军饷都没有。不过他们有现在的军容战力,就是因为军中一视同仁的氛围,还有那种公平奖罚的制度。
上行下效,如果王斗也弄家丁了,手下学自己怎么办?到时军中各人一大堆的家丁,余者军士又成为废物,自己又退回到明军中的老路去,白白练兵了。
当然,大明家丁制度的产生原因是复杂的,没有私兵,便容易为他人左右,特别是朝廷。
而且家丁都是军官们的私产,很多人还是将官们的家奴,军官们除了侵吞军饷外,就是大量占有田地来养活自己的家丁。要裁撤军官们的家丁,谈何容易?这都是他们的命根,要断人命根,他们就会跟你拼命!
王斗打算先编练出一只新军,等时机成熟了,再把那些家丁打散,全部编入军中。新军没练成之前,还是先保持现状。
首先,精兵简政,把那些老弱全部裁退是可以的。
王斗目光扫视了众人一眼,道:“从明日起,军中先发下一个月的粮饷,家丁的,我也会按家丁的粮饷标准发下。不过发了粮饷后,军中老弱尽数裁退,除非各队补充进去全部的青壮,满额足编。青壮标准为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壮年男子!发下粮饷后,以后所有军士家丁必须与新编军士一起训练,违者严惩不怠!”
“迟镇抚,裁退老弱之事就交给你了!”
迟大成为人刻板严肃,在舜乡堡内有“迟扒皮”的称呼,这讨人嫌的工作,就交给他吧。
听了王斗的吩咐后,这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只是说了一句:“下官领命!”
然后就严肃地坐了下来。
余者军官面面相觑,先前听到王斗要发下粮饷,他们还高兴了一阵,不过随后听到王斗后面的话,他们都是呆了一呆,老弱全部裁退后,他们一队兵只剩十余人了,这未来如何吃空饷,喝兵血?
而且这裁退老弱由让人闻风丧胆的“迟扒皮”主理,看来大家有麻烦了。
只有许禄眼中满是笑容,他那队兵尽是家丁青壮,一队兵五十人的粮饷,算算也不少了。
林道符站起身来,对王斗拱手道:“大人明鉴,堡内粮饷只可供一个月食用,如发下将士粮饷后,堡内便粮米无存了!”
王斗道:“林大人不必担忧,这粮饷之事,我会想办法的,总要让将士免于饥寒才是!”
林道符又坐了下来,王斗能在靖边堡静悄悄地练出百余强兵,想必他有自己的办法!

不提事后林道符与冯大昌去统计堡内的青壮人口,王斗将要给军士们发饷的消息如一阵风般在舜乡堡激起了千层浪。
很多人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半年了,舜乡堡内没有一粒米发下,堡内军户们已是饥寒交迫,天可怜见,上面的大人们终于发粮发饷了。
十月二十三日,北风似乎要横扫一切,雪风飞舞,落在地上很快冻成坚冰。不过这一切都没有阻挡舜乡堡军户们的热情,他们将皮袄,棉袄裹在身上,搓着手,呵着寒气,只是簇拥在千户官厅前面,一个个领着属于自己的粮饷等物。
大明卫所军士月粮,马军月支给米二石,步军总旗月支给米一石五斗,小旗月支给米一石两斗,军士月支给米一石,守城者如数发给,屯田者半数发给。军士月盐,有家口者两斤,无者一斤。
月粮可折银,米一石折银一两,不过现在米贵银贱,大家都愿意领米。还有舜乡堡各队的家丁们,每月粮饷银一两,本色米五斗,王斗一一支给。
王斗搬张椅子坐在一颗大榕树下,他按兵册亲自点名,亲手将粮牌发放到每个军士手上。每个领到粮的士兵都是千恩万谢,他们的家口在后面看着也是喜气洋洋。
韩朝立在王斗的身旁,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此时王斗正点名到一个老军,那老军上来,怕都有六十岁了,头发胡子花白,看他这样子,还能打仗?
王斗将粮牌交到他手上,那老军裂开嘴笑起来,门牙早已不见。
韩朝忽然问了他一句:“你吃谁的饭,替谁卖命?”
那老军裂开嘴笑道:“小的吃王大人的饭,小人全家都替王大人卖命!”
听他这样说,韩朝点了点头,不再问下去。
旁边的林道符与镇抚迟大成互视一眼,王斗只是微笑。
所有的军士粮饷都发放后,舜乡堡库房内是空空如洗,正在众人看着王斗怎么办时,几天后,一辆辆的粮车进入堡内,又将库房装满,足以让众人吃用两个月。
各人大为惊奇,果然新任防守大人就是有办法,一时间,舜乡堡众人都是安心,看来未来他们可以如靖边堡军户一样过上好日子,堡内那种沉闷的气氛为之一空,第一次现出一股生气来。
短短一些天,王斗在堡内的威望快速提高,现在他走在街上,很多军户都是冲他欢呼:“王大人,王大人!”

崇祯八年十月二十五日,王斗发动堡内的军户进行一次大扫除,各人屋内屋外,街道上下,沟渠各地,无处不清扫,最后扫出了几十车的大垃圾。看着这些垃圾,各人也是吃惊,没想到自己身边原来有这么多的垃圾。
经过大扫除后,堡内各处干干净净,特别是三条主街的青石板上,还散上了一些水,更显清爽。现在众军户虽仍是衣衫破旧,不过走在街上,那种气质已经明显变得不一样,舜乡堡有快速成为大版靖边堡的趋势。
这天,令吏冯大昌也随林道符前来,带来了堡内青壮丁口的统计文册,冯大昌的身后,还跟着王斗舅舅钟正显。
冯大昌进了厅来,他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三络长须,衣饰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显然是个注重仪表的人。
他动作优美地对王斗作了一个揖,又对林道符拱了拱手,然后对王斗微笑道:“大人,文册已是统计出来,堡内含匠户在内,共有户三百一十五户,口一千四百一十七口。其中男子六百三十口,成丁五百七十五口,不成丁五十五口。妇女七百八十七口,壮女七百一十五口,幼女七十二口。据统计,堡内共有青壮男丁四百三十七口!”
王斗哦了一声,接过文册仔细翻看,前些日林道符对自己说堡内有户三百五十七户,显然有一些是逃军空额了。
王斗仔细翻看着,这冯大昌办事还是很细心的,各户的年籍、从军脚色、男妇,成丁等都是一一备注在上,所有情况一目了然,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看了半晌,王斗叹道:“堡内人户还是少了!”
林道符站在旁边道:“各地军户都是逃亡,舜堡也不例外!”
王斗点了点头,又仔细翻看手中文册。
在王斗仔细观观看时,冯大昌只是在旁仔细打量王斗脸色。
良久,王斗将手中文册合上,他满意地对冯大昌道:“冯先生办事得力,我王斗有功必赏,你这个月便领双俸吧。”
冯大昌大喜,他拱手谢过王斗,然后笑道:“说起来,此次统计文册,钟先生也出力甚多,他可算是学生的左臂右膀。”
“哦。”王斗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舅舅也有被冯大昌这样夸奖的。
冯大昌含笑地解释了几句,原来钟正显虽然为人懒散,不过在计数上,倒是很有一手,在逻辑学上,颇有造诣。此次统计文册,确实算是出力很多,各户的备注,就是他的提议。
被冯大昌这样夸奖,钟正显不由得意洋洋,他也谦虚了几句:“这都是冯先生领导有方,钟某哪有什么功劳?”
王斗微笑道:“钟先生这个月也加米两斗吧。”
在正式的职务人前,王斗对钟正显便是公事公办。往日钟调阳在自己身旁,都是称呼自己为大人,一点也不敢以王斗的亲戚自居。只是钟正显欠点觉悟。
钟正显笑逐颜开,高兴地谢过了。
王斗又对冯大昌道:“以后堡内文书之事,便要拜托冯先生多操心了。”
冯大昌含笑拱手道:“大人言重了,学生能为大人效力,此乃学生荣幸。”

舜乡堡人口文册统计出来后,王斗便让林道符挑选一部分堡内老弱男子及妇女去开垦荒地。
原先各堡的屯田地已是病入膏肓,王斗不指望原来的屯长军官们可以将各屯堡治理好。眼下的舜乡堡,还有属下各屯堡的田地都涉及到大量军官豪强们的利益,王斗没时间跟他们多磨耗,便打算开辟新田地,重新规划舜乡堡的屯田。各屯堡中,如果有人才的,将来可以慢慢吸收到堡内来。
沿着舜乡堡的周边,尽有大量的荒地可以开垦,虽然现在天寒地冻,不过趁地表冻得结实之前,组织人手耕牛,先开垦出一部分的土地再说。开垦田地需要的口粮花费,王斗让林道符尽管去做,这些他会想办法。
第一阶段,王斗打算先开垦出三千亩的田地,依靖边堡方式打灌井,分田到户,先给堡内一百户人家各分个三十亩地。至于未来这些田地要不要向上面纳粮,王斗会去州城活动一下,操守官徐祖成大人看重自己,州城屯田官张贵也与自己相熟,王斗希望能讨来一个舜乡堡新开垦田地三年不纳粮的政策。
靖边堡的事情各人或多或少都有听说,人人都是羡慕。此时舜乡堡也要如靖边堡一样的开荒垦田,打制灌井,又听说干活可以吃饱,未来还有田地耕牛可分。一时间,人人都是争先恐后,只是围着林道符转动,希望能选中自己去干活。
屯田的事,王斗便交给林道符了,新军编练,暂时由韩朝、韩仲兄弟主理。
崇祯八年十月二十六日。
这天寒风更甚,堡内那四百三十七口青壮冒着严寒,尽数集中在堡外的教场上。
这些人都是从十六岁到四十岁的青壮男丁,未来王斗将要把他们尽数编练成新军。
依靖边堡的规矩,他们成军后,每天可以吃饱,不过没有军饷,未来粮饷都靠打仗缴获所得。他们的家口可以分到五十亩田地,分到耕牛农具等物,并且第一年还免粮。这点上,王斗会尽快去州城活动。
这些男丁都将成为脱产的军人,他们田地的活,便让他们的老婆孩子耕种。王斗没时间让他们且耕而练,等训练几个月后,王斗会带他们出去剿匪,用缴获的一部分养这些人。
在这几百口男丁旁边,还排列着一些舜乡堡原来的军士们,人数只余一百多。
镇抚迟大成果然是铁面无私,经过他的裁退老弱后,舜乡堡六队兵,除了许禄那队家丁人数基本不变,余者的五个管队官,每队只剩下十几个人了,全部都是他们的家丁。
管队官领着十个兵,成了甲长,贴队官领着几个兵,成了伍长。
他们也没办法,这青壮人口难找,特别是舜乡堡要开垦新田地,每个新军家内都可以分到五十亩地,还第一年免粮,第二年,第三年只征粮一斗与两斗,这对他们吸引力太大了,没有一个人愿意进入旧军内。
看着身边稀稀拉拉的一些人,那几个管队官不免私下颇有怨言。
第076章 法与情
对这四百三十七个青壮,王斗以原来的靖边堡老兵全部充任军官,并按当时的营兵编制。
十一人一甲,两个伍长,各管火铳兵、长枪兵一伍,外加甲长一人。
五甲为一队,设队长一人。
四队为一哨,设哨长一人。
两哨为一总,设把总一人。
辎重队,炮兵队,骑兵队以后再组建,如果兵力增多,可以将哨与总的单位扩大。此外,每一甲有小队旗一面,每一队有中队旗一面,每一哨有大队旗一面,把总也有总旗一面。原先军中繁杂的旗号,王斗都大大精减。
每个队长拥有两个护卫加一个旗手,一个鼓手。
每个哨长拥有四个护卫加两个旗手,此外还有两个鼓手。
把总有护卫八个,旗手四个,鼓手四个。另还有一个军纪官,领着五个风纪军士。
在王斗的规定中,韩朝、韩仲各领一哨的兵,由王斗亲任把总。镇抚迟大成任军纪官,以后军中纠纷律法,皆由军纪官判定,军官不得私下惩罚军士,当然训练时打军棍除外。
各军官身旁的护卫都由总部派遣,军官们不得私下增设护卫,如果需要增加护卫的,必须通报王斗批准,等于剥夺了军官们以后增设家丁的路子。
组建的新军清一色的战兵,加上各军官的护卫,旗手,鼓手等人,这样算起来,新军共有五百余人。连舜乡堡的青壮,连从靖边堡带来的老兵们,刚好编制成一个新军队,王斗命名为舜乡军,一个响亮的名字。
至于原来的舜乡堡旧军一百余人,还是让他们继续保持原状。
看着那边新军编伍热闹,这些军官们的家丁看在眼里,心里也不是滋味。

新军按甲、队、哨、总为定后,每个军士都有腰牌一面,特别是一甲之长,其腰牌上,更是记着全甲所有军士的名字,以后一甲中谁贫谁富,谁强谁弱,唤出名字,甲长都要知晓。
通归汇合起来,摆在王斗面前的,就是舜乡新军的兵册。
看着眼前这只新军队,王斗,韩朝,韩仲等人心情都很激动,这只军队,就是以后自己在乱世中的本钱啊。
编伍后,由新任两位哨长韩朝、韩仲向军士们训话,王斗亲自向每位甲长,队长授旗,这些原来的靖边堡军士个个升为军官,心情自然是兴奋激动,他们向王斗表示,以后旗在人在,旗亡人亡。
严明的组织纪律,是成为强军的首要,编伍后,王斗向各个军官们发下了原先在靖边堡总结出来的一些条例军规,军士们全部都要在三个月内熟背,以后抽背,如有军士背错一条的,就要打五军棍,军官背错一条的,要加倍处罚。
有军官士兵不识字的,王斗可以在下午或是晚上找一些文吏来教他们,总之要背熟劳记。
除此之外,王斗还准备效仿后世北洋的《劝兵歌》,还有后世《三纪律八项注意》等思路,按当地的民歌民调,也编一首《劝兵歌》出来,潜移默化地向军士们灌输军纪观念。
舜乡军成军的第二天,王斗让这些军士们将自己的营房稍微打扫修整了一下,最重要的是买来一些煤炭之物,让他们回去后,有一个温暖舒适的环境。
第三天起,王斗便开始对他们进行为期一个月的系统严格训练,这一个月中,他们就是学习如何站队列队,如何踩着鼓点走步等阵形操练。
和靖边堡的军士一样,这些舜乡堡的青壮开始时没有一点基本的队列观念,虽然每队中都有靖边堡的老兵带动,还是一个个站得歪歪扭扭的,左右不分。
只有那些舜乡堡旧军们会好一些。
对这个情况,王斗等人早有经验,在各兵的右脚上绑上绳子,这样情况才会好些。
不过在队列训练中,王斗等人并不客气,只要各兵队列排得歪一些的,各军官们操起军棍就打。一个上午下来,那些新兵们一片的哭爹喊娘声。
特别各队的队长,原来都是靖边堡军士的伍长,队长,他们身旁跟着的两个护卫,同样是原来自己队中伍中的兄弟,这些老兵们原来在靖边堡被操练得狠了,此时媳妇熬成婆,哪还会客气?手上的军棍只是舞得呼呼生风,让人见之胆寒。
对于原舜乡堡的旧军,则是王斗身旁的八个护卫监视,这些人都是原来靖边堡中的老兵,个个身高马大,那些旧军阵列不齐整的,同样是军棍啪啪打去,打得那些家丁们个个鬼哭狼嚎,敢怒而不敢言。

林道符今日听说王斗开始操练士兵后,便匆匆忙忙赶来,他很奇怪王斗原来在靖边堡是如何练兵的,一定要看个究竟。此时看到这样的训练场景,他不由脸色发白,对王斗道:“大人,如此操练,是不是对将士们太过严厉了?”
王斗叹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士们受苦,我如何不心痛?只是军中阵列纪律为第一要务,堂堂正正之师,方可无往而不利!不严厉操练,如何能练出强军?我靖边堡军队,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不过我军中已是取消了各种肉刑,军士们操练违规,只是处以军棍,已经算是体恤将士了!”
林道符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此后他看得很仔细,目光只是盯着下首咆哮不停的韩仲等人,默默地记在心上。
镇抚迟大成一直站在王斗身后板着脸不语,他身后的五个风纪军士,同样是个个高大魁梧,靖边堡军队中精选出来的老兵。只是个个背手肃立在他的身后。
上午的操练结束后,由堡内一些妇女及老弱男子组成的伙房送饭来时,众军士才眉开眼笑,大桶的米饭,大桶的肉汤,还有一桶的羊肉猪肉,香气扑鼻,这些平常哪吃得到?就是那些舜乡堡旧军家丁们,肉食怕也只有年节才能吃到。
今早操练前大家都是杂粮米饭吃饱,已经让众人很开心了,没想到午时还有肉,一时间各人欢声笑语,早忘了先前的操练之苦,只是排队领饭。
排队领饭,这也是军中的条例之一,就算是各军官们也不例外。几个旧军的管队官及一些强壮家丁想要插队,见王斗与韩朝韩仲都是一样的排队,他们哪还敢插队,只得乖乖的与众人一起排队领饭,一边还咽着口水探头探脑,希望能早点轮到自己。
领到饭后,众人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一边大口地吃饭,一边还相互取笑对方挨了多少军棍,自己则是挨得少,教场中一片的笑声与叫嚷声。
王斗与韩朝、韩仲,谢一科、林道符,迟大成等人坐在一起,还有许禄也是捧着饭碗跑过来。众人坐在一起,都是吃得很香甜,林道符虽身为副千户,平时也难得吃肉,此时便是趁机大吃特吃,那许禄更是吃得满嘴流油。只有迟大成吃相会好一些,与他做人一样,吃饭也是一口一口的非常稳当。
许禄看见谢一科坐在王斗旁边,有些奇怪这年轻人是谁,轻声向韩朝打听后,才知道这位原来是王斗的小舅子。先前谢一科与众人一样站队,由于站得不齐,他身上同样挨了不少的军棍,连小舅子都打,这让许禄对王斗的铁面无私大感震惊。
谢一科听到许禄的声音,他倒是满不在乎,他叫道:“只要有肉吃,被打几军棍算什么?”
听得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对于王斗给军士们这么丰盛的伙食,林道符其实内心是有忧虑的,按这样下去,这养兵的费用就大了,不过他现在靠上了王斗,这粮饷的事,便由王斗去解决吧。
其实王斗是有苦自己知,他虽然在靖边堡内有三千两银子的库存,不知道按这样下去,怕也只能支持到明年初。粮饷的事情,一直深深地困扰着他,在众人面前,他只能保持着一副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样子。

过犹不及,特别现在天气寒冷,下午王斗并不操练,只是组织军士们学习军纪条例。
这让那些舜乡新军们叫苦连天,他们都是文盲,让他们读书识字,还不如让他们去操练挨打军棍更强些。不过这是王斗的规定,他们只能皱着眉头听那些枯燥无味的军纪条例了。
此后一天天训练下来,十天后,众人站队列队,已经基本有些样子,左右不分的人也大大减少。不过随着训练强度的加深,虽然每天都能吃饱吃肉,不过众军士对训练的畏惧之情也在加深的,天寒地冻的,实在是太苦了。
不过操练前王斗有言在先,谁敢当逃兵的,抓回来后,不但要重重处于军棍,就是他们的家小,也会立时取消他们的田地分配,甚至将他们的全家驱逐出舜乡堡,念及于此,众新军们才咬牙坚持下来。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坚持的,十五天后,韩仲怒气冲冲地来向王斗报告,他那一哨兵,昨天有三个军士偷偷溜出军营,逃回家中去了。现在他们已是抓了回来,听候王斗的发落!
王斗不由大怒!

寒风彻骨,雪花乱舞,此时在舜乡堡教场上,两哨新军,还有那些舜乡堡旧军都排列成阵形,只是静静地立在教场上。他们每人手上都拿根长枪,虽然众人还没有开始学习枪击之术,不过已是练习如何持枪列阵,几百根长枪探出,枪刺如林!
在众军面前,此时“啪啪。”的肉击声不断,镇抚迟大成判定这三个逃军每人处以三十军棍的刑罚。
三个军士分别叫矫九高、陈臣忠、韩文焕,这三人都被按倒地下,由镇抚迟大成身边的风纪军一一行刑,那几个高大魁梧的风纪军士手上拿着军棍,只是狠狠地往三人的屁股上面打去。
惨叫声不断传来,听得场中的众军脸色一片惨白,三十军棍打完后,三人的屁股上面一片血肉模糊。
迟大成脸色不变,行刑完毕,他对王斗拱手道:“大人,违纪军士已是处罚完毕,请大人示下。”
王斗静静不语,站在他身后的八个原靖边堡魁梧老兵护卫,也是个个冷着脸按刃肃立!
半晌,王斗说了一声:“迟镇抚,记得我说过,有敢当逃兵的,他与家小要全部驱逐出舜乡堡吧!”
以迟大成的刻板僵硬,他也不由动容,这种寒冬时节将他们全家驱逐出舜乡堡,这…
他迟疑道:“大人,他们法无可恕,但情有可原,依下官看,还是…”
林道符此时站在王斗身旁,他心下不忍,也想劝说。
王斗猛地起身,一身的甲叶铮然作响,他厉声喝道:“我舜乡军中以军纪律法为先,违情不纠,情尚可在,违法不纠,则法何存?如果人人都情有可原,我舜乡堡何以为军?”
他冷冷道:“驱逐!”
那三个军士本来趴在地上呻吟,此时听了王斗的话,人人都是挣扎哀求,满眼的泪:“大人,小的知错了,求大人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王斗板着脸不语,此时王斗身后出来几个精壮护卫,将他们如老鹰抓小鸡一样押出教场去了,远远的三人的哭叫声还是不断传来:“…大人,饶了小的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