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吩咐郑娘子道:“侄女,你赶快备下酒菜,叔叔要好好招待王大人他们。”
几人坐下痛饮,郑经纶谈起了自己的米店,原来他们来自山西蔚州,算是晋商的一枝,不过他们本小利薄,当然不能与那些晋商大鄂相比。明末晋商八大家,王家、靳家、范家、梁家、田家、翟家、黄家,均在张家口设有贸易点,与塞外的蒙古人与女真人联系紧密,他们的银钱往来,动辄就是上万十万两,他们的货物分店,遍及大明北方数省。
王斗对明末商人向无好感,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穷奢极欲,特别是晋商,在明末历史上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郑经纶一家人略略改变了自己对明末商人的印象。
听了郑经纶的经营史,确是非常艰难,王斗微笑道:“我那个屯堡,眼下也有人口百户,口数百多,需要众多的米粮,如果郑老板愿意的话,王某以后就固定在万胜和买粮卖粮。”
郑经纶大喜,今日因祸得福,一下子得到一个重要的客源之地,而且王斗他们武力势力都不错,自己也可以作为依靠。
他站起身来,深深作了一个揖,道:“如此,便谢过王大人了。”
王斗微笑点头,随着自己地盘人口的扩大,各种资源需求越来越多,或许这个郑经纶可以帮自己找到那些货物的来源。
高史银见郑经纶对自家大人那么客气,自己几人那么有名,也是得意洋洋地坐着,他大口大口地喝酒吃菜,一边只是拿眼去看那个郑晓芸,看得她更是含羞。与他相同的,坐在郑晓芸旁边的郑娘子,则是不时拿眼去看韩朝。韩仲与钟调阳看出名堂,都是用取笑的眼神看着韩朝,韩朝只是闷头吃喝。
谈起刚才的事情,郑经纶叹道:“眼下已是得罪了商会,怕是日子难过,特别是李家子侄都是城内民壮的小甲、总甲,怕以后会寻个由头,不时的过来滋事生非,我们这种小店,唉…”
王斗点了点头,保安州城内除了有操守徐祖成领兵千人防守外,另还有民壮两百多,平时由知州直领,战时受操守节制。万胜和一个小店,如果不时有人过来生事,确是难以再开下去。
高史银叫道:“如果有人敢过来惹事,郑掌柜的只管来与我们说,我们连鞑子都不怕,还会怕几个小小的民壮?”
郑经纶感激地道:“全靠王大人与诸位了。”
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接着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来:“就是前面那家米店了,有人举报他们搅乱市场,还意图行凶伤人,兄弟们,随我去将他们捉了,报官领赏去。”
接着又有一个暴戾的声音响起:“不知哪几个乡里来的狂妄军汉,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来州城闹事,兄弟们,给这些乡下军汉一点颜色看看!”
一片的呼嚎声越来越近。
店中各人都是一惊,高史银抢上一步,到了店门口观看,半刻他回来,叫道:“还真是说得巧,外面来了一群民壮,看样子有二、三十人样子,由两个总甲领头,正朝这边来。”
王斗喝了一声:“操家伙,上马!”
事情已经闹出来了,他也不怕闹大。看桌旁摆着几根棍棒,一人拿了一根,五人上了店门口的马匹。
几人高高地骑在马上,各人手上拿了一根长棍,高史银更是一马当先地骑在最前。虽只有五个人,却是气势有如千军万马。
王斗看过去,只见那边过来一群人,为首两个民壮总甲,一人较为干瘦,一人则是身材魁伟,二人手上拿着长刀。余者民壮,个个都是拿着刀枪。众人气势汹汹过来,街旁民众,无不躲闪。
王斗他们提着长棍,神情轻松地骑在马上,只有店内的郑经纶,郑娘子几人担忧地站在店门口观看。
对面那群人看到王斗几人,猛地停下来。接着那身材魁伟的总甲大喝道:“就是这几个军汉了,兄弟们,我们上去捉了他们。”
众人又要上前。那个身材干瘦的总甲仔细看了看,他猛地叫道:“高蛮子,怎么会是你?”
高史银也是一看,他大叫道:“李天叙,李天承,原来是你们。”
他大笑道:“你们想来捉老高我?”
那瘦子李天叙与魁伟大汉李天承脸色难看,那边各人也是纷纷道:“原来是高蛮子,怎么会是他。”
“这厮是个亡命之徒,不好对付。”
“平日都是一起吃酒玩乐的兄弟,不好下手啊。”
听着那边动静,王斗几人都是看了高史银一眼,这家伙交流广阔啊,在州城认识这么多人。
李天叙阴沉着脸,他大声喝道:“高蛮子,这事情与你无关,你不要掺和。”
高史银叫道:“谁说不关我的事,从今日起,这万胜和的事,就是我高史银的事!”
李天承叫道:“高蛮子,你不要不知好歹,你再悍勇,我们这么多人,还会拿不下你?”
高史银大笑道:“我老高连鞑子都不怕,还会怕你们这些怂货?尽管放马过来,我与我家大人,还有几个兄弟早就手痒了。”
那边各民壮更是脸色大变,各人道:“那边几个不会是杀鞑子那几人吧?听说他们九个就杀了十个鞑子!”
“那高蛮子身后那凶汉不会就是那个王斗吧,那可是个杀神,一人就杀了五个鞑子!”
“他们几个在这,就算打跑了他们,兄弟们也会有很大的损伤,不值啊。”
“两位头,还是从长计议吧。”
王斗静静坐在马上,看着那边民壮们脸色大变,没想到自己几人在州城名声这么响亮。此时街旁早已站满远远围观的民众,听说眼前骑马几人就是击杀鞑子的王斗,都是纷纷将目光投来,各人低声议论个不停。
钟调阳策马立在王斗的身后,也是心下自豪。那边郑经纶,郑娘子几人看到王斗等人的威势,也是松了口气,几人相互庆幸而视。
那边李天叙与李天承低声地商议着,李天承急道:“大哥,怎么办?”
李天叙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今日不将高蛮子他们捉了,我们李家在州城的脸面何存?不怕,反正我们人多,就一起上。”
二人回身呼喊了几句,立下重赏,众民壮又硬着头皮往这边逼来。
王斗冷笑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一声喝令,几人一挥手中长棍,正要策马冲去。
正在这时,忽然街口那边传来一声大喝:“你们在做什么,可是在聚众闹事?”
王斗几人看去,却见那边出现一队骑兵,个个大明兵将的打扮,当头是一面“徐”字的认旗。
几骑分开,从队伍中出来,当头是个壮硕的披甲将官,身后跟着几骑的家丁,同样身披铁甲,手上拿着长枪,人人身上还背着弓箭。这些家丁,个个都是精锐,身手仅次于韩朝他们。
民壮们一阵骚动,众人道:“是操守徐大人的军马,过来的是他的家丁队官杨东民杨大人。”
那杨东民领着几骑来到李天叙等人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喝道:“你们为何在这里闹事?”
李天叙忙恭敬地道:“杨大人,小的哪敢闹事,是有人举报万胜和米店搅乱市场,还请来几个军汉行凶伤人,小的是来查看明白的,大人您看,就是前面那几人。”
杨东民哼了一声,冷冷地看了李天叙一眼,又策马来到王斗几人面前。
王斗几人下了马,杨东民目光凌厉如刀,只是打量王斗几人,他喝道:“你们是哪个屯堡的军士,为何在州城行凶伤人?”
王斗排众而出,他抱拳施礼道:“回大人,小的是靖边堡的屯长王斗,今日到州城来,并未行凶伤人。”
他清楚地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道:“大人,事情便是如此,请大人明察。”
杨东民不理王斗说什么,他只是仔细地打量王斗一会,说道:“王斗?你就是董家庄那个王斗?”
王斗抱拳道:“回大人,小的正是。”
他解下自己的腰牌,递给杨东民验看,杨东民将腰牌拿在手上看了半晌,又扔回给王斗。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早听说董家庄有一个王斗骁勇无比,以九人之人便击杀了十个鞑子,果然是个骁勇之徒,徐大人常在我面前提及起你。”
他朗声大笑起来,他身后几个家丁看着王斗,也是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是露出名不虚传的神情。见杨东民如此,王斗身后的韩朝等人都是脸露喜色,这杨大人这样说,看来今日各人是没事了。
第053章 畜场械斗
杨东民那边与王斗几人说话,李天叙,李天承这边看情形觉得有些不对,二人都是疑惑地互视一眼。
不一会,杨东民带着家丁策马过来,李天叙忙点头哈腰地问道:“杨大人,那几个军汉的身份都查明了吧?”
杨东民淡淡道:“事情我已清楚,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禀报大人。”
杨东民回到那队骑兵中,不一会他过来,说道:“事情已经明白,你们刚才说的事纯属子虚乌有,不要在这里闹事,都散了吧。”
李天叙呆了一呆,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焦急地道:“杨大人,万胜和确是故意搅乱市场,还请来那几个军汉行凶伤人,这真是千真万确的事啊。”
杨东民厉喝道:“放肆,胆敢如此与本官说话。李天叙,你们李家的几个米铺一直在哄抬物价,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再多说,就将你们全部移交法办。”
李天叙还要说什么,杨东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李天叙,不要以为你们李家与知州大人关系良好,我们家大人就不敢动你们。”
李天叙冷汗刷的就下来,近期操守大人与知州大人的明争暗斗,他们自然是有所耳闻,不明白为什么这万胜和米店就与这个事扯上关系,上头在争斗,他们这些小人物哪吃得消,还是赶快走。
二人恨恨地收队,临行时李天叙更以狠毒的目光看了王斗几人一眼。
街旁围观的行人众多,没想到这个结果,各人都是议论纷纷,目光只是往王斗几人身上看。
在围观的人群中,远远还站着几个商人打扮的人,看着李天叙等人收队,其中一个肥胖的商人若有所思地道:“没想到那万胜和还与操守大人有来往,这消息很重要,我等不可鲁莽,需得好好查查,再作定夺!”
旁边几个商人都是点头,赞他是老成之言。
在万胜和米店内,郑经纶,郑娘子等人自然非常高兴,郑经纶正想出来与杨东民套近乎。这时杨东民已是策马走到王斗的面前,说道:“王总旗,徐大人要见你,你随我来吧。”
王斗不敢怠慢,忙带着韩朝等人随杨东民过去。
来到那队兵将中,只见正中一匹战马上,端坐着一位身穿指挥服饰的男子,年在四十五、六,官服上绣着正四品武官的虎豹绣纹。鬓角略有些花白,鼻子丰大,脸上长着很多的横肉,一张国字脸,看上去颇为的威严。
王斗知道这人就是保安州城操守官徐祖成,他忙带着韩朝几人上前给徐祖成叩头作揖。
徐祖成仔细打量王斗几人,他连连点头:“果然彪悍,是条汉子!”
他的声音哄亮,中气十足。
夸完后,他又让王斗等人起来。
他并不问刚才的事,只是说道:“我听舜堡的防守许忠俊说,王斗你不但杀敌厉害,在屯田上也很有成效,年轻人不简单啊。”
王斗忙道:“这都是防守许大人的关心抬爱,才有现在的成绩,属下等不敢居功。”
徐祖成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坐在马上仔细端详王斗,越看越是满意。其实他心中一直对王斗充满好感。在去年时,后金军入寇,保安州城操守随知州战死,徐祖成便瞄上这一职位。不过当时竞争者众多,就算徐祖成与保安卫守备李贻安交好,想得到这个职位也很不容易。
当时徐祖成不过是舜乡堡防守,千户的世职,而当时徐祖成最强力的竟争者,五堡防守官杨志昌,当时已是指挥佥事的衔职,怎么看,这操守的位置也很难轮到他徐祖成。
正是因为王斗等人斩获后金军有功,这个临门一脚,终于让他徐祖成得到操守的位置,仔细算算,这还都是因为王斗等人的功劳。因此从那时候起,徐祖成便是对王斗心下欣赏。
眼下见王斗言语得体,并不居功自傲,徐祖成更是点头,谁都希望辖下有一个忠心又勇猛的将士。
随后徐祖成叹了口气,又谈起了许忠俊,对以前自己这个心腹手下有说不出的遗憾,他道:“建德办事是有一股锐气,可惜他福薄,现在更是病重,真是可惜啊。”
王斗只是陪他叹息。
徐祖成摇了摇头,问王斗来州城什么事,王斗说了。
谈起他靖边堡需要一些医士,徐祖成想了想,便叫过自己的家丁队官杨东民,让他陪王斗去医学司走一趟。
这杨东民年在三十多岁,身材壮硕,非常的结实,一看就是每日训练打熬出来的职业军官。象他们这种家丁,不比普通的军士,平日粮饷足,装备好,向是明军中各将官的作战主力,战斗力并不弱。
杨东民以前在舜乡堡是个百户,任着一个管队官之职,领着徐祖成的一队家丁五十余人。徐祖成升任指挥佥事后,杨东民也同样升为副千户,眼下率着徐祖成的家丁一百余人驻在州城内。
他们这一百余人,便是保安州一千余官军中最重要的战斗力了。
…
徐祖成又赞慰了王斗几句,便领军而去,王斗几人回了万胜和米店一会,便杨东民等人前往医学司。
那医学司也是设在州衙内,大明在各府、州、县均设有医学司局,下辖有一个惠民药局,平日为平民诊病卖药,又掌管贮备药物、调制成药等事务。
州县内的军民、工匠、贫病者平日也可在惠民药局求医问药。遇到疫病流行,惠民药局还要提供免费的药物。不过到了现在,大明各地的惠民药局大多有名无实,或有医无药,局舍破败。
众人进了残破的医学司内,里面只有一个典科王表在值班,余者医士,都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这大明的典科一般都是设官不给禄,平时吃用,都要他们自己想办法,不过他们身为官医,医术高明,平日行医问药,饭还有得吃。
见王斗几人是由操守大人的亲将杨东民亲自领来,王表自然是不敢怠慢,加上王斗向他手上塞了一两银子,王表神情更是温和。
在王斗提出要求后,王表面有难色,他沉吟了半晌,叹道:“州城这个地方,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大城,那靖边堡只是个乡里屯堡,实话的,怕是没人愿意前去。不过老哥也可以想想办法,或许有个人,可以派他前去。”
事情就这样定了,见事情办完,杨东民便要告辞,王斗忙向他手上塞了五两银子,他身后几个亲随也是每人一两银了,杨东民神情更见亲热,他抛了抛手上的银子,笑道:“王兄弟够爽快,以后来州城办事,只管来找哥哥喝酒,老哥还想向王老弟讨教两招呢。”
见事情顺利,王斗也是心下欢喜,他笑道:“到时免不了要烦劳哥哥。”
…
第二天一早,在万胜和住了一晚后,王斗几人便起程回家。
同行的,还有郑经纶等人,他让几个伙计押送了四十石米粮同往靖边堡,一包包的粮米,只是载满了几辆车马。
通过昨日的事后,旁人见了他都有些敬畏,以为他与操守徐大人有什么关系。不说没人再来店中骚扰,就是旁边的几家店铺老板,见了他时面上都是神情亲热了许多。
郑经纶是个精明的商人,当然知道眼前这个局面都是因为王斗等人的关系,他当机立断,赠送了靖边堡四十石粮米,不收一文钱。他心下盘算打得很好,通过这样做,不但可以与王斗搞好关系,说不定还可以通过王斗拉上操守大人这条路。
对于郑经纶的一片好意,王斗当然是老实不客气地收下了。
而高史银这个家伙不愧为花丛老手,昨晚只是在万胜和住了一晚,便与郑娘子那三妹郑晓芸打得火热,逗得人家姑娘非常开怀。临别时还有些依依不舍,答应了高史银有空前来靖边堡看看的要求。
此行顺利,要办的事情都是办好,人人高兴,韩仲更是与高史银大声笑闹着。
与众人同行的,还有一个中年书生,头大如斗,身上的儒衫皱巴巴的,说话时老是摇头晃脑的。这中年书生便是医学司的医士王天学,此人医术不错,就是为人懒馋,特别爱好杯中之物。别的医士都是努力出去赚钱养家,他却是得过且过,有一点钱便买酒喝个精光,一点也不顾家里的老婆孩子,对此,他的妻子孙氏极为不满。
此次医学司的典科王表遣他前来靖边堡,王天学自然是非常不满,他当时就拒绝了:“学生身为堂堂医官,岂可前往那僻野之处,没得辱没了斯文,万万不可!”
王表自有办法,带王斗找到了王天学的老婆孙氏,许给她每月一两五钱的俸银,此外还有米五斗,如王天学愿意马上前来的话,还可再给安家银五两。听到这么丰厚的条件,孙氏立时答应了。
对丈夫一阵河东狮吼后,那王天学有些惧内的毛病,加上王斗答应每日供他喝酒,只得随王斗来了。
此时他骑在一匹瘦弱的骡子上,看着周围的景色,摇头晃脑地叹道:“看看这穷乡僻壤,官道残破,连家酒肆都没有,想不到我王天学沦落如此,真是天嫉英才,辱没斯文。”
韩仲叫道:“王先生,您每日醉酒,连老婆孩子都不养,才是真正的辱没斯文。”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虽说此行只找来一个酗酒的医士,不过总算以后堡内军民征战有了一定的保障,各人还是心情愉快的。
王天学不说话,显然韩仲的话让他脸上无光,半晌,他才低低说了一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乡间匹夫,言语粗俗,吾不愿理会也。”
…
一行人过了董房河,远远看到那竖立在河岸边那雄伟的大水车,郑经纶与王天学都是吃了一惊。
王天学睁大眼睛只是看,郑经纶叹道:“如此短的时日,王大人屯堡便有如此成就,真是难得。”
一路而去,再看到河岸水渠边一片片的田地,郑经纶只是赞叹,听得王斗也很是高兴,这屯堡倾注了他众多的心血,得到别人的肯定夸奖,不高兴是假的。
近了百户渠畜场时,看到那一个个的猪圈与鸡场,郑经纶又是感叹,王天学与众伙计们也是看得好奇。
忽然王斗看到猪圈那边聚了一大群人,内中的呼喝叫骂声不断传来,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
韩仲奇怪地叫了一声。
远远的看那边还有大群围观的靖边堡军户,看到王斗等人回来,他们大喜,各人奔了过来,一人大叫道:“大人,不好了,那许小娘子与几个妇人打起来了,现在她们各聚了一群人,正要械斗呢。”
第054章 禁私斗、婚期
王斗喝道:“怎么回事?”
那些军户七嘴八舌地说明,原来今天早上喂猪时,有几个军户妇女对许月娥冷言冷语,说她身子都不干净了,还有脸活着,真不知道什么叫羞耻。又有女人说她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敢杀害,真是心似蛇蝎,等等等等。
往日这样的冷言冷语也不少,许月娥只是默默听着,也没什么表示,今日不知怎么了,抽出扁担就将一个正说得高兴的妇女打得头破血流,旁边几个妇女大惊下上去责骂她,也是一样被她打破了头。
这下可捅破了马蜂窝,这些妇女原是流民加入,都是一个村或是一个家族出来的,向来都是有事一起上。她们一声招呼,从畜场或是田地中正在劳作的本乡军户立时蜂涌过来,各人或是扛着镐头,或是扛着锄头,气势汹汹,就要将许月娥砸成肉酱。
不过许月娥也不是一个人,靖边堡内同样住着一些被后金军掳过或是匪徒糟蹋过的女子,她们平日住在堡内,也是忍受了各人不少冷言冷语,心下都有气。便忍不住出言帮助许月娥,随后那些军户女人同样对她们一阵大骂,骂得她们个个也是怒火上涌,各人也是一样拿出扁担、棍棒加入了许月娥一方。
王斗等人过去时,双方各几十个人,正拿着棍棒、扁担、扫帚、锄头等武器在对持,一边“贱货,烂逼,臭女人…”之类的互骂。乡下女人,自然嘴里骂不出什么文雅的东西,传来的言语极为的不堪入耳。
王斗看到许月娥侧身端着一根扁担,身形步法极象平日战兵队操练的枪击之术,不知道她怎么学来的。看她这个样子,对面那群妇女虽然骂得厉害,却不敢怎么近她的身前,只是挥舞着扁担棍棒怒骂着。在她们那边,还有几个妇女捂着头正坐在地上嚎哭,王斗果然看到她们个个头破血流的。
双方怒骂指责中,王斗还看到军户妇女那边有几个青壮也是拿着棍棒在虎视眈眈着,看他们样子,竟还是战兵队的成员,王斗的脸色阴沉下来。
看到王斗等人过来,一片的声音:“大人回来了。”
各人纷纷让开道路。
王斗来到人群中间,四周一片的“大人给小的做主啊…”等声音。
王斗不发一语,只是阴沉着脸看向众人,在他目光的扫视下,各人都是心惊胆战,不由自主全部跪了下来。
王斗首先冷冷地对那几个战兵队的青壮道:“你们长本事了,学好我军中的技艺,原来是用来作妇人间的争斗。”
那几个战兵都是心惊,匍匐在地上一言也不敢发。
随后王斗淡淡道:“是怎么回事,你们都说说吧。”
立时双方各出来几个女人,七嘴八舌的,将事情一一说出,一面指责对方,为自己辩护。
双方的指责与辩解声中,那许月娥仍是神情冷漠,一言不发地跪着。
王天学这时却赞了许月娥一声:“好一个刚烈的女子。”
惹得众人侧目,不知道这个穷酸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听着双方的声音又是越冒越高,王斗喝道:“好了。”
立时场中又是一片的安静。
王斗指着地上那几个仍是涕泪交加,头破血流的几个军户妇女喝道:“你们几个妇人,为何对许姑娘她们冷言冷语?都是堡内的姐妹,何苦取笑她们?今后如有人再风言风语,严责不怠。”
那几个妇人一惊,立时嚎哭声无影无踪了。
王斗又对许月娥喝道:“许姑娘,你如有不平,可以找堡内的管事与队头分说,甚至可以找本总旗与你作主,你怎能动手殴伤她人?”
许月娥跪在地上,静静地道:“月娥知错,甘受大人责罚。”
王斗淡淡地道:“你其情可悯,然其法难咎,来人,给我重责许月娥二十军棍,以警效尤。”
韩朝出来,取过一个战兵手中的棍棒,将许月娥按倒在地,一五一十地打着军棍,许月娥只是静静咬牙忍受。听着军棍落肉的声音,场内静得吓人。
完毕后,许月娥平静地向王斗叩了一个头,道:“谢大人责罚!”
王斗淡淡地看了她半晌,心下也有些佩服她的刚硬。自己虽与许月娥是一庄之人,也算是熟悉之乡邻,不过现在自己身为一堡之主,却不可以袒护任何人。
这时脚步声响起,齐天良,杨通,钟荣,还有陶氏,刘氏几人匆忙赶来,他们在听到畜场这边纷闹械斗的消息后,便匆匆赶来。见王斗等人在这,几人都是心下惴惴,怕王斗会怪罪他们这些留守的人监管不力。
王斗扫了他们一眼,转向面前各人,大声喝道:“以后堡内严禁私斗,如有军户纠纷,可以找相应的队头,管事分说,甚至可以来找本总旗我!以后论是谁再私斗,无论有理无理,一律重责,尽数驱出堡外!”
他更是提高了声音:“如有堡内战兵参与私事械斗的,一律重责一百军棍,驱逐出堡!”
他喝了一声:“你们可是明白?”
一片的声音:“小的明白,谨遵大人之令。”
王斗对钟荣道:“钟先生,你取五斗米,十斤肉与许姑娘,让她将养下身子,这半个月,她就不必干活了。”
钟荣除管理堡内文书外,还管理着堡内的粮米仓库,听了王斗的吩咐,他拱手道:“学生明白。”
陶氏也是连忙应了一声。
王斗又道:“被打伤的几个妇人,同样每人支取粮米二斗,肉二斤,休息十日,俸米同样支取。”
那几个妇人连忙爬起来感谢。
见事情如此处理,王天学摇头晃脑地说道:“大人执法如山,严明顾理,佩服,佩服。”
郑经纶与那些万胜和的伙计都是相互点头。
…
陶氏,齐天良几人大声喝令那些军户与妇女继续干活,许月娥与几个受伤的军户妇女被扶进堡内休息。
王斗也是领着王天学,郑经纶等人赶着粮车自永宁门进入堡内。
眼下靖边堡除了堡外的较场,还有堡墙上的女墙城楼等设施还未修建好外,余者已是与别地军堡无异。
看这屯堡虽小,但夯筑的堡墙却是非常结实,给人以强烈的安全感。而且堡内屋舍井然有序,特别是内中干干净净,这是非常难得的。靖边堡的街巷都用山石铺就,两旁设有石砌的排水沟,堡内还有公共澡堂与公共厕所,街上没有一处垃圾,内中走的军户虽是衣衫破旧,却是个个身体洁净,神情轩昂,身强力壮。
干净、充满生气,就算在州城内,这种生机盎然的气质也是难见,更不要说这里只是乡下一个小小的屯堡罢了。
王天学大开眼界,他叹道:“没想到这僻野之处也有如此桃源盛地,学生真是开眼了。”
他的心情愉快起来,或许自己从州城来到这里,是个不错的选择。
郑经纶与那些伙计也是惊奇,人人议论纷纷,看到这靖边堡,郑经纶更增强了与王斗合作的信心。
靖边堡内建了一个馆舍,就在总旗官厅的不远处,专门招待一些外来的客人。
王斗吩咐钟荣先将万胜和送来的粮米入库,又安排王天学、郑经纶等人在馆舍内住下,让钟荣陪着他们聊天,等晚上再为他们接风洗尘。至于王天学的事,王斗计划在堡内选几个伶俐的年轻人,以后跟着王天学做学徒。
韩朝几人回营房休息,王斗则与钟调阳回到官厅后的王家宅院内。平日里,钟调阳虽也住在营房内,不过王斗也在宅院中为他准备了一个房间。
几个年老的军户与几个壮妇迎了出来,将二人的马匹牵到后院去喂养。
这些人都是王斗从堡内军户中雇佣来的,个个老实厚道,专门用来服侍母亲,这些人被王斗选用,自是人人欢喜,家内也是莫以为荣。不过现在王家宅院内没有粗壮的年轻人,现在堡内劳动力珍贵,王斗可舍不得用那些青壮劳力。
见了王斗二人后,钟氏与谢秀娘都是欢喜。
见了礼后,钟调阳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钟氏问道:“斗儿,刚才听说一些军户在堡外闹起来了,事情如何了?”
王斗心想消息传得好快,他安慰道:“娘,没事了,孩儿已经处理了。”
钟氏叹道:“这样便好。”
她又问道:“此次你去州城,可是辛苦,你舅舅的事,可是办妥了?”
王斗道:“已经办妥了,想必过些时日,州内的文书就会下来。”
钟调阳站起身来,深施一礼:“父亲的事,让姑母与表弟费心了。”
钟氏叹了口气,道:“都是一家人,就不要说这样见外的话了。不过我这个弟弟一向好高骛远,不肯踏实,我这个做姐姐的,是要好好劝劝他,他一个做舅舅的,总不能事事来烦劳外甥才是。”
她叹息了一阵,又想起一件事,对王斗笑道:“对了斗儿,你现在升为总旗,屯堡的事也上了轨道,该把你的婚事办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这终身大事,为娘可不能给耽误了。”
谢秀娘与王斗都到了完婚的年龄,不过以前王家连个正式成亲的钱财都没有,钟氏是个要强的人,自然不希望家内唯一男丁成亲时被人说闲话,眼下条件已是非常成熟了。
听钟氏这样说,她旁边的谢秀娘立时红了小脸,不过却又支起耳朵仔细地听着。
钟氏笑道:“为娘早查过日子了,十月初九,这是个好日子,到时请亲家母来,我们一起好好商议商议,总不能让人看轻了我们王家才是。”
此时是崇祯八年的七月中,到十月初九还有几个月,是可以仔细操备一番。
钟调阳也是笑道:“表弟成亲,这是大事,是得好好操办。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喝喜酒了。”
谢秀娘终于忍不住羞红小脸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王斗微笑道:“一切就由母亲作主吧。”
第055章 尚公战
王斗的婚期定下后,自然有钟氏张罗,消息传出后,靖边堡人人欢喜。
眼下堡内军户皆视王斗为主,古时极重血源存续,等王斗成了亲,有了子嗣传承,各人才是真正放心。
当天晚上,王斗为王天学、郑经纶等人接风洗尘。
见到宴中有酒有肉,王天学自然是大喜,当晚他喝得酩酊大醉,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当王斗遣人唤他来时,他还是半醒不醒的。王斗对他的安排是平日为堡内军户治病,战时随军。此外在靖边堡建个草药铺,将来培养一些采药制药的医士学徒。
现在明军中普遍有使用一些治伤疗伤之药,不过王斗更向往后世的云南白药,此外他还希望能研究出一些医学酒精与军用纱布之类的。这些当然要慢慢来,王斗先让王天学让堡内选用一些伶俐的年轻人,先将草药铺开起来再说。
对于郑经纶,王斗挽留他在堡内住了两天,等他回去时,随行的还有堡内的一个夜不收。
这些时间韩朝在训练着几个夜不收,正好选一个聪明机智的前往。以后这个夜不收便专门驻扎在万胜和探听州城各地动静。韩朝也会经常借买米之名前往州城与这个人联络。
对于郑经纶,王斗并不急于加深彼此间的关系,他要先看看此人能不能用,能不能扶持。如能用,以后他将有大规模的计划,不过现在条件不许可罢了,具体来说,就是财力不足。
处理完这些事后,王斗便发布命令,正式禁止堡内军户们的私斗,如有违背,将严厉处罚。同时王斗还在酝酿以后军户出外作战的相关待遇,他希望以后自己治地形成尚公战,怯私斗,闻战相贺的淳朴民风。
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一统天下,创下丰功伟绩,很大原因就是当初商鞅制定的各项条文,禁私斗,禁私议,行政透明化,壹民于战以强兵。正因为这一系列制度造就秦国普遍的王者之民,古之良吏,才使得大秦最终取得天下。
大明之所以灭亡,其实也有一个重要原因,明末官员与民众言论过于自由与混乱,特别是民间士子的清议,造就无尽的内耗。王斗宁愿自己治下百姓皆成沉默的支持者与反对者,也不要他们嘴巴呱呱呱的拖了无数的后腿。
以后如有可能的话,王斗也会仿效秦国的二十级军功爵位制,来增强与提高自己治下军队的战斗力。
相信将来自己治下有军户制,军功爵位制,闻战相贺的渴战民众,未来在这个天下,自己非但可以生存,也可以在这个舞台上取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王斗在靖边堡内有决对的权力与威严,对于王斗的禁令,堡内军户是凛然而遵。
同时王斗也对堡内各个军官管事的职务进行细化。
齐天良管理辎兵,并负责屯堡的屯田水利。钟荣管理堡内文书,管理堡内粮草仓库,并负责处理堡内军户的纠纷。杨通管理一队战兵,又负责堡内公共建筑道路等杂事。韩朝专门训练夜不收,负责各种情报的侦察与收集。
韩仲与高史银各领一队战兵,平时也加以训练各队军士。由于堡内多事,王斗无暇带领他那队兵,钟调阳其实算是领两队战兵,如高史银、韩仲有事,他也要负责训练各队军士。在管理士卒上,他的能力并不差于韩朝。
王天学自然管理他的军医药铺了,李茂森管他的工匠。此外对堡内妇人的管理,王斗也略为调整,陶氏性情泼辣,做事麻利,王斗让她管理出外劳作的一干妇人。刘氏则是管理堡内一干做饭,清洗,打扫等妇人。
职务细化后,以后各司其职。
这些管理人员大部分以前都是低层的小卒,小吏,没管过什么人,难免能力不足,不过王斗手上能用的人就是这些,只能让他们慢慢提高了。
…
在四月份的时候,王斗曾要求李茂森打制一批盔甲,当时王斗从舜乡堡运来四百多斤铁料,都是立时可以打制盔甲兵器的好铁。
有了这批铁料,到了这七月中,李茂森已经带领堡内铁匠们打制出了十二副铁甲。
明初一副青布铁甲需用铁五十斤八两,弘治九年后,大明对盔甲进行改革,减轻了盔甲的重量,一副盔甲约重三十五斤。制这一副铁甲,也要用去铁料好几十斤。
李茂森他们制作盔甲的方法用料会省了一些,不过打制了这十二副铁甲后,从舜乡堡运来的那批好铁已是用完,连剩下的一些边角料也是仔细收好,将来用来打制长枪的枪头。
王斗检查过这批铁甲,确实算是坚固厚实,精良实用。
李茂森很遗憾,自己手上原料不多,不能大规模打制盔甲兵器,眼前这样只算是小打小闹。
王斗眼下的库存,从后金军缴获来的,连眼前这十二副铁甲,共有二十副铁甲。此外还有几副绵甲与皮甲。
从后金军那里缴获的刀枪盾牌有三十余把,步弓,角弓十几副。又从董家庄买了三十根长枪与十把三眼铳。从李茂森他们加入后,共打制了鸟铳四十一门,腰刀十五把,长枪七十四根。又从四倾梁匪寨那边缴获分来了刀枪十几把。
王斗的家底就是这些了。
眼下王斗有战兵五队,辎兵两队,夜不收一队,有兵八十多人的样子。
靖边堡居民百户,男子两百多口,一百多的壮年男子,作为一个屯堡,这军力的使用,已经是极限了。这也是靖边堡是个军堡,所以可以耕战结合,有这个动员优势。
这些军士中,每队战兵有刀盾兵两个,同时又是伍长,鸟铳兵四个,余者都是长枪兵。辎重队更是一色的长枪兵。夜不收队则是武器使用杂一些,视各人自己的爱好习惯。
每队军士武器各发一把后,库存的武器更是无几。
对于一个屯堡来说有这样的军力武器足用,不过对王斗来说远远不够。
原料的问题困惑着王斗,铁料的来源少,每一斤的铁都要盘算再盘算后再用,特别是打制盔甲与火器腰刀更是耗铁。
或许自己可以多打制一些长枪,削木为杆,一炉铁可以轻松出来几十个枪头,以后给堡内的军户妇女每人也发根长枪。只要有源源不断的人力,让这些长枪兵训练三个月,就可上战场作战。
不过没有远程火器与盾牌遮掩,这些长枪兵上了战场,将来与清兵作战中却有成为靶子的危险。毕竟枪弹射来看不见,但游牧民族射来的箭只却是看得见,傻呵呵的站在那里被射,这太考验人的心理压力了。
…
要多造火器,多造刀枪,专靠买铁不是办法,最好自己开矿练铁。
王斗后世对明末历史较为了解,对河北与山西的地理研究也是颇深,依他的了解,保安州这个地方,后世称为涿鹿县的,矿产资源还是很丰富的,煤、铁、锰、金、银、铅、锌都有,石灰石、大理石、石膏储量也很丰富,还有各样的硫铁矿、磷矿,沸石、海泡石等。
练铁需要煤,保安州的煤主要分布在后世武家沟、胡庄等地,有储量两千多万吨的样子。
铁矿在保安许多地方也有,后世涿鹿县共有铁的储量三亿多吨,如开采起来,够王斗用几百年了。不过这些地方暂时不是自己控制,要到当地开矿很有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