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只是听说啊:当今天子在一座屏风上,写上了祸乱天下的四大寇,分别是辽北建奴,陕西流寇,山东乱军,以及…南海髡匪。如今你们肯接受朝廷的招安,总算是平了一路,也是功在社稷的好事情。但如果能更进一步,帮助朝廷把另外几路也平定下来,锦上添花,岂不是…”
话还没说完呢,却听对面忽然哈哈大笑,廖勇一愣便住了口。却见庞雨抱着肚子笑了半天,方才挥手道:
“得得得…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
他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廖勇几眼,正当后者莫名其妙之际,忽然冒出来一句:
“我说老廖,你们那位钱大人,虽说在《东林点将录》被封为天巧星…可他好歹也是做过礼部侍郎的人,总不会当真按照《水浒传》的模式来操办这次招安吧?”

后舱板上一时陷入沉寂。
廖勇勉强保持住了面色不变,手心里却满是冷汗,对面那句话真给说中了——东林党这帮人,说起来头头是道,吹牛皮吹得天花乱坠,真要操办什么实事,终究还是没经验。
关于这次招安,南京六部的东林大佬们也聚在一起商议了多次,可最后拿出来的方略,竟然还是脱胎于一部民间小说——想办法让南海髡人出兵,和其它地方的叛军火并,最好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若是有人幸存下来,随便封个闲职分散于各处,就好像水浒中梁山好汉们的结局——这就是东林大佬们想出来的“妙计”。
只可惜出师不利啊,廖勇这边才刚刚提起呢,就被对面一声道破,难道这些海外短毛对于《水浒传》也非常熟悉?…我的天,他们竟然连《东林点将录》都知道!
还没等廖勇从震惊中回复过来,又听对面那位庞军师带着笑意说道:
“在我们那里,曾经有一位威望非常高的老人家,对水浒做过这样的评价:‘《水浒》这部书,好就好在投降。做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廖千户啊,宋江这个人在我们那边的名声可臭得很,我们这些主张接受朝廷招安的,已经有人骂我们是投降派了。麻烦你转告钱大人一声,到时候千千万万,别扯上水浒,否则咱们中间有几个愣头青闹起来,这件事情说不定都办不成。”
半是威胁半是嘲笑的,纵使廖勇素来灵敏机变,也迷迷糊糊应了个“是”,随即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承认了自己此番说辞都是受钱谦益指使的么?不过他现在也顾不上这个了,上司交待下来的方案刚刚展开被完全识破,下面该用什么方针去指导谈判进程?这才是最让廖勇头痛的大问题。
而且他相信,用不了多久,钱谦益也会和自己一样头痛的。
第三百一十一章 周晟的再次提议
廖勇和马辉很有些沮丧的离开了,周晟却留了下来,笑吟吟看了庞雨半晌,方才叹气道:
“到现在,我才彻底相信了,你们真是不想造反——换了我在你们的位置上,恐怕都要考虑考虑,是不是就此逍遥自在做个土皇帝算了。”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招安以后就不能逍遥自在了呢?”
刚才那两位跑来试探,周晟虽然跟在后面,但却一言未发,反而在那脾气暴躁的马辉发飚时从后面控制住了他,显然是在帮着这边的。因此庞雨在他面前也没什么顾忌,说话就比较随便。
“藩镇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当年太祖开国,成祖靖难,多少立下赫赫功勋的名臣良将,到如今除了一个沐家偏居云南,可有其他能立住脚的?更何况以反逆起家,割据一方——我大明立国以来,还从未见到过有成功的例子。”
周晟倒是挺博学的,虽是武官,对于大明朝的历史却相当熟悉。说的话也颇为中肯——明王朝的历史上确实从来没有叛逆成功洗白的例子——直到它被叛逆灭亡之前。
而周晟也偏偏正好提起这个:
“刚才廖千户提起的‘四大寇’之说倒不是虚言,我也曾听闻过,最近在京城里确实有这么一说。建州鞑子已是闹了许多年,根深蒂固;陕西流寇虽然是新近崛起,但蔓延极快,眼下已几成野火燎原之势;山东乱军去年刚刚兴起,却已祸乱直鲁数地,直逼京城腹心之地——不过,以我之见,你们若真要大闹起来,这三处恐怕都比不上。”
“…嗯?哈,这么瞧得起咱们?”
庞雨挑了挑眉毛,呵呵笑了,但周晟接下去语调却是一变:
“只是,庞军师,请恕我直言,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了局。当年宁夏哱拜叛乱,播州杨氏叛乱,还有东瀛倭人入寇朝鲜,随便哪一处,气势规模都要远远超过今天的什么‘四大寇’,却依然被朝廷一一讨平。”
“万历三大征?不错,那确实是大明王朝最后的辉煌…”
“最后的?庞军师你未免太小看大明了。当时神宗皇帝已是好多年没上过朝,朝中一片紊乱,就这样还能打赢。而当今天子却是英主,又新近翦除阉党,朝中君子当道,由状元郎出任首辅,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再加上我大明国力雄厚,虽有一时顾不及的地方,但只要缓过手来,终究不是你们占据区区一岛之地所能抗衡的。”
看着那周晟严肃认真的样子,庞雨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崇祯是英主,朝中君子当道,反叛势力很快就会失败——这就是崇祯初年民间普遍的看法么?如果这时候有人告诉他们:未来那个被他们看不起的流贼李自成将会打破北京城,逼得“英主”崇祯孤零零一个人上吊,而一向被视作蛮夷的“建奴”则将建立一个取代明朝的大清,无数大明精英争先恐后向其屈膝投降,他们将会是什么表情?
犹豫半天,庞雨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终于控制住自己,没有拿周晟来做这个试验,还是把话题扯回正路上去:
“那么,老周,你对我们的前途可有什么好建议么?”
周晟既然能说出这些话来,肯定是想法的,不妨听听他的建议。果然,后者立即将手一挥:
“还是那个字:走!不要留在大明疆土之内,只有这样,才是自保之路。”
见庞雨略有惊诧之色,周晟以手指蘸水,在船板上居然随手就画出了南海周边的地形轮廓——看来他把王璞弄回去的那份地图研究很透。
“听说你们已经出兵夺取了大员,吕宋,这是一条正道。大明对于自家疆土向来看得很重,即使这次勉强同意你们割据琼岛,也不过只是权宜之策,待朝廷缓过气来,肯定还是要想办法对付你们。所以最好不要把琼州作为根本之地,当作一处跳板即可。一旦打下了外面的土地,此地即可弃之。”
周晟的手指缓缓在地图上台湾岛和菲律宾的位置轻点数下,摇头道:
“吕宋,大员,我不熟悉,不过看他们在图上的位置,相距似乎远了些,若放弃琼州岛,两处就不能相顾。所以我觉得你们还是应该举兵西向,去安南,夺占升龙府!”
“去越南?上一次老周你也提过,你对那里很熟悉么?”
被庞雨这么一问,周晟脸上显出几分怀念之色:
“确实,在下少年时曾在安南住过许久,对于那边内情知之甚深。安南虽为外邦,风土人情实与我中华无异。当年成祖时甚至一度纳入朝廷辖下,若不是后来因内讧叛离,如今也和云南差不多。而且升龙府距离琼州岛不过一海之隔,你们连吕宋都能夺取,安南自是不在话下。”
说着,周晟又用手指头在船板上多划了几下,把越南位置分成两块:
“眼下安南那边,南方阮氏与北方郑氏正互相攻战不休,生灵涂炭,正是人心思定的时候。前次我曾建议你们去投奔某一方,现在看来,却是太保守了——以你们横扫南海夷人的实力,那两方联起手来也挡不住,就是独占升龙府,自立为王,也毫不困难。”
听起来似乎有点意思?庞雨甚有兴味的低下头去,研究了一阵那简易地图,周晟的建议倒是跟凌宁他们有点像,不过凌宁他们见识广,主张避的更远。
“越南那地方,确实跟中原相差不大。所以我们才不想去动它啊——拿下越南遇到的麻烦跟拿下广州差不多,一样有可能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见周晟满脸愕然,显是没听懂庞雨的言辞,后者笑笑,也不多作解释。
“哪,老周,不瞒你说,咱们中间也曾有人提议过远走高飞,索性到大海对面,一片比大明还要广阔许多的新大陆去发展——对外扩张是肯定要进行的。然而,对于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毕竟还是不想离开故土,按照咱们那位李老爷子的说法:中原大陆,是我们的根系之所在,不是轻易就能抛弃得了的。”
却不料周晟听到此言后却是满面笑容,连连点头:
“不错,诸位虽非明属,却对我华夏心怀忠义,周某已是确信不疑,而这也正是我提议你们前往安南的原因之一!”
他的手掌重重压在船板上越南地图的位置:
“安南曾为大明内属,后又叛离。朝中有识之士提及时常自扼腕叹息,只要你们能在安南站稳脚跟,届时以外藩之地请求内附,朝廷必然大喜。到那时什么叛逆之说,自然一笔勾销,再也不会有人提起。”
稍顿了一顿,周晟又道:
“黔国公沐家,之所以能够世镇云南,除了历代皆对朝廷恭顺外,主要还是因为当年云南乃大理故土,沐氏将其牢牢置于大明辖下,实是有开疆拓地之功,朝廷方以世镇酬之。你们若想要真正成为一方藩镇,既逍遥自在不受朝廷管束,又不想为人所忌,只有以外藩而求内附,这是唯一可行之路。”
一番话说完,周晟满怀希望注视着庞雨,似乎是马上就想听到赞同的话语。庞雨当然不会这么快做决定,只是笑了笑:
“老周你的建议很有意思,回头我们会仔细考虑的…别这样看着我,我只不过是一百三十九分之一,你就算说服我,大伙儿不同意还是没用。”
“庞军师何必太谦,我听说过那个‘委员会’——你们的所有决断似乎都是出自其中吧?而阁下,好像也是其中的重要人物哪。”
还没等庞雨回过味儿来,周晟又笑吟吟说道:
“当然,钱大人,廖千户他们现在还不清楚这些,只以为你光是琼州一府的军师,解大头领之副贰,故此才对你不以为意——庞军师,听我一言:下次可别这么轻身犯险。廖千户身手极高,刚才若真是闹僵了动手,你后面两名贵属怕是抵挡不住…就算加上你靴筒中那支短铳也是一样。”
见对方面露惊愕之色,周晟哈哈一笑,起身离去。

之后的一整个上午,大福船上气氛平淡。没什么人再来找庞雨“谈心”了——估计钱谦益,廖勇他们正在商议下一步动作呢。
而后者也虚心接受了周晟的劝告,老老实实呆在船舱里,没敢再到处乱窜打听消息。就连吃早午饭的时候也没出去,就在舱内解决。倒不是他怕死,只是刚才周晟那番话提醒了他:不要说青史留名的大才子钱谦益了,就连那几个锦衣卫也个个都是人精子。双方蜻蜓点水式的略略切磋一下机锋也就罢了,依仗多出了几百年的见识,倒也能勉强糊弄一下,但若是真接触多了,恐怕会在他们面前露底——对于周晟,庞雨现在就有点这样的感觉。
好在这趟漫长旅途也差不多快要结束,到了中午时分,官船抵达红牌港。
第三百一十二章 检阅
红牌港现在是作为穿越众最主要的对外贸易港口,所有客船和商船都在此停泊。另有一处较小一点的博铺港是文澜河出海口之所在,那里主要通行前往沿河各家工厂运送原材料和燃料,以及运出成品的货船,属于专用工业码头。
临高那边满足了钱谦益钱大才子的愿望,在官船前往客运码头靠岸之前,用小艇特别引导它继续向里,到军港区附近转了一圈——立下大功的琼海号如今又返回到那座专用船坞里头了。毕竟不是专业战舰的船体,在经过两个月的连续作战之后,她的机器需要仔细保养,而改造组的同志们也需要对各个改装部分进行检测和评估,以确定他们的改装项目效果如何,是否需要做出进一步调整。
此外,最重要的地方——船上那七门火炮这段时间使用太过于频繁,炮膛磨损严重,虽然还没到报废的地步,但徐慧还是建议将其统统更换掉。反正小高炉就在附近,换下来的炮管要重新熔铸也很方便。
所以大明代表团这时候看到的琼海号恰巧是没了炮管的,就好像一只正在换牙期的老虎。当然,没了牙的老虎依旧是老虎——琼海号那巨大的钢铁船身仍然给了那帮人极大震撼。钱谦益这厮自诩风流才子,还专门让书童在船头铺开案几,拿了纸和笔,说是要把这艘钢铁巨舰的雄姿绘制下来,以流传后世。
想法不错,只是当他真正看到琼海舰的威严雄姿时,这位大才子却是呆立原地一动不动,脖子仰得高高的,连头上帽子掉了都没感觉。好容易才想起要往纸上画点什么,可现代船舶那刚硬挺拔的直线条又岂是一支软毛笔所能描绘,折腾了半天,终究还是叹口气,把宣纸一团了事。

在被钢铁巨舰震慑一番之后,等到了码头靠岸登陆时,那些代表团成员又被镇了一次——这回李明远教授他们倒是专程等候在此,过来迎接了,不过随同一起前来的,还有整整两个营的士兵。
唐健和王海阳各自率领第一与第二营官兵在码头上排成队列持枪肃立,这两支部队都是刚刚在岛外征战回来,经历过实战的军人气质就是不一样。也不用刻意摆什么姿势,端枪往那边一站,腾腾杀气自然升起。
若是对短毛的士兵全无了解,那些明朝官员还未必会受到太大震撼,可偏偏先前在船上时庞雨让他的护卫作过一次展示。当时船上只有两名短毛兵,两支火铳,就已经让那些大明精英们乍舌不已。而此刻,却是有成百上千装备着同样武器的战士肃立在码头边,排列成整整齐齐两条长队,等待着“客人们”从他们中间通过,算是一次小小检阅。
钱谦益不懂军事,对士兵的素质也没什么概念,下船时只是啧啧赞叹两声“好一支威武雄壮之师”,随后便迈着方步大模大样走入这条人肉巷道——也许他还感到很有面子呢。但跟在后面的锦衣卫千户官廖勇却是识货的,一看到那么多精锐士兵站在码头上,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回头指向庞雨身后那两名护卫,愕然道:
“这些…难道他们不是你的贴身家丁?”
先前在船上看见那钱小毛展示火枪威力的时候,廖勇虽然也吃惊,但却并没有太过于在意——能被短毛军师带在身边充当随身护卫的肯定是一流精锐,其装备自然也必定是最好的。短毛能够横扫南洋夷人,必定有几样压箱底的绝活儿,其首脑人物的护卫装备精良,自是理所当然。
在明军中就是这样,最好的装备,最出色的战士,历来都是集中在长官周围。很多精锐战士甚至脱离了军籍,而转为军官的私人家丁——大明王朝的军队往往都是以这类家丁作为核心的。廖勇以为那两名护卫也必定是这个身份,所以后来才提出要比试比试,就是想看看短毛军的核心力量实力如何。
之后听说那两名士兵入伍才不过年把,虽然没好意思再提比试的言语,在廖勇心中就存了几分轻视的念头——你们短毛最精锐的贴身护卫,一年前也不过才是个泥腿子,虽有利器,根基毕竟浅薄。
然而此刻,当他往岸上那么一张望——哎哟妈呀,那上面硬邦邦站着的两排兵,居然个个都跟庞军师后面那两位一个模样?这可就太吓人了!
对于自己的武功,廖勇一向是非常自信的,先前在庞雨面前能够从容自若,主要是他自信完全可以控制住局面,即使那两名护卫手中器械极其精利,他也有把握对付得了。但事后廖勇也估计过,如果这样的士兵增加到四五人,或者被拉开点距离,他就没什么胜算了。如果增加到十人以上,恐怕远远看到就得落荒而逃——当赵翼还在为这火铳解决了传统火绳枪的诸多缺点而欢欣鼓舞时,廖勇已经在考虑如何逃避乱枪攒射的方法了。
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没有,在这种恐怖武器面前任你再好的武艺也无从发挥。一支两支还能依靠灵敏反应闪避下,数量一多哪怕轻功绝顶也只有等死的份儿。
不过廖勇也没太紧张,他相信这样的武器,这样的士兵,即使短毛军中也不会有多少。最多几个首领身边各有三五人,战时集中起来,足够以一敌百了——精锐精锐,只有精华才能充当锋锐,谁不希望拥有一支全部都是精锐的大军,但那根本不现实。
只有真正带过兵的人才知道,要把一群普通人训练成一支能够称得上“熟练”的部队,再给他们配备上不算太坏的武器和衣甲,所需要耗费的精力和财力是何等惊人,更不用说精锐之师了——短毛充其量也就是百多悍匪,裹挟数千人,依仗器械之力,得以啸聚琼州。
——对于自己的判断,廖勇一直很有自信,直到他看见码头上那整整齐齐的两排短毛军。
身为这个团体的“保安队长”,廖勇本应该紧紧跟在钱谦益身后走下跳板,但在下船的时候他却犹豫了一下——练武的人对于危险最是敏感,一旦踏入那群士兵中间,生死恐怕就不再由自己掌握——作为武林高手的某种神秘本能如此告诫着他。
但眼下情势却由不得他不向前走,就连钱大才子都大模大样过去了,自己这个身穿锦衣卫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武人又岂能落后。最终廖勇还是大步向前,行走在两排短毛士兵中间,他的眼神情不自禁就在那些大兵脸上身上四处逡巡,想要看看这些大兵是否货真价实?
——直到现在廖勇心中仍有几分怀疑,觉得短毛可能是为了震慑他们,专门找了些人来做样子。明军中这么干的也挺多,每到军营大校时附近闲汉常常被搜罗一空——都拉到军营里点卯充数去了。偶尔若是有上官来校阅,还要摆上几个阵形演示一番。有些专业顶包的闲汉走起阵势来比军户更熟练,反正只是花架子,经常干这个,又不会上战场淘汰,自然熟能生巧。
廖勇乃是将门出身,和张陵一样世代军户家族,对这些军中把戏极为精通,这次钱谦益带他过来,就是要借重他在军事方面的经验。
不过在和那些大兵对了几眼之后,廖勇却是暗自心惊——要知道这些战士都是刚刚冲到西洋鬼子老巢,把人揍了个屁滚尿流又乖乖投降的。对于这些经历过一场实战,还轻松取得完胜的小伙子们,此刻正是锐气最盛的时候。连西洋鬼子都没放在眼里,对于明朝军人自然更是瞧不起。
此时他们虽然站在那里让别人“检阅”,但这帮大兵的下巴却都高高抬起,偶尔扫一眼经过的那几个明朝使者,也几乎都是在用“睥睨”的眼神观察对方——若不是上头短毛老爷们一门心思想和谈,早他娘的连广州都拿下了,还轮得到你们这帮人来啰嗦?
廖勇一看这眼神就知道了,这些大头兵绝对是真货——这种斜眼看人的剽悍气质只有在战场上连战连胜,迸出一种老子天下第一,胜者舍我其谁的强者气魄后才有可能蓄养出来,一般新军都不可能有,更别说临时拼凑的杂牌。
再看看那些人的武器,和庞军师那两名护卫携带的完全一样。那两护卫的刺刀还插在皮套里呢,这边都把刺刀给亮出来了,就套在枪管上,明晃晃的慑人心目,绝对不是样子货。
“竟然都是…天,光码头上这些,大概攻占两广就绰绰有余了…”
先前在广州时,当地官员就曾向钱大人和他廖千户汇报,说短毛的军力强悍,若此番招抚不成,广州城怕是难保。当时钱廖二人都是嗤之以鼻,心想短毛要真要有这能力还会老老实实窝在琼州岛上?多半是当地官员吓破了胆胡说八道。
然而现在,在暗中数了数那些短毛精兵的数量之后,廖勇倒觉得广州的官员还是太保守了。光码头这边他亲眼看到的,从面前走过去的军队数量就肯定超过了千人。
一千名装备了那种可怕火铳的短毛军!这是什么概念?换了其他人可能还会有抱有幻想,比如钱谦益那种文人。但本就大明军内情了解甚深,又亲眼看过短毛军演示其火铳威力的廖勇,却完全能够想象到一旦双方冲突起来的后果。
要知道,就是大明帝国最为强悍的辽东军事集团——关宁铁骑,根据其首领,山海关总兵吴襄,在若干年后写给崇祯皇帝的一封奏报中哭诉:其核心战力,其实也不过才三千名“敢于效死”的家丁而已。
无论廖勇在后面是如何的感慨万千,前面钱谦益钱大才子却是春风得意——短毛的这些士兵训练有素,随着他的行进,沿途士兵都用目光追随着他,一排排的脑袋整齐随之摆动,直到人过去后才又转为正面平视前方。
钱谦益当然不知道这是现代军队对于接受检阅者的要求,他只是觉得自己很有气魄,连短毛兵都能吸引住——每一个文人骨子里都会有几分英雄情结的,总觉得自己文才既佳,武略应该也不会差。大明朝的文人更是有理由以此自豪——明代的军权一直是掌握在文官手里,武将不过执行者。打赢了那是文臣运筹帷幄之功,打输了自是武将贪生怕死,没有好好执行上头给的方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