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郑芝虎,郑彩等人在内,其他明军将兵看到这幅场景时,脸上都难免显出一些羞臊之色,毕竟那些西洋人是和他们同伙来攻打的。唯有郑芝龙却是神色自若,笑吟吟在那些展品中间穿过,时不时还拿起一件赞叹两声,仿佛这次失败完全与他们无关。
而这边,庞雨等反应灵敏些的这时候都已砸摸出几分味道来,就算有头脑较为迟钝的,也被暗中提醒——大家都不要说话,且看他如何表演。
过了片刻,众人走到一间悬挂国旗军旗的房间,西班牙,葡萄牙,荷兰,以及英国的军旗分别悬挂四壁。郑芝龙抬眼四顾,呵呵笑道:
“经此一战,西洋夷人元气大伤。此后我大明海疆,除了倭人偶尔为患,其它地方当可安享太平。天子幸甚,黎民幸甚啊!”
赵立德并不答话,只是笑眯眯陪在旁边,但解席却终于耐不住性子——听这家伙的口气,莫非还有你们的功劳?
“郑将军专门过来劳军,难道就是为了感谢我们‘为大明’扫平海疆?”
老解特地在“为大明”三字上加重语气,带着明显讽刺之意,可郑芝龙却毫不在意,哈哈笑道:
“正是如此,贵军此战,一举将袭扰我大明海域多年的西夷尽数扫灭,特别是那些红毛番,占我大员,与我郑家亦有私仇。与公于私,郑某都应该过来好好感谢一番…哈哈哈。”
这边众人一时哑然,而郑芝龙竟然还有下文:
“当然了,这也要多亏熊文灿熊大人烛见万里,一收到王总督的调兵指令便胸有成算,令在下出兵从中周旋,将西洋夷兵尽数自巢穴中诱出,方才成此大功。”
这边诸人都是哑口无言之际,只见郑芝龙却是双手抱拳,向着北方大陆方向遥遥一拱手:
“此番大捷,上是仗赖天子洪福,中是依仗贵军善战,这下么…嘿嘿,我福建官兵从中斡旋诱敌,却也算得上一份小小功劳啦。不知诸位先生以为如何?”
一片寂静。
展览馆中呈现了很长时间的寂静状态。
虽然在心里已经有所觉察,但对于郑芝龙说出的这番话,哪怕是庞雨,赵立德等思想最为灵活,头脑最开放的几人也都是目瞪口呆。
牛人…这才是牛人啊!打败仗怕什么,输光了怕什么——嘴皮子翻翻,换个立场,马上从大败一方变成大捷一方。谁说大明王朝的文官水平不行,就这手翻云覆雨的本事,穿越众是拍马也赶不上啊。
呆愣了许久,庞雨才问一句:
“你们这样往上头报…广东那边会配合吗?”
郑芝龙嘿嘿一笑:
“广东那边怎么报无关紧要,反正王总督已是时日无多。关键是贵军这边…只要诸位先生愿意呼应一二,我福建就可以飞马向京师报捷了。”
“晕,还当真打算按大捷往上头报啊?难道就不怕朝廷查明真相找你们麻烦?”
对此郑芝龙只是淡淡一笑:
“国家多事,近年来报到朝廷里的大都不是什么好消息。难得有一次捷报…若是有谁不识相非要去败坏皇上的兴致,不用我们出面,自有人去收拾他——西夷全灭,只要这一点实实在在,就不怕他人攻讦。”
虽说穿越众通晓历史,但对于明王朝内部情况,他们肯定不如人家明朝官员本身来的熟悉了。还没等庞雨再度表示惊讶,赵立德开口了。他是个讲究实际的人,也不废话,直接就问条件:
“要我们配合也可以,不过你们打算付出什么代价?”
“…这个么,好说,什么都可以商量。”
只要你们肯谈条件就好——郑芝龙脸上现出极为欢畅的笑容,心里也是一样。
…
傍晚时分,郑家劳军船离开了白沙码头,郑芝龙带着一批短毛送给他的西洋军旗,军衣,还有若干报废火绳枪,炸膛大炮之类“战利品”,心满意足离去了。
赵立德等人目送他离开港口,脸上表情也很是心满意足——郑家,或者说郑家所代表的大明官府,除了今天送来那批物资外,后面又许诺了不少。而这还并不是主要条件——今后在整个福建地区,或者说只要熊文灿和郑家的能力范围所及之处,都将无条件的,全方位的对他们开放,这才是最让人开心的事情。
“假如我没记错的话,历史上王尊德死后好像正是熊文灿继任两广总督职位吧?他可不象王尊德是个死脑筋,把这家伙拉拢住,以后我们在大陆上的生意就好作多了。”
庞雨兴高采烈向解席等人解释了他们为何要帮老熊一把,此人虽说最后结局不太好,但在最近几年中却是位高权重,整个大明南方地区要数他地位最高。有了这位南疆大员的协助,贸易公司前往大陆发展的步伐就可以大大加快。
茱莉对此很是满意,决定回去后就尽快着手考虑组建福建分公司事宜,虽说当初和本地商户们有过约定:短毛不直接插手大陆事务,但此一时彼一时么。现在这番大好局面乃是他们短毛奋战得来,没理由让一帮本地商人坐享其成。
几人回到城里,却见王璞王介山匆匆走来,隔得老远,竟然向赵立德施了一礼。此举可有些非同寻常——王璞这家伙骄傲得很,虽说内心里已经接受了他们短毛对琼州府的统治地位,但表面上,还总是绷着大明官员的架子,以前从来不肯向他们低头弯腰的。
所以阿德立即跳开,连连摆手:
“哈…你老王的礼我可不敢受,有啥事么?”
王璞却再度深施一礼,方才正容道:
“王某此来,一是为在下至交好友陈元朗求助于诸位先生。二来,也是为诸位先生招安大计献策。”
“哦?”阿德笑了:“说来听听?”
王璞却递给他一份文书。
“在下想把这份书信发到广州去,不知诸位先生是否许可?”
阿德接过,瞄了几眼,脸上现出一丝微笑:
“老王你消息倒是很灵通啊,我们前脚才跟郑家达成协议,你这边居然马上就知道内容?”
庞雨接过书信看了看,也是微微一笑:
“…你想让广州官员也效仿?那可不容易,人家熊文灿能转得过弯来,王尊德却未必啊。”
“此番大战,若是朝廷追究战败之责,其罪已不是王总督一人可以承担。事关两广上下全体文武官员,就算王督再怎么独断专行,也不可能违逆众意的。在下想把这封信直接发到陈元朗手中,有他代为劝谏,应该可以说得通。”
见这边众人还在犹豫,王璞又道:
“无论今后两广总督换谁来做,这下面具体办事的官员终归不会大变的,诸位此时施恩于他们,日后多多少少会有回报…无非顺便的事情,何不高抬贵手?”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于是解席点点头:
“好吧,反正已经答应了福建,你就往广州也发吧,但他们听不听咱们可管不了。”
王璞接过文书,却并不离去,而是又行了一礼:
“在下还有一个冒昧之请,还望诸位先生相助。”
“嗯?”
“就是这文书,如果用普通信使坐船送去,恐怕要十几天工夫,耽误时机,所以…”
王璞犹豫一下,还是咬牙道:
“在下还想请诸位先生帮个忙,用你们那种可以瞬息传递消息的秘术,把这文书立即发到广州去!”
第二百七十章 说服
此言一出,这边人人色变,解席更一把拎住王璞脖子,将他提拉起来,怒声喝道:
“…你从哪儿知道的?还了解多少?”
——关于电报和电话,这里倒并没有刻意隐瞒,有几次还在本地人面前展示了一下和临高那边的即时通讯能力。但是关于广州的情报站却是绝密,除了专门培训出来的几个收发报人员,他们从没向任何本地人透露过广州站的消息。
虽然两脚都离开了地面,王璞却并不挣扎,只是微微笑道:
“在下不过以常理度之而已——诸位既是有那秘术,绝不可能不用来传递军情。这一两年来,举凡朝廷动向,尚未出广州城,此地就已尽数知晓——广州城里定是有诸位先生的耳目,自不待言。”
解席脸色阴晴不定,不过对方说得也有道理——虽然他们在情报站的事情上极力保密,但很多时候,琼州府这边是根据广州传来的消息做出反应,这却属于公开行动,绝定瞒不了人的。
只要稍微有心点的人,肯定就能判断出其中奥妙。所以说“百分之九十九的情报都是从公开渠道泄漏”,这句话绝对是至理名言。
想了想,解席把人放下,哼了一声:
“可以帮你传递消息,不过我们的人不可能公开把电报送上门去,所以你和那位陈元朗之间有什么密记密押,最好说明白了,否则人家不认可不关咱们事。另外,王介山,再提醒你一下——你小子偷偷摸摸画地图,在行政班子里头安插情报人员,这些咱们都看在眼里呢,只不过不跟你计较罢了。可凡事别太过份,如果我们在广州的人员因为帮了你这次而受到损失,肯定是要你负责任的!”
王璞则再度低下头去,深施一礼:
“吾为明臣,自当为大明效力。但这两年来,承蒙诸位先生以诚相待,在下亦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如今我只盼朝廷能招安成功,这样既不负朝廷之恩,也无愧诸位之德…解头领尽可放心,不该打听的消息,我不会去刺探,不该做的事情,更决不会去做。”
见王璞脸上神色肃然,郑重已极的说出这番话来,解席面色稍缓,微微颔首道:
“记住你的话…好,把文件送电报房去吧。”
…
广州城,巡抚衙门。
两广总督王尊德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眼睛直愣愣看着面前桌案上几样东西:一杯毒酒,一条白绫,当然还有一把短刀…
邢祚昌那批人匆匆忙忙在雷州半岛登陆后,讨伐大军实际上已经解散。郑家的船队是连夜赶回福建去,而两广本地军队却死活不敢再坐船,宁肯通过陆路慢慢走回家。所以到目前为止,前方其实并没有什么消息送回来,也没收到切实的败报。
但前线形势还用得着别人来报告么?——人短毛都炮轰广州城了!王海阳他们那一番“好意”没有白费:炮轰广州城那天,王尊德正在他的观景小楼上。港口码头以及珠江水道上的一切,他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事实上,在开战之前,包括锦衣卫周晟,安抚司方文正,以及琼州岛上王璞等亲身和短毛打过交道的人都在劝谏他,说短毛军的战力远远超出常人想象,大明军恐怕不是对手。
但更多的人对于这种说法嗤之以鼻,这其中也包括王尊德自己。他们对于战争的概念依然停留在一大帮人打群架的地步…王璞的信息和密谍探来的消息都说短毛那边不过几千人,这边却有整整三万大军呢!踩都能踩死他们了。
说真的,直到几天前,在看到那短毛钢铁船上众炮齐发的冲天威势之前,王尊德还一直觉得自己是非常谨慎了——不是说短毛精于火器么?那索性联合了西洋夷人一起进攻,以火器对火器,怎么样也能打个旗鼓相当吧?
可结局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是那些反对他征讨短毛军的人,恐怕也没想到那帮髡发反贼竟然嚣张到如此地步——人家两条西洋军船,都狼狈不堪逃到港口里面了,表示投降之意的白旗挂满桅杆,却照样给毫不容情的击沉。直到那时候,这些大明官僚才知道:原来火器之间也是有高下之别的。和短毛军的武器相比,西夷手里不过一堆烧火棍儿…
杀人不过头点地,而那艘短毛钢铁大船却是肆无忌惮在珠江中横冲直撞,为了维护大明帝国的尊严,珠江口两岸的炮台给轰了个七七八八…包括靠近码头的几处军用仓库也在大火中化为灰烬。现在是讨伐军还没回来,若等大批军队回到广州城,连他们的补给都成问题。
但王尊德现在已经完全顾不上考虑军队补给这类“小事”了,尽管先前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考虑,可现在形势却已经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还不知道拜那面“酱油旗”之赐,出征明军基本没有损伤,虽然有逃上岸的西洋人大骂明军和海盗勾结,但在王尊德心目中,连广州港都受到攻击,前方出征部队肯定是全军覆没了。
全军覆没啊——不仅仅是两广,连同旁边的福建,贵州,云南…整个大明南方的机动军事力量几乎一扫而空。这是什么罪责?王尊德本来已经做好准备,若是征讨失败,大不了本人丢官罢职,反正他的年岁和身体状况都到了线。可现在败成这个样子,就绝不仅仅是丢官那么简单了。
“半壁江山啊…南方沦丧,皆吾之过也…”
作了那么多年两广总督,王尊德的战略眼光并不差。本来大明王朝这几年形势就不好,自前年己巳之变,后金兵攻至北京城下后,大明的北方局面可以说是糜烂,陕西又是盗贼蜂起,也就剩南边还安静些。而这一战之后,明帝国南方的机动力量又遭遇重大损失,再也无力应对各种变乱。
王尊德本以为短毛会趁机攻下广州城,照当时形势看那根本毫无难度。不过那帮髡人不知为何却并没有这么干,那艘钢铁巨船虽然嚣张跋扈,在水面上横冲直撞一通后居然就这么走掉了。
但王尊德心里明白,只要那些人愿意,他们随时可以返回来。轻轻松松的拿下广州。就算短毛不发难,若是云南贵州一带蛮族再闹腾起来,当地官员找他要回前来支援的部队,他也无法交差。
“也只有一死了之啦…希望真能一死了之吧…”
王尊德喃喃自语道,虽然这时候就算一死怕也难逃“畏罪自杀”恶名,可好歹算是主动以死顶罪,免得等朝廷发落下来,不单自身难保,连家人都会受到拖累。
其实,就算不借助外力,他的生命之火也差不多要燃尽了——王尊德伸手想要去拿那毒酒杯,手臂却颤抖不已。不知道是因为衰弱还是紧张,好不容易把杯子握在手中,却是泼泼洒洒的,怎么也举不到嘴边。
门口,轻轻的敲门声已经响了许久,此时终于无声无息打开一条缝…然后,在看到屋顶形势后,一个人影惊慌失措扑进来,一巴掌将王尊德手中酒杯,还有桌上凶器统统扫到了地上。
“思公,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来人正是陈耀陈元朗,王璞的至交好友,两广总督身边最受信任的钱粮师爷。他手里拿着一叠纸张文件,正是广州情报站的专用记录纸,上面文字还大都用简体书写——时间紧迫,陈耀都来不及另外抄录一遍,直接就拿着原稿过来了。
虽是被打落了手中酒杯,这位平素最重礼仪的两广总督此时却并没有什么恼怒之意,只是微微苦笑:
“吾若不死,这两广大小官员,恐怕都要受到牵累。元郎,连你也难脱罪责啊。”
“未必!”
陈耀也不多说废话,直接将那文书送到王尊德面前:
“大人请看看这个!”
王尊德心不在焉接过文书,但在瞄到第一眼之后就马上直起了身子:
“鼎如他们还活着?”
“是,我大明军兵,此番几无损伤。”
陈耀面带笑容,只要军队还在,此次出征即使失败,罪责也不会太大——虽然他陈元朗只是个钱粮师爷,却也明白这一点。
王尊德果然气势一整,不再是个寻死老头儿,而又恢复到大明两广总督的威严。
他捧起那文书又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王尊德当然能觉察到这文书来历诡秘,上面的文字缺笔严重,应该就是王璞上报短毛所习惯使用的“简体字”。但现在他没心思追究这些,关键在于这文书上记载的内容,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
不过他王存思为官多年,当然能看出来——这事儿说起来胆大包天,却未必不可行!
“…只是这么干的话,老夫一生清誉怕是要毁于一旦。我这里毕竟和福建不同,那些西洋夷人乃是老夫主动招来的。”
陈元朗低头不语,他知道王尊德最终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比起个人声望,广州那么多官员属下的前途,以及他自己亲戚家人的命运当然更加重要。况且那不过是在西夷中间的声望,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果然,片刻之后,王尊德一拍桌子:
“罢了,反正将死之人,也不用在乎身后之名了。就按王介山之策办理吧…元朗,麻烦你帮我起草一份告捷文书,八百里露布传捷,向南京兵部,还有皇上报喜!”
…
当天晚上,广州城中某处。
“抗议!抗议!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们,我们是盟军!”
荷兰商务代表德鲍尔先生气急败坏拍打着木头栅栏,大声提出抗议。但这毫无作用——监牢外面的中国士兵根本听不懂他的语言,反而充满恶意的瞪视着他们。当他感到不耐烦的时候,竟然用手中长矛向笼子里捅进来,差点把自己给扎伤了——要知道就连那些短毛魔鬼的炮火都没伤到自己呢。
德鲍尔的坐船正是几天前逃到广州港避难的两条西洋船之一,那也是整个西洋舰队中最后两条幸存的船只了,原以为逃进有炮台庇护的港口肯定是安全了,没想到那艘钢铁魔鬼竟然不依不饶,跟着冲进来坚持把船击沉。
好在就在岸边了,船上人员及时跳水爬上岸去,倒是大都保住了性命。不过没了武器没了船,又全身湿漉漉,只能寻求中国“盟友”的帮助。
此前在海上逃跑的过程中,也有被击伤的船自觉形势不妙,冲上大陆沿海沙滩搁浅,以求撤离人员的。这样算下来前前后后大约有两三百的西洋人进入到广东地域。本地的中国人一开始对他们还不错,给他们安排了休息的地方,还给了些粮食和燃料。可这才过了几天啊,就忽然翻脸,趁着夜晚没防备的时候,好几千名中国军人包围了他们的营地,把他们统统关进了监狱!
“你们不能这么做!是你们主动邀请我们来的…背信弃义的中国人!卑鄙!无耻!”
德鲍尔,以及其他一些幸存的外国人,他们原来就很担心会发生这种事情。起初几天,被人善待的时候还庆幸过一番。有些人甚至还酝酿着将来等回到台湾或马尼拉后,再重新拉一支队伍过来,想办法在这里发一笔财,把在琼州的损失补回来。
可到了现在,最坏的局面终于出现,大陆和琼州岛上的中国人果然是串通起来对付他们的!当那些中国人终于显现出狰狞面目时,这些西洋人却只能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词汇,愤怒咒骂着那些无耻的中国人。
可那有什么用呢?
第二百七十一章 “大捷”(上)
北京,紫禁城,大明帝国的核心中枢所在。
已是深夜,皇宫规矩森严,各宫大门紧闭不说,就是火烛也大都熄灭,紫禁城中黑压压一片,唯有乾清宫一带依然灯火通明。
这里便是明朝皇帝日常办公和起居的地方,当今天子朱由检极其勤政,像这样批阅奏折干到深更半夜乃是常事。虽是中夜露重,却仍有许多太监侍卫昂首站立于宫室外廊两侧,随时等待里面一声呼唤,马上为之四处奔走。
此时的崇祯皇帝朱由检虚岁刚刚过二十二岁,登基却已有四年,虽然在后世的历史书中他是个悲剧人物,但在当时,尤其是刚刚登基为帝那几年,朱由检在朝堂和民间的声望都非常高,以至于被称为“圣人出”。
——想想看,从他的曾祖父嘉靖…甚至更早一点的正德开始,明帝国连续若干代皇帝居然没一个正常的:要么是酷爱游山玩水外带封自己做大将军;要么一心修道求长生;要么就是几十年不上朝,还专门跟大臣对着干;再或者就是个短命鬼;到上一代的天启更夸张:居然不管朝政,把一切委于太监之手,自己专爱做木匠!
相比之下朱由检不好色,不懈怠,每每处理国事到深夜,虽然成效如何短时间内还看不出来,可光是这份勤勉姿态,也足以让受够了懒惰皇帝的大臣们激动不已了——熬了好几十年,总算摊着一个“敬业”的皇帝啦!
更何况崇祯上台不久便无声无息解决掉了权势滔天的九千岁魏忠贤,手段干净利落,怎么看都像是个有能力,有魄力的中兴之主。虽然两年前的己巳之变,被东虏打到北京城下,给皇帝的声望带来一定影响。但所有罪责都被指责为通敌卖国的蓟辽督师袁崇焕所承担,在活剐了袁之后,皇帝的“英主”光环总算得以保全。
所以这一时期的崇祯,还不象后面几年那么愁苦。虽然作为一个才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他的鬓角边上竟然已经出现了几丝白发。但总体而言,此时的大明皇帝依然是锐气十足,对未来还充满了信心。
此刻,朱由检才刚刚批阅完一叠奏折,示意旁边小太监抱下去,明日一早就要发往内阁副署。他本人则有些轻松的伸了个懒腰,喝了一口茶水。旁边立即有人端上来一碟桂花糕,说是皇后娘娘知道万岁爷每每操劳国事到深夜,亲手制作了这些小点心,企盼万岁爷多多保重龙体…
崇祯用了几块,眼睛却又落到桌岸旁另外一叠高高奏章上。批阅奏章对于很多皇帝属于辛苦活儿,但崇祯登基时间还不算太久,对于这项工作还没有产生厌烦感。现在的朱由检还好像一个勤劳老农民,见不得地里有杂草。每日奏章,不管多累,必定要处理完毕才肯休息。所以只略微休息了一下,这位年轻的大明皇帝又开始投身于无穷无尽的工作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