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面对着那艘魔鬼般的钢铁战舰,如果这几方能够齐心协力,倒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毕竟对面只有一条船,而这边则是好几百。只要不怕牺牲来个“蚁多闷死象”,琼海号打光炮弹后也只有溜之大吉的份儿。
只可惜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撇开明朝人的想法不谈,就是欧洲人内部,荷兰与西班牙都不肯联合行动,更遑论他人。
拜先前西蒙爵士好心提醒之赐,西班牙的陆军上校与荷兰的商务代表都保住了小命——虽然他们没有接受英国人全军撤退的提议,但对于自身的安危还是十分看重,在那些古怪的防御者面前,谨慎一些肯定不是坏事。
于是这两位先生在天亮前先后返回到自己的座舰上,险险逃过了“雷神”的惩罚。当登陆部队在港口的驻扎地被铺天盖地复仇火焰完全覆盖时,那两人都感到后背阵阵发凉,无论他们信奉新教还是旧教,这时候全都不约而同跪拜下去,以最为虔诚的态度感谢上帝的护佑,让自己逃过一劫。
在海上应该是安全的,那些可怕的东方人似乎并没有海战能力?直到琼海号在晨雾中出现以前,留在海上的西洋人大都做此想法。只是现实却无比残酷,英国舰队的迅速覆灭让欧洲人本就惊惶失措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绝望地步。
都是些老海员了,一看前方那战况就知道大势已去。他们可不比前头的英国舰队,全是正儿八经的海军组成——西葡荷舰队大部分都是武装商船组成,有机会干些私掠行为,但本质上还是一群商人。仗着船坚炮利欺负别人时轻松愉快,可一旦自己沦为被人欺侮的对象,马上就成了一盘散沙。
西班牙人比较实在,指挥官总算还是军人出身,还有顶一顶拼一拼的想法,可荷兰船长们却不管这么多,他们中很多人是采取以船入股的方式进入东印度公司,商船属于自己私有,好不容易才攒钱买来的摇钱树,怎么肯轻易上前牺牲?
甚至没等德鲍尔下命令,荷兰的船长们纷纷扬帆四散,先前西蒙爵士为了炮击方便,把所有欧洲舰船按吨位和炮火射程实行混编,没考虑国籍问题,现在荷兰人率先逃窜,立即将整个船队冲得大乱,纵使有些勇敢船长想要拼死一搏,却也没有了发挥余地。
“呸,该死的荷兰人,果然是一群胆小鬼加白痴!”
西班牙的上校破口大骂,骂归骂,他的旗舰“雄狮号”掉头逃跑可一点都不比别人慢,甚至毫无怜悯心的撞伤了一条小船,也不管那上面还有人在大声求救,升起满帆,撒腿就溜。
转瞬之间,刚才还阵形齐整的西洋舰队就这样彻底崩溃,所有人四散溃逃,居然连一点抵抗的架势都没作出来。如果西蒙爵士泉下有知,大概哭都哭不出了——他率领英国舰队勇敢上前迎敌,虽说是为了让自家舰船能够有时间逃走,但另一方面,也是留存了一丝希望,想要为后方舰队争取一些准备的时间,还想能打上一打的,结果却如此大谬。
眼看实力强大的西洋舰队竟然一下子作鸟兽散,旁边的明军船队也有些不稳迹象。不过大明军好歹是受统一指挥的,而且组成这支明军舰队的主要成员乃是郑氏水军,在这个时代,郑家私军的纪律恐怕比大明正规军还要强一些,郑芝龙没有发话,他手下没人敢跑。
此时郑芝龙正站在明军主帅邢祚昌身后,和另外一大群文武官员一起,面色严肃的注视着西洋舰队四下逃窜的丑态,以及不远处那艘杀气腾腾,正在逐渐逼近的短毛大铁船。
郑芝龙和其他将领一样,大清早就被邢祚昌叫来官船上,原以为仗打到这份上,无非就是考虑该怎么撤兵的问题了。没想到来到官船之后才知道,邢总帅招他们过来不是商讨如何撤军的,而是要集思广益,商议如何继续进剿贼寇!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这句话在大明朝体现的及其明显。大明素来以文官统军,而文官们打仗,首先要考虑的,不是军事问题,而是政治因素。
此番出兵,背后牵扯甚多,从一开始朝廷里就有剿杀和招抚两派意见对立。王尊德执意出兵,固然是押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自总帅邢祚昌以下,无数文武官员的前途命运也和这次剿匪作战的成败息息相关的。
故此虽然这些人也都看到了港口那边的奇观,亲眼见识了短毛的犀利火器,但因为损失大都为西夷,明军这边不过丢了千把蛮兵,根本不放在心上。即使陆上战事不利,这边一帮子文官幕僚还在大扯什么“避其锋芒,击其惰归”,或者喊着要“避实就虚”,主张另外找地方登陆…唾沫星子乱飞,个个仿佛孙武再世,诸葛重生。
——说到底,也就是仗持短毛没海船,威胁不到他们罢了。
郑芝龙等一班武将自然知道他们是在瞎扯,但也不在意,反正到最后如何进军还是要军头们说了算。上面长官可以胡说八道,下面小兵可不会拿自己的命去乱闯,在看到港口那边的冲天火光后,这边明军早就横下一条心——打死也不上琼州地面!逼急了最多来一句“逆风难行,无法靠岸”,你邢总帅有本事自己游上岛去?
这场可笑的军议会并没有持续多久,琼海号的横空出世让那些刚刚还大言不惭的现世孙吴们全都傻了眼。特别是当他们看见主动应战的西夷前哨片刻之后就灰飞烟灭后,刚刚还很热闹的官船甲板上立即变得鸦雀无声,有人甚至闻到一股子腥臊气,也不知是哪个书生给吓尿了。
邢祚昌倒是很镇定,他一直举着千里镜,既观察前方海战,也在注意侧翼西夷船队的动静。当前方海战结束,边上的西洋人又一哄而散之后,邢总帅轻轻放下千里镜,很是不屑的拂了拂袖子。
“前锋刚有小挫,全军竟已溃散,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
听到邢大人冷静自持的语气,周围文武幕僚们心中不有升起一股希望——大人如此镇静,定是有破敌良策!
邢大人果然胸有成竹,只见他从容镇定,迈着四方步走到船舷边上,抬手正一正顶上乌纱,低头拂一拂腰间玉带,面向北边朝廷方向,遥作一辑:
“诸位,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罢。本官上不能剿灭髡匪以报天子,下不能驱逐贼寇以护家乡,惟有一死,也好上报君恩,下对黎民…”
旁边众人一下子傻了眼——难怪你邢老大人这么镇定,原来是打算自杀啊?确实,连死都不怕了,那还有什么事情值得惊慌的?
可他想一死了之,旁人却不这么想啊。
“大人万万不可!”
当即便有人惊惶大叫,但邢祚昌倒是意志坚决:
“本官身为大军统帅,朝廷体统所在,万不能落入贼手受其侮辱…诸位见谅,本官先行一步了。”
说着,这位堂堂大明剿贼军统帅竟然跨过船舷,真要往水里跳。不过他当然没能跳下去——关键时刻,旁边伸过来一条胳膊,也没怎么用力,就往前这么一拦,邢祚昌说啥也挣脱不开。
“郑将军,汝是何意?莫非还要将本官去献于贼寇面前邀功不成!”
拦住他的正是郑芝龙,武将不爱啰嗦,管他怎么唧唧歪歪,随手一扯,就把邢祚昌拎离船边,重又送回到居中太师椅上。这时候郑芝龙才略略低头,叉手失礼道:
“老大人对朝廷的一片赤胆忠心,末将深为感动。只是以末将浅见,局势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哦?”
一听不用死了,邢祚昌马上又端起大军统帅的架子,当然态度温和了不少:
“飞黄将军有破敌良策?”
“破敌甚难,然欲保吾军无恙,末将倒是略有安排,只是恐怕有损大明军威…”
“嗨,这时候还讲什么军威啊,快去做来!”
在邢祚昌的连连催促下,郑芝龙才回头看了看自家部下——郑芝虎,郑芝豹,郑彩等一干人手早就等在身后。
“东西可安排妥当了么?”
“请大哥下令!”
当着一干大明文武的面,郑芝虎等人依然肆无忌惮,公开宣称只听自家老大一人之令,换了平时绝对是大忌,小报告怕是能打到北京城去,不过这时候,当然没人跳出来触霉头。
“那就去吧。”
郑芝龙轻轻挥了挥手,之后依然回到武将班次中,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
片刻之后,明军船队各处响起尖利哨子声,在听到信号之后,郑家水手们纷纷把悬挂在船上的“明”字大旗降下,转手换了一面灰扑扑很不起眼的旗帜上去。
旗帜显然是临时赶工出来的,做得非常粗糙,连形状都不统一:有三角形,菱形,四方形,甚至有些还保留了人体线条——明显是仓促从大褂子拆下来的布料。所有这些旗帜上只有一点相同:那就是在幅面正中,最显眼之处,都用最粗最大最难看的笔画张牙舞爪写了三个大字:
“打酱油”!
第二百六十三章 检阅
大明王朝的舰队忽然集体阵前易帜,着实令前方正在紧密观测敌情,时刻准备大干一场的琼海号上船员们大为吃惊。尤其是当他们看见明军挂出的新旗号后,更是几乎笑掉了下巴壳儿。
“晕啊,明军竟然真的挂出了酱油旗…还以为庞雨他们在开玩笑呢!”
“本来就是开玩笑的吧,谁还指望明军当真和我们互不侵犯?”
下面船员个个抱着肚子狂笑,而王海阳,文德嗣,凌宁等指挥官却是面面相觑——先前琼州府方面把庞雨赵立德两人同郑家约定好的“互不侵犯”信号标记通过电报发送过来时,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搞笑吧?——那竟然是“打酱油”三个字。
当时这几个人已经嘻嘻哈哈笑过一通了,这时候看到明军居然当真把这面旗帜挂出来,而且一挂就是好几百面,其他不知道原委的自然也是一通大笑,可这几位却笑不出来啦。
——大明军真的挂出了求饶的酱油旗,那这边还打不打?
“照我说,不用理会他们,咱们该怎么打还怎么打——先冲乱明军阵型,再去追杀洋鬼子!”
王海阳是个很严肃的人,对于各种恶搞向来不以为然,自然也不受这些因素影响。所以他仍然坚持要按部就班,哪一方威胁最大就先攻哪一方。眼下西洋舰队已经溃败四散,而明军尚有组织,明显威胁更大一些,理应首先打击。
但文德嗣与凌宁却要灵活些,两人对望一眼,脚下都没动。见王海阳脸上显出不愉快的表情,刚刚才下舱检查过船体以及后备物资状况的凌宁咳嗽一声,低声道:
“我们刚才打掉英国人四条船,用了二十八发炮弹,平均一舰七发…”
“…这么多?”
王海阳一惊,不过想想看也是——这边炮手大都是新丁,练手打空在所难免。而且受某本曾风靡一时的架空科幻大作影响,他们这几位新任提督都特别喜欢大喊:“双发齐射”“三发齐射”…最后全舰火炮一同开火,送那位英国指挥官上路的命令还是他王海阳自己亲自下达,这样子玩法不费炮弹反而奇怪了。
“这样的话…”
王海阳当然知道凌宁是什么意思——琼海号上总共才五百多发炮弹,按打一艘船要耗费六七发炮弹计算,他们可以干掉七八十艘舰船。这是一个相当高的比例,可要是面对数以百计的敌舰,却还远远不够。再说,哪怕是出于最起码的谨慎小心,他们也不可能在回到船坞之前把所有炮弹都打光。
“庞雨跟阿德那两个满肚子坏水的…他们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了?”
对于王海阳的疑问,凌宁和文德嗣只能笑着摊摊手——那两人是团队里专门负责搞情报的,当然清楚进攻者的规模。再加上琼海号的载弹量又不是什么秘密,庞雨先前还专门发电报来提醒过…王海阳有些郁闷的哼了一声,他总算能理解那两人的想法了,但还是不太接受这种儿戏般的手段。
不过到最后,这位琼海号的临时船长还是下达了比较理智的命令:
“那就绕过去吧…咱们先专心追击西洋舰,接下来的战斗注意节约炮弹!至于明军…这回先放他们一马。”
这边做出了手下留情的决定,但明军那边可不知道,在挂出了酱油旗之后,大明军的水手和士兵们全都提心吊胆注视着那艘钢铁巨船,这时候只有听天由命了。
在大官船上飘扬的那面旗帜稍微像样点,还有花色绣线描边,不过“打酱油”三个字怎么看也正经不起来。老头儿已经侧目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
“飞黄将军,这面旗号…当真有用?”
郑芝龙在官船上所有人中一直表现的最为镇定和自信,尽管这时候他心里其实也是七上八下的,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
“此乃雕虫小技,略作点缀而已,想我朝廷军马,有大明天威作为依仗,就算赤手空拳,量那些髡匪也不敢来犯。”
邢祚昌一愣,心想看不出这海贼头子倒是颇有作文官的潜质。他心里当然清楚什么大明天威纯属鬼话,短毛要是能被“朝廷”两个字吓住也不必出兵攻打了。可郑芝龙这番鬼话偏偏说得正气凛然,在座众人都是吃朝廷俸禄的,自然不可能去反驳他。
可那面“打酱油”大旗实在过于轻佻,而且他邢祚昌邢大总帅的座椅还正好是在那面旗帜之下,坐下面怎么都感觉不对劲。犹豫片刻,邢祚昌还是站起来,走到船舷边上,装作观看敌情的样子,实则不动声色避开一边。
眼看着那艘钢铁巨船越来越接近,不单单是官船上这些人,所有明军人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些郑家水手得到过吩咐还算镇定,但终究不是所有明军水师都归属郑家所有,那些广东本地的水军就及其慌张,其中有些还是本来琼州府的水军,从海南岛逃到广州去的,对于短毛本就畏惧万分,这时候更是惊恐万状,唯恐被短毛拉了清单。
万幸,当那艘钢铁巨船前行到距离大明船队还有不足一箭之遥的时候,一声长长鸣响,那船头竟然微微调转了方向,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角度,却明显是打算绕过这边的意思。
顿时,明军舰队中一片欢声雷动。从上到下,无论尊卑贵贱,几乎所有人都在欢呼——那面古里古怪的酱油旗竟然当真有用!
大官船上的局面要稳重些,毕竟在这里的都是明朝高级文武官员,不至于失态出声,不过官员们以手抚胸,长舒一口气的样子倒是非常普遍。就连邢祚昌本人,虽然面色如常,可手臂放下来时微微一抖,居然捻断了几缕平时最小心保养的胡须而不自觉,还是后面老家人过来小心翼翼收起——将来要陪到棺材里去的。
官船上的气氛放松不少,只不过,在中国人的团体中,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缺找茬的:
“郑将军,短毛为何看到这些旗帜会逼退三舍?是这旗上有什么古怪,还是郑家人事先与短毛有所勾连?”
…他妈的,这刚把小命保住就想找人推卸责任了?竟然连回师上岸都等不及?果然,这大明朝的官儿不但寡廉鲜耻,还且还蠢得可怕…
郑氏家主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脸上显出一个不知道是冷笑还是愤怒的表情,但却依然沉默,并不搭理那人。倒是邢祚昌的反应很快,闻言还没等郑芝龙做出回应,立刻就脸色一板:
“休得胡言乱语!未虑胜,先虑败,谨慎小心,此乃兵家正道。今日若非郑将军早有妙算,吾等皆为齑粉矣——还不退下!”
郑芝龙这时候才一躬身:
“多谢总帅大人体谅,末将对大明的忠诚,天日可鉴!”
虽然依旧站立原地一动不动,连头都没转,但趁这一低头一抬头的功夫,郑芝龙的眼角已经飞快从发出声音那个方向掠过,暗暗记住了站那位置的几个文武官员——已经搞不清是谁喊的那一嗓子了。不过也无所谓,回头就让兄弟把站这一角的杂碎们全扔海里去,有杀错没放过!…奶奶的,看到老子在邢祚昌面前收敛了几天爪牙,就真当海龙王吃素的?
正在暗自发狠之际,忽听船头瞭望水手一声惊呼,连声音都变了形:
“又…又…又转回来啦!”
——只见那艘钢铁船在海面上划了半个圆弧,竟然又掉头朝这边开了过来,而且非常直接,正是冲着大官船开过来的!
明军舰队这下子都炸开了锅,还是几个郑家水手机灵些,回头一看有些正统大明水军,本来不知道要换旗帜的水师船上犹自挂着“明”字大旗,当即大叫起来,马上引来呼应声一片,就连邢祚昌都扶着栏杆冲那边大喊:
“快换掉快换掉…把大明旗都换了!打酱油!打酱油!”
于是大明舰队中最后仅存的几面日月金龙旗帜立刻被扯下来,甚至连降旗都来不及,直接是割断绳索撕碎旗面。水手们则尽一切努力亡羊补牢:他们匆匆找来布料,或是脱了布褂子就写上打酱油字样,有些小船上仓促找不到笔墨的,干脆去舱里拿来酱油直接泼在布面上…
又是一大片花花绿绿的酱油旗升起,现在整支大明舰队都在不折不扣打酱油了,也许正是这番努力起到了效果——那艘可怕的钢铁巨舰在靠近以后居然没有开炮。这边当然打死也不敢首先开火,当然打了也没用。
眼看着那铁船距离这边官船越来越近,这边船上负责管理火炮的武官忍不住悄悄凑过去问上司:
“要不要开炮?”
“放屁!没看见他们炮口都向着天吗——绝对不许轻举妄动!”
到这时候郑芝龙也顾不上装忠臣了,还没等邢祚昌开口就急赤白脸的颁下了死命令。但邢总帅只是看了他一眼,很识趣的一声没吭,于是所有人都一动不敢动,眼睁睁看着那艘大铁船开到距离这边大官船仅仅十多丈远的地方…然后,船头一摆,这艘古怪的大铁船竟然从大明舰队正前方轻轻掠过,就好像威严的将军检阅士兵一样,紧擦着明军鼻子开了过去。
第二百六十四章 喜剧,惊悚剧,以及悲剧
大约两周之前,大明的水军从广州港出发时,曾经信誓旦旦,定要将占据琼州府的髡匪一举歼灭。
就在刚刚不久之前,即使看到登陆部队全灭,军中依然有人叫嚣着要杀上岛去,收拾那些胆敢冒充朝廷名义收粮收税的短毛——最多换个地方登陆。
然而现在,当真正有一艘属于短毛的舰船出现在大明朝的讨伐军面前时,整支明舰队却仿佛一群受惊的小鹿,在慢慢踱步过来的大老虎面前瑟瑟发抖。
双方距离极近,近到琼海号航行时泛起的浪花甚至将木制大明战舰推的上下颠簸,不要说火枪火炮了,就是明军随便丢出几根火把,大概也能扔到对面船甲板上。但大明讨逆军的数百军船却无一敢动,眼睁睁看着那艘钢铁怪物大模大样从他们面前水域缓缓滑过——嚣张无比,但同时也压迫无比。
“他们…他们这是想干什么?”
大官船上,讨逆军总帅邢祚昌惊惶问道,难道还是逃脱不了被俘厄运?那还不如刚才就投水自尽了。
郑芝龙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但总体上,还是保持了比较镇定的态度,不愧是南海首屈一指的大豪:
“不清楚…也许是想炫耀军威吧,他们的火炮并没有朝向我们。”
双方相距那么近,这边眼力好点的甚至连对面船上的铁板缝和铆钉都能看清楚。虽然大部分东西都不认识,但从对面战舰上那古怪圆形塔巢中伸出的几根黑洞洞金属管子,这边所有人都能辨认出来——那绝对是火炮!
好在那几门大炮都高高朝天耸立,表明那些短毛似乎并无恶意,这个发现让明军上下都松了一口气。既然生命没有危险,大明的文武官员,兵丁水手们终于可以好好观察一下那艘传说中的大铁船,用自己的眼睛去证实——所有关于短毛的传言,都绝非虚妄。
一切都是用钢铁制造,包括甲板和船栏杆,即使有些非金属材料,在统一的铁灰色油漆之下,那些明朝人也认不出来。
“真的是一艘钢铁之船!…竟然完全用纯铁打造,这要耗费多少铁料和人工啊?而且还不沉,不锈,无风自动…”
郑芝龙和他几个兄弟几乎要扑到船舷外面,用贪婪无比的目光注视着琼海号缓缓从面前驶过。郑芝虎以前见过这大铁船一次的,但这时候他的眼神也一样灼热:
“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以前明明没有那么多大炮的,真是被改装过了…难道那些人说的都是真话?…真有什么东西能在天上飞?”
即使是对于海军海船没什么概念的邢祚昌,这时候满眼也只剩下惊叹:
“虽是奇技淫巧,却也颇为可观。若是此船能为我大明所用…天下无敌矣!”
无论各人有什么样的感悟,那大铁船我行我素,缓缓从明军阵前掠过,既像是检阅了明军舰队,也好像把自身放到大明军面前好好展示了一下。
之后,它总算没再搞什么危险动作,一扭屁股径直冲还没逃多远的西洋军舰队追过去。铁船上的火炮开始嘎嘎嘎慢慢放平,一副又要大开杀戒的样子。
不过这一切都和大明军无关了,望着那艘钢铁巨船远去的背影,邢祚昌,郑芝龙等人都感到后背凉飕飕的,全被汗水给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