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百零二章 英雄绝唱(上)
范伯的话始终在少伯耳边回响,他不禁开始怀疑,或许之前做的一切果真都白费了,他越是凸显曹值的才华横溢狂放不羁,越是得不到曹操的喜爱,不过既然曹操欣赏仁爱之人,他现在改变辅佐曹值的政策,也不晚吧,便突出他的“仁”、“孝”罢了。
路上,他却巧碰见了杨修急急走着,于是上前打招呼:“德祖,这是去哪?”
“呵呵,是少伯啊,我正欲去见七公子。”杨修停住脚步,朝少伯笑笑。
“正巧,我也正要去。”杨修竟也要去见曹值,那么正好顺路了,少伯想着,便乐呵呵的欲同杨修一起过去。
哪料,杨修的脸色却微微变了,只拱手笑道:“我本无事,既然施祭酒要去与七公子商讨正事,我还是改天再来吧。”
嗯?少伯一愣,他刚刚不是还说要去找曹值么,怎么自己一说要去,他就不去了?罢了,随他去不去吧。于是他也拱手:“好,既然如此,德祖请自便。”
杨修略略颔首,转身便走了。
奇怪的人。少伯心中想着,迈步找曹值去了。
此时曹值正一边饮酒一边赋诗,几杯酒下肚,已口占得一首诗:“吁嗟此转蓬。居世何独然。长去本根逝。宿夜无休闲。东西经七陌。南北越九阡。卒遇回风起。吹我入云间。自谓终天路。忽然下沉渊。惊飚接我出。故归彼中田。当南而更北。谓东而反西。宕宕当何依。忽亡而复存。飘飖周八泽。连翩历五山。流转无恒处。谁知吾苦艰。愿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糜灭岂不痛。愿与根荄连。”
“好诗!”少伯拍掌入来。
“呵呵,是施先生。”曹值站起身,笑道,“先生喜欢此诗?”
“喜欢。”少伯点头。
“呵呵,还请先生雅评。”曹值颇有深意的看着少伯。他平时只知少伯对治国理天下很有一套,却不知他诗词曲赋如何,这次是个机会。
少伯的诗词功底倒也不容小觑,虽说他赋诗只能算个中等水平,但在春秋被范伯逼着倒背诗经,赏析则是绰绰有余的。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了起来:“说到‘评’,则不敢,只说说我的一点看法吧。子建此诗看似咏物,实为喻人。你叹转蓬随风远飘扬,何时归故乡,却实是在叹息自己的命途。虽飘离,却是忽亡而复存。子建呵,你莫非…已看出什么了?”曹值的诗如此悲凉,难道,他已知曹操不会立他?
曹值听完少伯的分析,呵呵一笑:“先生果然洞测人心。实不相瞒,如今虽有许多人跟随我,我却仍能感受到父亲对二哥的喜爱。呵…我不懂,不懂啊!”
他这么一说,少伯心中更是一阵颤栗。看来,之前走的路果然错了,曹操并非喜欢优秀的儿子,他喜欢的,是宽宏大量却有政治手腕的儿子!那么,从现在开始,他要替曹值转型。
“子建…”少伯想了片刻,开口道,“我想,或许你可以‘输诚’。”
“输诚?”曹值挑眉,“我懂你的意思了,只是,这样有用么?”
“不妨一试。”那日范伯对他说的话,让他几日都无法安寐,今日终于下定决心来转变对应之策。
“好,我就听先生的。”曹值点了点头,心中也思索起来:或许“输诚”,真的有效呢。
此刻,门外回廊中,杨修却兀自躲着,在听到少伯的建议后,他蹙起额,面容也紧了起来。如果是这样…他,必须做点什么了。
少伯退出门时,丝毫不知杨修正躲在背后,只大步朝外而去了,心中思索着,茜茜的信也该到了吧,不知她又有什么点子呢?刚想到此,便见夫差府上的小厮匆匆跳下了马来,喊道:“舅老爷,夫人从江东来的信!”
呵,这么巧!少伯笑道:“多谢,辛苦了!”便上前接过信,递给他几两碎银。
杨修本是见少伯出来,以为无事了,便欲回房,却忽然听见有人对少伯说有从江东来的信,忍不住,好奇起来,轻轻踱步尾随了去。本来也就是那么随意看一眼,哪知那少伯却四下里打量起来,像是接住了什么烫手的东西,脚步忽然加急,朝前赶去。
杨修暗暗奇道:莫非少伯也有什么秘密?他盯着少伯前去的方向,眼珠略转,有了打算。
丝竹声柔柔响起,舞女素手撩起薄纱,玉足轻轻点地。
酒杯碰响之时,刘备笑道:“多亏了军师,否则江陵归江东矣。”
诸葛亮摆了摆手,眸中笑意盎然:“还要多谢子龙的舍命相随呵。”
“哪里,都是军师神机妙算!”赵云慌忙起身,端起酒盅。
“呵呵…”诸葛亮示意他坐下,“子龙不必过谦,此次借得荆州,乃是大家的功劳,并非亮之功也。若非主公勇闯东吴,江陵又岂能归我等?”
“哈哈哈!”刘备摇头笑道,“好,好,好,既然是大家的功劳,我们一起饮了这杯吧!”
诸葛亮默然颔首,举起酒杯。
“不可——”楚楚忽然冲了进来,急声制止。
“黄夫人?”刘备蹙眉,看向诸葛亮,心中有些不悦。
“刘使君,月英唐突了,只是孔明尚未痊愈,不宜饮酒。”楚楚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诸葛亮发热许多日了,尚未褪去,最近肠胃也开始不适,怎能饮酒呢?
“哦?”刘备抬眼看向诸葛亮,“军师莫非身体不适?”
马良此时也起身道:“回主公,为了江陵之事,军师两日两夜不曾歇息,恐是受了累,也受了寒。”
“真有此事?军师为何不早说?”刘备大骇,站起身来走到诸葛亮身前,“军师应当保重身子才是!既然不适,速速回去歇息。”
“不成!”张飞在一旁却没头没脑的开了口,“军师如何知道江东会让出江陵的?要说明白了俺才让军师走。”
“三弟!”刘备转身喝道,“军师身体不适,国事须改日再谈!”
“呵呵…”诸葛亮笑着扳过了刘备的身子,“主公,亮只是偶染风寒,不碍事的。既然三将军想知道,亮也可以道来。”
“是么?”张飞瞪大眼睛,喜道,“快讲快讲!”
刘备正要阻止,诸葛亮却伸手示意不妨,缓缓说道:“周瑜并非寻常人,他用一年时间打下江陵,不会琢磨不出此间厉害,此人心深,思索也快,多奇计,他必然想趁此机会一举夺得荆州,便会献计软禁主公,反攻我等,但鲁肃此人稳重,心思缜密,小心谨慎,放眼大局,必然不敢轻易软禁主公,恐给江东带来无妄之灾,而此刻主公屯兵公安,给鲁肃施加了无形的压力,出于联刘抗曹的目的,他定然劝孙权借出江陵,甚至让出江陵,以为权宜之计,将我等推到抗曹的一线,如此一来,以周瑜的狂放,必然心中不忿,此后反水也说不定。如今我等已借得江陵,大可将计就计,真的拿下江陵。”
张飞思索半刻,忽然拍案而起,大笑道:“军师果然谋略过人,那么将计就计的事情,就交给军师了!”
“呵呵…”诸葛亮笑笑,轻摇羽扇,“是,三将军!”
“好了好了!”刘备敛容,喝退张飞,对诸葛亮道,“军师快回去歇息,莫要累坏了身子。”
“这…”诸葛亮略收眉鞘,欠了欠身,“主公不必挂怀,只是区区小恙,但既然主公坚持,那,亮告退了。”
“去吧…”刘备挥了挥手,“军师可是我的全部头脑呵!”
楚楚已迫不及待的拉了诸葛亮出来,嗔道:“自己的身体不必注意么?若要天下皆春,若要匡复汉室,若要让黎民百姓都安安稳稳,你便不该作贱自己!你一具身躯便关系到汉室安危,你就不好好想想么?”
“知道了。”他无意多说,不着痕迹的挣开了她的手,朝前走去。
远处,水色玄冥。诸葛亮临风而立,眺望对岸。呵,茜茜,也正关心着天下大事吧…若周瑜能反水降刘,倒不失为一件美事呵!这么想着,他微微笑了。这一次,周瑜可会心怀不满,可会有所动摇?呵,等吧,等吧…
战场上,烟砂弥漫,血溅绫罗,一颗颗人头如一叶叶枯草倏然飞出,猩红的液体印入张牙舞爪的空气中,如同嗜血的魔鬼。
姜冏高高坐在马背上,一脸枭然,看着叛乱的羌族与戎族军队,眼中寒光与火光并存,那一柄长枪横指天空,白马嘶鸣,在尸体中冷冷踏过。
虽然战争比想象中难打的多,城也快被攻破,姜冏却丝毫不放弃,脸上的咸腥一滴滴落入口中,他却仿若不觉,一双深眸定定盯着围住的叛兵将领。
白马,已被血色染红,眼中的世界也变得扎眼起来,那刺鼻的腥味渐渐扩散,许多士兵忍不住,竟降了敌军去。
“敢降者斩!”一声怒喝自姜冏口中冲出,但却仍无法制止叛逃的士兵们。
“哈哈哈…”叛兵将领得意的笑了起来,“姜冏,今日任你如何勇猛,也逃不过我们的手掌心!”
“哼哼…”姜冏扬起下巴,不屑的别开了眼,“匹夫何须狂妄,要战便战,莫要多言!”
那人一夹马肚,“呵”的长啸一声,举着双锤直向姜冏奔来。
姜冏丝毫不退让,待到那人奔至眼前了,才忽然立马,一枪刺入对方胸膛,快如闪电,让人防不胜防。血,冲天而出,洒落在尸体周围。
对方的气焰一下消了许多,却仍有不怕死的勒马朝姜冏而来。
姜冏见对方眼中气息发虚,手中长樱不稳,口中轻“嗤”一声,蓦地大吼着急速向前。那人吃了一吓,未及与姜冏过招,已兀自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姜冏手起枪落,便将那人头活活从身体上剥离。
叛军皆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失了士兵的姜冏仍然如此勇不可当,一个二个噤了声。忽然不知何人,在角落拈弓搭剑,倏地朝姜冏射去。
姜冏岂能不知,只轻巧闪身,那剑被从他左边擦了过去。
然而——“啊!”一声惨叫,自姜冏身后传来。
姜冏急急回头,惊见方才那一剑竟射中了观望战事的郡太守!幸而偏了一些,只在左肩。
叛军见状,抓太守的呼声大起,全都一拥而上,朝那动弹不得的太守杀去。
“太守!”姜冏策马急驰,挥舞着长枪左冲右杀,硬是赶至了太守身前,一个俯身,已将太守掠到马上,自己则坐在他身后,全力保护他。
“放箭,射太守!”叛军一时聒噪起来,夺城的声音超过了杀姜冏的声音。
姜冏却哪里肯依,一边护着受伤的太守,一边快速挥鞭。他本不愿逃,可此刻,太守的安危尤为紧要呵!
哪知,那白马本已疲惫不堪,如今又身中数箭,只听“咚”的一声,轰然倒下。
姜冏与太守自然也随之摔落在地。姜冏顾不得去怜惜那一匹新得的白马,只匆匆检查太守的伤势,在万般无奈下,负起了太守,徒步往前跑去。
可是,人的两条腿,又如何敌得过马匹的四条腿与箭矢齐发。
一刀,砍在了姜冏的左肩,血,喷薄而出。
又一刀,砍在了姜冏的腹部,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箭,一支、两支、三支…支支扎在了姜冏的盔甲上,血液,顺着箭头,汩汩涌下。他,却紧咬嘴唇,死死护住太守,站立不倒。
终于,他抢到的一匹马,但,已无力翻身。
左手,上下挥舞着长枪抵挡乱箭如雨,右手,用尽全身力气将太守抱上马,随后狠命一踢,那马扬起前蹄痛嘶一声,撒开蹄子突围而去。
笑容,苍白如雪,却在最后一刻,了无牵挂的绽放。
刀,枪,剑,再不留情的洞穿了他的脖颈,胸膛,腹腔…
天,飞速旋转,周围的花草树木,都已由大红变为昏黑。
“轰”——他倒地的瞬间,低喃出了两个字。
只是,任谁,也听不到了。风如此轻声的呜咽,已将这两个字同化了去。
一个平静的小村庄中,一妙龄女子抱着婴孩,正极目远眺,似在等待,什么人的归来…

第一百零三章 英雄绝唱(中)
烈日中,旌旗飘扬,铁骑下的扬尘遮天蔽日,施茜一身男儿装,高高坐在马上,似模似样的握着长枪。这一刻,她竟有些兴奋,恍然便觉得自己本就是一名战将,从此长戈战马,鹭甲铁衽,驰骋沙场,纵横莫当。
在出发前,夫差专门教了她许多日的骑术,如今她不仅能驭马,还能在马上左右活动了。最开始学骑马的时候,施茜还真有些不习惯,在现代只学过自行车,却还没学会,如今来了个非机动的生物交通工具,还时不时发发脾气,真个让她有些担心。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夫差果是一个好老师,从送跨、腿夹马、腿蹭马一直到勒绳、起鞭、手拉等等,都是教得尽心尽力,无微不至。如此,过了些个时日,她竟然驾起马来如履平地了,这个飞跃让她自己也欣喜不已,只不过一开始跑一场马下来,总是浑身酸痛不已,然而,每日苦练,两腿生了茧,也就完全习惯了。为了自己的孩儿,还有什么苦不能吃呢?
此刻,她看着一脸肃然的夫差,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副将也威风凛凛起来。出发前,夫差曾叮嘱她:这次只不过是去南郡做准备,路上不会有危险,若是一旦有了危险,便要她乖乖的躲在他身后。施茜那时正欣赏着自己的军装,便如同回到孩提时代般连连点头,兴奋道:“知道了,知道了。”夫差看惯了施茜淡定沉稳的一面,如今忽然孩子气一回,他竟看痴了去,更是紧张的将她揽入怀中,连声道:“千万要注意自身安危。”
想到此,施茜“噗哧”一声笑了。不过就是去个南郡做做样子,能有什么危险呢?
夫差却不放心的盯了施茜好一会,才下令出发。一路上,队伍严整,每个人都守着军规丝毫不犯,不论是溢满朝露的清晨还是天色朦暗的黄昏,都无人显出恹恹之色,自然也包括施茜。不过她倒是这军中最斗志昂扬的一个,许是为了她的孩儿吧。
夫差眯起眼眸,看着一旁的施茜,心中悄悄笑了。想不到他的夫人穿上军装竟然如此英武挺拔,俨然一个英俊飘逸的将领,只可惜,没有杀气环绕。以前不曾料到她的天赋还不错,若是学起武来,料想也不会差,毕竟她有些舞蹈功底。
正想着,天色已完全暗了,若在平常,夫差定要拉着将士再走个三五里路,可如今他身旁可是个精贵的夫人,使不得,使不得呵。于是,他大手一挥,下令扎营歇息。
夜晚,露水凝香,郊外的空气格外清晰,施茜啃着野鸡腿,尽力做出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夫差在一边看了不禁好笑,像她这样一个一直养尊处优的女子,如今跟着军队行路,倒还乐此不疲。这女子,又让他讶异了一回。
施茜抬眼,对上夫差的目光,微微一笑。呵,自己如今这副样子,他肯定是见都没见过吧。春秋的时候自己以最妖娆的面目出现,如今,却好似一个男儿。
吃罢饭,施茜小心翼翼的开始扎营。幸好她幼时参加夏令营扎帐篷的记忆尤为深刻,在古代学起来也便快,现在自己扎营是完全没有问题了。
将军的营帐与副将的营帐隔得很近,夫差也就极尽各种理由与施茜谈论军事,直到不得不歇息的时间,才放施茜回帐。夜里,夫差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抡一柄铁枪,跑到施茜帐外守了许久,才复又回帐歇息去了。
第二日,晓色云开,将士门整装待发,而施茜更是神采奕奕,想到离自己的孩儿又近了一步,便心中欢喜。此时,夫差已书好一封信,让使者快马加鞭送与刘备,告诉他自己将去江陵作客,到时可小叙旧情。
施茜看到夫差给刘备的信件时,心里打起鼓来。这信的言辞明显有些暧昧,在这样的情况下,夫差这么说岂不是在利用刘备的情感,暗示他自己想“反水”么?不过…要去江陵抢回孩儿,也只有此法了。若诸葛亮也看了此信,他…会不会受骗?若他发现自己去只是为了抢走小主人,可会以为自己在利用他们?呵…可是,为了孩子,只能如此了呵!她轻叹一声,闭上眼,暗自下定了决心。
诸葛亮拿到此信的时候,心中只一声闷响,如同一个细小的铜锁,忽然开启。周瑜竟说要“小叙旧情”,难道自己的猜测不错,他果然欲要反水?但,此事绝不能凭空猜测,须计划周密才是。在向刘备提及此事后,刘备点头说,他将派人查看周瑜妻小可在军中,若是妻小在,则很有可能是反水。如此,几个密使便被派了出去,悄悄沿路打探。
此时,夫差府中却阴风乍起,灵巧的房中,那张面皮被静静的搁置在桌案上,枕下的一封封信,第一次裸露在外。殷红的地板如泣血的玫瑰,一瓣一瓣诉说着自己的悲凉心事。
灵巧披散着头发,在窗边笑得凄厉,一双眸子,射出凛冽的寒光。
然而那张脸,已不能被称为灵巧了。那——分明不是灵巧!
“哈哈哈…”笑声萦回在房中,虽不大,却足以让花草树木均不寒而栗,“周将军,枉我用自己的死来博得你的爱,如今…你却走了么?你当我不知道么,呵,你当我不知道么…”
近似抽搐的低笑从房中缓缓渗出,如同阴霾一般笼着整个将军府。而那些家丁们,早已躲回自己房中,口里念着“阿弥陀佛”,不停的烧着香。
他们已不是第一次见到此类灵异现象了,正如秋儿所说,每个人都对灵巧礼遇三分,并不是因为她曾收到周瑜的宠爱,而是…她不干净。按理说,一个曾飞扬跋扈的丫鬟失宠,应是被大家反过来整的对象才对,灵巧在府中出入竟如此自由,早就让施茜觉察出不对了。只是,这一次施茜同夫差一起出兵,却刺痛了灵巧最深的那根神经。
现下,桌上摆满了灵巧记录的时刻,鲜红的字迹触目惊心,比如“腊月十三,夫人自柴桑去江陵”,“元月初二,夫人于馆驿中谒见诸葛孔明先生”,等等。如此清晰,毫厘不差。
原来,她神出鬼没,其实并非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而是…她以为施茜是刘备派来的细作,于是在竭力搜集证据!她早就怀疑了,她在看见诸葛亮与夫差握手的一刻,脑中浮现的是施茜与诸葛亮满面痛楚的那一幕,她,在那一瞬心惊肉跳的想着:莫非,夫人是刘豫州的人?要不然,夫人为何会不顾一切从柴桑赶去江陵,甚至将孩子也丢在了那?便是从那时开始,灵巧悄悄的留意起施茜的一举一动,就连那一次施茜偷偷去诸葛亮的馆驿,她也跟了去。只可惜,她还未等到夫差杀出,便愤慨的走了。
每一条记录,她都写了两次,一条留给自己,一条拿去给大乔,作为备份。她总想着,待事情清楚了,她便要同夫差讲明施茜的身份,却想不到,夫差竟携带施茜走了!她就算再不堪,也懂得将军带着妻子离开意味着什么!
此刻,她再也忍不住,凄惶的笑声撞击着滚烫的泪珠,四下飞溅,破碎激荡。
她“嚯”的一声站了起来,匆匆忙忙的揣好所有的记录,抹了一把眼泪,自言自语道:“周将军,你不能走…我要让你看清夫人的真面目!你不能降刘,你要回来!”这么说着,她竟就披头跣足的冲了出去。
一路上,她的黑发顺着风高高扬起,衣裙鬼魅的荡在树丛间,仿若游吟者的低泣。
乔国老府前,一家丁见到灵巧,忽然两腿发软,顷刻间,晕过去了。再来一人,只来得及喊一声“鬼”,便哆嗦着跑了回去。
直到——大乔出来。
大乔见到灵巧,先是狠狠一震,俄尔,艰涩的笑道:“我…就知道…”
灵巧朝她点了点头,将手中记录全部交与她,道:“关于我的事,以后再谈,现在,我只想说,周将军…可能叛变了。这里,是所有的证据。替我跟踪夫人的小厮可作证。”
“周将军叛变?!”大乔一愣,“不可能,我听说他正准备去打西蜀。”
“可…”灵巧嘴唇轻动,泪水已不可抑制的汹涌滚落,急喊道,“他…带走了夫人!”
“什么?!”大乔紧蹙眉头,思索了起来,“不可能啊!他一向忠心耿耿,与桓王可有着升堂拜母的关系呵!”
“可他不是失去记忆了么?反水也说不准呵!”灵巧急了起来,抓住大乔的手,道,“你知道我多爱他的,你知道的…求你,不要让他走,让他回来!”
“这…”大乔犹疑片刻,点了点头,“好吧,我就把你的这些记录拿去给周泰将军瞧瞧,看他怎么说吧。”
“好!”灵巧此事犹如在泥沼中抓住了救命的绳索,又是哭又是笑,“好,此事…便拜托了!”
后堂中,孙权毛发倒竖,一双绿色的眸子火色翻滚。忽然,一掌拍在了桌上,喝道:“他敢!”桌上的纸张因掌力而纷纷飞起,血红的字体将空气染色。
周泰慌忙欠身道:“主公息怒,末将以为,我们是不是该多问一些人,才好下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