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玉儿听得一乐,敢情这越丑越作怪的女人叫“董施氏”,可真应了那句“东施效颦”了。
“东施”瞥了一眼常玉儿,见是个俏灵灵的大姑娘,知道把自己比下去了,心下就先有三分不喜。她不理常玉儿,拿眼睛一扫驼队,就看到了一身书卷气的古平原,连忙凑过来道:“看这位大概是老板吧,怎么称呼啊?”
“哦,我姓古。”古平原受不了她身上那股浓浓的香粉味,往后略退半步,“驼队要备粮草,人要带干粮清水,我们要在这里住上一夜,明早出发。”
“知道了,都有都有,我让我们当家的去办,明儿一早就备好,准误不了事。”“东施”笑吟吟道,有意无意靠近了骆驼,伸手去摸货袋。
“哎,这是咱们带的货,碰不得。”刘黑塔看这一批货看得极严,用马鞭一拨那女人的手。
“东施”讪笑着点点头:“那我去给各位准备吃食,少陪了。当家的,你来安排几位住下,别忘了烧热水伺候着。”说完转身走进里屋。
这客栈不大,伙计们挤一挤,三五个住一间房,连堆杂物的房间都腾了出来,这才够住。古平原与刘黑塔,老齐头与孙二领房各自一间,轮到常玉儿时,“东施”跑了出来。
“大妹子,那些大男人睡来睡去的床铺哪是姑娘家睡得的。干脆到我房里睡,我们两口子睡到客房去。”
常玉儿本就嫌房间不干净,想着掌柜的房间说什么也要比客房好些,忙不迭地应了下来。她同意,众人自然也就没有二话。
等全都安顿好了,再吃完饭,天色就已经大黑了,有那贪睡的伙计甚至已经打起了鼾声。“东施”的丈夫也就是那姓董的厨子进到客房,一见老婆就皱起眉头,埋怨道:“你怎么想的,让我连夜去备草料,这明明来了财神爷,怎么不借机多留他们两天?”
“财神爷?你别做梦了。几份草料,几个店钱就叫财神爷了?真是眼皮子浅。”“东施”白了他一眼。
“你不是又想……他们人可不少,这事儿可做不得!”董厨子一愣,旋即压低了声音。
这家店其实是半白半黑,“东施”两口子逮到落单的肥羊从来没放过。只是古平原他们是一大帮的驼队,人多势众,董厨子担心羊没吃到,反倒崩了牙。
“猪脑子,这驼队有什么好下手的。隔老远就闻得出来,带的都是药材,就是弄到了,怎么脱手?”
董厨子糊涂了:“那……那你是想要……”
“你不是总合计着不想在这儿小打小闹,想投奔一百里外黑鸦岭的廖魔王吗?”
“这事儿我说了好长时间了,你不是不同意嘛。”
“那是因为没有好的见面礼,上了山难道当小喽啰去?老娘可不干。”
她见丈夫还没明白,指点着说道:“你看这伙人里面不是有个小浪蹄子?长得别说还真水灵。廖魔王三个月前死了老婆,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个如花似玉的压寨夫人。”
董厨子恍然大悟,翘起大拇指:“老婆,真有你的,这招行。不过咱们怎么把人带出去呢?”
“说你是猪脑子,你还真是比猪还笨。”“东施”一指楼下,“你以为我为什么把她安排到离大门最近的房间?我方才已经把那窗插弄松了,等夜深人静,你翻进去,用蒙汗药把人一蒙,神不知鬼不觉。这破客栈咱们也不要了,带上细软银子,套上马车直奔黑鸦岭。不用多,只要半个时辰之内没人发现,那就万事大吉。”
“好!”董厨子歪着嘴一笑。
驼队众人赶了将近十天的路了,好不容易有个安稳地方落脚,个个睡得是顺心畅意。按惯例,驼队不管住在什么地方,都会安排人守夜,可是董厨子用了两瓶好酒将守前院的伙计诱到后厨灌倒。如此一来,前门便是畅通无阻了。至于在后院看着药材的伙计,哪里想到前院会出这样的乱子。
三更天刚过,“东施”两口子就蹑手蹑脚套好了车,把大门的门闩卸下来。都准备好了,这才把常玉儿那间房的窗户撬开,董厨子一扳窗框,身子一纵轻轻落下,人就进了屋里。
常玉儿几日劳顿,也是累了,卧在床上香甜安睡,丝毫没发觉屋里进来了恶徒。董厨子借着月光一看,这姑娘眉清目秀、双颊带晕,真是个睡美人。他心里想,把她献给廖魔王去折腾真是可惜了,不过立了这份大功,我非弄个副寨主当不可。
他心里做着副寨主的美梦,从怀里拿出撒了蒙汗药的布巾。刚想动手,忽然又想到,这把人一扛出去,就在那婆娘的眼皮底下了,这么漂亮的人儿连碰都没碰过岂不可惜?想到这儿,他又动了色心,大着胆子将手从被子里伸进去,奔着常玉儿的胸前就摸来。
这是他色迷心窍糊涂了,其实他先把常玉儿蒙倒了,再怎么胡来,常玉儿也是无可奈何。不过他没这么做,直接就霸王硬上弓,手一伸进被窝,常玉儿就是睡得再实也不会没有感觉,一睁眼发现一道黑影弯腰站在窗前,顿时吓得魂都飞了。
“啊!”常玉儿刚喊了半声,董厨子反应也不慢,一见姑娘醒了,抬手就把蒙汗巾捂在她的口鼻上。常玉儿伸手去扳却哪里扳得动,没一会儿就身子瘫软昏了过去。
“你怎么把她弄醒了?”“东施”从窗口伸头进来不满道。
“行了,行了,你就别说了,赶紧把人弄出去。”董厨子把常玉儿用大被一卷,两口子一递一抬,就要把常玉儿装上马车。
这真应了“东施”那句话,只要马车赶出镇,驼队的人即便发觉了,再想追也无异于痴人说梦,因为压根儿就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追。就算报官也没有用,当地的官吏讳匪如畏虎,不可能为百姓出头去攻山剿匪。更何况依着常玉儿的性格,肯定不甘受辱,非把一条命送到黑鸦岭不可。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也真合着常玉儿命不该绝,偏偏来了一个救星。
古平原这些天就没有睡过一天安生觉,包括这个晚上也是如此。他始终在琢磨着能不能过黑水沼,一天没看见黑水沼,他就一天睡不实。所以尽管隔床的刘黑塔呼噜打得震天响,古平原仍是迷迷糊糊一梦三醒地打着盹。
常玉儿的那半声喊,别人都没听见,只有古平原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一来他没睡实,二来常玉儿的房间就在他这间房的楼下。他听见了之后,原想着大门前有伙计守夜,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但紧接着又想到楼下的常玉儿,觉得有些不放心,便悄悄起身,推开房门向下看去。
这家客栈的二层小楼,一条过道都露在外面,连着一间间的房间,所以古平原从过道的栏杆往下望,整个前院都在眼里。借着一盏昏暗的风灯,他只看了一眼,就发觉事情不对。说时迟那时快,常玉儿的半个身子已经被抬到了车上,要是人一上车,打马飞奔,能不能撵上可就不好说了。
也就真亏了是古平原看见了,换成别人非大呼小叫不可,等把人都招呼起来,再跑下楼,马车早就没影了。古平原有机变之才,眼光一扫看见旁边有两个风炉,炉上是让客人自己烧热水用的熟铜水壶,他伸手就抄起一个,往楼下那匹套着马车的马身上砸去。
目标不小,想要砸上并不难。连水壶带里面的水加在一起也有十几斤的分量。马顿时就惊了,一尥蹶子,董厨子吓得赶紧上前去拽缰绳。
就这么会儿工夫,古平原回身把刘黑塔叫醒了,说是叫,其实古平原用拨油灯的签子狠狠扎了他一下,刘黑塔睡得再实也受不了。
“哎,哎,怎么回事?”刘黑塔一疼,翻身坐了起来。
“这是黑店,有人在院子里要劫你妹妹!”古平原用最短的话把事情交代清楚,说完转身就往楼下跑,边跑边喊:“来贼了,都起来!”
刘黑塔虽是浑人,但最护着家人,一听这话睡意全无。光着膀子,拽出九节链子鞭,楼梯都不走,三两步就从房中迈到走道,瞪眼一瞧,大喊一声:“王八羔子!”直接从二楼蹦到当院。古平原跑下来的时候,他都已经在院子里了。
马惊得并不厉害,董厨子几把就摁了下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驼队的人虽然后知后觉,可是也都醒了,纷纷从房间里出来。再加上当院的这个黑大个子,手里还拿着家伙。董厨子知道大势已去,飞身上马,“东施”也很机灵,把常玉儿往地上一甩,自己往车厢里一钻,大叫一声:“快跑!”
车轱辘一转,马车往前门冲去,刘黑塔向前一步,抡着鞭子就往马车上揍,打是打上了。把滚布的木头车厢打塌了半截,可就是差了一点儿,没打到“东施”,把那开黑店的两口子吓出一身冷汗。等刘黑塔再想抡第二鞭,马车已经疾驰而去,鞭长莫及了。
刘黑塔怒吼着想要牵骆驼去追,闻声赶过来的老齐头把他拦住了。
“穷寇莫追,穷寇莫追,赶紧看看你妹妹去吧!”
常玉儿没什么大碍,她出门在外,当然不能穿着亵衣入睡,不过那也不是能让外人看的衣物。古平原见伙计越聚越多,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来,遮住常玉儿。老齐头看出是中了蒙汗药,往她脸上淋了点冷水,没一会儿常玉儿悠悠转醒。
等弄清楚是什么事后,一半是惊吓一半是羞臊,常玉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行了,行了,都去做事,把货装上,这地方不能久留,驼队马上出发。”老齐头经验老到,派人找到了在后厨醉酒的伙计,清点一遍人数和货物,知道没有损失。可也担心董厨子带人回来报复,决定即刻就上路。
“这两个王八蛋劫我妹子做什么?”刘黑塔瞪着眼问。他把常玉儿送回房,就守在房门口,动也不动。
古平原也沉着脸:“谁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许是想贩卖人口吧。”
“要不是古老板机警,这常姑娘可就……”孙二领房见过被拐的妇女,不是被卖到青楼,就是被卖给粗汉子当老婆,境况都是惨不堪言。
刘黑塔也是越想越后怕,真要是把常玉儿弄丢了,回去常四老爹非疯了不可,自己也甭活了。想到这儿,他“扑通”一声给古平原跪下了。
“古大哥,真多亏你了,我给你磕头。”
古平原赶紧扶住:“别,别,兄弟,你这么说可就是太见外了。我不过就是碰巧赶上了,要不是你呼噜打得响,我睡不着,也救不得常姑娘。”一句话把大家绷着的脸都说笑了。
可古平原脸上的笑容一闪即逝,他问老齐头:“齐老爷子,驼队出门在外,要是有人犯了规矩该怎么办?”
老齐头捻着短须道:“看犯的什么事,吃里爬外那是大忌,要断指逐出商队,轻易也没人敢犯这一条。至于赌博、嫖娼、打架闹事,视情节轻重,重的也要赶出驼队,轻的要扣脚钱。”
“那喝酒误事呢?”古平原这一问大家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唉,这次的事情,全看古老板要如何责罚了。我虽是领房,可是这一次出驼队有货东跟着,我不能全权做主。”老齐头知道那个伙计家里的事情,明知道喝酒误事,险些让货东出了危险,这是大过,追究起来要赶出驼队,可是不忍心明说,只好把事情抛给古平原。
“把他带过来。”古平原要在驼队出发前了结这件事,让人把喝醉酒的伙计弄醒。
那伙计二十不到,这还是第一次跟着驼队去蒙古,想不到闯下这么大的祸,吓得身子抖得如同筛糠。
“你的职责是在前门守夜,却喝酒误事,犯了驼队的规矩,知错吗?”古平原没想到这伙计年纪如此之轻,与自己的弟弟相仿,心头不由得也是一软。
“是是是,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古老板饶了我这一次。”小伙计嘴巴直打结。
“老爷子,按规矩应该怎么办?”古平原这一问,老齐头不能不答。
“按规矩,玩忽职守,危害货东者,应逐出驼队。”
众伙计听了都是一惊。驼队在外面闯荡,时刻会有危险,靠的就是规矩才能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一旦有哪个人因为坏了规矩被赶出驼队,通省都不会有第二个驼队敢用他,其人就等于是在驼队这行生意里被除名了。
“不,不!”犯了事的伙计脸“刷”地如同白纸,跪爬半步抱住老齐头的大腿,“齐领房,您不是不知道我家里有多难,我那瞎了眼的老娘把那间老房当了才给我置办的出门行装,就等我拿脚钱回去。我这要是被撵回去,我娘得气死!我求求您了,齐领房,您就饶我这一回吧!”这么大的小伙子哭得是涕泪横流。
“小高子。”老齐头叫着他的名字,“不是我不饶你,一来这一次出驼队有货东跟着,往哪儿走怎么走听我的,可除此之外,凡事要听货东的吩咐。二来你险些坑害了人家货东家的姑娘,你叫我怎么给你求情,嗯?”
说罢他把脸转向古平原:“古老板,您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按他犯的事儿,处罚得再重也不为过。”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古平原,古平原蹙眉沉思了片刻,其实按他的本心,不忍处置这个伙计。一则怜他家贫有老母,二则古平原是读书人本性,难闻哀鸣之声。
不过古平原也知道,此刻不整肃驼队的纪律,则人人都可以引这小伙计为例,认为犯了错可以侥幸蒙混过去。此去蒙古还有艰难路途要走,若是人心涣散,搞不好比走黑水沼还要危险。
“都说读书人心肠软弱,一旦得势却极易残民以逞,比屠夫还要凶狠,如果能将这份硬心肠用到正道上,比如经商,也未尝不是好事。”这是古平原在枯水河畔与大家一番交谈后得来的心得,想到这里古平原逼着自己硬起心肠,低沉着声音问道:“你既然知错,我也不再教训你,不过有过必惩,否则难以服众。我只问你一句话,是认罚还是认打?”
小高子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古平原。
古平原也不用他问,直截了当地说:“认罚,就按驼队的规矩把你赶出去。”
他话还没说完,小高子已经在拼命地摇头。
“至于认打嘛,用骆驼鞭抽你十鞭,以儆效尤。你自己选吧。”
“我,我认打,认打。”
“小高子,你可想好了,这十鞭不是那么好挨的。”孙二领房在旁提醒道。骆驼鞭不是寻常的软鞭,而是用十年以上的老藤条泡在桐油里整整一年制成,韧性十足。平时驱赶骆驼只要轻轻往骆驼身上甩一下,就足以让它蹬开四蹄,若是狠狠一鞭下去,连骆驼这样的庞然大物都要痛得发疯。
“我想好了,我不能被逐出驼队的,宁可被打死。”小高子看样儿是下了决心。
“好。这是你自己选的,今后若是因为挨打而对驼队心怀怨恨,对领房口出怨言,可休怪古某不客气。”古平原板着脸道,说罢吩咐一声,“把他绑在那边的大杨树上。”
上来两个人把小高子抹肩拢背捆上,两只手往树上一抱,在前面用麻绳系住手腕,扯去上衣,露出光脊背。
刘黑塔走过来怒冲冲就要下手,古平原叫了一声“慢”。他到底还是心存怜悯,知道刘黑塔正在气头上,手又重,怕把小高子打坏了。
古平原从刘黑塔手里夺过骆驼鞭,往孙二领房手里默默一塞。老齐头上前拍了拍孙二领房的肩,几个人彼此心照不宣。
孙二领房也明白小高子是咎由自取,何况是他自己选的认打不认罚,所以拿过鞭子也没太犹豫,虽没使上十分劲儿,七八分总是有的,“啪”的一鞭子抽在小高子的后背上。
就听小高子“嗷”的一身惨叫,听得围观的驼队众人心下都是一激灵,有几个平素喜欢嘻嘻哈哈,不太听从驼队纪律的人更是心里直打鼓。那骆驼皮比人皮厚十倍,打上尚且忍受不住,何况是人。只见小高子后背绽开一条细长的口子,顿时血流如注,敢情这一鞭抽下去,整条鞭子都陷到了肉里。
古平原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这玩意打人这么狠。等打到第五鞭的时候小高子嘶喊的声音已经不是人声了。古平原与老齐头对视了一眼,老齐头点点头,走前一步回身对古平原道:“古老板,这也够他受的了,就请你看在我老头子的面子上,饶他五鞭吧。”
“嗯……”古平原假意一皱眉。老齐头回身喝道:“你们看着干什么,还不上来求情。”
“古老板,你就饶了小高子吧。”
“古老板,我替你看着他,保证这小子不敢再动一滴酒!”众人围上来这么七嘴八舌一求情,古平原吐了一口大气。
“好吧,把他解下来。”
等小高子二次跪在地上,要不是左右有人架着,他几乎支撑不住就要瘫倒。
“你听着,这五鞭不是免了,而是齐老爷子和众人求情,我暂且记下。要是你再犯规矩,不但要撵出驼队,而且剩下的几鞭也要打完。”古平原板着脸道。
“小高子不敢再犯错了。”小高子也真行,缓了一缓,咬着牙跪直身答道。
“好,既然是这样,那我也就既往不咎。”说着,古平原望向刘黑塔,常玉儿险些吃了大亏,刘黑塔气愤难平,要是一路上找小高子的麻烦那可不妙。
刘黑塔是直肚肠,见小高子被打得如此之惨,气早就消了。他走前两步,把小高子扶起来。
“你这小子,嗯,这么着吧,我也爱喝酒,等把货运到了,钱到了手,我请你喝,到时候非把你灌醉不可。”
“哎。”小高子忍着痛答道,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古平原见事情已然解决,便吩咐人找金创药给小高子抹上,将其余的事情都交给老齐头和孙二领房,自己和刘黑塔进了常玉儿的那间房。
一进来就见常玉儿已穿戴整齐,手搭在膝上,坐在床边面向着桌上的小油灯,怔怔地出神。
刘黑塔性子粗,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妹妹,他暗地里捅了古平原一下。古平原只得开口道:“常姑娘,驼队要出发了,此去还有大半途路,想必危险更是不少,你一个女儿家跟着驼队实在是多有不便,不如我派两个伙计送你回去,你看如何?”
“哎,古大哥说得对啊,我看也是,妹子,你就回去吧。”刘黑塔不住点头称是。
常玉儿的性子是外柔内刚,此时已经镇静下来。见他二人为自己担心,站起身竟勉强笑了一笑。
“大哥,你不用为我担心,今后我加意小心就是了。再说这一次歹人不是也没有得逞吗,有大哥在我还怕什么?”
刘黑塔摆了摆手,这件事他可不敢居功:“妹子,这一次的事情真亏了古大哥了。要不是他及时发觉,把马弄惊,把我们都叫醒了,马车一出大院,那真是撵都没处撵,大哥我这时候就非自杀不可。”
刘黑塔说一句,常玉儿的脸就白一分,她这时才知道方才的情形有多凶险。想到若不是古平原及时阻止,自己此刻的境遇必然不堪,常玉儿心里真是又后怕又感激。
屋里一时沉默起来,过了不多时,刘黑塔从窗户看出去,见驼队已经整装待发了,他一拍脑袋。
“咳咳,妹子、古老板,我先出去一下啊。”说完,他转身就出了门。
刘黑塔一走,古平原觉得自己也不方便留下来,便道:“常姑娘,既是你不愿回去,那就整理整理行囊,我们也要出发了。”说着,他也要转身离开。
“古大哥。”常玉儿的声音虽小,古平原却一下愣住了,在他的印象里,常玉儿还是第一次称呼自己为“古大哥”。
“哦,常姑娘,还有事吗?”古平原半回身问。
常玉儿从床上拿起古平原方才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衣,轻轻递了过来。
“风寒露重,你要是病了,驼队可怎么办呢?”
“多谢常姑娘。”古平原接过衣服,点点头便出去了。身后常玉儿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他的背影,声音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到:“谢我什么,我该谢谢你呢。”
伙计们牵好各自的骆驼,老齐头领头,孙二领房押尾,这一次古平原特意把常玉儿的那匹马放在了队伍中间,自己也牵着骆驼跟在一旁。
等走出去四五里地,常玉儿前后望望,忽道:“咦,我大哥呢?”
出发时的忙乱让古平原把刘黑塔这茬给忘了,此时常玉儿一提醒,他仔细一看,是啊,刘黑塔呢?古平原心里一着急,额上的汗就出来了,他最怕的就是刘黑塔心里憋着气,骑骆驼去撵“东施”两口子。
“着火了。”突然不止一个伙计指着身后大坡镇的方向大叫道。
这时正是凌晨前的黑夜,远处过火一望可见,而且那火势越烧越旺,转眼间火头就卷了半边天,映得人人脸上红通通的。
“哎,那不是刘老板吗?”驼队一时都看住了,等有伙计反应过来叫着,大家都发现刘黑塔骑着匹骆驼从后面追了上来。
刘黑塔来到近前,勒住骆驼,未出声先笑,咧着大嘴得意扬扬道:“古大哥,你猜我干吗去了?”
古平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还用猜?他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也罢,这种黑店留着也是祸害,烧了也好。”
从高头营出发,向前直走便是一道道的山梁,驼队便在山梁之中穿行。如此又走了足足三天,穿过号称“天兵守城”的犊牾山,突然豁然开朗,一大片草甸子横亘在前方,无边无际。这里有北方的狼山与大青山挡住寒气,又有地热温泉,因此中原虽然已入冬天,此地却仿佛刚入初秋。
驼队伙计都在欢呼雀跃,刘黑塔也长啸一声:“嘿嘿,总算是走出来了,这几天抬头就是那一小条天,差点没把我憋煞。”
古平原也觉得胸臆为之一宽,只有老齐头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反而叹了口气:“再往前面走不远,就到黑水沼了。”
“齐老爷子,给咱们讲讲这黑水沼吧。”驼队的伙计,包括那年轻的孙二领房在内,都没有到过黑水沼,对这传闻中的“鬼沼”半是恐惧,半是好奇。
老齐头拔了一根草茎在嘴里细细地嚼着,眼神逐渐迷离起来,半晌才开口:“恰克图这地方你们一定不陌生,那是我们晋商与蒙古、俄国进行货物交易的重镇。无论是南方的茶叶、木材,还是本地的草药、粮食,都要经过杀虎口运向漠北,奔的就是恰克图。”
山西驼队常年走的就是这一条线路,驼队众人自是熟悉。但走这条线路有几大弊端,一是路途遥远,没有河道水运,全凭车马骆驼,路上损耗极重;二是漠南蒙古的几个王爷私设了关卡收取厘金,盘剥甚重;第三点也是最让走西口的商人头痛的,就是这条路上匪患猖獗,杀人越货相当狠毒,近年来商队不带上十几个走镖的好汉就无法成行,这也是极重的一笔负担。
有了这三重,走西口的道上可说是洒满山西商人的血汗。但是放着现成的一条近路却无人能走,或者说无人敢走,这条路就是黑水沼。这片由长茅草甸子形成的沼泽,方圆百里,只要走过去,就是一条坦途直通恰克图,比之走杀虎口那条路近了至少十天,而且路上太平,又无税关。可就是因为有黑水沼拦在其中,好端端的一条路,百年来竟然成了天堑绝壁。
“真的就找不到一条路穿过去?”古平原始终不信,方圆一百里,难道就没有一条路不成。
路倒是有,只是年年变,甚至月月变,有时竟然一天之内就会消失。“走这泥沼没有技巧,全凭运气。有时你觉得脚底下稀软,却偏偏就能踩过去。有时明明看着像结实的硬地,其实只是被太阳晒干的一层泥壳,一脚陷下去,九头牛都拽不上来。”老齐头对这泥沼知之甚详,一番话说得周围几个年轻伙计脸色发青。
“老爷子莫非走过这条路?”古平原灵机一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