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看代价是什么了。舒夜看着面前那双熟悉又陌生的酒红色眼睛,展颜一笑:“是的,我们从不欺骗对方。”
昏暗的房间里,苏宜姬白皙的手在舒夜的肩胛骨上摸索,然后缓缓滑向他结实的胸膛。
舒夜有力的右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声音温柔但是语气里的强硬不容更改:“就像以前一样就好了。”
真是个孩子。苏宜姬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把手抽出,然后把头靠在舒夜的胸口。
“看不见星星了呢。”舒夜淡淡地说,苏宜姬的睫毛眨了眨,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撞了一下,隐隐的有一点惆怅。
十五年前,她也是这样躺在这个人的怀里,天空里满是闪烁的繁星。
苏宜姬听着耳边传来强健有力的心跳声,不知不觉缓缓闭上了眼睛,就这样睡了过去。
她被悬挂在空无一人的陌生地方,骷髅塔上,白骨城中,放眼过去是白茫茫的雪野,那里是整个世界的尽头,存在和死亡的碑记。她赤裸身体,被死人的骨骼洞

穿胸膛、手臂和双腿,整个人如同献祭给神的祭品,身体如被生生撕开般剧痛,却不能醒来。
她对着雪野咆哮,她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没有人回答她。整个世界的活人都离她而去,她将在孤独和痛苦中渐渐麻木,身体在寒风中被慢慢剥蚀成尘埃,直至

天地毁灭时,一同消亡。
苏宜姬从噩梦里猛地惊醒的时候,背脊布满了冷汗,她惊惶地半坐起来,却发现入睡前身边躺着的人已经不在了。
舒夜披着白色轻袍坐在窗边,露出结实的胸膛。他的长发披散下来,月光从半开的木窗外穿进来,洒在他线条柔和的脸庞上。
“做了噩梦?”舒夜转过头,温柔地问。
“是啊,梦见了一些往事。”苏宜姬不自然地笑了一笑。
“白骨城,骷髅塔。”舒夜依旧微微笑着,淡金色的眼睛里却透着锋锐的寒意。
“你……你说什么?”苏宜姬宛如被巨锤迎面击中,整个人都涣散了,这是她掩藏最深的秘密,也是她最可怕的梦魇。
“你是辰月的种子。”舒夜一字一顿地说,脸上温柔的笑容褪去了,只剩下萧瑟的杀气。
天启城北,缇卫第二卫所驻所,内院主殿。
“进展?”雷枯火坐大殿上,对面前下跪着的几个黑袍人问道。
“四卫长杨拓石,七卫长苏晋安。这两个卫长最近的行动都非常准确有效,杨拓石甚至几乎剿灭了天罗本堂的一个组。”其中一个瘦高的黑袍人答道。
“继续。”雷枯火微微扬了扬下巴,骷髅般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我按照您的命令,以大教宗的名义偷偷接触了他们几个副卫长和廷尉。”另一个较矮的黑袍人低声说。
“如何?”
“第四卫所的宁奇没说什么,不过杨拓石待属下如兄弟,说谎也不足为奇。”那个较矮的黑袍人顿了一顿,“不过第七卫所的副卫长雷隐告诉了我们一些有趣的

事情。”
“说。”雷枯火暗红色的眼睛望着属下。
“十日前,第七卫所有一个巡队遭到袭击,几乎全军尽没。只有雷隐一个人幸存下来,他当时报告的情报里,凶手是天罗本堂的刺客,就是赫赫有名的‘玄鞘鬼

’。”
“玄鞘鬼……”雷枯火若有所思地回忆了一下,记起了这个在很多刺杀案卷里经常闪现的名字。杀死范雨时的男人呐。雷枯火的手指紧了紧。
“对方和情报里说得一样是一名年轻人,武器是一对黑鞘的长短刀。雷隐提到了一件事情,说那个刺客临走前给他留下了一句奇怪的话。”
“什么话?”
“‘有人说,留着你还有用。’”较矮的黑袍人说完这句后,昏暗的大殿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有点意思。”雷枯火沉默了一会,枯哑地笑了笑,暗红色的双眼里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不排除是故布疑阵,不过总是一条线索。”雷枯火再次开口,“痕迹,消除了么?”
“这几个人都被消除了被审讯的记忆,除非是思玄以上的秘术士刻意追溯,不然是不会被发现的。”队伍最右边一个声音低沉的黑袍人回答道。
“很好。”雷枯火满意地点点头,“继续盯着四卫和七卫的行动,特别是两个卫长的行踪,随时禀报。”
“明白。”几个黑袍人整齐地回答道。
“还有,小心点,不要被发现了,我不想惊动教宗和其他人。”雷枯火加重了语气。
几个黑袍人默默点了点头,然后其中一人吟唱了几句。片刻后,这几人消失在黑暗里,仿佛从来没有在大殿里出现过。
雷枯火十指交叠,再次进入冥想。
“我不明白。”苏宜姬避开舒夜淡金色的眼睛,仿佛被一只觅食的苍鹰紧盯着的猎物一般,微微地颤抖。
“你几乎嘶喊了整个晚上,你第一次在别人身边这么熟睡吧?”舒夜惯用的长刀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握在手里,“你太大意了。”
我太大意了。苏宜姬脸上又戴上那种慵懒的笑,索性躺倒在床上,紫红色的长发披散在雪白褶皱的床单上。
“只是一个噩梦而已,你何必如此大惊小怪。你在魇组待的时间太长了,是不是觉得山堂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值得信任?”苏宜姬伸手拨开自己长长的刘海,酒红

色的眼睛瞟着舒夜。
“白骨城,骷髅塔。”舒夜没有回应苏宜姬的问话,只是自顾自地说话,“无尽的痛苦,无尽的黑夜。刀耕虽然结束了,种子的痛苦却不会结束,直到死去。这

是比荼靡膏更可怕的毒药,是你一辈子都不可能消除的恐惧。每一天你都必须提心吊胆,这不知何时会发作的蛊,能毁掉你的一切。”
苏宜姬的脸色随着舒夜的话语越来越黯淡,最后整个人好像突然衰老了,娇艳的容颜变得苍白而苦涩,她抬起头望着舒夜,眼睛里满是绝望。
“你打算怎么做?把我交给老爷子?”
舒夜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定定地盯着面前这个女人,良久,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瓷瓶,丢在苏宜姬的脚边。
“真是可悲的命运。”舒夜苦笑了一下,“我们为什么一直都是同一类人。”
苏宜姬没有明白对方的意思,直到舒夜缓缓说出一句她完全无法相信的话。
“我也是种子。”舒夜淡金色的眸子看着苏宜姬,月光照在他料峭的肩峰上。
“白骨城,骷髅塔,那也是纠缠了我很久的梦魇。”舒夜平静地再次开口,“我在云州找到了一种叫做蛇麻散的药物,本来是西陆一些行商用来镇痛和麻醉的,

这东西对付辰月的蛊术很有效。”
苏宜姬拔开青瓷瓶的软布塞子,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小小的药瓶里只有一颗细小暗红色的药丸,安静地躺在瓶底。
“放心,毒死你对我没有什么好处。”舒夜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整天提心吊胆还是赌一赌我们这二十多年的交情,这不是很难的抉择吧?”
苏宜姬没有接话,一仰脖吞下了这颗药丸,清香的药在嘴里却泛起一阵涩涩的苦。
一杯清酒不知什么时候被送到了她的面前。
“和着服下,效果更好。”舒夜微微一笑,将手里的酒杯递给了苏宜姬。
苏宜姬感觉这杯冰凉的清酒从咽喉一直冰彻到肺腑,而后留下一阵若有似无的回暖。
“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不怕我回去揭穿你的身份么?”苏宜姬盯着对面这个男人淡金色的双眼,却只看到一层朦胧的微笑。
“你认为我若是被本堂带回去审讯,会做一个不出卖你的大善人么?”舒夜的声音冰冷,不再带有感情。
“苏夜,自从你那次‘试锋’回来以后,你就变了。”苏宜姬缓缓地说,“你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对周围的人用尽心机,利用所有人,抛弃所有人。”
舒夜没有搭话,只是转过头望着窗外。
苏宜姬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们这些人,真的不会寂寞么?”
舒夜没有转头,声音却低了下去:“苏宜,你真的觉得我也是为了利用你么?”
苏宜姬惨然地笑了笑:“你现在握着能轻易杀死我的秘密,你到底需要我替你做什么?”
“我只是希望可以拯救你,让你把握自己的命运。”,舒夜淡金色的眸子里微微闪烁了一下,“我们这些悲哀的种子,并不是只能听任别人掌控的棋子,我们有

自己的命运,我给了你可以改变的力量,你并不需要为我做什么事。”
他顿了一下,“去好好的,为你自己做些什么吧。”
屋子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苏宜姬看见雪白的月光洒在舒夜侧脸,突然发现这张总是微笑的年轻面孔上,有着淡淡的萧索。
仿佛回到十五年前,他们第一次相遇,舒夜还是那个抱着双膝坐在屋檐下的男孩,从来都不说话。
苏宜姬心底突地变得柔软起来,伸出手抚摸着舒夜的面颊:“我明白了。”
舒夜没有动,只是静静地任由苏宜姬白皙的手指在脸颊游走:“而我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成为新一任的魇,把我种子的身份和过去从此彻底的掩藏起来

,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苏宜姬咬了咬嘴唇,站起来贴着舒夜的耳朵轻轻说:“是我们要做的事,我们都是种子,我们都需要把握自己的命运。”
舒夜侧过脸,淡金色的眼睛里浮起狡黠的笑意,他知道自己赌赢了这场赌局,这个女人将是自己最好的棋子。
“是的,为了我们。”舒夜轻声说,为了我。
苏宜姬站起身,款款而去,诱人的红色背影消失在木门之外。一只墨黑色的鸽子不知何时落在窗外,正歪着脖子好奇地瞅着木窗里的人。
舒夜打开木窗,鸽子乖巧地飞到他的手心,他爱惜地捋了捋鸽子柔软的羽毛,从它的脚踝里取下一卷羊皮纸。
然后那只墨黑色的鸽子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只有那卷羊皮纸依旧静静地躺在舒夜的手心。
还有一个麻烦的家伙。舒夜抓起床头的一对黑鞘长短刀,走进夜色中。

第八章 现在・过往
安邑坊,风仪楼。
舒夜推开雅间的木门,却几乎和站在门口的安然撞了个满怀。
“陪我去一个地方”安然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嘴里满是酒气,眼睛却晶亮如洗。
“你喝多了。”舒夜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想扶住她的肩膀。
“散香楼。”安然微微侧肩,避开了舒夜的手,语气变得冰冷,“你一定很熟悉吧,陪我去一次吧。”
舒夜沉默了良久,只是静静地望着安然,面前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孩,和当初那个爱笑的女孩一样,有着倔强不屈的脾性。他最终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夜已深,心怀各异的两个人走在天启的街头,没有人说话。
“姐姐曾经和我提起过你。”安然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哦?”舒夜寂寞地笑了笑,“她说了什么?”
“她说她欠你一条命。”
舒夜没有搭话,只是低下头继续前行,冷清的街道上只有两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他最终还是抬起了头,斜斜瞟着安然,略带戏谑地说:“她已经还清了。”
安然本能地伸出手,却没有把那巴掌扇下去。舒夜的脸上挂着凉薄的笑意,眼睛里却是掩饰不住的落寞。
你真的是在为她难过么?安然有些悲哀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你总是在演戏,姐姐看不清你,我也不能。
舒夜看见安然脸上浮起哀伤的表情,又仿佛看见四年前的那个女孩,坐在远去的黑骊上,也是这样哀伤地看着自己。
“到了。”安然淡淡地说。
舒夜猛然抬起头,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散香楼前。夜已深,热闹的酒楼早已沉寂下来,只剩下楼上几点若隐若现的灯火,那是深夜里无法安睡的旅客。
“你能不能告诉我,”安然转过头盯着舒夜,黑色的眸子里有东西晶莹如珠,“我姐姐是怎么死的?”
“她为了掩护我们,牺牲了。”舒夜抬头望着散香楼在夜色里影影绰绰的屋檐飞角,轻轻道。
“我调查过北辰组的卷宗,整件事情一直有一个奇怪地方我想不通。”安然转过头,声音里透着隐隐的冷冽。
“什么?”淡金色的眸子里没有表情。
“当时你和龙泽为什么没有按时前来?”
“这件事卷宗里想必记录得很清楚了,我在魇组面前回答了很多次。我和龙泽都怀疑荆六离是种子,所以想推迟时间,避开他的埋伏。”
“为什么没有通知姐姐?”
“……”舒夜沉默了一下,“我们来不及。”
“不。”安然盯着对方淡金色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已经打算让我姐姐牺牲。”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也许,是为了找一个替死鬼来踩这个陷阱;也许……”安然顿了一下,身上开始弥漫起一层薄薄的黑雾,“是因为,荆六离根本就不是种子,有人另有所图。


舒夜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我当时没有想到龙泽也是种子,所以没有考虑周全,这是我的失误。”
“北辰的卷宗虽然最终封存了,但是魇组一直找不到荆六离是种子的原因和证据,但是由于你成功刺杀了范雨时,他成为唯一可能的人选。”
“是的。”
“但是魇漏掉了一个可能。”安然淡淡地说,“就是有一个种子,也许已经叛变了辰月,他要杀掉范雨时,只是为了灭口。”
安然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身上突然闪烁起斑驳的亮光,一团黑色的火焰从她的眉心燃起,笼罩在她的全身。
“你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老爷子么?”舒夜冷冷地说。
“还没有,我不想再一次毫无意义的审判让你逃脱,我没有证据,我需要的,只是复仇。”安然右手一挥,黑色的火焰盘绕在她白皙的手臂上,变成一条嘶嘶作

响的黑蛇。
“那么,我只需要将你灭口就好了。”舒夜随意地说,双手放在腰侧双刀的刀柄上。
“‘玄鞘’上钩了么?”骆鸿业听见身后的木门开启的声音,没有回头。
一双冰凉圆润的手臂从他的脖颈后环绕到面前,苏宜姬轻轻咬了咬骆鸿业的耳垂,紫红色的长发垂到他瘦削的肩膀上,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他已经完全信任我了。”苏宜姬微微一笑,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我们可以好好的掌控他,下一任的魇非你莫属。”
骆鸿业一动不动,声音却冰冷如铁:“是我,不是我们。只要你乖乖听话,你和老爷子的事情,没有人会知道。”
苏宜姬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怀里微凉坚硬的瓷瓶却让她感到一丝温暖。
“好的。”苏宜姬顺从地回答,再次被骆鸿业按倒在床上。
为了我们,为了自由。熟悉的粗暴再一次侵袭而来,她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你一定以为我会这样说吧。”舒夜对着安然惨笑了一下,双手从刀柄上移开。
“你做什么?”安然瞪大了眼睛,盯着这个完全放弃抵抗的仇人,原本强烈的复仇之意仿佛一记重拳落在棉絮上,完全没了着落。
“就这样吧,我不想再错一次。”舒夜看着安然,淡金色的眸子却有一些迷离,又仿佛看的不是她。他看见了那个在楚卫遇见的安乐,黑色的长发飞舞,脸上总

是带着微笑。
“演戏!”安然愤怒地大吼了一声,双臂一振,右手黑色的火焰之蛇飞速投向舒夜的面门。
“以后要多笑,那样才漂亮。”舒夜嘴角微扬,然后整个人被黑色的烈焰吞噬了。
“要多笑,这样才像我。”
“要多笑,这样才像我。”
突如其来的话语重重地从安然的脑海深处迸发出来,她惨呼一声,感觉身上的星辰之力逆流倒转,反过来要将她吞噬。
“姐姐……”安然呢喃出这句话,黑色的火焰从舒夜的身上褪去了,包围她的黑色烈焰也消失不见了,她整个人掉进了黑暗之中。
“妹妹,要跟紧我哟。”
安然看见自己和姐姐待在一起,她们还是刚刚凝聚成的样子,只有四五岁的模样,待在只有她们两人的密林里。
安乐独自走在安然的前面,两人的赤足踩在地上凌乱的落叶上,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微脆响。
开始用身体行走还没有多久的安然,还不能好好地控制自己的身体,她一路上走得磕磕绊绊的,只好死命地拽着姐姐的胳膊。
茂密的树林里阵阵虫鸣,星星点点的光从树叶的缝隙里艰难地透进来,白天的树林里也仿佛罩着一层灰暗的雾。安然总觉得这陌生的树林里,影影绰绰地潜藏着

可怕的怪兽。
“姐姐,树林这么大,你不会把我弄丢吧?”安然怯生生地问着安乐,仿佛怕听见答案一般,小小的手里抓得更紧了。
安乐停下脚步,温柔地拂起安然额前薄薄的刘海,将自己小小的额头贴在安然几乎完全一样的额头上。
“妹妹,我们是从一个精神里凝聚出来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永远不会分开。”安然觉姐姐的额头贴着自己,感到一片微微的冰凉。
姐姐的温度让她觉得很安心,她开心的点了点头,牵着姐姐的手,紧跟着继续往前走。
第一枚尖刺扎进安然稚嫩的脚心的时候,她还是不争气的哭了。豆大的泪珠一滴滴从大大的眼睛里滚落了出来,然后变成了一阵哭泣。
安乐小心地弯下身子,替妹妹拔掉了那根闯祸的尖刺。那是一根枯木的一个细小分叉,折断的缺口划破了安然粉色的脚踝,一点殷红的血沁了出来。
“妹妹不可以哭哟,我能感觉到你的痛。”感到姐姐的额头和再一次自己轻轻的抵在一起,安然就突然觉得自己脚上那刚被划伤的口子不那么疼了。她瞧着姐姐

转身折下路边的嫩叶,然后轻轻擦拭自己的伤口,麻酥酥的温暖从脚踝爬到安然的心里,她看着姐姐明亮的眼睛,第一次笑了起来。
“就是这样,妹妹你要笑起来才和我一样。”安乐开心地笑笑,捏了捏和她身材相仿的妹妹的脸颊。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惊动姐妹俩,她们看见一群人从密林的另一头冒了出来。为首的一人穿着白色的长袍,看起来三十多岁,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诧。
“这次看来是好苗子。”他扬了扬眉,眉心一点红痣异常醒目。
三个月后,阴家大院。
数十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坐在一间四四方方的房间里,偌大的房间里,除了地上铺着的竹席没有任何陈设。
所有的孩子都闭着眼睛,稚嫩的脸上显露出不同程度的焦灼之色,小小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连续不断近三周的冥想过后,已经有很多孩子因为支持不住而倒下了。那些昏厥的人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个大院里,剩下的孩子都隐隐地明白,只要在这里倒下了

,就不能再重来。
“扑。”又一个瘦小的身子倒了下去,不过这次伴随着的是一声低低的惊叫。
“姐姐!”安然在安乐倒下的那一瞬间就感应到了什么,但是伸手的时候还是慢了片刻。
安乐的身子重重地撞在冰凉的竹席上,她的脸上不带血色,却还是对着一直在担心她的妹妹挤出一丝笑:“我没事。”
四角看管的师范皱了皱眉,踏上前来,抓住安乐细小的胳膊,要把这个失败者搬离房间。
“不要!”安然看着姐姐被一把抱起,不顾连日端坐的酸麻,努力想要站起来。
“回到队伍里去。”屋子上首说话的男人眉间一点红痣,声音不愠不怒,眼神却露出一丝凌厉。他是阴家的新一任家长阴殇,也是带着两姐妹来到大院的人。
然而安然终于开始艰难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向着带走安乐的师范追去。
“放肆!”阴殇挥了挥手,嘴唇轻轻吐出两个音节,空气中的水汽迅速凝结成团,包裹住了安然的脚踝。
安然面朝下整个人重重地砸在地上,抬起头来的时候鼻子里淌下鲜红的血。她徒劳地挣扎了几下,觉得自己的双脚仿佛踩在一团流沙里,完全使不上一点力气。

她无助地望着背着姐姐的师范越走越远,几乎就要消失不见。
“姐姐!”她凄厉地哭喊,却无法再前进分毫,泪水从她的眸子里奔涌而出,最终她扭过头,对着阴殇咬了咬牙,幼小的脸上浮现出最深的憎恨,“把我的姐姐

还给我!”
杀手不可以有任何感情。阴殇摇了摇头,明白这两个女孩都失去了资格,他挥了挥手,示意屋子角落的另一个师范带走安然。
“把我的姐姐还给我。”安然一字一顿地挤出这句话,眼睛里满是彻骨的寒意。
阴殇突然感到屋子里出现可怕的能量波动,他伸右手飞快地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复杂的符文,然而空中的法阵只是闪了一下,就消失了。
一瞬间,可怖的黑暗从那个被他困缚着的小女孩身下迅速蔓延开来,仿佛黑色的火焰吞噬了地上的竹席,然后又是一阵能量的波动,安然的身上腾起纯黑的火焰

,整个包裹住了她,然后在空中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巨兽。
“把我的姐姐……还给我!”安然现在只是一个纯黑的人型,她挣脱了脚上的束缚,在黑色的火焰里号叫,与此同时,被竹席上的黑色所触碰到的其他孩子也发

出了惊恐的惨叫。
安然身后的黑色巨兽仰头狂啸了一声,睁开一双赤红的眼睛,狰狞地向着阴殇扑了过去。
“很不错。”阴殇的脸上难得地带了一缕微笑,嘴唇翕动,一连串奇特的音节从他的嘴里蹦出来,他咬破左手的拇指,在白袍宽带的袖摆上画了一个血红图案,

仿佛一只巨大的蜘蛛。
这一串的动作在一个瞬刹之间就完成了,他“嗤啦”一声撕下袍摆,对着扑面而来的巨兽兜头一卷,黑色的火焰没有吞没画着图案的白布,却反而像被四周的空

气阻住了,四处挣扎了一下,最后被白布紧紧包裹,在空中颤抖了一阵,白布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开始收缩,最终被包裹的黑色巨兽的挣扎越来越弱,白布簌地缩

紧,掉落在地上,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布团。
安然也被赶来的其他师范用秘术制服了,亘白术的空气牢笼将已经脱力昏迷的小女孩牢牢枷锁。
“这么小就被束缚了郁非和太阳的命星……”阴殇盯着安然白皙的面颊,擦了擦额角的几滴汗。
“把这个女孩带下去,她的那个姐姐先别急着处理。把她姐姐送到苏家去,我留着她还有用,请苏家替我好好看管着。”
阴家大院,密室囚牢。
阴殇站在身上画满血纹的安然面前,笑眯眯地袖着手,眼角有一些不易察觉鱼尾纹。
“只要你能被首座选中,你就有机会成为下一任的首座,那样你就能和你姐姐团聚了。”
“还有其他方法么?”安然冷冷地说,抱着自己膝盖,头发乱如杂草。
“杀了我,杀了我们山堂所有人。”
“现在的我,还做不到。”
“那就好好表现,首座三个月后就到了。”
“等我成为下一任首座,我第一个命令就是杀了你。”
“到时候,我一定遵循首座您的命令,将我这一条小命乖乖送到您面前。”阴殇拍着安然小小的脑袋说完这句话,哈哈一笑,转身离去。
安然忿然地瞪着这个男人的背影,眼底升起一抹浓浓的黑色。
妹妹。在囚室里昏睡的安然突然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呼唤。
“姐姐?”安然猛地坐起身,睁大了双眼,眼前还是那间破陋的囚室,只是在夜晚显得更加昏暗可怖。
妹妹。若有若无的声音再次响起,安然把耳朵贴在墙上,然后突如其来的,莫名地想法传入她的脑海,她转过脸,将额头贴在囚室冰冷的石墙上。
仿佛姐姐微凉的额头贴在自己额前,安然清晰地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妹妹。安乐的声音直接传进了安然的脑海,那是她们与生俱来的精神维系,什么也斩不断。
“姐姐。”安然抚摸着冰冷的墙壁,温热的泪珠一滴一滴从眼角滑落。
妹妹,不要哭,要多笑,这样才像我。安乐的声音有一些哽咽,她强笑了一声,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姐姐,我一定会找到你。”安然小小的身体无助地贴着石壁跪下,最终还是在狭小囚室里大哭起来。
“姐姐,我要离开阴家了。”
去哪里?最近两人的联系好像开始慢慢减弱了,也许是因为分开太久的缘故,安乐的声音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清晰。
“首座要带我们去本堂。”安然努力克制着声音里的激动,“我很快就可以见到姐姐了。”
太好了,姐姐在这里等你。
妹妹。安乐的声音缥缈,安然轻轻地把一面铜镜贴在额前,一抹凉意沁入额角,姐姐的声音开始变得清晰起来,我马上要去参加“试锋”了。
安然的心没来由跳了一下:“姐姐,你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这次有苏家的前辈带着我呢,别担心。
“姐姐,‘试锋’怎么样了?”
通过了。不过欠了一条命。
安然愣了一下,然后注意到姐姐声音里没有一贯的轻松,她迟疑地开口:“谁的?”
一个男人,一个我好像已经喜欢上的男人。安乐的声音缥缈,淡淡地说。
“那么,有机会的话,让我看看吧。”安然很久没有笑,这次却忍不住笑出声来,“来我看看,那个人可以迷倒我的姐姐。”
哈哈,一定。安乐终于被逗笑了,声音里满是憧憬和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