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残坏的身体部分,没命地奔散。一片哭声中,虽然看不见血的痕迹,但以楚道石为中心,泉水周围早已是一副地狱变相,惨不忍睹。
厘于期看着这一幕近乎虐杀的场面,再看看只是靠意志力才能保持身体直立的楚道石,不忍地闭上了眼睛。而围困他的尖锐碎片,则同样遭到水银的迎头痛击后
悉数跌落,化成了形状丑恶的残渣。
楚道石把腹中的液体全部吐光之后,单手撑地,在一片水银蒸汽中挣扎着爬向素王,后者在被扔出去撞到地面后就已经陷入昏迷状态。厘于期睁开双眼看到这一
幕时,不敢怠慢,赶紧挣扎着掠过地面,抢先赶到白徵明身边,用尽最后力量作出隔离气幕,同时刮起强风,把水银蒸汽吹散,免得造成中毒。他冷眼看着楚道
石困难地爬行,再瞧一眼虽然大汗淋漓、但是除了头上有个包之外安然无恙的素王,片刻犹豫,还是向前走了两步,抓住楚道石的胳膊,把他拖进了气幕之内,
免遭毒害。楚道石几乎就是在被人抓住的同时,就昏了过去。厘于期蹲在他身边,休息了很久,等感到力量再度回到身上时,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掐在了楚道石的
脖子上。
只要现在稍微使些力气,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他,只要后来告诉素王他死于银女之手就可以了。
理智告诉他,现在杀掉这个人,就可以改变你的未来,你可以永远地、幸福快乐地呆在朋友身边,享受着他们无私的友谊,直到他们平安地死去,而你就可以游
于大地之上,期待下一次甜蜜的相逢。
你是魅,你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你是精神的主上,肉体于你皆是浮云。
然而,即便是魅,也有不可逾越的原则。是你把重要的人置身险地,而眼前的这个人却不惜生命挽救了他。他守护了你所珍惜的,保全了你所重视的,如果没有
楚道石,你变成为人的意义可能就此中断。而作为人,必须要知道感恩。
楚道石,这次我姑且放过你。毕竟,在你眼中那个最后预言到来之前,我还有足够的时间杀你。
在你杀了我之前。
厘于期松开了手指,相反,他把手放到了楚道石胸前,一团黄色的光温暖地扩散开来。没多久,楚道石几声猛烈的呛咳,脱离了昏迷。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厘于
期冰冷的脸。
“咳……咳……殿下……怎样了……”
“殿下很好,你放心吧。他只是被迷得很深,需要一点儿时间才能醒过来。”
楚道石费了好大劲才把眼神聚焦,“谢谢。”
“客气。”
不容楚道石发问,厘于期紧接着发话:“这些女人,是过去一个望族的家族财富,二十窖雪花白银,就埋在他们的外邸喷泉之下。失势之时,他们躲在郊外宅邸
,企图谋反,被重兵围剿,除了主要人员被抓起来解往宫中审讯处决外,其他人等,主要是女眷,都就地格杀,填在泉水之中,推倒假山和雕像掩埋。只有一个
看门人因为有事外出而幸免于难。”
楚道石的眼睛瞪圆了,“你……知道?”
“对。”从厘于期的口气中听不到半点波动,“人死光了,自然谁都不知道银子埋在哪里。最后一个守门人始终保守着秘密,想找到合适的馈赠者,我想代价也
就是为死者复仇吧。但是可惜他的养子们都是天启的顺民,他带着秘密进了坟墓。最后的主人去世了,白银成了无主财产,秘仪之阵发动,它们就开始攻击一切
靠近它们的人。”
“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楚道石,我想你没傻到看不出来的地步吧。”
就在楚道石的眼前,厘于期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只剩下清晰的轮廓线,而透过原本是躯体的地方,可以看到远处的景物——所有关于厘于期身上不协调的感觉
顿时解释得非常清楚,他果然并非人类。楚道石看得张口结舌,只有几个干巴巴的音节冒出来:“你……你是……”
“魅。谢谢。很多年以前,人们称呼我为,怨恨。”
所以他能听见这里游荡着的悲愤之音,看得到这里始终没有消散的痛苦过去。死亡的仇恨和肉体粉碎的折磨,已经凝结成新的灵体,它们就徘徊在这里,久久不
去。
楚道石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告诉我是想……”
“我希望由你来向他解释。”
“为什么?”
厘于期忽然笑了,有如春风吹拂大地,“我还不想离开,我欠他的。你不介意保守秘密吧,厉害的秘术士?”
楚道石明白,厘于期在跟他做交易。只要由他来讲出这件事实,那么白徵明就一定会视楚道石为珍宝,顺利地把他留在身边。可是,厘于期到底欠了素王什么?
他为什么也要留在这里?目前看来,除了接受这项协定之外别无选择。因为楚道石也有必须要留下来的理由,而且,肯定与厘于期的隐衷完全不同。
不管你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我都会有足够的时间去挖掘。毕竟你也从我那里得知了想要的未来,不是吗?
楚道石点点头,“谢谢你替我宣传。”
“伤得怎么样?”
楚道石摸了摸头:“还没死。只是这次又掉了不少。”
在他手中,是细弱的灰黑色发丝。厘于期微微笑着说:“小心很快就要变秃瓢。”
“我会记下谁是罪魁祸首的。而且,”楚道石勉强支起上半身来,“下次禁止你把殿下带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你想害死他吗?”
厘于期的微笑变成了大笑:“我只能说,你不了解他。”
很快,楚道石就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在月亮向西滑落、东方微明之际,三个人踏上了回家的道路。素王当时骑来的马因为跑进了树林,神奇地在无差别绞杀中
幸存下来,身负重伤的楚道石被白徵明坚持着丢上了马背,一摇一晃地慢慢前行。白徵明是在楚道石醒来后很久才恢复意识的,但是除了浑身酸痛,特别是腿累
得几乎要抽筋,以及头上莫名的大包之外,他从这次历险中什么也没得到。他印象中只剩下与一些漂亮的姐姐们欢快地跳舞,其他统统想不起来了——既没有体
会到大战幽灵的惊险刺激,也没有领略到生死搏斗的任何乐趣。而在他巡视战场试图回忆什么的时候,除了遍地散乱的银色金属,就只有楚道石一个人的血迹。
“这不公平!臭棋你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厘于期的笑容就跟长在脸上似的:“我来时也晚了,是楚兄击退了那帮姐姐,救了你。”
说到这里,白徵明担心地看着马背上的楚道石,快走两步跟上,“你没事儿吧?流了很多血啊。”
纯粹的关心而已。楚道石现在连张嘴都感到脸痛,“多谢殿下。”
要开始问到底怎么回事了吗?楚道石看了一眼厘于期,后者居然只是纹丝不动地笑咪咪看着他,一脸无辜相。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原原本本地把刚才听到的内容
重复了一遍。但是在描述最后一刻时,楚道石忽然话锋一转:“她们围过来的时候,我就冲她们大喊大叫,就都吓跑了……”
“啊?只是喊叫吗?”白徵明脸上露出了异样的神色,“那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她们指甲很长,抓的。”
“脚呢?”
这个时候厘于期忽然插嘴:“为了保护你,戳的。”
“真的吗?”
白徵明快走两步,抓住马的缰绳,郑重其事地对楚道石说到:“谢谢。”
随即,他从袖子里拣出一块小小的白色物体,放到楚道石手里,“就算是你蒙我,也还是要谢谢。”
楚道石吃了一惊,迷惑地看着素王。
“这是白银被水银损坏之后形成的汞齐,你一定是拼了命才变出水银的吧。”
楚道石无言以对。白徵明接着说:“金石之辨,还是难不倒我的。只可惜错过了一场遭遇。”
他转过脸来,一双眼睛在渐渐发白的天空下闪闪发亮:“下次我一定要自己清醒地去体验,等我再找到更惊险的,楚兄,我们还一起去吧!以后还要多指教了。
”
什……什么……
厘于期哧哧地笑了出来:“殿下只要有瘾,我们理当奉陪,对不对啊……楚、兄?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楚道石只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八章
等楚道石清醒过来时,他已经躺在了一张舒适的床上。早晨的阳光从窗缝里射进来,他用手遮住眼,感到有柔软的织物覆盖在身上。旁边有困倦的人声向外含糊
地喊:“他醒了!禀报旻郡主殿下!”
旻……郡主……殿下?……
对,没错,他正是在甄府中。在昨天晚上莫名其妙地被放了半夜鸽子之后,甄旻连杀人的心都有了。为此宴席草草结束后,她也不睡觉,围着厚衣服,沏了热茶
,搬把椅子就坐在二门里,等着看白徵明和厘于期怎么给她个交代。可是等下人们飞报进来,她站在内庭中间,还没等发作,就看见人们从外面把昏迷的楚道石
抬进来,同时附送白徵明草草写就的纸条一张:救命恩人,你先救治下,回头我领走。
甄旻吃了一惊,她问:“怎么回事?”
有伶俐的宫女,早就打听了一堆流言蜚语过来:“听说昨天晚上素王殿下大战恶鬼,这是替素王殿下挡了致命一剑的门人啦!厘公子交代说,素王要给他特意置
办房间迎接,所以先寄存在我们这里……”
呃……恶鬼?……寄存?……
甄旻叹了口气:大概又是喝醉了不知所云吧。但是等看到了楚道石的伤势,甄旻想了想,告诉侍从:“好好照顾他,悄悄从父亲那里拿件旧衣服来。”
照顾楚道石的侍从们都是刚熬了通宵,困得七扭八歪,他们勉强睁着通红的双眼,看楚道石把粥喝下去,咕哝着站起身来准备去睡觉。楚道石把他们叫住:“请
问……这里是……”
“甄府。素王殿下把你寄存在旻郡主这里,可能过会儿来领走。对了,这件衣服是郡主赏你的,别弄坏了。”
楚道石低头看看,那是件质地良好的黑色绸衣,正好适合现在这个季节。作为奴才应该怎么做,要摇尾乞怜哭哭啼啼地道谢吗?等所有人都离开了,他再度疲乏
地闭上了眼睛。可是,温暖的光线似乎忽然被什么挡住了,他只好再度睁开,这次看见的,是厘于期。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进来的,也没有任何脚步声,他没有换衣服,但是却看不出一点激战过后的痕迹。他坐在那里,居高临下心平气和地看着楚道石。
被他看的发毛,后者只好发问:“有事儿?”
厘于期目光闪烁了一下:,“你不是问我,第一次见面时,在你眼里看见了什么吗?”
楚道石心中登时抽紧:“嗯,你看见什么了?”
厘于期仰头轻轻地笑了:“我会死在你的手里。”
室内的空气几乎凝固。楚道石半天才困难地开口:“对不起。你要现在干掉我吗?”
“我想昨晚干掉你。”厘于期的口气就好像在说晚饭吃了什么,“很可惜,失算了。”
昨天晚上素王为什么失约的疑惑顿时烟消云散,楚道石心中充满悲凉,“谢谢你手下留情。”
厘于期摇摇头:“我没那么好心,不过要谢谢你救了他。”
他起身准备离去,在门边忽然回头:“我不会放弃的,不过有言在先,既然你已经是他的门人,我会事先征求他的同意。”
楚道石冰冷地回答:“我也一样。”
厘于期优美地鞠了一躬,径直从紧闭的门中穿了过去。而楚道石,则怀着复杂的心情,再度沉入了昏蒙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白徵明活力十足、完
全听不出半点疲倦的声音,这才把他吵醒:“谢谢旻旻替我收着!”
门帘一挑,打扮光鲜、容光焕发的素王殿下眨眼间迈了进来,在他的身后,跟着气定神闲的厘于期,和显然还没缓过来的甄旻。
素王没有寒暄,他只是忽然从身后擎出一个布包来,小心翼翼地拆开,在他的手里,紧紧地捏着三个糖人。
只狐狸,一只猫,一只奇怪的说不出名字来的动物,上半身像狗,但是却有两只翅膀。
他郑重地把狐狸发给厘于期,把猫发给甄旻,然后,把那个怪异的动物发给楚道石。
甄旻实在忍不住,问:“这算什么?”
白徵明严肃地回答:“早上特意没睡觉做的,感谢的礼物。”
厘于期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为什么是狐狸?”
“很像嘛!”
“那个奇怪的东西又是什么?”
白徵明笑咪咪地看着楚道石手里的糖人:“本来是狗的,但是总感觉楚兄会飞,所以就做了翅膀。”
楚道石看着自己手中这个奇怪的造物——金色的阳光洒在它身上,反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他不出声地笑了。
会飞的狗,终究不也是狗吗?
甄旻实在受不了白徵明的语法,噗的一声乐了。素王大喜,他跳起身来,即兴唱起了一支无词歌,同时手舞足蹈,姿势矫健优雅,在狭小的房间中旋舞起来。厘
于期和楚道石都看得清楚:那正是昨晚,白徵明从白银少女们那里学来的死亡之舞。
然而,在这明朗轩敞的房间中,被他跳起来,却再没有丁点杀气,只有欢愉与喜悦,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
就在即将结尾之时,白徵明的歌声戛然而止,他收住脚步,遗憾地对着朋友们说:“最后一段,我忘记了。”
所有人都微笑起来。
第二卷 破晓的梦魇杀机
第一章
有水滴的声音。
一滴一滴地,打在石板上,散发出好闻的潮湿气息。
爸爸说,每一滴水,就是一个瞬间。等数到七万九千个瞬间的时候,他就会来。
每隔七万九千个瞬间,他都会来。
爸爸会带来好吃的东西。凉凉的是水果,会流到下巴上的叫做茶,带着好闻的香气,吃起来软绵绵的,叫做肉。水果、茶和肉,都有好多种,每次吃起来都不太
一样。
水果吃起来感觉最好,特别是一种圆圆的小球,吃起来像一汪甜甜的水泡,咬碎的时候,牙齿和喉咙里都会被这股水流浸透。
嗯,爸爸说它叫什么?
葡萄。
非常圆滑和饱满的音节。嘴唇要噘起来,然后轻轻地吐一口气,似乎是怕甜蜜的味道跑掉。噗——舌头顶住凹下去的门牙——套。
爸爸,你看,我记住这个词儿了,所以,请快来到我的身边吧!
我会数着水滴,永远地等在这儿。
第二章
“楚兄!一会儿见了母后,一定要变昨天那个戏法哦!”
“那不是戏法。”
“一定要变会‘哗’地喷出很多火苗的那个!”
“不变。”
“对了,你就拿厘于期做道具好了。”
“什么跟什么啊!”
眼前这个身材高大,高兴得一个劲儿喋喋不休的年青男子,正是当朝尊贵的五皇子,素王白徵明。此刻他正在皇宫金碧辉煌的长廊上连蹦带跳,频频回头,对着
随他前来的两位朋友嘱咐个没完,就好像生怕一句话没说到,安排了一个月的节目就要砸锅一样。他这次是要去见一直住在宫中的母后大人,当然要好好地准备
。不过变戏法什么的,就完全推给跟在他身后不幸的牺牲品楚道石了。
楚道石看上去比白徵明要大两岁,但体格上可差远了,个子虽然不矮,却未免太瘦,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觉得有点儿营养不良,又习惯性地有点儿缩肩猫腰,配合
上一副忧愁的面容,好像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是一个月前来到素王府的,目前的身份是食客兼“变戏法的”。一开始,楚道石对待堂堂皇子殿下还抱着尊敬之心,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大错特错。自己所
侍奉的这位主子,一听到楚道石使用敬语就会大叫“快点儿给我说人话”,看见好吃好玩的跑得比谁都快,特别是两条长腿训练有素,跑步虎虎生风,但是对增
加威慑力毫无作用——实际上他也用不着,反正只要一被拒绝立刻化身宠物狗狗,水汪汪星星眼杀伤力满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聪明绝顶的二哥曾经开玩笑
地跟统率三军的大哥说:
“征服蛮子用军队干吗?那么多开销。还不如把小五派出去,一个眼泪汪汪,就够扫平五万蛮子了。”
这种话虽然听上去刺耳,用意也很微妙,但是对于神经粗糙的白徵明来说,只能是表扬而已。
跟随这样的主人,楚道石除了摇头叹息之外,也只有被迫适应了。他学会的最重要一条就是:如果白徵明用祈使语气,二话不说,先拒绝。至于是不是合理的要
求可以慢慢听他解释,反正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极端不靠谱的要求——作为一名有操守的秘术师,绝对不能屈服于非理性的要求。
“先说好,我可不做道具。”
同样声明誓死不屈的,是同时跟在白徵明身边的厘于期。这是个典型的翩翩公子,从头发到衣服到鞋子,全都气派非凡,虽然身高不占优势,但一举手一投足,
都透着那么精神,兼之气质优雅,脸上总是含着笑,分明是个危险的女性杀手。刚才从处处衣香鬓影的宫中穿过,不少低着头急急忙忙跑路的宫女,一跟他擦身
而过,立刻都放慢了脚步,眼角还要偷瞄两下,这才红着脸笑着跑开。
厘于期的身份,原本是跟楚道石差不多的食客,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全城的达官贵人都对他赏识有加,各家各户变着法子请他上门帮闲,似乎哪场
聚会少了他,品味就会骤降。有流言说他是个想借攀附贵族小姐钻营上层的骗子,他也不在乎,只是一笑了之。比起刚刚开始熟悉的楚道石,对于素王白徵明的
为人,厘于期可是早就了然于心,因此,针对素王殿下的节目提案,他眼睛都不眨,立刻否决:“你说什么都没用,死了这条心吧。”
白徵明眼眉竖了起来,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酝酿情绪。楚道石跟厘于期立刻警觉地放慢脚步,知道他可能要施展绝技·星星眼了。可还没等白徵明睁开双
眼,他一头撞上了一个人,险些把对方撞个跟头。白徵明吓了一跳,直到他听见对方悦耳的声音:“喔呀,五殿下,还是这么有精神嘛。”
白徵明甚至都不用看,一个箭步跳过去扶住对方:“猴子老爹!你想死我啦!”
楚道石和厘于期同时愣了一下,这才看见素王殿下挽住的是一名老迈的太监。他没有胡须的面部上,到处堆满了橘子皮一样的皱纹,眼睛似乎都已经埋在皱纹中
消失不见,但是此时此刻,他仰起头看着白徵明,笑得容光焕发:“好久不见,五殿下都这么高了。”
白徵明露出了孩子般的喜悦笑容:“猴子老爹,你的猴儿小巧呢?”
“早死啦!还惦记着呢?改天我再驯好玩的给殿下耍吧。”
“好!”
说到这里,白徵明忽然想起了什么:“猴子老爹,你不在我母上那里呆着,有事?”
老太监的笑容僵了一下:“我已经不在饮露宫了,另派了差事。”
“是什么?”
老人沉吟了一下,但还是说了:“伺候太后用膳。”
白徵明歪着头想了一下:“很好啊。不过,母后会想你的,你得经常回来。”
“我这就是刚从那儿过来,那边正想你呢!”
素王大笑:“我这就过去!给她老人家准备了好玩的戏法呢!”
楚道石和厘于期异口同声地插嘴:“都说了不变了!”
不过素王早就昂首阔步地向前开拔,完全无视二人的抗议。猴子老爹见素王离开,也随之转过身来,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但是他太老了,等回过头的时候,白
徵明矫健的脚步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楚道石见此,只好快步跟了上去。倒是厘于期细心地停了下来,问道:
“您有话要跟殿下说?我们可代为传达。”
老人摇了摇头,等厘于期正准备离开时,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叫住年轻人:“呃……这个是殿下小时候的,您替我还给他吧。”
厘于期接过来一看,是一枚小小的钥匙,边缘都已经锈蚀了,看得出来长久没有使用。他有点儿困惑:“就是这个?”
老人点点头:“请务必转交。”随即礼貌地鞠了一躬,他离开了。
厘于期疑惑地看了钥匙一眼,揣进衣袖,沿着走廊赶奔素王母后的所在地——饮露宫去了。
素王的母亲,目前的封号是冀妃,是位跟儿子一样活力充沛的中年女性。虽然年事已高风华不再,不过因为平日保养得当,心态又好,从不跟人攀比造成压力,
所以睡得足,吃得香,讲话也是一副大嗓门:“你再不来,我要派人去你府里拆大门了!”
白徵明此刻完全化身爱心使者,跳过来抱住母亲:“母上要是喜欢拆,我修十二道,随便挑着拆,听响儿。”
“胡说!我看谁敢拆你的门,我先拆他。”
楚道石在帘子背后听得一脸黑线,这娘儿俩凑在一起,对人类的语法逻辑完全是双重打击……
叙了好一会儿,白徵明探出头来“楚兄,戏法儿!”
“都说了不变了!”楚道石压着火,低声提醒素王。
白徵明跑出来恳求:“我想让母上见识一下嘛!厘于期给你随便用。”
厘于期凑过来,语气凶恶:“你要是敢让他拿我变头上着火那个法术,我就一个月不登你的门!”
这句话真把素王给吓了一跳,只好哀怨地扭着嘴,讪讪地回去了。不过冀妃殿下倒是没太在乎这个,能见到儿子就是件很幸福的事情了,两个人热烈地说了好半
天。白徵明本来是强迫拉楚道石和厘于期来取悦母亲的,但是因为当事人拒绝当猴耍,只好作罢,不过也正好可以一起吃饭热闹。所以没过多久,冀妃就吩咐下
来摆膳。
即便是一名普通王妃的晚餐,至少也有十几道菜。没上几道,每个人的桌上就都摆得满满的,旁边有乖巧的宫女等着伺候,以便及时把吃残了的菜品撤掉换新的
。第一道凉菜春笋樱桃还没来得及下筷,外面忽然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从走廊上由远及近,随后又雨点般跑走,接着又有人折返回来,听上去越来越急。
众人都是一怔。白徵明把筷子放下,走进母亲的帘后,商量了一下,这才派了个人出去看个究竟。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宫女出去之后,过了很久,回来了,跪
倒禀报说:“说是……有个太监死了。”
冀妃和白徵明这才松了口气,问说:“哦,哪个宫的啊?”
小女孩跪在地上,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地说:“她们说……是猴子老爹。”
帘子后面传来了倒吸冷气的声音。楚道石和厘于期对视了一下,意识到,正是刚才那个老太监——片刻之前还在走廊上亲切招呼的老人,已经不在了。
饮露宫的人们都沉默了,空气一下变得浓稠冰冷。
很长一段时间内,大家都只能听见沉重的呼吸声。白徵明掀开帘子替母亲嘱咐大家:“都下去吧,回去自己填饱肚子,母上不想吃饭,不用伺候了。不管听见什
么,谁问,就说不知道。”
太监和宫女们默默地退下去了,有人在轻轻地擦眼泪。猴子老爹是个很好的人,他们都很喜欢他。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帘后的母子,和楚道石、厘于期时,白徵明叫楚道石:“变个戏法吧。”
楚道石困惑地抬头,询问地看着素王。后者低低地回答:“让别人听不见我们的戏法。”
厘于期开口说:“你放心吧。有我们在这儿,没人听得见。”
楚道石扫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在众人的周围,早已经被一圈淡蓝色的光环笼罩——厘于期的反应,总是比他快一步。
冀妃的抽泣声一下子传了出来,白徵明默默地抚着母亲的背,在帘子那边的剪影显得格外沉重。他叹了口气对朋友们说:“当年母上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
就是猴子老爹陪着她度过的。我在八岁前,也都是猴子老爹跟着。母上,猴子老爹为什么会离开你?他怎么会去太后那里?”
“他太老了,”冀妃的情绪在哭泣声中渐渐平稳了下来,“所以才去。”
白徵明如遭雷击:“难道是说……”
“对,他去给太后试膳。”
试膳,替即将用膳的贵族品尝饭菜,纯粹的安全措施。这种工作看上去简单,很适合年老体衰完全没用的太监宫女们从事,平时没事时一切都好,但只要一旦出
事,就有生命危险。毒性剧烈的猛药,就算是健壮男子,也是非死即残,像猴子老爹这样衰老的人,几乎就是死路一条。
“这么说来,”白徵明低头思考了一下,“有人想要谋刺太后吗?”
冀妃鼻音浓重地回答:“太后老了,她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刺她作甚。”
白徵明摇摇头,语气显得很忧愁:“母上,我讨厌这种事情。”
“我比你还讨厌,”冀妃叹了口气,“你认识很多能人吧?我希望他们至少能替我们弄清这是怎么回事。猴子老爹跟我这么长时间,我对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