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密布的地面,就像踩在厚地毯上般轻巧。有大概十来只骨骼匀停、线条流畅、没有丝毫赘肉的粉足踏在楚道石的面前,后者只好闭上眼睛,免得自己不由自主
地会向上看。女人们开始大笑,很快有人上前放肆地踢楚道石,还把脚踏在他的身上,慢慢地碾动。楚道石忍耐住浑身上下的不适,拼命地按捺住心中激突的热
血,死死地趴在地面上纹丝不动。
终于,女人们失去了耐心。她们用眼神互相交流了一下,有几只手臂同时伸下来,把楚道石扳住,猛地翻过来。趁她们发力,楚道石忽然腰眼一点地,顺着力量
跳起来,一个就地十八滚,正靠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下面。这似乎是从颓败的假山上倒下来的最大块石头,楚道石坐着贴住石壁,手里正举着指骨护符。
护符从怀中拿出来的一瞬间,爆发出了明亮的火光。
女人们吃了一惊,刚才下手的几个,被火光一照,吱地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地退了开来。很快,她们都退到了火光势力范围之外,但是,一个都没离去。
她们集体用疑惑和挑剔的目光看着护符,和已经喘个不停、狼狈不堪的楚道石。
此时此刻甄府中的欢乐气氛已经到达了顶峰,人声鼎沸酒酣耳热之际,甄旻趁人不注意,小声问厘于期:“真要开通宵啊?”
“当然了。”厘于期优美地把一块甜点送进口中,“我为朋友两肋插刀,你也该陪陪他了。”
素王勉强从人堆里探出头来:“臭棋!我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儿,你帮我想想?”
厘于期推推甄旻:“你忘了给旻旻买礼物了!”
“好像不是这个啊……”
“什么事也没有,你喝多了!”
甄旻过来拉住白徵明:“有比我生日还重要的事儿?”
白徵明立刻投降:“怎么可能!”
第七章
郊外,楚道石举着护符的手有点儿发抖,他脑子急速地转动。办法!应该有什么办法摆脱这种困境!我是个秘术师,我应该学过!
师父的脸在记忆里剧烈地闪过,“术是愿望,是想象。”
女人们中的一些开始舒展四肢,跳起妖媚的舞蹈。她们就在护符火光的边缘自如地扭动身体,手指如雨点般指向楚道石的方向,就像在不停地试探护符的力量。
楚道石悲怆地发现,护符和他的手臂肌肉一起,在颤抖,在退缩。
“没有一成不变的咒语。”
女人们现在全部加入舞动的行列,她们中间甚至有一些扒下自己仅有的外衣,跳得如痴如醉。楚道石用另一只手撑住原来的手臂,睁大自己的眼睛,强迫自己集
中精神。
“没有强烈的意念,术就只是幻象。”
火光跳了一下,恢复到原来的大小。女人们愤懑地退了两步,目光中充满怨毒。
“要对自己怀有信心。不要屈服于外物。”
楚道石从喉咙深处咆哮起来,非人的声音响彻荒野。女人们捂住耳朵又再度后退。
我还能撑多久?楚道石的七窍像被灼烧过一样刺痛着,他能听见血液忽忽地从血管中澎湃奔流,夜晚的刺骨寒冷和来自外界的力量挤压着他的所有感官,让他除
了坚持别无选择。
到早晨就会消散吗?……还有多久到早上?
已经有什么液体从鼻孔中流了下来。眼睛也开始发花。
或者谁来也行……有人吗……
谁来帮帮我?!
不是应该有人来吗?!
楚道石透过女人们狂乱舞动的白色肩膀和在风中无情摇曳的野草,绝望地望向道路的尽头:那里空无一人。
“什么时辰了?”厘于期问负责打扇的侍女。
女孩子抬起通红的双眼,用困得死去活来的口气回答说:“亘时报过好久了。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到岁时吧。”
厘于期体贴地笑道:“等明天早上再好好睡,今晚上值夜的,明天全部有赏。”
他走到窗边,抬头望向天空,月亮呈现一种异样的红色,显得前所未有的近。
很适合离开人间。
厘于期微微冷笑了一下,神情自如地回到席间。可是他意外地发现,刚才还热闹地喊着要赏赐那个技巧最出色舞姬的素王殿下,没在。
他问旁边有点儿百无聊赖的甄旻:“他哪儿去了?”
甄旻打了个呵欠:“方便。喝太多酒了。”
厘于期皱了皱眉头,甄旻立刻叫起屈来:“这我管不了吧?难道你要我跟着?”
“不是不是。”厘于期笑道,“还以为你不陪他了,我怕他扫兴嘛。”
甄旻斜着眼睛打量他:“你也太为他着想了。”
厘于期笑而不答,只是坐下来,伸手把甄旻手中的酒杯拿过来:“作为补偿,我替你喝好了。”
“不稀罕!”
等慢慢地喝完第三杯的时候,厘于期觉得有些不对劲:素王方便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
厘于期猛地扔下酒杯,一甩袖子直奔方便之所。木门虚掩。厘于期一脚踹开,里面空无一人。他立刻掉头直奔马厩,果然看到一个马夫正从里面出来。厘于期一
把抓住他的前胸:“我不是让你们都去喝酒了吗?!”
马夫吓得立刻跪下:“刚……刚才……素……素王殿下拿剑架在小的脖子上……说有要事……”
厘于期气得一跺脚:“你立刻回去再给我备一匹!最好的!就现在!”
被素王骑走的马并不是最好的,白徵明虽然对画面上的马很有研究,但是骑术和辨马这种很有战争气息的学问,他是半点也不想碰。最好是他喝醉了糊里糊涂地
瞎逛去了……厘于期心中焦躁万分地想。但是很不幸,所有值夜的士兵都发誓说看见有人骑马出了西城门。厘于期半点不敢耽搁,他甚至根本没回去跟甄旻做个
交代,只是翻身上马,一抖长鞭,拼命策动马匹笔直地追踪下来。
他一定是去泉水那里了!绝对没错!
厘于期一边纵马狂奔,一边咬牙切齿:尿遁!居然被这种贱招骗了个结实……甄旻难道还比不上一个鬼故事?这家伙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那有多危
险吗?!
想到这里厘于期又后悔地想抽自己耳光:他不说,素王当然不知道。老天在上,他只是想悄悄整死那个楚道石就完了,怎么就没想到……
定要在素王赶到之前到达!那泉水太危险……还有,最好楚道石已经死了。厘于期在马上阴沉地皱起了眉头。在被暗红色的月亮照耀下的土地上,他的眼睛闪烁
出绿色的光芒,一溜状似狂奔的马蹄印,格外清晰地映在他的视野中。
素王怎么跑得这么快?厘于期惴惴不安地猜度着。
他的身体,在奔马背上,渐渐漂浮了起来,犹如失去了全部重量。
我是在流血吗?
那些白花花的东西是什么?还有这些黄色的,红色的……
楚道石拼命地摇头,企图晃走在眼前不断飞舞的金星,可是没有效果。他的手臂早就失去了知觉,护符的火光已经变得微弱不堪,他现在只能耗尽全部心力才能
保证它不至于熄灭。可事实上,熄灭只是迟早的事情,他仿佛已经嗅到那些女人凑近过来的香气。等他一失去斗志,这些女人就会乘虚而入,而第二天,人们就
可以在泉水中看到他四肢折断的浮尸。
她们到底是怎么掰断那些人的肢体的?楚道石正在抽筋的脑子勉强想着。先杀再掰吗?还是先掰后杀?是淹死还是疼死?那干吗那些尸体还满脸微笑……
就在一切失守的最后刹那,忽然响起了一个穿透力十足的清朗声音,语气满是惊讶:“咦?你们是谁?”
就在这一声之下,楚道石顿感压力骤减。他努力睁开双眼,发现那些女人们齐刷刷地转过了头,发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纷纷连蹦带跳地离开这里,直奔向那个
声音。很快,仍然挡在楚道石眼前的,就剩下了两个女人,她们似乎只是为了防止他逃走,并未向他施压。楚道石顺着女人们奔走的方向看去,差点儿没惨叫出
来。
正是素王白徵明。
他此刻正欢天喜地地从一匹大汗淋漓的马上跳下来,殷勤地跟围拢过来的女孩子们打着招呼,完全没注意到楚道石的存在。或者说,在他第一眼看到这些女孩子
们的同时,他就已经把什么都忘了。
楚道石现在还不敢动,那两个女人仍然逼住了他。秘术师虽然不知道她们有什么能耐,但是通过刚才的较量,他至少需要缓口气休息一下,才能起来对抗。通过
人身体的间隙,他看见素王被女人围住,一脸陶醉的笑容。
笑得跟个白痴似的。
楚道石使出吃奶的力气喊:“快跑!跑啊!”
可是任凭他喊破喉咙,素王充耳不闻,他只顾着跟这些女人们套近乎。很快,他赢得了这些女人们的欢心,她们围在他周围,拉着他的袖子和手,示意白徵明跟
她们一起跳舞。白徵明开始摇手说自己不会,但是没人理他,女孩子们有一些已经在积极地示范,她们没有一个人说话,却个个肢体语言丰富。她们拖住素王不
放,半强迫地要求他加入舞蹈的行列。终于,白徵明不再推脱。他试着开始模仿那些女孩子们的动作,并且努力跟上她们的脚步。
开始很笨拙,手脚都不协调。随即就是对比,修正,模仿,没过多久,就如同镜子一般精准。
女人们都发出了没有词汇的惊呼声,她们把素王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脸上写满了艳羡和叹服。随即有人唱起无词歌来,长吟伴着短叹,歌声蜿蜒入云,清越激
烈,就像是宣告盛宴正式开始。
跳舞?
楚道石恍然大悟。
死亡之舞!
那些尸体就是这样死去的。女人强迫路人们跳舞,无论是学得快,还是学得慢,他们都会带着对美丽无伦的舞蹈的记忆,幸福地跳到手脚折断,跳到死。
楚道石惊恐地想起他前不久在街头看到的那一幕:白徵明在短短的瞬间,学会了一门他压根就一无所知的技术。吹糖人可以的话,跳舞也一样。
不要跳了!不要跳!快点儿住手!
为时已晚,女人们已经将白徵明拉入行列中,有四五个人几乎就是手把手的,把身体贴着素王,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演示,随着素王的舞姿越加熟练,她们的动
作也越来越复杂,越来越超出人类能力的范围,歌声也随之激荡汹涌。到了最后,在外围的女人们已经不再有动作与动作之间的区分,她们一个接一个地开始疯
狂地转圈,旋成一个个白色的光环,在泉水周围陀螺般嗖嗖直转,从野草中经过时,草丛应声而断,就像被锋利的剑刃一分为二。
白徵明已经完全投入其中,跳得心醉神迷,他的眼睛渐渐失去了焦距。
照这样的进度学下去,等到这套舞蹈结束之时,就是素王丧命的关头。
楚道石跪在了地上,几乎急得要发疯。
这样下去,只要素王一进入旋舞阶段,他的手足就会立刻筋脉断裂,那不是人类肌肉骨骼可以承受的动作!绝对不能让他学到最后!可是,我该怎么办?
正在他绝望之际,在外围曼声吟唱的女人们忽然有一些警觉地回过头来,从被血污染了的视野中看过去,一匹无人驾驭的奔马,箭一般猛冲过来,可是还没等它
靠近泉水,早有几道旋转着的白色人影,从不同方向横切过来,只听几声惨不忍睹的裂帛之音,马已经变成了血肉横飞的肉块。
在血雨中,一道灰白色的身影冉冉浮起,他似乎足踏虚空,镇定地站在那里面对群女。
厘于期!
楚道石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力气,意识一时变得清明。
他为何没同素王一同前来?他为何能离开地面?
但是情急之下,他顾不上思考,只是竭尽全力大吼:“快救殿下!”
厘于期在半空中看得清楚,立刻意识到,素王已经失去意志了。必须叫这群疯婆子赶紧停下!可是还没等他试图与这些人沟通,白色的旋舞身影已经腾跃而上,
无数的耀眼光芒箭雨般射过来,厘于期猝不及防,被一道光芒从右腿的位置直切进去,他一下子就跪在了空中。但是奇怪的是,从他的身体里没有半点血液流出
。女人们的笑声狰狞地回响四野,她们至少有一半人开始旋转,纵身跳起,向跪倒的厘于期刺去。厘于期暗叫不妙,这些东西已经彻底狂暴,根本无法沟通!仓
促之间,他只能抬起双手,一层暗蓝色的光圈从他身体内喷涌出来,抵挡白光。白光撞在蓝幕上,发出了金属般刺耳的刮擦声,吱吱地几乎要穿透耳膜。
厘于期就在这蓝幕的背后,一步步向前推进,他每前进一步,距他双脚还有几丈有余的地面就划出深深的沟渠。泥土和石子像被什么巨大力量挤压得吱吱作响。
这些声音与金属鸣声混在一起,震得楚道石头昏眼花。他一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抵抗女人的骚扰,一边暗暗祈求:“厘于期,你果然不是凡人,你一定要想出法
子来!”
女人们中间已经有一半抬起头,盯着厘于期的脚步。在她们中间,忽然跳出一个高个子来,这个女人与其他不同,唯有她没有束发辫,一头黑发散落肩头。然而
随着她一甩头,黑发中露出的双眼居然是紫色的。待她出列,又有两个女人似乎是心有灵犀,齐齐转身形成白光,并且停留在地面附近,激得尘土大起。紫眸女
子纵身跳起,一脚踩中一个白色光环,抖抖衣袖,一道白线直奔厘于期,等切近之时,女人脱身飞出,合身扑在了厘于期的光幕之上,壁虎般紧紧贴住。厘于期
正待前进,被她一扑,心中就是一翻,顿时感到好比泰山压顶,竟然半点也前进不了。
女人在幕外猛地抬头,头发在风中猎猎飞扬,她咧开嘴唇,霍然露出了四颗獠牙!而再看她的手指,上面的指甲都弯成钩状,尖锐无比。转眼间,她爪牙其下,
竟然是想强行撕裂这层光幕,突入其中。厘于期吃惊归吃惊,但并没露出惧色,他只是停留了片刻,双手一分,像蹬滚轮那样踩了两步,护身光球向前滚翻半圈
,突然向地面冲刺。
因为速度太快,距离又短,女人重重地被压在了地面之上,正好隔着光幕踩在厘于期脚下。后者低头看了看,毫无表情地跳起,然后狠狠落下。
第一下,女人的身体发出一声沉闷的裂开音;第二下,就是清脆的粉碎音;第三下,已经是脚踩在碎瓷渣上的声音。在这过程中,女人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就僵
硬不动了。但是还没等落在地面上的厘于期二次驱动光球,已经至少有六七个女子如法炮制,将他团团围住,隔着光幕发狂地啃咬起来。厘于期一狠心,硬生生
在人群中艰难挪动,球开始带着这些女人滚动,碾压之声听得人肝胆俱裂。但是只要有人倒下,就会有其他人随即跳上来补充。楚道石在旁边看得清楚:泉水中
还在不停地涌现新的女人!
她们就像出巢的蚂蚁,源源不断地前仆后继,而且越到后面,形状越狞厉,有很多根本已经不似人形,只能看到好似四肢的东西挥舞着,凶恶地向厘于期发起猛
击。
而此时,包围素王的女人仍然保持着鲜艳明媚,十几个人专心致志地教习舞蹈,白徵明也学得忘我,眼看动作渐渐增加难度,估摸着就要到达尾声——但是厘于
期已经不能再前进一步,他被无数怪异的女体重重围困,光球几乎变成了人球,刚才激昂的蓝光被掩盖殆尽。看到这幕,楚道石快要绝望了。
她们是什么怪物?!必须要知道才能对抗!
厘于期知道吗?他还活着吗?楚道石闭上眼睛,默念老师当年教给他的话:“用意志与他人沟通,就如同一支尖利的箭矢在深海中穿行,你只能碰运气。”
他已经顾不上一切了,只是胡乱地把自己的想法瞄准厘于期的方向发射了出去。
球体之中,厘于期的视野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白色肉体填没,彻底丧失了方向感,正在焦急之时,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断断续续,却清晰非常,它在呼叫
自己的名字:“厘于期!你能听见我吗?”
这是……楚道石的声音?什么?这个时候,女人们的尖叫和长鸣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他是如何把声音递过来的?他稍作犹豫,立刻回应:“能!”
楚道石拼命抵抗着女人的侵扰,成功的喜悦让他陡然生出一些希望:“她们的本相是什么?!”
然而这个问题却让厘于期愣住了:他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难道他知道我是什么人?厘于期皱紧了眉头,一大滴汗水从额头上涔涔而落,心中疑云丛生,他沉吟
了一下,没有回答。楚道石等得五内俱焚:“你知不知道?快告诉我!”
还是沉默。
楚道石刚刚涌起的希望烟消云散,几乎被厘于期的反应弄到崩溃。这小子到底在隐瞒什么?他脑子到底怎么想的?在千钧一发时,楚道石尽量克制住近于暴走的
情绪,停顿了一下,沉稳而清晰地说了一句话:“素王快不行了。”
这句话重重地砸在厘于期的脑子里,狰狞地穿透血肉钻了进去。厘于期只觉得被什么猛烈拧在心口之上,热血翻涌,刚才的犹疑骤然化作了恐惧。
白徵明……要死了?
他仰起头,张开口,发出了人类听不见的悲号。
这号声直接击中了楚道石的意志,好像有无数蝎子同时蜇在了他最敏感的神经上,痛不可当。秘术师只能用一只手抱着头就地翻滚,另一只手还要撑着,不能让
护符熄灭。
厘于期的光球炸散开来,蓝光剧烈膨胀,带着无数断肢碎片猛地飞向了四面八方,巨大的冲击波几乎夷平了周围的每一寸土地。仍然在纠缠楚道石的女人们虽然
离爆炸较远,但也仍然发出了小小的悲鸣,用衣袖掩面退到一边,抵抗劈头盖脸打过来的飞沙走石。
而等烟尘散去,楚道石头脑中的刺痛也渐渐平息,他勉强睁开双眼,只看见在一片狼藉的废墟瓦砾中,厘于期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发髻散乱,神情憔悴。
刚才的爆炸耗尽了他的全部精力。他现在只是站在那里而已。
然而最恐怖的事情就是,在他周围,那些被强行爆破的女子残体,竟然在蠢蠢欲动!
此时,它们根本已经不是血肉残体,早已化身成为坚硬的碎片。但是它们仍然耐心地在地上蠕动着,有一些甚至在摇晃之后,开始慢慢地爬升高度,缓缓地,把
尖锐的部分齐刷刷对准了摇摇欲坠的厘于期。而与此同时,厘于期的身体动了起来,与其说他在走,不如说他在飘,他伸出一只手,指向一个方向。
楚道石顺着他的手指看到,那正是始终没有停下舞步的素王白徵明。
刚才的破坏性攻击,都被那些女人用身体挡了下来。她们把白徵明困在垓心,小心翼翼地保卫着他,她们要齐心协力护送他上路——直到他四肢粉碎。
包围着厘于期的碎片们蓄势待发,它们只酝酿了短短的瞬间,立刻万箭齐射。
它们全都准确地命中了厘于期。楚道石难过地一闭眼。
然而最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这些碎片虽然全都从厘于期的身上径直穿过去,但后者并没有倒下,就跟刚才一样,没有半点鲜血飞溅出来。等楚道石再度睁开
双眼,他只能看到继续顽强向前飘去的厘于期——他仍然活着!而失败的碎片们,在后方女人们的鸣声中,只能刮起一阵强风,死死拦住了厘于期的去路。
他不能再前进了。
厘于期徒劳地动着手脚,但是无能为力。他低下头,似乎是已经绝望。楚道石眼睁睁地看着他,万念俱灰。而始终都在纠缠楚道石的两个女人,见秘术师心神已
乱,便魅惑地凑上前来,伸出手要来拉扯;同时,白徵明也开始进入了最后的旋舞。
不能让这个人死去。
楚道石听见来自于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发出了咆哮,岁正的意志不可违背,王者的命运不可更改!
来不及思考了。
楚道石抱着必死的决心,一把把护符攥在手里,火光彻底消失。残存的女人立刻上前来抓住他的胳膊,强迫他加入舞蹈的行列。楚道石被她们撕扯着拖进舞圈,
透过上下翻飞的白色衣裙,他能看见白徵明矫健无伦的舞姿。此时素王已经跳得如痴如醉,全然不知死亡将至,他紧闭双眼,每一个动作都优雅绝伦,流畅无比
。
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腿脚已经不听使唤地动起来,像是被木偶牵线拴住,开始不由自主地跳跃。没多久,膝盖处就传来剧痛,小腿也出现了抽筋的前兆。但是他已经就在距离白徵明
很近的地方了,只要纵身向前一扑,就能将其扑倒在地。可是不行,他的四肢已经渐近失控,特别是腿部,简直变成了女人们任意指挥的机械,正在无视他缺乏
锻炼的事实,一刻不停地带着他转圈。
必须要固定双腿!
楚道石没有半点犹豫,在估摸着自己已经接近白徵明足够的距离时,他用尚能勉强控制的双手抽出匕首,在一个下蹲的动作中,猛地扎进了自己的双脚。由于用
力过猛,匕首深深地没进脚面刺入地面,只留了个把手在外面。剧痛嗥叫着传到了脑子里,楚道石还来不及疼得惨叫,就马上一个前仆,正好抱住了面前的白徵
明的双腿,随即将素王带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按住他动也不动。
女人们发出了不满的噪声,她们流水般的和声被打断,所有人都很生气。
有无数只手臂伸出来抓住楚道石的头发、衣服、靴子,尖利的指甲刺进他的脸颊,抓挠他的后背,撕扯他的每一块皮肤。而更可怕的是,被他压在身下的白徵明
,竟然也狂暴地开始反击!他已经被女人们的舞蹈迷住心神,只想永远地跳下去。他一拳接一拳地轰在楚道石的后背上,一下比一下重。
楚道石告诫自己:“我蹲过大牢!她们差远了!”
他顶住一口气,死死护住咽喉等要害处,紧紧抓住素王的双腿,任凭后者怎么殴打他,就是不肯放手。
只要一松手,他的腿就会断。
你想打就打吧!我不欠你的!
脚上的骨头在刀锋的切割下发出难听的摩擦声,皮肉渐渐被劐开……没有关系,反正我已经跳不起来了,我动不了你也甭想动!能撑到什么时候?
楚道石的后腰又遭到一记来自素王的沉重肘击,痛得他全身发抖。
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
有本事你就拖着一具尸体起舞吧!楚道石疯狂地笑了起来。声音有如鸦鸣,尖利刺耳。
白徵明一拳打中了楚道石的下颌,震得后者一阵头晕,舌头也咬破了,血的铁锈气息在口腔中四散。在最后的关头,楚道石听见厘于期的声音疲倦地传来:“是
白银。她们是白银。”
已经被撕扯成一个血人的楚道石顿时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们看我的眼睛一点儿波动也没有。楚道石曾听师傅说过一个传说,白银是一种蕴含裂章之力的金属,所以有些有钱人会请秘术士在银库设下裂章系的秘
仪之阵,当银库的主人全部死绝之后,秘仪之阵就会发动,将白银化作人形,攻击一切靠近银库的人。
白银……白银……什么东西能够打退白银?!
“生灭存乎一心,万物随你改变。”
摧毁她们!
楚道石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量,他抱着白徵明的双腿,双膝点地,忍着脚下的剧痛,把腰直了起来,随即就是横着一甩,居然把白徵明给活活撇出去几丈远!
然后他向着泉水的方向侧过头去,猛力一吸。这个动作让他彻底暴露在白银光芒的攻击之下,登时有三个女人向后退了十几步,化身白色锋刃,排成一排齐刷刷
向他切了过来。
就在这紧迫的瞬间,刚才一直不安地翻涌着的泉水,突然平地卷起一股水柱,眨眼间飞入空中,随即被楚道石一口吞了下去。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就在白光欺
近的刹那,楚道石一鼓腮帮,把水正喷在白光上。耳边就听见好似水入滚油的“嘶啦”一声,随即女人的凄惨悲鸣骤然响起,几近爆头的尖利音色,就是在空中
的厘于期,也被震得头晕眼花——这早就不是正常的人声,而是兽类濒死的嗥叫。被这惨呼所慑,所有的银光登时停止进攻,变回女身,惊恐地注视着眼前的场
景。刚才试图切碎楚道石的三道白光,被楚道石喷出的“水”浇中,全都摔在了地上。
不,溅在她们身上的,绝不是什么普通的泉水,而是某种特别的东西。被狂风围困的厘于期看到这幕,失口喊道:“水银!”
从楚道石口中喷出的,正是纯粹的水银。这些液体只要是沾到女人身上,登时冒起阵阵白烟,形成了大块大块丑陋狰狞的白斑,离楚道石最近、被喷到最多的银
女,因为被兜头浇到,全身上下都变了形,漂亮精致的脸庞上,五官像熔化一样耷拉下来,全部形成水滴状悬挂在她的脖子上,而她早就喊不出声,只是扑倒在
地,身体发出阵阵痉挛。其他的两个女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们有的胸膛被腐蚀出大洞,有的胳膊异样肿大,全都栽落在地,翻滚悲号。而楚道石并没有停止,
他再度吐净肺部的空气,对着泉水又是一口,几乎有一半水都被他吸了起来,他摇摇晃晃地在刀尖上立起身来,用手按住膨胀的腹部,对着周围所有张牙舞爪的
女人们大幅度晃动头部,水银如喷泉般箭射而出!
女人们的哀声四起,她们在水银雨面前四散奔逃,没有一个敢于上前。而就算她们已经逃跑,水银蒸汽也尾随而来,紫色的烟雾恶魔似的缭绕追击,跑得稍微慢
一点儿,或者由于慌不择路而跌倒的,全部在毒气中放声哭号,她们的皮肤从肌肉上剥离下来,渗入地面,即便这样她们也挣扎着想要逃开,于是很多人就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