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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是她念的高中。
迟玉他……曾经到过这里吗?
“真是的,好不容易申请到了外出的机会,我就猜到你要来这里。”
江照年倚靠在车座上,望向不远处人来人往的街道,嘴里一刻也没停下:“因为拥有恶魔给予的力量,林妧那孩子的脑袋聪明得不可思议,只用很短一段时间,就掌握了我在学校里花好几年积累的知识。这所学校是寄宿制,学生周五放学回家,星期天下午再统一来学校。按照时间来看,她应该快到校门口了。”
坐在副驾驶上的少年轻轻应了声“嗯”,侧过脑袋看向窗外时,被傍晚刺眼的落霞晃得眯起眼睛,下意识低头瑟缩一下——
他太久没有亲身见过阳光,已经对它形成了条件反射般的逃避与退让。
因为身体里长时间的异变,如今的迟玉比之前消瘦许多,突出的颧骨能看见明显轮廓。曾经温和清澈的双眼蒙上了一层血色阴翳,望向他人时从来都带着不善的冷意,叫人看一眼便浑身发凉。
他脸色苍白、毫无神采,像极了枯败腐朽的野花,紧靠着一点点水源勉强存活。
络绎不绝的人潮来来往往,迟玉一言不发地放空视线,深沉漆黑的眼珠让人想起无澜死水,泛不起一丝涟漪。
忽然一阵微风拂过,吹开水面沉寂已久的水流,一圈圈水纹悄无声息地荡漾开。而天边的乌云同样也被微风吹散,露出丝丝缕缕和煦的阳光,像羽毛那样轻飘飘落在水面——
少年的眼睛陡然发亮,迫切又胆怯地凝视着远处的某个地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能见到站在一群女孩子中央的林妧。
正如江照年曾告诉他的那样,林妧性格与从前大相径庭,不仅收敛了周身浓厚的杀气,脸上还时常挂着温顺乖巧的笑。
此时她心情很好地勾着嘴角,亮莹莹的桃花眼也含着淡淡笑意,这样漂亮又好脾气的小姑娘人气自然不会太低,只需粗略瞥上一眼,就能知道她是这群人里的中心角色。
迟玉居然曾去看过她。
来自于多年后的林妧站在他身旁,心脏砰砰直跳。
当他在地下六层经历一遍又一遍死亡、连离开收容所都不得不偷偷摸摸的时候,那时与朋友们谈笑的她,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呢?数学作业最后一题的最佳解法、昨晚制作的小甜点应该如何改进、还是假期里去哪个国家旅行?
无论是什么,都与他的人生相去甚远。
江照年无声叹了口气,不忍去看少年的眼睛,于是也把目光放在林妧身上:“我说啊,你真的只打算远远看她一眼?既然已经来了,不如趁这个机会把一切都说开,林妧是个通情达理的聪明孩子,她一定能明白。”
这段话稀释在单薄空气里,没有立刻得到任何回应。过了好一会儿,迟玉才开口打破这令人难堪的寂静,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告诉他:“不用。她现在过得不是很好吗?如果我突然出现,反而会让她觉得烦恼吧。”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勉强露出一个安慰性质的笑:“而且你看,我的生活也不算太糟糕啊,能吃能动还活着——我不可怜,你也没必要刻意同情,年哥。”
“……混账小子。”
男人“啧”了一声,虽然用了类似于责备的语气,眼底却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悲伤。迟玉从小到大都懂事得让人心疼,明明自己才是最难受的那个,此时此刻却还要强撑着笑脸安慰别人。
真是有够混账。
江照年心情复杂地按揉着太阳穴,看女孩子们的身影越来越近。
林妧一向从校门左侧的道路上学,他便非常机智地把车远远停在右边。校门与车的距离不算近,加上那位小姑娘并没有特意观察车辆的习惯,按照常理来说,绝对不可能发现远在另一边的他们——
嗯,按照常理来说。
可是为什么她忽然抬起脑袋,把视线一动不动地固定在这辆车的车牌上啊啊啊!
江照年浑身僵硬,神情凝固。
她对车没兴趣,可人家视力和直觉好啊。
“大叔!”
瞥见熟悉的车辆后,林妧与朋友们简短打了招呼,快步跑向车窗前,淡笑着看车窗一点点被摇下,露出江照年皮笑肉不笑的脸。
“你怎么来了?这位是谁,不介绍一下吗?”
视线触碰到被阴影笼罩的迟玉,她笑容更盛:“是从没见过的新面孔呀。”
周围空气变成了紧绷着的弓弦。
“啊。”江照年浑身僵硬地扭动脖子,淡淡瞥他一眼,“这、这是,这是准备送去收容所的家伙。我在押送他的途中恰巧路过这里,就想来看看你。”
她闻言了然地点点头,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少年刻意回避的侧脸上:“你好。”
这句话是在对迟玉说,可对方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甚至连多余的目光也没有给她,只是沉默低着脑袋,任由额前碎发遮盖眼睛,看不清阴影之下的神色。
眼看气氛即将凝固,江照年不露痕迹地接过话茬,努力做出云淡风轻的语气:“他吗?不重要的小怪物,你不用放在心上。”
林妧皱起眉头,一本正经地教训他:“怎么可以用‘不重要’来形容别人,真过分啊大叔。”
“可是对于你来说,我的确是不重要的人。”
坐在副驾驶上的少年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像是感冒般沙哑低沉。他语气冰冷,眼睛里同样没有半分笑意,轻轻张开嘴唇时,仿佛是在陈述一个无比残酷的事实:“我们以前从没见过面、以后也不会有交集的可能,本来就只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你没必要和我攀关系,我也没兴趣认识你。”
言下之意,是根本不想搭理她。
林妧从没受过如此直白的拒绝,只觉得遭到了成千上万吨的精神损失,被他哽得一时间说不出话。
江照年也没想到迟玉会说出这样的台词,尴尬且局促地瞥他一眼,然后强撑起笑脸看向林妧:“他……他性格不太好,你多多担待。”
这哪里是“性格不太好”,简直是非常非常非常糟糕,刚一接触就直接下了逐客令,让人完全不想和他进行深入交谈。
尘封在心底深处的回忆破壳而出,虽然记忆已经不太清晰,但当时的林妧应该是这样想的。
——那是个纯粹的怪人。
“妧妧,快到晚点名的时间啰!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校门口响起的女声清脆又响亮,上扬尾音里能听出明显的亲昵味道,一瞬间就把现场尴尬的氛围全然打破。
“我知道了——!”
林妧侧着身子回应一声,很快又把视线聚集在车里:“抱歉抱歉,我得尽快回教室,今天没办法再聊了。那个,再见啦。”
江照年努力笑着朝她挥手,另一边的迟玉则无动于衷,像最初那样低头垂下眼眸,一副完全不想搭理人的模样。
他冷漠以待,林妧自然也不可能刻意讨好,当即转身离开,把这个坏脾气陌生人抛在脑后,与等候已久的朋友们一同走进校门。
她走得毫不犹豫,因而不会察觉车里始终低着头的陌生少年在那一瞬间陡然攥紧衣角,原本笔挺的脊背犹如因不堪重负而轰然倒塌的高山,颓败地压低下去。
因为被碎发遮掩,迟玉的眼神无法得以窥视,从车窗外遥遥望向他时,只能瞥见一张紧紧抿起的苍白薄唇,以及轻轻颤抖着的双肩。
“不至于说那么过火的话吧?”江照年颇为无奈地挠挠脑袋,满脸惋惜的神态,“这样一来,那丫头对你的好感可是会直接降到冰点以下,恐怕以后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车里恢复了短暂的寂静。夏天的风呼呼啦啦吹过耳畔,迟玉自嘲般勾起嘴角,声线嘶哑得难以分辨:“这样就好。”
他说着抬起头来,把视线安静地移动到小姑娘远去的背影上,像是自言自语那样沉声低喃:“如果留有余地,我害怕自己会不受控制地接近她——成为‘不重要的陌生人’就够了。”
“唉……你啊。”
江照年喟叹一声后没再说话,无可奈何地看向他。
只有在林妧离开的时候,迟玉才敢毫无顾忌地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少年此时的目光褪去了死寂与阴戾,像是一束光忽然照射进荒废许久的地下室,把水汽和灰尘映照得朦胧如梦境,虽然虚幻,却也无比温柔。
——她真的,真的从没见过这样温柔的眼神,仿佛能把所有污秽都融化掉,纯洁得让人不忍心触碰。
迟玉在看那个逐渐离去的小姑娘,误入这场记忆的林妧则一直注视着他漆黑的双瞳。
她忽然不由自主地想,迟玉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安静看她一点点远去的呢。
明明为她放弃了一切,健全的、做为人类的身体与意识,能光明正大出现在太阳之下的权利,梦想,自由,还有无限美好的未来。
明明曾经与她一起经历过那么多无法忘却的时光,无论是伤心的、痛苦的、愉快的还是遗憾的,都是他们共同拥有的点点滴滴,被深深刻在骨髓里。
明明……
明明那么深切地喜欢着她,如同深海之下隐秘却汹涌的洋流。
迟玉拥有许许多多说出真相的理由,却因为一个与自身毫不相关的原因选择缄默其口——
他的想法单纯得不可思议,即使让自己背负起所有苦痛与孤独,也不想成为束缚林妧的枷锁。
他喜欢的小姑娘,就应该毫无顾忌地向着天空展翅翱翔,任何因素都不能将她禁锢其中,包括自认为已经成为累赘的迟玉本身。
一切都无比明了地有了解释。
所以迟玉会对她刻意疏远却又无意识地靠近,所以在醉酒后才会露出那么温柔却悲伤的神情,所以才总是神情淡漠地坐在生活区大厅里,以格格不入的姿态等待一个不知何时会到来的人。
然后远远地、故作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
“真的不打算跟她说说话?哪怕是以陌生人的身份。”江照年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斟酌了好一阵子,才继续轻声道,“毕竟这次以后,你们很可能不会再见了。”
迟玉没有应答。
眼看远处女孩子们的身影慢慢变小,最终成为模糊不清的黑色圆点,消失在某个绿茵掩映的拐角,他终于沉声开口:“走吧。”
“……那我开走了哦。”
江照年细细端详着他的神色,末了不死心地补充一句:“真的真的走了哦。”
迟玉笑了,极轻微地扬起唇角:“嗯。”
随着跑车启动,掀起一阵迅疾的微风。林妧微微眯起被眼泪填满的眼睛,再回过神来,已经回到了地下六层的收容室里。
她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似是心有所感,把视线聚集在墙角。
迟玉蜷缩在角落的地板上,身体颤抖着缩成一团。眼睛、嘴角与耳朵都不受控制地涌出鲜血,皮肤则像是被沸水烫过一样,呈现出狰狞可怖的红痕。他疼得咬破了嘴唇,却强忍着没发出声音。
忽然他猛地抬起头来,阴戾瞳孔不带任何感情,与门口的林妧四目相对。
迟玉……能看见她?
“我好难受。”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听起来像是撒娇,又像埋怨:“每天、每天都好疼……可是为什么,你却能过得那么开心呢?”
哪怕知道这很可能是欺诈师布下的陷阱,林妧还是不由得心头一颤,嘴唇刹间褪去血色。
“都是因为你,我的人生全部毁掉了……明明你才是应该被献祭的那个。”他说着哽咽起来,泪水夺眶而出,“好疼,好孤单,好绝望……为什么只有我变成这种样子?”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眼前的人拥有和迟玉相同的长相,因而她完全没办法对前者发脾气,只能小心翼翼地上前,半跪在他跟前。虽然心里有无数想对他说的话,可到头来面对迟玉时,林妧还是只能最为俗套也最为苍白地对他说一句“对不起”。
“既然我永远离不开这里,那你就一直留在房间里陪我,好不好?”
少年泪眼朦胧地凝视着她,顺势伸出右手,把林妧拥入怀中:“留在这里赎清你所有的亏欠,永远永远不要离开——就当是为了我,你一定会愿意的,对吧?”
随着话音落下,一阵刺痛陡然涌入胸口。林妧沉着视线向下看去,正好能见到被对方刺进自己身体的小刀。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也应该做出一些回报。而且啊,与其带着负罪感一直生活下去,在现在死去其实算是种不错的解脱——对吧?”
与迟玉一模一样的声音响彻耳畔,亲昵得犹如蛊惑。他满怀期待地注视着眼前的小姑娘,没想到林妧面无表情地听完,居然了然地轻笑出声:“原来这就是欺诈师的计划。先是用幻境加强我的负罪感,再制造和迟玉一模一样的假人,用花言巧语诱骗我寻死……真是恶趣味。”
“迟玉”兀地瞪大眼睛,惊呼出声:“怎、怎么可能!你为什么没被——”
“为什么没被催眠?”
林妧挣脱他的双手,眸底渐渐浮起淡漠冷意:“我不久前还在纳闷,为什么见到你时会不由自主地靠近、对你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想必是欺诈师为了让我心甘情愿赴死,加入了某些催眠的成分吧?或许比起催眠,人类的意志要更加强大一些哦。”
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她若无其事地拔下匕首,将其靠在少年苍白的脖颈上:“只要一想起迟玉那笨蛋还在你手上,我就不得不拼命告诉自己,一定不能现在就死掉——更何况他为我做了这么多,如果轻而易举就放弃性命,那才是真的对不起他吧?”
她语气淡淡,目光却冰冷入骨。与平日里微笑着的老好人形象截然不同,如今的林妧如同历经厮杀的野兽,每个字都噙着目空一切的傲慢与杀意:“告诉我,迟玉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写虐真舒爽诶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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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旧事(八)
迟玉从昏睡中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在朦胧视线里,隐约望见一道无比熟悉的人影轮廓。
他曾经在远处无数次悄悄注视过人影的主人,早就把这抹影子印刻在心底深处, 因此见到它时, 第一时间就喃喃念出了那个人的名字:“林妧。”
声音沙哑得可怕, 像摩擦在地面上的细沙。
脑海里残存的记忆停留在欺诈师出现的刹那。那个古怪的男人声称为林妧准备了第二场幻境,随即她消失不见, 无论在哪里都找不到踪迹;而迟玉体内的顽疾不合时宜地发作, 撕裂般的疼痛瞬间蔓延至全身, 让他无暇顾及其他,在难以忍受的折磨里失去意识。
此时终于意识不清地醒来, 身上的伤口尚未愈合, 他忍着痛楚环顾四周, 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地下室的角落。本来打算开口询问林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当迟玉把视线聚集在她脸上, 却被对方的眼神盯得说不出话——
他从没见过林妧露出如此冷漠且厌恶的表情, 哪怕是当年在夹缝俱乐部里, 她待人虽然冷淡,也没对任何人表现过这么浓厚的敌意。那对漂亮的桃花眼里满含着疏离与恐惧,当她注视着跟前的少年时,如同看着一个丑陋又危险的怪物。
迟玉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揪了一下。
“你就是秦昭,对吧?”不留给他思考现状的机会, 林妧皱着眉头后退一步, “我什么都知道了, 你不用再隐瞒。”
触碰到迟玉惊诧的目光, 她冷冷“啧”了一声,眼底划过再明显不过的厌恶情绪:“我说你啊……怎么没在那时候就死掉呢?”
在陡然凝滞的空气里, 言语字句化成一把把锋利的刀,精准狠戾地插进他胸口。
浑身上下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每次呼吸都能带来凌迟般的撕裂感,但与身体上的痛苦比起来,似乎心脏才是更加千疮百孔的那一方。
迟玉说不出话,更不知道要如何回应她,只能强撑起身子靠坐在墙角,听着那道和林妧一模一样的声音:“真是的,好不容易能和那么悲惨的过去说再见,你怎么会突然蹦出来啊!自以为是地为我做了那么多,现在忽然出现在我面前,你是想要报酬吗?”
不是的。
他只是想远远地看着她而已。
身体虽然已经在慢慢愈合,但能够得以恢复的只有致命伤痕和严重创口,支离破碎的小伤并不会自行复原。针扎般的刺痛让迟玉不得不咬紧下唇,强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林妧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他明白眼前的人影只是由欺诈师构筑的幻影——可她说得一点不错,与其活着让自己痛苦、令他人为难,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丢掉性命。
“好不容易拥有了自己的人生,为什么偏偏遇上你来横插一脚呢?”
她的语气毫无怜悯,每个音节都暧昧又模糊,仿佛带着拥有蛊惑力量的魔法,让人甘心为之沉沦,“你已经不是当年的迟玉,甚至连人类都不算。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浑身是血、见不得光,肮脏又低劣,连让人想触碰的欲望都没有……真是可怜。如果我是你,一定会痛苦得活不下去。”
这只是幻境。
迟玉咬破嘴唇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却还是忍不住顺着对方的视线垂下目光,看一眼自己如今的模样。
白色上衣被染成了黑红交织的诡异色泽,露在袖口之外的手臂满是血污,有几根手指被生生折断。四周的地板同样沦为一片血色,涌现出铁锈般刺鼻的腥味。
哪怕是真正的林妧见到这番景象,一定也会厌恶地皱起眉头吧。
“就当是为了我,一直留在这里吧。不要打扰任何人,一个人默默烂在这间地下室里,这样对大家都好。”
那个人缓缓靠近,声音越来越低沉:“你也不希望让我为难,对吧?既然能在之前为我奉献那么多……那干脆把你的未来也全部送给我,好不好?我真的好累好累,没有更多精力和时间能放在你身上。只有你能帮我了,迟玉。”
看着少年的目光逐渐黯淡,与林妧拥有同样长相的女人咧开嘴角,语气里不再充斥厌恶,反而带了点温柔劝慰的意思:“而且这些年来,你也过得很辛苦啊。如果长眠于此,所有烦恼就都可以不复存在了。对于你来说,那样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
这是欺诈师对付迟玉的方法。他明白后者不会轻易死去,于是刻意放大迟玉心底的恐惧与忧虑,并借由“林妧”口中说出来,在催眠的作用下令其心里防线彻底崩溃,从而永远迷失在幻境里。
看着人们一步步自取灭亡,在心底深处最害怕的情景里号啕大哭,是他最为热衷的兴趣。
眼看计划成功大半,“林妧”越靠越近,上挑的桃花眼眯成纤长月牙形状。然而还没等她嘴角勾起微笑,就骇然察觉眼前闪过一道凌厉刀光——
在计划里本应该自暴自弃的迟玉猛然抬头,拼尽全力拿起匕首,毫不犹豫地抵在她脖子上。与不久前脆弱得随时都会破碎的眼神不同,少年深不见底的漆黑瞳孔犹如万丈深渊,冷冷凝视她时,眼底的杀意能让人双腿发软。
喂喂喂,这是怎么回事?
幻影来不及理清思绪,大脑乱成一团。这家伙不应该丧失所有反抗的意志,一点点被幻境吞噬么?现在这双野兽般的眼睛……看起来随时都会把她撕个粉碎。
“不得不说,这场幻象做得不错。”
他神情阴戾,被周身骇人的血污衬托得犹如地狱修罗,当低哑声线沉沉响起,像极了丧钟轰鸣:“但抱歉,在把她完好无损地带离这里之前,我不会允许自己死去——告诉我,林妧在哪里?”
室内出现了一刹那的僵局。
而在这句话落下的下一秒钟,如同某种不可思议的巧合或奇迹,又或许是命运给予的回应,地下室里突然响起一阵绵长推门声,紧接着是他无比熟悉的、像春天溪流般清泠的嗓音:“迟玉,你在里面吗?”
听见这道声音,幻象神情复杂地咒骂一句,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似是心有所感,迟玉努力平复好狂跳不止的心脏,敛了神色朝声源望去。
走廊里莹白色的灯光像是朦胧雾气,在光影缭绕之间,他对上一双陡然睁大的眼睛。
林妧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他。她许久没说话,与离别的时候相比,眼睛里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还没等迟玉仔细分辨,就望见她眸底微光一闪,竟从眼角落出大滴大滴的眼泪。
他从没见过林妧哭,哪怕是竞技结束后身受重伤、被隔离在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她也向来保持着对一切毫不关心的态度,甚至反过来安慰当时的“秦昭”不要担心。
可此时此刻见到他,她却不知为何落了泪。
面对幻影时的狠戾瞬间消散无踪,迟玉手足无措、耳根通红,他慌乱又紧张,声音一下子就软下来,带了点无所适从的委屈:“对不起,我的样子……是不是吓到你了?”
林妧没出声,只是一步步向他所在的角落靠近,用视线凝神注视着他身旁的血渍与身上狰狞的伤口,眼泪一直没停。
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迟玉抿着唇移开视线,等林妧靠近后,佯装不甚在意地抬起残损不堪的右手,想帮她擦去眼角涌出的泪滴。然而少年的动作在半途便骤然停滞,右手僵硬迟缓地悬在半空,把目光聚焦在掌心那片骇人的血污之上——
他身上很脏,如果触碰林妧,也会让她沾染上污秽。
念及此处,他目光黯淡地收回手臂,也正在这个时候,身畔毫无征兆地掠过一阵轻柔的风。迟玉不明所以,微张着嘴唇茫然抬头,在看清眼前景象后下意识屏住呼吸——
林妧半跪在地,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离他咫尺之遥的地方,只要稍微再往前一些,就能碰到少年鼻尖。
这是迟玉头一回与她隔得这么近,抬眼就能看见那对溢满水光的眼睛。凝神屏息时,甚至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每一次绵长的呼吸,像蒲公英那样轻飘飘地降落在脸颊上,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柠檬味香气。
若有若无的热量很快占据全身,迟玉匆忙低下脑袋,用低哑不堪的声线问她:“怎、怎么了?”
林妧并没有出声回答,而是伸出右手,身体继续向前贴近一些。
然后修长纤细的手指无声下移,不偏不倚停靠在迟玉被咬破的薄唇上。
唇瓣与指尖触碰时,带来令人安心的、如同触碰到天边云朵那样柔软的触感。他已经很久没有与其他人有过如此亲昵的身体接触,一时间浑身僵硬地怔愣在原地,不晓得应该如何回应。
嘴上的疼痛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消失,只留下直钻到心里的痒,他想后退逃避,却又沉溺于这份从未有过的温柔,不忍心避开。
林妧的手指带着热量,滚滚热气以指尖为圆心向四周扩散,很快就占据四肢百骸,把血液也灼烧得沸腾不已。虽然看不见自己如今的模样,但迟玉知道,他一定脸红了。
好温暖。
好开心。
……也好害羞。
暗室,微光,少年红得几欲滴血的耳根,夹杂在血腥味里的柠檬香气。
寂静的暧昧在满室血污中滋生蔓延,林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仿佛用了极大的勇气终于开口:“以后……请不要再说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