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明川哽咽一下,费力开口:“我每天晚上都会来到这片森林,每天晚上……都会被这里的人杀掉。”
林妧愣怔一瞬,安静听他继续说。
“跳舞的逝者随着音乐挥舞匕首;魔女是喜好吃人的怪物,抓到小孩后会把他丢进锅炉煮开;杀人魔把受害者装进蛇皮袋里,地下室满是被分解的肢体残片……”
明川双手抱头,颤抖不已:“火烧、刀割、沸水、断头……每次死掉我都会从床上醒来,然后第二夜又重复来到这里。今晚一定也是一样,我逃不掉的……!”
死后会从床上醒来,应该预示着这里的确是场梦境,可按照他话里的意思——
明川每个夜里都会陷入这场梦境,日复一日地邂逅童话里异变的怪物,并被以不同的方式残忍杀害。
陆银戈握紧拳头微微张嘴,最终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跳舞的逝者”是那十二名公主,魔女指糖果屋中的食人魔,至于那位把无辜者装进蛇皮袋,并将其带往地下室肢解的巫师,应该来自《费切尔的怪鸟》。”
《费切尔的怪鸟》与大名鼎鼎的《蓝胡子》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以吉尔斯·德·莱斯为原型创作的故事。
传闻有个巫师时常假扮成乞丐游荡于街道,专门绑架年轻的女孩。他随身携带着一个硕大的蛇皮口袋,只要把口袋套在女孩子头上,后者就会被瞬间装进去。装进口袋后,巫师并不会立刻杀死她,而是将其带回自己金碧辉煌的房屋,强迫女孩与他一同生活。
在一次出门远行前,巫师送给女孩一只蛋让其随身保管,并禁止她进入修建在地下的那个房间。然而好奇心战胜了其他所有情绪,姑娘小心翼翼地打开地下室大门,在室内黑漆漆的水池里,她看见无处不在的鲜血,与无数女孩死亡后残缺的身体。
由于害怕,女孩一不小心丢掉手中的蛋,致使蛋壳上沾染了血迹。她无法将血渍洗去,再直白不过地昭示了自己曾去过地下室的事实,因此当巫师回来后,大发雷霆地把姑娘也拖入地下室残忍杀害了。
“我知道了。”
林妧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眸与陆银戈四目相对:“你还记得之前莉兹波登他们出现时,我们是怎样摆脱那层幻境的吗?”
陆银戈微微一愣。
他清楚记得,当时莉兹波登与玛莉自相残杀,最终同一时间倒在地上失去意识,而男人的脑袋早就被吓得翻着白眼昏倒过去,仔细想来——
“你的意思是,”他微拧眉心,“只有打败场景里所有出现的怪物,我们才能离开?”
林妧点点头:“既然明川已经恢复了一些记忆,要想找到他们,也就变得容易许多。”
“那个啥。”
小红帽泪眼汪汪,双腿不停打颤。她见过胆大的人类,却从没见过这么疯的,仅仅是那十二个跳舞的女人就足以把她吓得心跳骤停,要是再和其他乱七八糟的怪物面对面……
小姑娘的语气里满是哭腔:“你们慢慢打,我能不能先走掉?我我我只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漂亮小姑娘,哥哥姐姐一定不忍心让我遇到危险,对不对?”
“可是你也听到了,”林妧面色不改,语气轻柔,“这片森林到处都潜伏着怪物,正因为你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漂亮小姑娘,我们才不能让你一个人独自离开啊。”
万万没想到掉进了自己挖的坑里,小红帽哽了一下。
她知道眼前这女人诡计多端,要想骗过林妧,就必须让自己站在普通小女孩的角度思考问题。
“其、其实要说的话,我身手不算太差,还是有一点点能耐的啦。”好不容易忍下破口大骂的冲动,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微笑,“实在应付不了的话,逃跑就可以了——哎呀,我好像有一点印象了,外婆家就在附近啊!”
“是吗?”林妧毫不犹豫地接话,“反正不远了,干脆让我们送你回去吧。”
小红帽:……
这坑还越挖越深是呗,等会儿一起去吃鱼好不好,我看你挺会挑刺儿的。
“真的没关系!外婆在门口等着我,只要进了屋子,就肯定没事了。”
“什么叫‘进了屋子就没事’!我听说森林里生活着一只有女装癖的狼,整天穿着小姑娘的裙子招摇撞骗,最恐怖的是,它还会潜入人类的房子里,伺机把前来拜访的人吃掉——你要是遇见它就糟糕了。”
林妧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所以要想保证你的安全,就必须让我们时刻保护在你身边啊!”
女孩愣了一下。
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好、好像是这样。如果真遇到了那只狼,就算在屋子里也……”
“好像是这样”个鬼啊!她差点就被绕进去了,还觉得这女人说得很有道理啊!明明她本人就是那只狼啊喂!
这尼玛。
您就是杠精转世吗!像您这么会抬杠的人直接去健身房就好了,不要留在这里欺负她一个小女孩好吗!
小红帽怼得哑口无言,彻底不说话了。
作为一个以玩弄人心为荣的凶恶野狼,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某天一步步踏进自个儿挖的坑里。更没想到,她在临死前抬头往上一看,结果无比惊悚地发现——
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居然是她自己。
正因为有了食人灰狼的存在,才给了林妧必须陪同在她身边的理由。
这谁能忍啊,怎么玩儿啊。
她不干了。
“啊啊啊老子就是那头有女装癖的狼!有问题吗!啊?有问题吗!”
随着一声即将哭出来的嘶吼,小红帽流着眼泪撕开蒙在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内里毛茸茸的狼脸:“老子之所以跟着你们,是因为饿了想要吃人!怕了吗?怕了就打我一顿让我走吧!”
它清楚知道,以自己的水平绝对无法敌过林妧与陆银戈的男女混合双打——
但它真的真的宁愿被揍得鼻青脸肿,也不想在这里受慢性折磨了呜呜呜!
灰狼已经做好了迎接疼痛的准备,然而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是,林妧非但没有露出一丁点儿惊讶的表情,反而轻轻弯起眼睛。
然后云淡风轻地张口,从嘴里吐出恶魔般的低语:“是这样啊。如果是狼人的话……就更加舍不得你走掉了。”
灰狼:?
灰狼:???
“话说回来,你知道王子为什么会执意把死去多时的白雪公主搬回城堡吗?”
灰狼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忽然冒出这个问题,迟疑回答:“因为……他爱上了公主腐烂的身体?”
“不对。”林妧微微一笑,“因为他饿了,想吃蒜苔炒老腊肉。”她停顿一秒,继续说:“那你知不知道,王子为什么会拒绝美人鱼的爱,和邻国公主订婚?”
“因、因为美人鱼不是人类?”
“不对。”她毫不犹豫地否决,“因为他饿了,等美人鱼把眼泪哭干,就能做成香辣鱼干。”
林妧顿了顿,笑意更深:“最后一个问题,一旦你妄图逃走,饿了的我……会怎么做?”
灰狼哭了,它哭得好大声。
它知道自己会在某天被林妧逼疯,却没料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世事果然都是这样,猜中了结尾,却永远猜不中开头。
在怪物无止境的嚎哭里,林妧看一眼呆呆愣愣的明川:“你看,这些怪物也并不是十分可怕,总有方法能把它们打败,对吧?”
男孩睫毛轻颤,茫然抬头与她对视,黑黝黝的瞳孔犹如深不见底的冰冷潭水。
这里是他心中的童话世界,充满了奇形怪状的怪物、浑身鲜血的连环杀手、食人为生的凶险野兽与残虐无度的巫师。
没有光亮,也没有救赎,他独自徘徊于这个世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死亡,在每个寒冷阴森的夜里。
——可小朋友的梦境最为纯净无暇,哪里应该由这些元素构成。
“有我们陪在你身边,一定不会有问题。”
她伸手轻轻放在男孩头顶,在蔓延开来的陌生暖流里,明川听见林妧温和却坚定的声音:“所以不要害怕,把噩梦击碎吧。”


第97章 遗落童谣(五)
发现有外来者闯入森林时, 蓝胡子正和往常一样,在树影阴翳间悄然穿行。
忽然不远处的树丛晃悠一下,随即传来窸窸窣窣的微弱声响, 当他警惕地循声望去时, 见到一张陌生的漂亮面庞。
那是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小姑娘, 头发是夜空一样深沉的黑色,桃花眼微微上挑, 漆黑瞳孔在日光下反射出黑曜石般莹亮的光。
身为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少女杀手”, 他很少见到这样的眸色。本来就高涨的杀意在看清那姑娘的模样后瞬间达到顶峰, 促使蓝胡子握紧蛇皮袋,一步步向她悄然靠近。
她似乎在四处寻找着什么, 因此并没有发现藏匿于阴影中、逐步逼近的高大男人。等脚步声越来越响, 覆盖在地面上的修长黑影几乎将她全然笼罩, 那女孩终于后知后觉地回头——
然后被闷头一盖, 径直装进了巨大的蛇皮袋里。
“不用挣扎了, 没用的。”
感受到袋子里剧烈的晃动, 蓝胡子得意一笑:“这个口袋被赋予了魔法, 就算是神仙在世也没办法主动挣脱——你也别指望出声求救,虽然袋子里能听见外面的声音,但你的声音是绝对无法传出来的。”
他今早醒来还想着,不知道能不能遇上个漂亮的小猎物,没料到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送上门的好处, 不接下实在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蓝胡子心满意足地系紧袋口, 正打算回家好好思考该如何处置这小姑娘,却被不远处一阵喧闹的人声打断了兴致——
从小径尽头快步走来三个人, 分别是高大健壮的成年男人、身形消瘦的男孩子与戴着大红色兜帽的金发小女孩,这伙人好像也在四处寻找什么东西,他凝神屏息,隐约听见他们嘴里不停喊的“林妧”两个字。
然后是一声无比清脆响亮的女孩声线:“快看那边,是蓝胡子!”
小红帽最先发现了站在路旁的陌生中年男人,吓得双腿一抖,紧紧拽住陆银戈衣摆。
这个世界里的蓝胡子,很明显结合了《蓝胡子》与《费切尔的怪鸟》两个故事里连环杀人凶手的形象特点,既长着对深蓝色的显眼八字胡,手里还拿着能把任何人轻易装进去的蛇皮袋。
从外形上看,他只不过是个稍微有点古怪的中年男子。蓬松杂乱的金色长发被胡乱绑成低马尾,瘦削的脸颊没什么血色,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身上穿着套老旧的贵族服饰,如果仔细辨认,能在阳光下隐约看出几丝早已凝固的血迹。
最引人注目的,大概还是他手里那个被塞得圆圆鼓起的巨大蛇皮口袋。
“那口袋里好像装了人。”
被装在口袋里的生物不停挣扎,模模糊糊地显露出大致人影,小红帽后退一步,声音小了许多:“不会是林妧姐姐吧?她一个人在前面探路……难道恰好遇上蓝胡子,还被装进了袋子里?”
原来口袋里的姑娘叫林妧。
蓝胡子冷笑一声。什么爱丽儿,什么苏菲,什么爱莎,这些名字都太简单又大众,等他把这女人带回自己的城堡,一定要给她取个绝世无双的名号——血丽魑·魅·J·Q·安塔利亚·梦薰魅·蔷薇玫瑰泪。
“你说的林妧,”他慢悠悠开口,“是不是黑头发黑眼睛,长得挺漂亮,穿着长裙子?不巧,那姑娘刚被我装进袋子里,你们恐怕连最后一面也见不成了。”
陆银戈收敛神色,低声回应:“把她放出来。”
“这口袋只能由我来解开,要想让她出来……”蓝胡子斜睨他一眼,笑得愈发猖狂,“那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本来以为只能猎捕到一个猎物,你们非要全体送上门,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他说完便把蛇皮袋丢在一旁,掏出怀里的匕首向众人猛冲。
陆银戈把两个小朋友护到身后,深棕色瞳孔中隐约溢出丝丝缕缕血一样黯淡的猩红。
他一直没出声说话,阴戾的神色说不清是出于愤怒还是担忧,直到对方冲到跟前时,青年毫不避让地迎面抬手——
他的动作快得无法用视线捕捉,即使面对着蓝胡子几近癫狂、力拔千钧的挥砍,居然也能避开大多数袭击。令人眼花缭乱的缠斗只不过持续了两分钟不到,还没等明川与小红帽从惊愕中缓过神来,就望见陆银戈无比精准地握住蓝胡子手腕,然后沉着脸猛然一扭。
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咔擦声响,所有人都听见他强忍着怒气的微哑声线:“放不放人?”
一个是从小学习各类擒拿术的特遣队成员,一个是从来都只靠本能杀人的中世纪贵族,两者相遇,无比悬殊的实力差距不言而喻。
蓝胡子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他看出眼前的男人不好对付,但他在处于弱势的同时,也拥有着对方无法比拟的力量——
糖果屋的主人,那位名叫“奥利维亚”的魔女与他在很早之前就达成了合作关系,并因此给予了他复生的魔法。不管身体受到多么严重的创伤,哪怕没了生命体征,都能在一段时间内恢复原状。
他绝不可能向这些低劣的家伙求饶,要想战胜眼前的对手,一共有两个方法。
一是通过不断的复生逐渐消磨对方体力,等他渐渐感到疲累,再一鼓作气将其秒杀。但那样会让自己一遍遍重复难以忍受的疼痛,属于下下之选。
二是立刻召唤奥利维亚,借助她强大的力量击溃敌人——身为魔女的合作者,要想将其召唤到身边,只需要大声念出她的名字。
蓝胡子是个聪明人,因此当被陆银戈狠狠推倒在地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种方法。
“你们别得意!”
衣着凌乱的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道声嘶力竭地喊:“为了狩猎你们,我早就做好了十全的准备。出来吧——奥利维亚!”
叫完她的名字,还非常应景地补充了句:“老子不是一个人,哈哈,没想到吧!”
蓝胡子差点岔气的狂笑声绵延不绝,似乎永远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或是说,只有等奥利维亚出现在身旁,他才会停止狂笑。
就和影视剧里奸计得逞的反派一样。
天边的云朵晃晃悠悠,鸟雀叽叽喳喳地四处乱飞,周围满是寂静,端的是一派其乐融融的祥和景象。
忽然有一阵晨风吹过,卷起几片掉落在地上的树叶,其中之一无比轻快地扫过男人脸颊,平添几分苍凉之感。
虽然但是,并没有人对他的召唤做出任何回应。
陆银戈:……
陆银戈:“虽然你的确挺不是人的。但现在,你是在搞笑?”
蓝胡子感到了一点小小的尴尬。
这回他的声音软了些,带着迟疑语气慢慢开口:“呃……奥利维亚?”
风萧萧兮易水寒,奥利维亚一去兮不复还。
所有言语都在单薄的空气里逐渐稀释,四周寂静地可以听见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只有蓝胡子顶着张异常难看的便秘脸,一遍遍徒劳叫着:“奥利维亚——!”
如果要追溯魔女本人的去处,需要让时间退回到一小时之前。
“所以说,蓝胡子和糖果屋的主人达成了合作关系?”
林妧坐在斑驳树影之下,目光柔和地垂眸望着明川。
他的记忆只恢复了零星几点,照样想不起来孤儿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唯一存留有印象的,是一些关于森林里怪物的信息。
要想回忆蓝胡子与糖果屋的线索,他就势必会记起之前无数次的死亡,眼看着男孩的眉头越来越紧,林妧沉默着伸出手臂,轻轻将明川的双手握在掌心。
她的动作温和且缓慢,女性柔软的手心带来令人安心的触感与浅浅热度,顺着皮肤慢慢内浸,直至把暖意带往心底深处。
明川微微抿唇,脊背终于不再颤抖:“是的,他们两人不管是谁先抓到我,都会邀请另一个……一起把我杀掉。有次我侥幸用匕首重伤了蓝胡子,没想到他只不过大叫一声,魔女就出现在房屋门前。”
陆银戈思索片刻,低声开口:“他们俩实力如何?”
“魔女应该要强一些。她不仅精通许多违背物理法则的魔法,而且无论如何都不会真正死去,哪怕受到致命伤也能在一段时间后恢复如初。要想硬碰硬,胜率应该很低——不过我发现,因为上了年纪,魔女的视力很弱,不太能看清眼前的东西,如果偷袭的话,或许可以短暂制住她。但与之对应的,一旦等她醒来,我们就会遭受更为猛烈的报复。”
明川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蓝胡子力气很大,用长刀和匕首作为武器,和魔女一样,他的伤口也会很快自行痊愈。需要注意的是,他身上时时刻刻都携带着一个蛇皮袋,只要套在某个人脑袋上,那人就会被瞬间装进去。”
“不死的魔女和变态杀人狂……”灰狼重新带上另一副小女孩面皮,保持着瑟瑟发抖的姿势,“这这这绝对没法打吧?”
有没有搞错,这么可怕的怪物居然和她生活在同一片森林,而且根据林妧的话来看,她和这群人……原本还是属于同一个级别的boss?
现在自觉退群还来得及吗?
“安心啦,安心。”
林妧仍然保持着轻轻的淡笑,视线没离开明川的眼睛:“所以,只有蓝胡子能召唤魔女,后者无法直接让蓝胡子出现在身边,对吧?”
明川点点头。
“魔女被杀死之后,必须要经过一段时间才会苏醒,对吧?”
明川点头:“大概是半个小时。”
“最后一个问题,”她转而望向安静如鸡的小红帽,弯了弯眼睛,“你的易容挺全套啊,不仅是长相,居然连声音和头发也都能改变。要说的话,你的技术这么熟练,制作那些面具的速度应该不慢吧?”
小红帽下意识点头,随即愣怔一瞬:“什、什么意思?”
“魔女视力很差,只要偷袭的话,获胜几率非常大——在原著里,她就是因为看不清锅炉里的情景,探头进去后被葛雷特直接推进了锅炉中。我们可以提前制作好人脸面具,趁她失去意识盖在脸上,再把她随便放在森林里的某个地方。”
林妧笑了笑:“蓝胡子无法随叫随到,而魔女又受到了不明人物的袭击,身为合作伙伴,她醒来后很大概率会——”
“去找蓝胡子帮忙!”
明川双眼一亮,声调罕见地明朗了一些:“但那时她完全变了模样,一定没办法被认出来。而且蓝胡子最擅长偷袭,遇见陌生女人时会直接绕到她身后,迅速拿袋子套住对方头部。”
“而因为魔女视力很差,看不见逐渐接近自己的蓝胡子……”小红帽还是呆呆愣愣的表情,“所以还来不及表明身份,就会被装到袋子里。”
“宾果!”林妧笑意更深,“到那时候,咱们再上演一出精彩的离间大戏——这就要看各位的演技啦。”
前因后果大概如此。蓝胡子心心念念想找到的魔女奥利维亚,其实早就被他亲手套进了袋子里。
然而事件的男主人公对此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消息,只有约定好出现的同伙莫名其妙不见了踪影,大概率是丢下他拔腿跑掉了。
“你口中的‘奥利维亚’,不会是那个住在糖果屋的老阿姨吧?”
小红帽添油加醋,好不快哉,在今天,她就是属于自己的奥○卡影后:“她被我们痛扁一顿,哭着喊着说再也不会掺和跟我们有关的事情——她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吗?你被同伴抛弃了吧,大叔。真可怜啊!”
“居然临阵脱逃……可恶,我就知道那女人会在关键时候掉链子!只不过是个又丑又没用的老太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吗?”
他的咒骂久久无人回应,只有被装在蛇皮袋里的人开始了疯狂扭动。蓝胡子朝袋子上啐一口唾沫,满脸不耐烦:“动什么动?等我把这群人解决,就让那个疯婆子进去陪你。”
陆银戈安静看戏,半晌后缓声插话:“你们俩不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么?”
“朋友?别开玩笑了。”
蓝胡子又踹了一脚蛇皮袋,借此发泄心头源源不断的愤怒:“要不是因为糖果屋能吸引足够多的人类,我才不屑和她扯上任何关系。那女人自私贪婪又懒惰,眼神还贼不好使,实力和我根本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充其量只能算是我狩猎的工具而已。我只想利用她,没想到她居然真情实感地把我当做伙伴,真是蠢死了!”
这段话引起了袋中女人的激烈反抗。
他以为自己惨遭同伴背叛,心情本来就低落到谷底,这会儿看见俘虏如此嚣张,气冲冲地又踹了她两脚:“哟,求饶啦,害怕啦?之前不是挺倔的吗,现在怎么扭得这么厉害?”
围观的小红帽强忍着笑意,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大叔,你下手太重了,人家好歹是个女孩子啊。”
“女孩子?我专门杀女孩子!”
男人兴致勃勃地抚摸着两撇蓝色的八字胡,眼底露出几分狠戾的神色:“哪怕是大名鼎鼎的魔女奥利维亚,也照样是我的猎物之一。别说是简单地踢上一两下,就算把那个叛徒的身体当做蹦蹦床在上面左右横跳,我也干得出来!”
还“当做蹦蹦床左右横跳”,蓝胡子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自寻死路”了。
而是开着灵车去漂移,末了还嫌不够刺激,放了disco在人家坟头蹦迪。如果让他知道,袋子里被百般折磨的俘虏正是奥利维亚本人——
那时的场景绝对是幅世界名画。
“真的吗?”
一道陌生的女音传入耳中,蓝胡子不甚在意地扭头望去,没想到居然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林妧从树林阴影中慢悠悠走出来,扒掉发丝间的树叶。她心情不错,说话的语气也因此显得格外轻快:“先不说你能不能打败魔女,此时此刻能不能战胜我们都是个未知数吧。”
“怎么,你以为我会怕你!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手下败将,怎么,难道还想被我装进袋子里?现在就让你尝尝二进宫的滋……”
他说得正上头,桀桀怪笑与嘶哑声线一起从嗓子里蹦出来,然而还没等最后一个字出口,整个人就面色僵硬地呆愣在原地。
等等。
既然林妧在这里……那现在袋子里的人是谁?
联想到奥利维亚无法被召唤,一个天马行空的惊悚念头慢慢浮现在脑海。
马。萨。卡。
蓝胡子面无表情,浑身一抖。
然后故作镇定地弯着身子低下头,伸出颤颤巍巍的右手,解开绑在蛇皮口袋上的麻绳。
最先探出来的,是一双布满皱纹的苍白手掌,因为被踹了好几脚,皮肤上浮现出片片淤青与血渍;伴随着骨骼错位的咯咯摩擦声与愈发沉重的呼吸,枯瘦如柴的手臂、充满怨毒的猩红双眼与沾满血迹的干枯嘴唇依次显露,最终完完整整站在他面前的,赫然是另一个与林妧有着相同长相的女人。
——就是覆盖在脸颊上的面皮被踹得掉了大半,软塌塌悬挂在鼻梁上,显得不伦不类又极为惊悚。
那女人没出声,一言不发地抬起手臂,把脸上的面皮一把撕下,露出原本皱纹遍布的苍老面颊。
多么熟悉的脸,多么亲切的感觉。
蓝胡子这回终于看清了,那正是他苦苦寻找的奥利维亚。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两相对望,无言的目光凝结出千言万语。这是宿命的重逢,命运的作弄。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她还真可以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