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墨脸色平板,略略扯了扯嘴角,僵硬笑道:“姑姑说的是。是我没注意大姐姐的处境。”
程敏亲和地笑着,又说了些好话,将这个话题扯开。程瑜墨和阮氏说起霍家的事,程敏看着曾经天真纤弱的二侄女三句话不离霍家,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孩子们都在长大,曾经怯怯躲在大人身后的程瑜墨也会拐着弯给姐姐上眼药了。程敏十分叹息,她倒不是说程瑜墨的做法不对,只不过,心里不好受是真的。
她们两人是双胞胎,一个被过继,一个留在阮氏身边,种种原因让大伙提起她们来,总是会放在一起比较。前十五年,程瑜瑾以绝对的优势抢占了众人视线,程敏怜惜程瑜瑾被过继,总是忍不住多偏心她些,而且程瑜瑾也确实做得好。
程敏原以为这段姐妹花的成长十分理想,姐姐沉静端庄,妹妹天真活泼,彼此之间也相互友爱,并不像其他人家一样明争暗斗。
可是事实给了程敏沉痛一击,她以为的姐妹相互守望只是她的幻想。这对双胞胎姐妹的命运在十四岁大分叉,最终结果可谓大爆冷门,程瑜墨嫁入高门,反而是被众人给予厚望的程瑜瑾退婚,迟迟找不到好夫家。程瑜墨嫁到霍家才四个月,便暗搓搓地指点长姐,从姐姐身上找优越感,抢夺家人对姐姐的认同。
孩子争夺家族的资源和注意是常事,但是这些事情发生在自己家里,程敏就有些心情复杂了。这还只是四个月,等日后程瑜墨在霍家站稳跟脚,生下长子,而程瑜瑾因为退婚定不到好亲事,甚至没有定亲,姐妹两人的差距越来越大,这还了得?
程敏说不出的叹息,她不忍让程瑜瑾面对这些,但是想起自己家里那个混世魔王,还是什么都没说。
徐之羡也不知道怎么了,前段时间神魂不属,程敏身为母亲,大致能看出来儿子的想法。她本以为先前放下的那桩婚事有转机,结果没过多久,徐之羡出去一趟,回家后一脸消沉,程敏再提程瑜瑾,徐之羡只是摇头,什么都不说。
程敏看出来徐之羡这次是真的拒绝,偏偏无论她怎么问,徐之羡都不肯说原因。程敏除了长叹一声,也没办法多劝。
孩子们,都长大了啊。
程敏内心里长吁短叹,突然听到程瑜墨叫她。程敏回过神,见程瑜墨穿着一身锦绣华服,如京中再常见不过的少奶奶一般,矜贵又温雅地笑着:“姑姑,你想什么呢,这样入神,我唤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程敏看到程瑜墨的神情,心中那种莫名的失落更重了。然而她毕竟是公府的二太太,顷刻间便调整好表情,笑道:“我在想你二表哥那个混世魔王呢,没注意到外面。墨儿你刚才说了什么?”
程瑜墨抿抿唇,颊边浮现出一个秀气的小梨涡:“我和娘亲正在说上元节灯会的事情呢。上元节三天京城不宵禁,侯爷难得有假期,说要带着我去街上看看。但是靖勇侯府人丁少,婆婆懒得出门,就只有我一个人去看灯。人少了没意思,所以我想着,要不和姑姑一起走。昌国公府少爷姑娘们众多,我嫁去霍家后才晓得晚辈多是件多热闹的事,侯爷也喜欢昌国公府人丁兴旺,所以我们两家一起走,姑姑看如何?”
程敏先是一惊,随后大喜过望。霍长渊如今炙手可热,而昌国公府这些年不上不下,全靠宫里面的娘娘撑门面。昌国公府也想过和靖勇侯攀攀关系,奈何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能有这个机会,徐家上下求之不得。
程敏当然一口答应了,程瑜墨是她的侄女,这个门路由程敏带到徐老太君面前,无疑给程敏大大长了脸面。
程敏隐约察觉到程瑜墨是故意的,毕竟程敏一直更喜欢端方懂事的程瑜瑾,这种事掩饰不了。程瑜墨现在这样说,是有意和程瑜瑾争高下,告诉程敏这些年看错了人。
程敏倒十分希望是她想岔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了程瑜墨。可是谁让事实比人强呢,程瑜墨如今水涨船高,妻凭夫贵,是不争的事实。
程敏也不得不向二侄女低头,她瞧了瞧阮氏,问:“能和侯府一起看灯,我们当然喜之不尽。不过,墨儿你难得见二嫂一次,不和二嫂一起走吗?”
阮氏叹气,接话道:“我原本也这样想,可是母亲先前说了,上元节灯会她自有安排,让我们不要随意应承。墨儿现在毕竟是霍家的人,我不好违母亲的意,只能托姑太太看顾墨儿一二。”
程敏自然一口应下。说起上元节,女子们的兴致来了,你一言我一样地讨论起来。不光是程敏、程瑜墨这些夫人太太,京城中所有女子,无论未婚的已婚的,贵族小姐还是平民百姓,都盼着上元节这一天。
上元节三日不宵禁,皇帝和百姓普天同庆,众人都上街来看灯,平日里格外严格的男女大防此刻也松动了。没有幕篱也没有行障,小姐郎君们三三五五,成群结队,路上遇到了,眉眼一动都是笑意。
换言之,上元节,乃是不折不扣的情人节。
十三的时候院子里的丫鬟就开始骚动,等到了十五,丫鬟们都换上新衣,欢欢喜喜,热闹非凡。杜若和连翘更是卯着劲将程瑜瑾打扮成天仙,今天是一年中难得没有任何限制的时候,她们的大姑娘务必要艳惊四座,俘获未来姑爷的芳心,最好一开春就将婚事定下。
程瑜瑾反倒没多少热情,她这几天一直在暗暗烦恼蔡国公府的事。程元璟说这件事交给他来解决,之后就再无动静。程瑜瑾简直抓心挠肺,她特别想知道,程元璟所谓的解决,到底是怎么个解决法?
在热闹中,天色慢慢黑了。宜春侯府今日早早便用了晚饭,然后庆福郡主和阮氏带着丫鬟和晚辈,一同坐车去外面看灯。
说是晚辈,其实程家里未出嫁的女子,只剩下程瑜瑾了。程瑜瑾一想到一会庆福郡主和阮氏两双眼睛盯她一个人,就觉得生无可恋,一点兴致都没有。
然而这还不止,她一下车,都没走两步,就见庆福郡主左右张望,随后惊喜地冲一个地方招手。
程瑜瑾一见对方马车上的标志,脸色便冷下来了。
又是蔡国公府,不必多想,这必然是程老夫人的手笔。
翟二太太其实早就看到宜春侯府的马车了,但是她撇过脸,假装没看见,现在庆福郡主直接冲她招手,翟二太太再也避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程大太太,程二太太,真巧,在这里遇到了。刚才人多,我都没看到。”
翟二太太这话庆福郡主没做他想,热络地上前说话。阮氏看到蔡国公府,眼睛亮了,也立刻跟着上前寒暄。
唯有程瑜瑾,还站在原地,冷淡地看着前方那一伙人。
翟二太太嘴上说着高兴,心里却一直唉声叹气,她随便抬起眼睛一瞥,正好看到程瑜瑾站在不远处,映着满城灯火,静静地凝视着她。
翟二太太心里猛地一突。她随即想起出门前婆婆的交代,就更愁了。
她得知婆婆看中了宜春侯府的大小姐,想娶回来给大伯兄当续弦的时候,翟二太太心里一万个不愿意。然而蔡国公府毕竟是婆婆和大伯兄当家,翟二太太一个弟媳妇有什么反对的权利?她只能跨着脸,听婆婆和大伯哥商量娶妇的事情。
不过是续弦,听他们的安排,倒比原配正妻还要隆重!翟二太太气的不轻,一想到新国公夫人一过门,她就要将管家权交回去,更是心疼的心肝肺疼。翟二太太私下打听程大小姐的风评,许多个夫人一提她,都是一致称赞,评语全是大方得体,上场面,聪明能干诸流。
翟二太太听着,就更堵心了。
翟二太太本来觉得,让一个小丫头骑在她头上,这已经够添堵了。没想到,这还没完。
大伯兄某一天从外面回来,突然脸色阴沉,府里女眷都吓了一跳,婆婆连忙追问,翟延霖都只是摇头,并不言语。翟延霖便是蔡国公府的天,他脸色不对,全府女眷都跟着惴惴。
之后的事情翟二太太也不清楚,只知道翟延霖和婆婆单独说了会话,出来后婆婆脸色也极其复杂。再然后,婆婆便让翟二太太出门,趁着上元节人多不惹眼,客客气气将程家的婚事推拒掉。
上元节出门不是什么问题,蔡国公府本来就和程家约好了。但是,退婚可以理解,客客气气是什么意思?
翟二太太嘴里发苦,尤其是被庆福郡主热情拉着,噼里啪啦,满嘴都是即将成为一家人的亲近话,她就更头疼了。
翟二太太跟着庆福郡主看了五六个灯摊子,庆福郡主满心都是挂名女儿要攀上蔡国公府的兴奋感,此刻兴致极高。翟二太太心里惦记着事,哪里有心思看灯。翟二太太心神不属,她纠结了一会,猛地下决心,说道:“程大太太,我有话和你说。”
庆福郡主一脸笑意:“二太太怎么还这样客气,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
翟二太太幽幽叹气,她扫了跟在后面的程瑜瑾一眼,虽然没有明说,庆福郡主已经懂了。庆福清了清嗓子,对程瑜瑾说:“大姑娘,我和翟二太太有些话要说,你先去隔壁那个摊子看看灯。”
程瑜瑾目光静静扫过庆福郡主和翟二太太,被那样的目光看到,翟二太太莫名屏息。好在程瑜瑾没有多问,乖巧地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
翟二太太这才将那口气松出去。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翟二太太横下心,和庆福郡主说起婆婆的话。
而此时,程瑜瑾站在街对面另一个灯摊前,眼睛虽然看着灯,可是表情里没有一点欢喜之意。
小摊主都被程瑜瑾看怕了,他哈笑着上前,问:“这位小姐,您看中了哪一盏灯?小的给您取下来?”
程瑜瑾哪里在看灯,她明白小摊主的意思,也不欲站在这里挡人家生意。她带着杜若和连翘走了两步,一旁忽的传来一个将信将疑的声音:“程大姑娘?”
程瑜瑾身子停了停,侧过身回头。对方发现程瑜瑾有反应,兴冲冲地推开人群挤过来:“竟然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程瑜瑾愣了许久,都说不准这是天意还是人为。
“林…编修?”
☆、灯会
灯火煌煌, 程瑜瑾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这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林清远其实隔着老远就看到程瑜瑾了。她披着白色斗篷,站在一个灯摊前看灯, 虽然只是背面, 看不清长相,但是却很眼熟, 林清远莫名觉得, 那就是程瑜瑾。
林清远试探地喊了一句, 今日是上元节, 鱼龙混杂, 人流不息,他不确定程瑜瑾愿不愿意在这种场合见他。没想到, 程瑜瑾竟然真的回头了。
林清远立刻来了劲, 扒开人群挤到程瑜瑾身边, 笑道:“刚才我还不敢确定,没想到果真是程大小姐。”
程瑜瑾一直没有笑, 也没有动,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原地, 看着林清远艰难地穿过一条街, 挤到她面前。直到最后,程瑜瑾才微微笑了笑,说:“我看这里的灯有趣,就过来瞧瞧。刚才人太多了,我没有看到林编修, 请林编修恕罪。”
林清远听到连忙摆手:“你没看到我很正常,街上这么多人,哪能各个都看到。程大姑娘你太客气了,你我之间哪用如此。”
程瑜瑾听到这句话,压抑了一晚上的心神总算轻松了一些。她心里那根弦放松,神态上也带出轻快来,这样的变化让别人看到,也莫名跟着开心。
林清远素来不拘一节,他在京城里没有多少亲故,出来看灯纯粹是凑热闹,现在遇到了程瑜瑾,他想着难得遇到一个熟人,何妨一起去赏灯。林清远这样想,便说了出来:“程大姑娘,你接下来可有安排?我见前方有猜灯谜,不妨我们一起去看看?”
杜若和连翘听到林清远的话脸色都微微变了,京城权贵众多,规矩也多,一个男子说出这样的话,可谓十分冒失。
程瑜瑾却不怎么在意,如果是别的男子说出这种话,无疑是冒犯,但是林清远并非京城人士,他不熟悉京城的礼仪很正常。再说,林清远本来就是一个阔达大方不拘一格的性子,程瑜瑾笑了笑,并不在意这些许的出格:“好,有劳林编修了。”
林清远听到喜出望外,自告奋勇在前面带路。程瑜瑾回头朝后面望了望,庆福郡主和翟二太太站在一块,两人不知道说什么,庆福郡主的脸色渐渐冷淡下来,反倒是阮氏,又吃惊又窃喜,努力压抑着脸上的笑意。
隔着这么远,程瑜瑾当然不可能听到她们说了什么,但是看庆福的表情,惊讶不悦,但是并没有怒而拂袖,可见翟二太太说的事情虽然让她不高兴,但并没有踩到底线。也就是说,不太可能是退婚。
庆福郡主即便和程瑜瑾没有感情,但毕竟是挂名母亲,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当着她的面退婚,庆福郡主一定早就爆发了,怎么能好端端地站在街上听翟二太太说话。
不是退婚,莫非是婚礼或者聘礼上的条件?翟延霖是续娶,按礼法填房在原配面前执妾礼,各方面必然是不能越过原配的,聘礼规格多半也要比原配的低。可能霍家便是考虑到这个规矩,过来和宜春侯府谈条件了吧。
程瑜瑾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她看着眼前的灯火怔了一会,自嘲一笑。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竟然依仗起别人。
天底下没有人比她自己更上心这些事,程元璟虽说了要帮忙,但是他事务繁忙,哪里能方方面面都顾得上。说到底,这件事还得靠自己。
求佛求人都不如求己,明明是她七岁就明白的道理,怎么现在还会犯糊涂?
林清远走了一会,和身后人说话没有反应,一回头才看见程瑜瑾还站在原地,正专注地盯着一个灯笼瞧。林清远纳闷,只好又折回来:“程大姑娘,怎么了?”
程瑜瑾从思绪中回神,意识到自己放了林清远鸽子,低头咳了一声,说:“没事,我看到这个灯笼奇巧,不知不觉入神了,没跟上林编修。”
林清远一听竟然是因为灯笼,立刻摆手:“没事,程大姑娘没必要和我道歉。我是带着程大姑娘去玩的,可不是来让大姑娘致歉的。只要大姑娘开心就好。”
程瑜瑾听到这样的话心中熨帖,林清远是一个很正直坦荡的人,有徐之羡的赤子之心,又比徐之羡有主见有才干。这样的人,如果嫁给他,日后一定会过得很舒坦吧。
程瑜瑾垂眸掩下心里的想法,说:“谢林编修。”
林清远见程瑜瑾停在一盏灯前,真的以为她刚才在看灯,便说:“大姑娘若是喜欢灯,前面还有好些新奇的灯样,大姑娘不妨到前面看看。”
“好。”程瑜瑾点头。街上人来人往,程瑜瑾回头瞧了一眼,见庆福郡主几人还是专注地说话,并没有注意周围。正好这时路中间一辆马车经过,等马车歪歪扭扭地挤过去,程瑜瑾也从刚才的位置消失了。
她的身影突然消失了,翟延霖皱眉,立刻朝前走了几步,然而上元节全城出动,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翟延霖张望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程瑜瑾的身影。
翟延霖眉头紧锁,今天鱼龙混杂,程瑜瑾身边才带了两个丫鬟,和众人走散也太危险了。他本来想立刻朝程瑜瑾消失的方向冲去,然而才走了两步,就想起前段日子发生的事情。
他惯常和同僚好友相聚,却在酒酣独自出门醒酒之际,被一个陌生面孔拦下。翟延霖见多识广,一听对方的声音就辨认出这是太监。天底下只有一个地方有太监,翟延霖的酒瞬间吓醒一半,然而那位公公皮笑肉不笑,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后,意味深长地告诉他,不要动不该动的主意,有些福气他消受不起。
翟延霖的酒彻底清醒了。
翟延霖在寒风中站了许久,脸色从醺红变成苍白。他反反复复回想太监的话,不要动不该动的主意,这段时间他并无出格之处,唯一不同的,便是在计划续娶。
翟延霖想到这里简直不可思议,程瑜瑾,竟然被宫里看上了?
这怎么可能?
翟延霖还哪有心思喝酒,差跑堂去酒桌上说了一声,他就自己回府了。回家后翟延霖脸色极其难看,他反复思索了许久,最后和翟老夫人通气,告诉母亲暂且将程家的婚事放一放吧。
翟老夫人听到是太监来提醒翟延霖,吓得魂都飞了一半,还哪敢放一放,直接便让翟二太太去退亲。但是退亲他们也不敢得罪了程家,只好客客气气的,近乎是求着对方,说先前他们提到的事,就当没有吧。
宫里还有皇子尚未娶妃,给翟老夫人天大的胆,她也不敢和皇家抢人。
正好先前约了上元节碰面,原本是两家长辈想给新人创造机会,让他们熟悉一二。其实说穿了,就是翟延霖自己的私心。然而现在被宫里警告,蔡国公府不敢产生任何想法,翟老夫人年纪一把,不适合上街和众人挤,就让翟二太太出门,好声好气地和程家把话说清楚。
反正也没有正式定亲,只不过双方长辈私底下换了口信,只要程家不说,翟家不说,便没人知道这回事情。对程大姑娘的名声好,对翟家的前程也好。
翟二太太苦着脸出门,这种情况下,翟延霖显然不适合见程瑜瑾了。可是他到底心有不甘,远远缀着翟二太太的马车,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程瑜瑾从马车上走下来。
她今日精心装扮,虽然因为孝期,身上衣着偏素,但是她一身纯白的斗篷站在灯火下,光影交错,火树银花,仿佛漫天星辰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翟延霖远远看着,恍若隔世。他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内心里不甘心、惊讶、愤慨,不一而足,将他的胸膛灌得满满当当。
之前在香积寺,程瑜瑾狠狠打击了他的自尊心,这是翟延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所有女人都捧着他供着她,唯独在程瑜瑾这里,不值一文。
翟延霖被激起凶性,越发要将这个女子占为己有。天底下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程瑜瑾不愿意,就能不嫁吗?
那也太小看他们蔡国公府了。
翟延霖逞着自己的私心,强行挑破了窗户纸。他这段时间春风得意,他一直在想,等程瑜瑾知道一切已成定局,会是什么表情呢?等她嫁入蔡国公府,成了他的妻子,会不会放软身段来求他?
翟延霖光想想就热血沸腾。上元节见面,也是翟延霖特意安排的。他想看看,程瑜瑾面对他时表情会是什么样。
然而黄门太监的话,毫不留情地在翟延霖头上浇了一盆冰水。明明是他安排的见面,最后却是他不敢露面,像个卑微可笑的老鼠一般,只敢躲在人群中偷看程家的情形。
一切如翟延霖的想象,程瑜瑾光鲜耀眼,美丽的让人移不开视线。只不过翟延霖没有料到,他连去见程瑜瑾的资格都没有。
翟延霖眼睁睁看着程瑜瑾带着丫鬟去看灯,她在一个小摊子面前停顿了许久,什么也没有买。路上许多人都在看她,程瑜瑾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最后,一个男子惊喜地挤到她身边,两人说了些什么话,程瑜瑾就不见了。
翟延霖不难猜测,恐怕,是这个男子领着程瑜瑾去看灯了。
他生气,愤恨,又掺杂了不敢示人的嫉妒。然而最终,翟延霖也只能用力折断了手里的灯杆,怒而转身离去。
如来时一般,无人得知,无人在意。
翟二太太并不知道她的大伯哥刚才在不远处看着,翟延霖不舒坦,翟二太太此刻也不好受。
是蔡国公府先提出结亲,结果这才过了多久,他们家又说都是误会,请宜春侯府大人有大量,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见鬼的大人有大量,庆福郡主岂能受这种侮辱?
翟二太太嘴里发苦,又不敢得罪程家,只能不断地放软身段说好话。庆福郡主也被翟家这一出给弄懵了,说要退婚,可是翟家态度十分客气,甚至说得上讨好;可是说继续交好吧,翟二太太又一口一个不敢高攀,仿佛表态迟了会有什么祸事一般。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庆福郡主和翟二太太相互扯皮,她们都没有注意,程瑜瑾不见了。
.
程瑜瑾跟着林清远去猜灯谜,林清远毕竟是书香世家,状元出身,一路上引经据典十分善谈,程瑜瑾听着,也慢慢放松下来,露出真实的笑意。
一个灯摊前围了许多人,这个摊子灯又大又漂亮,明显造价不菲,前面还挂了一条线,上面缀满花灯,只不过每个灯上都有灯谜,猜中了便可将灯拿走。摊主做这么大阵仗,自然不会白赔钱,每个灯谜都十分艰难,若是猜不出来,可以直接去摊子上买灯。
程瑜瑾对民间的经营智慧叹为观止,她本来是想眼不见心不烦,离庆福那些人远些,然而现在看着众多灯谜,她也来了兴致,一个个仔细研究起来。
她一边看,一边和林清远交流,两人说的其乐融融。程瑜瑾越来越放松,林清远讲了个典故,她噗嗤一声被逗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刘义站在僻静处,觉得今天夜里的风越来越冷。他默默搓了搓胳膊,在众人求助的目光中,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小心问:“殿下,陛下那里还等着呢,您看…”
程元璟负手站着,隔着一条河,沉默地看着对岸的情景。
河对岸搭了一个很大的棚子,现在正围了许多人猜灯谜。刘义真是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明明一切都好好的,他为什么要嘴贱,指着灯棚让太子殿下看热闹。
现在可好了,他要成热闹了。刘义时刻觉得自己人头不保,今日元宵,皇上与民同乐,亲自登灯楼鼓舞民心。当然了,所谓的与民同乐只是原因之一,更大的根源在于,皇帝想趁今日人多眼杂,悄悄见程元璟一面。
程元璟和刘义一行人便正去见圣上的路上。不巧的是,正好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事,而这些乱子,还正是刘义给指出来的。
刘义悔的肠子都断了,苍天可鉴,他当初真的只是想讨主子欢心,民间百姓安居乐业,可不是主子治国有方么。谁知道程家大姑娘也在那个灯棚下猜灯谜。
程元璟看了一会,稳住情绪,决定先见完皇帝,再解决程瑜瑾的事情。他回过身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周身气势冷的吓人。刘义几人先是放心,随后心提的更高,俱低着头,假装自己是个哑巴聋子,静悄无声地跟在主子身后。
他们提心吊胆地走了一会,忽然听到身后有喧哗声。刘义本来没放在心上,上元节这么多人,每年都要发生些意外。可是喧哗声越来越大,渐渐成惊恐之势。
程元璟回头,发现发出声音的地方正是程瑜瑾刚才的方向。他脸色一沉,立刻朝后赶回去。
☆、点破
虽然眼前的灯笼做的惟妙惟肖, 璀璨亮丽,但是程瑜瑾总是不能集中注意力。猜灯谜诚然热闹,耳边全是夫妻、朋友、亲子之间的说笑声, 可是程瑜瑾总觉得, 这些热闹于她无关。
她又一次走神,回过神来后, 程瑜瑾发现她看着眼前的灯谜, 已经许久了。
旁边的一对夫妻带着儿女来看灯, 见程瑜瑾在灯前站了许久, 笑道:“这位姑娘, 这个灯谜有些难吧!我们刚刚也猜了好几个,都不对。”
他们以为程瑜瑾刚才一直在想灯谜, 声音里俱是善意的调侃, 程瑜瑾对着他们点头笑笑, 并没有多说。
林清远听到声音,回过头来问:“程大姑娘, 怎么了?”
“没事。”程瑜瑾摇摇头。这个地方安全又热闹,连翘和杜若难得出门, 此刻都看得目不转睛, 她们伺候了程瑜瑾一年,几乎没有松闲的时候,程瑜瑾有心给她们放假,便没有喊她们,自己悄悄往河边走。
这个灯棚扎在河边, 此时河面上已经结了冰,倒不怕客人拥挤间落了水。每个摊子的地方大小是一定的,小摊主想多摆灯,干脆将摊子从河岸延伸到冰面上,偷偷扩大了铺面。
不光是这个摊主这样想,其他人也都是如此,放眼望去,冰河宛如一条银带蜿蜒在城中,两侧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花灯,犹如九天星火落人间,美不胜收。
摊子要做生意,所以漂亮的花灯都挂在最中央,那里围着的人也最多,到了冰面上,便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灯笼,人数也骤然递减。程瑜瑾顺着线走到河边,身边清净了许多,她也悄悄松了口气。
心里压着事逛街,即便看到好东西,也总是融不进去。程瑜瑾就是如此,她只是觉得在陪人逛街,自己并没有参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