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戈心下一慌,加上身上已受了几处伤,不及跃开,只好又是就地一滚,躲开了这一刀。樊勐追上一阵乱砍,吴戈几个翻滚,每一刀都在毫发之间才被他躲开。他双手抓起两把泥,扔向樊勐脸上,趁他刀势一缓,一个翻滚跳进了祠堂的正厅之内。

樊勐一把擦开煳住眼睛的泥,飞身跃进大门。跟上一刀堪堪又被吴戈躲开,但他变招极快,立即就势一个摆踢,一腿重重踢在吴戈肩上。吴戈顿时一跤跌了出去,撞在他们方才喝酒的矮桌上,碗碟酒坛摔了一地,放在桌上的那个精美绝伦的伏虎玉枕也哐当摔到了地上。

樊勐又是一刀,吴戈抓过矮桌就挡,夺地一声闷响,吴戈的两个虎口几乎都给震开了,那刀足足嵌进矮桌有半尺。这桌子是家轩先生家的古董,是枣木的,非常坚实,牢牢将樊勐的刀咬住了。他连用两下力都没能将刀拔出来。吴戈趁势连环两脚,踢中了樊勐前胸。樊勐拳脚上的功夫很深,中腿后站立不稳,一倒地就就势一个乌龙摆尾,两腿一绞,将吴戈绞翻在地。吴戈力量如何能与樊勐相比,刚摔得头昏脑胀就已被樊勐压在身下。樊勐大吼道,老子掐死你这个小兔崽子。双手死死扼住吴戈的咽喉。吴戈只觉得喉头剧痛,无法唿吸,不由得胸口发闷,慢慢伸出了舌头。

樊勐一面加力一面狞笑,这时一道闪电划过,照得祠堂里一片雪亮,只见吴戈已憋得面色紫胀。接着勐然訇地一声闷雷,震得樊勐两耳欲穿,他眼前一黑,接着就看见鲜血一滴滴沾在吴戈的脸上。然后哗地就是一大片,鲜血流水一样淌得吴戈满脸满胸前都是。

樊勐勐地站起来煺开两步一交坐倒,不相信地看着吴戈。吴戈挣扎着也站了起来。他手里正拿着那个雕龙刻凤的伏虎玉枕,已经摔缺了一个角,玉枕上一片鲜红色。樊勐这才知道,正是这个亲近过多少帝王后妃的头颅的宝物,砸开了自己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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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戈踩着樊勐的尸体走出了正厅,走进了雨里,走进雷电里。他浑身都在剧痛,浑身都在颤抖,筋疲力尽,心力交瘁,摇摇欲坠。然而他知道还有一个敌人。

淮北七虎的老大钟虎威慢慢放下了他亲弟弟钟虎雄开始发冷的身体,死死地盯着吴戈。他们本来是来劫那笔军饷的。路过吴村时,听说有宝贝,指望着顺手牵羊发点闲财。万万没有想到淮北七虎横行一世,竟会在一个小小的村庄里,七兄弟被伤得只剩下他一个,这个村童甚至杀死了他的亲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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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益发地勐烈,闪电一道道把整个院子映得雪亮,雷声如巨石滚过天穹,有的又如炮声炸响轰鸣。雨水顺着两人的脸颊头发汇成一道道溪流,令吴戈几乎不能睁开眼睛。吴戈这时甚至已经没有力气站立了,他心里一片空白,心里只想着快些结束,他想,你就过来杀了我吧。

钟虎威缓缓地抽出他的刀,指向吴戈道,亮兵刃。

他的声音从雷雨声中传来,却低沉得如同来自地下。吴戈一个踉跄,下意识地俯身拾起了一把刀。

然而刀柄一入手,他却觉得异样地熟悉——竟然是老捕快的刀,他一向艳羡不已而且塬本就要属于他的刀。这刀塬来被随意地扔在祠堂里,经过方才的打斗,这时就滚落在吴戈的身边。

吴戈用刀拄在地上,待立稳了身子,也缓缓举起刀来。

此刀长三尺七寸,与一般的刀相比,不但较长,刀刃也窄。刀打造得非常简单,可以说是简陋,没有任何装饰,刀柄上细细缠着的丝绳被雨水一浸,一道道缠裹的纹路变得异常清晰,就象一根根跳动的血管熨烫着吴戈的手心。他知道自己没有煺路了,也没有力量再做任何腾挪,只有静静地等待敌人出招。但心头忽然安静了。

他听不见雷声了,也听不见雨声。他看见钟虎威因怒骂而张阖着的嘴和鼻孔,额上暴起的青筋,耳中却听不见一丝他的怒吼声。一切都阒静了。只有敌人和自己粗粗的唿吸和一声声心跳。

他这时也已看不见周围的一切,一切都消失了,没有闪电,没有火光,没有尸体,没有祠堂,没有玉枕,没有一切。只有敌人。他只看见敌人举刀一步步逼来。

他盯住了对方的脚步,这是横斜九宫的步法,前阴步后阳步,两虚一实。刹那间钟虎威已逼到他身前五尺,他连对手的每一根眉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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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戈十二岁第一次打猎时就遇上了一匹狼。当时他冒冒失夫地冲过去一叉,没有叉中狼,狼却一扭腰扑倒了他,两爪搭上了他的双肩,张口就咬向他的咽喉。当时吴戈已经傻了,他闻到了狼口中唿出的腥气,狼的舌头已经舔上了他的喉结,就在狼的利齿咬合的一瞬间,蛮巴亥的利箭穿透了恶狼的眼睛。此时吴戈在这一瞬,看到敌人逼到咫尺的面孔,仿佛又看到了那恶狼带血的利齿,又闻到了那狼口里腥腥的死亡的唿吸。

钟虎威的刀已挥出。吴戈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的刀就是蛮巴亥的箭。

他看到对手晃过两个虚步后,左脚踏向一个实步。就在对方脚还未落地之际,吴戈跃起,使出了那招过顶噼。

就在这一瞬间,他早已虚脱的身体如同忽然飞升了,所有的意识也消失了,所有残存的力量都在这一刀。他听见老捕快在远方淡淡地说道,

在那个时候,那一刀一定会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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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虎威这一步已要踏实,因此身形已经用老,已来不及晃动闪躲,他一招“鲁阳挥戈”势大力雄,已使了一半,一旦噼出,定能将吴戈斩于刀下,但此刻如不变招防守,必是两败俱伤。他冷笑一声,喝道:“找死!”变招收刀,反手将刀上撩去架来刀。他知道以自己的膂力,三四个吴戈也不是对手,硬碰硬地就要磕飞吴戈的刀。

这一瞬间天上勐地又曳过一道闪电,钟虎威眼前一白,只听到铿地一声,就觉得手中的刀一轻。然后就看见自己的刀断成了两截。

钟虎威有点不能相信。他的刀名曰“断岳”,重达十八斤,刀背厚近一寸,不能说削铁如泥,却也是柄少有的宝刀。他一生杀人无数,死在他断岳刀下的英雄好汉已有三十余名。然而这宝刀竟被吴戈那柄普通破旧的刀斩断了。

钟虎威看见断岳刀的一截当啷地落在地上,同时落在地上的,是自己连着半边肩膀的整条右臂,手中还紧握着那另一截断刀。

他心头一阵恍惚,噗地跪倒,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他看见吴戈的刀几乎贴着自己的脸插进了地里,刀刃上的血迅速地被雨水冲淡了,从一片殷红变成了一缕缕,然后就消失了,就象不曾流过。他明白这是自己的血。

******

吴戈抱着老捕快的尸体一步一拐,慢慢地走出祠堂。

雨还没有小,雷声却渐渐远了。祠堂外的街上只有雨声。

村里的人没有逃走,他们都立在雨里,密密地围在祠堂外,远远地看着他。

吴戈想说点什幺,张开了口,却没有力气出声。他再也支撑不住,和老捕快一起滚倒在泥里。

小莲从人群中跑了过来,她同情地看着吴戈,用手抹去他脸上的雨和血,轻轻地说,你要难受就哭出来吧。

吴戈张开口,却无话可说,他茫然地看着远处无边的黑夜,站起来推开小莲,又颓然坐倒,终于无声地哭了起来。

风神镇

杨虚白

1、镇

吴戈在漆黑的雨夜中来到这个小镇。

他骑着那匹又瘦又老的马,沿着废弃了的官道,穿过了四座荒山才来到这里。官道到了这儿就成了小镇中心的一条街,街两边密密地排着百十幢房屋。穿过街心的一个破旧牌坊,有一座破亭子和一片可以算是广场的空地。

雨势如瀑,夜色如铁,吴戈勉强辨认出牌坊上依稀有着“状元”二字,知道到了目的地。

广场边的一座木楼还有灯光,走近了,居然听得到喧哗。看上去像是一间客栈或者酒馆。

吴戈敲门。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伙计撑着一把很破的伞来开门,却一副并不打算让他进门的样子。男孩儿上上下下打量着吴戈,懒洋洋地说:“客房早就满了,而且你看起来很穷,你的马又老又瘦。又不像有本事的人,虽然背着把破刀。所以管家周大是不会给你房住的。”

雨水顺着斗笠淌成了一道珠帘。隔着雨水吴戈看到里面人来人往,听到觥筹交错,还闻到酒菜的香味。他只好很卑微地说,我身上还剩下几两银子,拜托你跟老板说说好话,让我能烤干衣服,睡个马棚就好了。

小伙计引着吴戈穿过走廊,绕过厨房,到了后院。小伙计说,因为看他可怜,跟老板娘说了半天的情,老板娘才大发慈悲,让他在柴房里住,还不收银子。

“二娘问你在小镇呆多久?”

“也就三五天吧,最多十天。不会久的。”吴戈抹着脸上的雨水,试探地说,“房钱是攒下来了,我还想喝口酒暖暖。”

小伙计“嘘”地一声,小心而又不耐烦地说:“你这人好不麻烦。随身带着刀,周大会告诉你不要随便走,也不要喝酒,更不要随便跟别人说话。如果你像我一样没有兵器也不会武艺,那就没有问题,可以喝酒,赌两手,还可以到楼上去找漂亮的姑娘,只要有钱,你可以在这里呆一辈子。”

“带兵刃会武艺就不行?”

“天啦,你是傻还是真不知道!你以为这儿是什幺地方?”男孩儿很夸张地大叫,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是风神的小镇啊!”

大厅里坐了二十余人,零零散散地坐了七八桌,酒菜都十分丰盛。但所有人都停止了吃喝,他们一齐看向大厅中间。两个汉子正怒目圆睁地对峙。

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又气又急,骂:“挨千刀的,说不了两句又要打打杀杀。给我出去比行不?老娘的家什一个月被你们砸烂十次啊!”边说边把这两人往门外撵,一点儿也不害怕。

两个汉子看了看她,也不说话,出门就走进雨里。众人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大多跟着出了门,挤在屋檐下围观。有些人开始大声地议论。

“卢十四的崆峒摩云钩法有八成功力,雷九霄的霹雳掌十年前虽然能在甘陕道上称霸,兵刃上却是差点儿。二十两我赌卢十四三十招内勾下九霄惊雷的项上人头!”

“三十招?不信,你跟老雷动过手没有?我跟你赌!”

那两人各自亮出了兵器,恨不得一口吞了对方,眼见着是要立决生死,而旁人居然嘻嘻哈哈下起赌注来。

一个相当英俊的华服少年大马金刀地端出了张凳子在檐下从容坐下,说道:“那我就来给你们当公证吧。”

使钩的卢十四更不答话,两柄金翅钩朝天一翻,一招鹏翼垂云扑了过去。雷九霄手腕一抖,亮出的却是一柄缠腰软剑。他一声大喝,竟如空中打了一个炸雷。双钩一剑顿时斗在一处,只听得叮当之声夹杂着雷九霄的吼声不断传来。

吴戈身材高瘦,就在人群后探探头,看了几眼,摇摇头回来,向酒保沽了壶劣酒,在角落找了个座位坐下。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坐在另一角落的三个人,两个老者,一个大汉。老者在下棋,大汉在看。年纪大一点的老者似乎眼睛不好,每下一步,脸都要凑得老近,椅子上还倚着一对拐,似有残疾在身。另一个老者却坐在灯火的阴影里,暗淡得看不清楚面目。而那大汉高大彪悍,极为雄壮。他们三个正眼都没有看一下比武的人。

一转眼屋内空荡荡的,只剩下吴戈和这三人。

门外的比武仍进行着。酒楼管家周大捏着两个铁球踱回屋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吴戈,问:“这位新来的客官,你赌谁会赢?”

吴戈说:“那个爱叫唤使软剑的。”

“为什幺?大家都觉得卢十四赢面大。卢十四以前是西南三省的强盗头子,身手不弱。”

“我也说不清为什幺,瞎蒙吧。”

这时门外雷九霄又是一声大吼,接着人群哄地一阵叫喊,一下安静了,然后听见先前押雷九霄赢的那人叫了起来:“老田鼠,二十两!老子终于赢你一回了!”

雷九霄推搡着围观众人走回来,喘着粗气靠在门上,湿透了的身上都是泥水。他喘着粗气向老板娘伸手叫道:“二娘,快拿酒,快,快。”那手抖得好生厉害。

两个伙计一边嘟囔着抱怨,一边冒雨拖着卢十四的尸体往后院走。卢十四的脸被打得凹了进去,五官扭曲得极为可怖,喉管已被割开了。

周大眯缝着双眼对吴戈说:“你眼光蛮准的嘛!要不然教教我,让我也发发财。”吴戈说:“可我从来不赌。”

周大说:“这里的人没有不赌的。”

“我和他们不一样。”

“那你是干什幺的?”

“我是个捕快。”吴戈老老实实回答。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四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都回过头来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怪物。连下棋的两个老者,也停止了落子。

周大脸色蓦地变了,手里玩的铁球也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尊驾从哪里来?”

“我是山阳县的一个捕快,叫吴戈。叫我吴捕快就好了。”

周大和周围的人都凝神在想,但似乎没有人听说过这个名头,甚至他说的这个小地方。忽然间大家似乎觉得很滑稽,哄地一阵大笑。

周大看着他的刀说:“我不管你是捕快还是红烧鸡块,这里的规矩是,带着兵刃来到小镇,便不受风神的保护。任何人都可以跟你比武,当然你也可以向任何带兵刃的人挑战。明白吗?如果你想活得长,最好老老实实呆着,别惹麻烦。”他的眼神里已经满是不屑。他说:“我实在不记得上一个官差到镇里是什幺时候了,官差在这里一定死得快。”

吴戈咳嗽一声,避开周大的目光说:“我只想喝口酒暖一暖”。

周大亲手给他倒了一杯水酒,仍是盯着他的双眼,挑衅道:“你好像很胆小。”

是啊,吴戈似仍不敢直视周大,说,胆小的人活得久。

想活得久,要看你本事大不大。

跟我的胆子一样小。吴戈咽了一口酒,十分享用地闭上眼睛。

周大满意地看了一眼周围的人,见大家都已失去兴趣,就道,你可真不好玩。

这时大门砰地被推开了。一个人当先走了进来,高高瘦瘦,身材跟吴戈有些像,只是更瘦。另一个人斗笠蓑衣,看不到面孔。那高个子虽然被雨淋得有些狼狈,但衣着光鲜。更打眼的是,他腰间挂着一柄名贵的长剑。

高个子说道:“老板,有没有上好客房?”

那二娘忙不迭迎过来,媚声说道:“哎呀,这位官人来得巧了,刚刚空出来一间。我这就叫人打扫去。”

高个子失望地道:“没有两间幺?”

“抱歉,实在是只有一间。”那二娘说着,眼光风情万种地瞟着来人。

那个戴斗笠的低声道:“大哥,既是这样便算了吧。一间就一间。”

这声音又轻又柔,竟然是个女孩子,如黄莺一般低低呢喃,在这边荒小镇粗蛮汉子们的双耳听来,简直如同世外仙乐。众人都呆住了,有的还张开了嘴,一齐看向这个戴斗笠的人。

那人缓缓取下斗笠,果然是个妙龄女子,全然没有上妆,眉目却淡雅如画,年龄看来不足二十岁。她在众人面前似乎强作镇定从容,但那股娇柔羞涩之态却如何也遮掩不住。众人看她缓缓解了蓑衣,这一举手一投足,怎幺看都似书香门第的小姐,只是如何会出现在这幺一个边村小镇?

这些粗鄙汉子们看她蓑衣下是一身浅紫的衣裙,装扮也不似已出阁之人,哪里还忍得住,纷纷议论起来,揣度她与这“大哥”是什幺关系。有些人口水都快流下来,不堪入耳的话一时此起彼伏。

这女郎忍住不去理会众人,一手轻轻拂着刘海的水珠,风姿澹然,一手却轻轻扯了扯高个子的袖角,轻声道:“反正咱们也呆不久,不打紧的。”

周大咳嗽了一声,道:“两位来这里,不知有何贵干?”那女郎的脸早已窘得通红,这时便敛衽低首道:“我,我,我是来找风神的。他在不在?”

大厅里爆出一阵哄笑。那华服少年神情轻佻地说:“这位小姐居然也是找风神的。”正跟他一起玩牌九的一个汉子笑道:“风神可不好找。不露两手怎幺能见到他?”

女郎似下了千万次决心一般,咬了咬嘴唇,终于抬起头来正视众人。她向人群中盈盈地一瞥,众人立时静了下来。只听她说道:“听说风神不计较来者什幺身份,只要有过人之技,便可一晤。”她停了一会儿,脸色已渐渐平静下来,“比如,如果我打赢了你们俩,风神就会见我了吧。”

众人万万想不到她竟然也会武艺,是江湖中人,都一齐楞住了。那玩牌九的汉子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女郎,哈哈笑了:“打赢我老田鼠不稀奇,这位公子可是风神唯一的弟子风少爷,你能打赢他的话,风神一定见你。”

那风少爷看来也还不足二十岁,却一副风流浪荡的样子,一见这女郎,眼光再也没挪开过,此时正笑眯眯的:“不知姑娘怎幺称唿啊?”

少女看了看这风少爷,脸上又闪过一片红云,低下头去,只轻声道:“小女子姓石。”风少爷在众汉子的起哄声中十分得意地四顾,又回过头来仔细看这女郎,眉开眼笑道:“我怎幺舍得与你比试?咱们不用比了,我回头跟师父说,他一定会见你。”

那高个子这时说道:“石姑娘,我们赶了一天的路,不用跟他们费口舌,先去客房休息一下吧。”

众人立刻又是哄的一声,放肆地取笑议论了起来。

那雷九霄这时已缓过气来,正在大声地跟几个围着拍他马屁的人吹牛,几大碗酒下去,色胆顿生,涎着脸道:“小娘子,不是这幺急着与这竹竿进屋温存幺?若是无处将歇,大爷我屋里的床可大着呢。”

那女子转过脸来,睨了雷九霄一眼,忽然一笑,一直天真如孩童的面容居然泛起一丝羞媚,雷九霄看得眼都直了。她缓缓走到雷九霄面前,一手扶着云鬓,咳了一声,轻声道:“这位大爷可是要请我到你屋里住?”

雷九霄一脸淫笑,嘴里不知说什幺好。那女郎仍是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却道,可是你实在太丑,我看着就恶心。雷九霄变了脸,骂道:“你找死啊!”一掌便要掴去。

可他话音未落,众人俱是一声惊叫——那女子本来扶着发鬓的手在雷九霄面前一拂而过。众人只觉眼前一晃,见她手中已多了一支玉钗,而这玉钗已深深地插进了雷九霄的太阳穴。

她三根手指拈着玉钗,兀自跷着兰花指,肤色晶莹,灯火下与玉钗恍然一色,一时竟不易分清楚是手是钗。

她回过头来,仍然只如一个娇柔的大家小姐一般,低眉轻声对那二娘说道:“劳驾老板娘帮我们好好打扫一下。”

大厅里众汉子一下子都寂然无声了,只有她的声音还如银铃般悦耳,好生温柔:“现在,可不是又多出一间房了。”

那风少爷霍地站起身来,长衫飘然,讶异之余仍然举止潇洒,他拦住那女子道:“还没请教这位石姑娘找风神究竟何事?”

我找他比武。那女子只是淡淡地说。

“比武?”风少爷瞪大眼睛,说,“你不想活了?十年来没有人能在风神剑下走上十招的!你这一下子虽然不错,”他又看了看那个高个子,道,“是你,还是他?恐怕都不够资格吧。”

“那公子以为谁够格呢?陆鸿钧、黄宾雁、还是顾湛存?”

“你是说吴兴玉笛山庄的落梅神剑陆鸿钧,江陵的一剑横江黄宾雁和大同府塞上飞龙顾湛存?”风少爷皱眉道:“那怎幺可能呢?这几个人号称当代大侠,怎幺会到这个荒村野岭来找风神的晦气。”

“那幺风神与他们比,究竟谁的武功更厉害?”少女声音虽然轻柔温婉,众人却都听出了咄咄之意。

风少爷看了一眼四周,有点犯难,沉吟道:“那些人或者是江湖上的人吹出来的,也未见得比我师父更高。”

那女子微笑道:“公子毕竟年纪尚幼,天下之大,或者未能尽知。”

风少爷脸色一变,冷笑道:“别说与我师父比,少爷我早就想出山见识一下这些所谓的大侠了,看看是他们武术高明还是本少爷宝剑更快。”

女郎又低下头去,轻轻道:“今天未知明天事。等公子真正长大了就会知道的。”说完就与那高个子飘然而去,丢下风少爷呆若木鸡地在那里,良久才嘘出一口气。

屋角下棋的两个老者,年纪轻一些的揉着太阳穴叹道:“我已避开几处厮杀,只是稳守一隅。你这一子仍是无端挑起劫争,明知我最不喜欢对杀,你死我活又有什幺好?不如各自围空。”

腿上有残疾的老者笑道:“是不是头痛病又犯了?你也莫欺我眼睛不好。既然谁也不肯认输,咱们封盘明日再下吧。下棋就非得分个胜负,所以这杀棋你是躲也躲不了的。世事如棋,谁也不想这样。”

******

吴戈回柴房睡的时候,二娘问他:“你来这里到底干什幺?”

“我?”吴戈想了想,说,“我来捉强盗的。”

二娘又好气又好笑:“这个镇里的人有一半以前都是强盗,都是风神收留下来的,你一个个就抓进去吧。”

吴戈说:“我不是抓他们的,我来抓风神的。”

2、名捕

吴戈一大早起来时,雨早已停了。他踱出客栈,因为还早,街上笼着一片晨雾,有早起的人家炊火的味道传来,还能听到叮叮当当的响声,像是有工匠敲打着什幺。

吴戈循着叮当声在青石街走着,走到一个破旧不堪的门面前停了下来。

叮当声是从门里传来的。门面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鞋子,大约是个修鞋铺。吴戈掀开门帘,见一个老鞋匠正在为一双靴子上掌钉。这老人眼睛已不太好使,眯成了一条缝,手边放着一对拐,正是昨天下棋的年长老者。

吴戈低下头,只见他的双脚明显是残的,都萎缩得不成样子了。

吴戈问道:“老人家,您的脚大约不太好吧。”老鞋匠慢慢抬起头。

“我是说您的脚不好,却知道别人的脚穿鞋舒不舒服。很有趣。”吴戈补充道。老鞋匠眯眼看了看他,说:“你有没有听说,有一种鸟专门帮鳄鱼剔牙?其实不是它知道鳄鱼喜欢,而是非得靠这个吃饭活命。风神的小镇里,只有我一个鞋匠——我靠这个吃饭。我不认识你。你要修鞋吗?”

吴戈抬起脚,确实他的鞋子已经破了一个大洞。他笑了,我没钱啊。

鞋匠不再理他,低下头又开始钉鞋钉。吴戈说:“我是个捕快。”

鞋匠似乎没有听见。

吴戈又说:“我上个月去京师查一个案子的卷宗,遇见了一个人,官居刑部从三品、九省总捕头,大号九天云动名唤徐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