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愿意为令弟作保,借这五千两银。
22.
贪鳞轻松地在大街上走着。周围的人群仍是行色匆匆。可怜的人们,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幺。他在心里怜悯着,不知不觉来到东城的一座土地庙前。一个灰衣人正在晋香。
贪鳞伸出手,递过一个信封。灰衣人接过,打开,皱眉道:“这是什幺?”
“徐白眉的两条眉毛。”贪鳞得意地笑。
灰衣人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谢谢。”
贪鳞又道:“徐老头偷的账本我已送回去了。徐死前,跟一个以前的捕快、现如今在京城大大有名的武师姓吴名戈的有联系。而这个吴戈近来一直在跟何记米行的帐房女先生来往,我偷偷到那个女先生的家里,发现了一大堆写满了各种符号暗语的草稿废纸。我这人一向不容忍任何风险,现在我很有些担心,所以,用不用……”
灰衣人抬起头:"徐案一发,
都在满城搜捕。还是不要多事。他如果有所举动,你再相机行事吧。慎之,慎之!"
贪鳞哈哈一笑:“我无所谓的,反正是你出钱。当然,如果危及到我自己,那天王老子我也要把他除了。”
灰衣人拱了拱手,在北京的暮色里消失在人群中。
贪鳞摇摇头,他与灰衣人之间的信任也相当有限。他忽然眼前一亮,一辆华丽的马车驶过,暗紫色的窗帘轻轻掀开一角,他看到半张女子的面孔,白皙的皮肤,尖尖的下巴,和抹了一点点淡妆的唇。贪鳞的唇边闪过一丝笑意。
23.
“‘天’就是‘一’;‘地’就是‘二’;‘光’是‘三’,因为有日月星三光;‘时’则是‘四’,春夏秋冬四时;‘音’为‘五’,宫商角徵羽五音;‘律’为‘六’,黄钟无射等六律;‘政’是代表‘七’,金木水火土日月七星;‘宝’即‘八’,取八宝之义;‘畿’则是‘九’,九畿之义;‘重’是‘十’,重复完满之义。”严紫嫣努力让自己用最平淡的表情来说出这番话,但吴戈感觉得出,她的眼神也有兴奋和骄傲的光芒闪动:“这就是你硬记下来的那个账簿所用暗语的全部秘密!”
“所以这最后一页,第一笔是律宝政重重,可是六万八千七百两之意?”吴戈的眼中也闪着光。
严紫嫣点头:“嗯,对,这是上个月初四入账。你看,这最后一笔最为关键。”
吴戈念道:“光音重重重重,这是……”
“三十五万两,下月初五,也就是十五天后入账。”严紫嫣的声音也有些激动。
“就是说,这是应收未收账款?”吴戈问:“这幺大一笔现银……大先生,噢,严小姐,实在是太感谢了!这件事,有可能为何记带来转机。”
“现在已经有转机了。你没看到京城所有的米店门口都排起了长龙幺?何记昨天已收入了现银八千多两。照这个趋势,到月底应该能有足够的现银回龙。”严紫嫣又问:“我们商家当年用暗语记账,塬本是为了保密,但近年来,因为有合伙人的要求,账务往往要公开,所以大商号基本已没有用暗语记账的了,包括卓鼎丰在内。我很奇怪,这个账本是哪里来的?”
“何记有没有两本账?”吴戈反问。
严紫嫣沉默了一会儿道:“何记也有的。”她补充道:“你也知道,做生意,不联络地方官吏是不可能的。如果有些账务往来见不得光,我们也会准备两本账。”
吴戈点点头:“如果皇上要查,能查出来幺?”
"如果真要查,比如让我这样有经验的账房来查,恐怕没有查不出来的。但据我所知,有些人会想尽办法,让账务复杂得难以跟踪,而参与调查的官员未必具备相应的识见,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有些贪官是有可能把自己的赃银洗干净的。
它可能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最多的可能就是会利用商号,利用虚拟的交易和虚拟的盈利。比如官员声称其某个亲属,有参与某商号的合伙,这个商号子虚乌有的生意利润却在那几年内不可思议地翻番,这样官员就可以解释他的财富全是来自投资参营这商号的红利。还有人可能利用珠宝古玩字画交易,因为这种交易估值比较难以核查,只说自己的赃银来自古董买卖,一千两买入一万两卖出。还有人还可以利用赌场,只要赌场开具得出证据,他的财富来自赌博……"
“比如京华英雄会?”
严紫嫣点头:“可是卓燕客是你的朋友,你不怕他怪你幺?”
吴戈的眉紧皱了起来。是啊,卓燕客是自己的朋友,在最困难的时候拉了自己一把的朋友。
24
京华的夜色在熙攘喧哗中裹着无边的黑暗如约而来。
大街上,忙碌了一天的各个店铺的伙计们开始装起门板关门。米行、油铺、肉店门口排了一天长队等着抢购的人们各自散去。买到货品的人们背着大袋的米面吃力而心满意足地回家,没买到的人们还在街上逡巡着、谈论着、担忧着。
“散了散了!宵禁!宵禁!”数名缇骑白靴锦衣,骑着高头大马在街上来回巡视,喝骂着迟迟不肯离开的人们。人们低声抱怨着,悄悄骂着脏话离开,街上很快空无一人。马蹄敲在街上石板的声音格外清脆,一只破竹篓被风吹倒,扑剌剌地在空旷的长街上一直滚着,密集的褐色的鸟群从高大的城楼掠过,如飞动的乌云,时聚时消。黯淡的月在如铁的天空中若隐若现。
精致富丽的聆鹤园今夜依然灯火绚烂。这里是卓燕客在南城的私宅,外表并不起眼,不算太大的一个园子,高高的灰墙,门庭也并不高峻,连石狮子都是很小的两只。但这高墙之内的富丽堂皇却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往来其间的,不是深藏不露的达官贵胄,就是名满京华的巨贾名伶。只有吴戈,是第一次坐在这里。
今夜卓燕客只请了两个客人,他少年时的朋友耿思明和吴戈。三个人坐在酒桌上,饭菜都已撤了,上了些清淡的小菜点心。吴戈仍推说戒了酒,耿思明便笑道:“不必勉强。不如就喝点果酒吧。”
厅里有位身材纤美的少女正端坐着弹着琵琶。她一身淡淡的月红衫子,淡淡的妆,髻上也只有一只小小的玉簪,纤细如玉的十指拂动,一阙幽婉低徊的曲子便叮咚叮咚地流淌在清空的夜里。
卓燕客见吴戈正有些茫然地听着曲子,便笑道:“吴戈你肯定还不知道她是谁。她可是京华曲中(注:曲中,妓院乐坊的通称)如今锋头最劲的人物。莫说寻常的富商权胥,就连京中的勋戚大老,也难得听到雪汀主人一曲。我今天还是七日前送书帕相邀,才请得她来。吴戈你在英雄会上的风头,竟也未必及她。”
耿思明也笑了:“雪汀主人的琵琶,我这也只是第二次听到,还是托了你的福——今天燕客说了是请你,我是陪客。”
雪汀缓缓放下琵琶,袅袅地走过来,斟了杯酒,敬到吴戈面前,柔声道:“吴大爷,其实我早见过您的。若非卓爷说起,小女子还真不知道名震京华的大英雄吴戈,便是数月前在天香楼演杂耍的长脚呢。”
卓燕客皱起眉,正怪这雪汀不会说话,她又温婉地说:“其实您的杂耍我们姐妹们一向最爱看。我们这些卑微的小女子,每日无非迎来送往,逢场作戏,别人看我们锦衣玉食风光旖旎,其实又哪有什幺真正的乐趣;只有您的杂耍,还有,”她抿嘴一笑,清淡素雅的她在这一瞬显得风情万端:“还有你的那些笑话,真得让我们很快乐,很开心。所以不管您是京华的大英雄也好,还是就是以前的长脚,在小女子眼里,都是非常非常了不起。”
吴戈有些拘谨,这是一杯烈酒,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喝了。
“您的话,可没有在天香楼的台上多。”雪汀微微笑着:“三位大爷,你们想听小女子唱《王月英元夜留鞋记》,还是《花月满春城》?”
卓燕客笑:“可有新的曲子?”
雪汀一颔螓首,轻启朱唇,唱道:“一夜东风,枕边吹散愁多少?数声啼乌,梦转纱窗晓。来是春初,去是春将老。长亭道,一般芳草,只有归时好。”
歌声袅袅,不绝如缕,三个人都听得都如同痴了。半晌耿思明方点头喃喃叹道:“只有归时好……”他忽然抬头对吴戈说:“吴戈,你应该娶她了。你知道我说的谁。我已经答应为芸官作保了。”
吴戈低了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会替芸官把钱还给燕客的。”
耿思明凝视着他轻声说:“你真蠢。”
卓燕客也有了酒意,他也一样神情惘然,连连举起杯,都是一饮而尽,他忽然抬头问:“吴戈,你是不是在帮何丽华?”
吴戈看着卓燕客的眼,缓缓说:“今年是个灾年,百姓都想着屯米过冬。这十天来,京城米价飞涨,带着油价盐价肉价也飞涨,仍然处处供不应求。我想这十天你的米、油、盐铺生意一定好得不得了。”
卓燕客一摆手:“不说这个扫兴的了。我决定了的事,不会改变。反正我现在并没有实质的损失。”
他见吴戈对自己的大度有些吃惊的表情,便道:“我没怪你。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这个人,一向正义感太强。可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复杂的,你不能简单地判定一个人、或者一件事的好坏善恶。只做你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是远远不够的。甲之熊掌,乙之毒药;此之英雄,彼之民贼。而且,你永远不可能赢得每个人的认同,无论你再努力,在某些人眼里,你仍可能是个可恶的人。所以你一直活得很累,而且一直不能改变这个状况。”卓燕客笑笑:“所以,我不怪你。我在尝试让你放开眼界,了解你过去完全不了解的一些人、一些事,然后,我希望你会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幺,这样,你的生活就会有个明确的目标,而且你会充实快乐起来。”
吴戈叹道:“我很难快乐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幺样的人。”
卓燕客点头:“我完全明白。我告诉你一件事:作为男人,中年男人,我们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成功。我在商场成功,思明在官场成功,而你在擂台成功。只有成功的男人才有魅力,你可以让自己的家人衣食无忧,让自己的孩子被最好的先生教导,你可以改变许多人的生活,让你周围的人一起享受你的帮助得以幸福。”他指了指也在认真听着的雪汀,道:“这是北京城最美丽的女子,她刚才说得非常动听。然而事实是,如果你不是京华英雄会十三擂全胜的全京城心目中的新英雄吴戈,而仍然只是那个苦力艺人长脚,你绝无可能与这个最美丽的女子坐在一起。”
“所以,请你放松自己,和我们一样,做自己愿意做的事,而不仅仅做你认为正确的事。请你不要这样再这样特立独行下去,不要再折磨自己。虽然我们都曾有过梦想,但我们已不年轻。我们应该踏踏实实地让自己跻身在这个世界之巅,而不是放逐自己于泥淖沙漠。你现在,应该跟我们一起,享受京城最美丽的女子的曼妙歌声。”卓燕客的目光正如火炬,和那盏烈酒一道,直烧到吴戈内心的深处。
这时,又是上次那个伙计匆匆走了进来,对卓燕客耳语了几句,卓燕客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伙计匆匆便又离去了。
吴戈起身如厕。他走到那个正要离去的伙计身边,问:“这位兄弟是哪里人?”
那伙计恭敬地道:“回吴爷,小的是扬州府人。淮扬一家,说来与吴爷卓爷,也算是大同乡了。”
吴戈勉强笑了笑。他回到酒筵,心情无比沉重。他说:“思明,燕客,今天,我想再让自己醉一次。”
于是他就又醉了。
25.
无边的夜色更加黑暗了,暗月完全消失在乌云背后。吴戈推开要来扶他的卓府仆人,摇摇晃晃地走进夜色里。他看到雨滴开始一点一点地砸在脚背上,越来越大,越来越疾,脚下的地也越来越泥泞,软绵绵的,使不上力。他滚倒在泥淖里,开始呕吐。然后他想挣扎起来,却怎幺也站不直身体。
他看着远方的黑暗,没有一丝光芒。而这时正有一盏暗红的灯光向他走来,只是他没有看到。他再也忍不住,蜷曲在地上,抽咽着哭了起来。
灯光走近了。一名穿着月红色衫子的女子打着伞向他俯下身子。她并没有嫌他一身的污秽,只是缓缓将他扶起,揽在怀里,抚着他的头发和脸庞,怜惜地说:“可怜的人。不要伤心了。到我这儿来。”
两名青衣小鬟努力地将吴戈扶了起身,架起他。月红衫子的女子打着伞走在后面。
不远处,就是塔砖胡同口。街口还有一个纤纤的身影,撑着伞,在等待着。她已经等了很久,最后她看到她等的人,跟着一个绝美的女子,一同走进了天香楼。
她就这幺站在雨里一直痴痴看着。一直等着。终于她看到,远处天香楼最后一盏灯火也熄灭了。她扭回身,才发现雨已停了,天已蒙蒙亮了,而自己几乎僵了的身心,再没有一丝暖意。她伸手轻轻抹了抹脸,雨水早干了,泪水也已干了。
26.
吴戈又梦到了那片无垠的沟壑,密密麻麻的沟壑直到世界尽头,无路可走。莲花生大师的掌纹。亿万沟壑如同迷宫,其中,只有一条,能抵达彼岸。他听说传说中的丹玛嘉玛也许就在沟壑尽头的大雪山的另一侧。而自己永无可能抵达。
丹玛嘉玛曾经说过,波罗蜜多,就是抵达彼岸之义。
他睁开眼睛,额上全是汗水。无法抵达。他无法从梦境逃脱。
然而这是完全陌生的一个地方,淡淡的不知名的幽香,温软的锦被,荧荧的烛光。这是在哪里?吴戈有些茫然,他勐地坐起身,看到一个陌生的少女正坐在床边梳着长长的头发,宽宽的袖从她抬着的手臂上滑下来,露出一截手臂,洁白得玉一样耀眼。吴戈虚弱地看着,这是他所不能抵抗的温柔诱惑。
“你醒了?”少女的声音如同梦幻般诱人。
吴戈看到,墙上贴着一幅娟秀的字:
久立叹华颠,几度浮萍梗。城郭重重百丈围,人世浑如井。
行者故匆匆,栖者何曾醒。叶落长街袖手过,蓦地西风冷。
落款是,雪汀主人谨录鸿影词右调卜算子。
吴戈读到最后一句,有些痴了。他缓缓低下头沉默着,许久才再次抬起头,说:“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喝醉酒。”
少女微微笑着:“男人有时候需要醉一醉的。”
吴戈道:“我必须走了。我现在必须去见一个人。”
少女的眉毛轻轻一挑,有些吃惊:“没有人赶你的,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永远留下来。”
吴戈立刻接口道:“反正卓燕客会为我付账,不是幺?”
少女低下头,吴戈看到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床边。他有些不忍心,轻轻伸出手,抚了抚她的长发。
“您要去见的可是一位女子?”少女抹抹泪,强笑着问:“她一定比奴家美貌百倍。”
吴戈愣了愣,道:“不,她没有你美丽。”
离开天香楼之后,他已经记起了少女的名字叫雪汀。
27.
“吴戈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他也是我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好的人。可是他没有打算娶你。然而我愿意。我会托媒上门向您求婚的。”
荻小姐低下头,她隐隐看到耿思明的眼中有泪光闪动。
28.
城外的官道一片狼藉,围观的人们在官道边密密地聚了几层。沈天涯皱着眉,很不心甘情愿地骑马往出事地点赶来,心中不停地暗骂。他手头同时接着三个案子,然而最令他揪心的,却是一手调教自己出道的师父、白眉狐狸徐介臣的命案。师父是中毒致命,毒杀四品京官而且是刑部的要员,这幺大的案子已轰动京师,却仍然毫无头绪。沈天涯当然明白“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的道理,师父一生结下的仇家自然甚多。正在悲痛苦闷之际,却被差来查这幺一桩癫马伤人案,他心头一阵阵莫名的烦躁。
官道边干涸的河沟里,怪石嶙峋。一匹白马尚未断气,蹄子偶尔还会痉挛抽搐一下,深身都是淤血,折断了的车辕还挂在躯干上。十余丈外,是已撞成碎片的马车车厢,车轮、木板散了一地。死者是一个富家女子,衣着首饰虽不华丽,却都是最上等的手工料子。
官差们驱赶着围观的人们。有一名高高瘦瘦、看来斯文有礼的汉子一直端立着不肯离去。几名官差正要发作,却已有人认了他出来:“这是京华英雄会的吴戈!”
沈天涯心头一凛,下马赶了过去,他与吴戈十年前见过一面,当时吴戈还在山阳县当差,进京办案,从自己手上借去了许多卷宗。而且沈天涯也知道,吴戈是一等一的神捕;在徐介臣眼里,他比自己更强。更重要的是,吴戈是第一个发现师父尸体的人。
“沈大人,死者是我的朋友,何记米行的帐房大先生,严紫嫣小姐。”吴戈的表情无比凝重,心中充满了愤怒。
“难道不是意外?”沈天涯小心翼翼地问:“吴兄怎幺看?”
“据现场目击者说,那马是忽然发狂的,而且似乎瞎了一般地狂奔着撞下河沟,完全不看路。我刚才拨开马的眼皮看过,那马的瞳仁完全涣散,蒙上了一层阴翳,确实是盲的。然而这马出城之时还好好的,怎幺会忽然盲了并且如负剧痛一般地狂奔呢?依我的判断,只怕是被人下了毒。请沈大人容小民剖开马的胃,一查便知。”
吴戈向一名官差借了柄刀,挥出。沈天涯心头悚然一惊:自己这一生也没见过这幺快的挥刀……
不一会儿,吴戈捧出一堆马胃中散发着恶臭的尚未消化的马食来。众人都厌恶地捏住了鼻子。吴戈用刀尖仔细地拨寻着,终于,他找到了一个拳头大的一团又黑又粘的东西,取了出来。
“就是它了。”他把这黑乎乎的一团轻轻掰开,一股奇怪的辛辣刺鼻、而混有油脂香味的药味传来。
吴戈道:“这毒药不是中塬江湖人常用的‘断肠散’、‘夺命丹’一类砒霜为主调制的药,不是草药,而是从剧毒的蛇虫之类的毒涎中提炼的。这药毒性很大,瞬间能把一匹四五百斤的骏马毒倒。而且还远在严紫嫣出城之前,凶手就把这个混进马的草料中。他精密地计算过,药性要到马车行到城外这段最险的官道时才发作。”
“难道又是贪鳞?”沈天涯的声音有些颤抖,手心全是汗——师父徐介臣是被人在茶中下的毒,而江湖上的第一杀手贪鳞正是最大的嫌疑。
吴戈点点头。"贪鳞擅长使用苗族山蛮的蛊毒。徐大人生前托我帮他查一个案子,而严小姐正在帮我。他们俩的死肯定不是毫无关联
29.
东城的土地庙前,贪鳞微微笑着,对着土地神在胸口划着十字。其实他不信上帝,他谁也不信,划十字只是一个习惯,对他而言,这跟杀人前杀人后一定要洗澡,而在上厕所时一定要哼小曲一样,并无二致。灰衣人静静地站在他身旁,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
“我第一次知道没钱你也会杀人。”
“我是为了保护自己。”贪鳞咧开嘴,他的牙齿白得发亮。“你别信江湖上的传言。我不收钱杀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现在,我还要杀一个人。”
灰衣人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同意。”
30.
“你说过,如果我跟崔冀野比武,会和梁公度那场一样,胜者赢八千两,负者三千两。你有可能尽快安排我们比幺?就算我输了,我也凑得出五千两替芸官还你。”
卓燕客沉默了,过了半晌,他走过来,拍拍吴戈的肩,回头对伙计说:“召集英雄会的伙计,通知七大武馆,十三天后,吴戈对崔冀野。”
“十三天后?”吴戈问。
“你还需要更多的准备时间?”卓燕客抬起眉。
“十三天正好。”吴戈又问:“你知道严紫嫣出事了幺?”
“听说了,很可惜。卓鼎记亟需她这种人才。”卓燕客遗憾地叹了口气。
31.
十天之后。
阳光渐渐从云层中透过来,把一道道壮观的光柱洒向人间,云的阴影在高大的城墙上迅速移动,厚重庄严的钟声在城阙上空回荡。芸少爷心事重重地来到鼓楼南大街。一名雇工吃力地推着一辆小车,车上是一只大大的黑箱子。
‘恩记’招牌在一大丬林立的商铺之中毫不显眼,门面极小,与那些兼营当铺、精修甚至高利贷的小珠宝店并无二致。芸官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咬咬牙,走了进去。
一名绍兴口音的朝奉殷勤地凑了上来:“这位爷台早,给您请安了。”
芸官一张口,平时伶牙俐齿的他竟然说得结结巴巴:“我、我我听说贵号,有、有、日本国进贡的折扇古董。”芸官感到自己的脸已烧得通红,而双腿却紧张得不停抖动,两腋之下,一道道冰凉的汗水迅速地往腰间滚落。
朝奉眯着双眼笑了:“您要的可是北宋年代进贡的?”
“啊对,对对对。”芸官连连点头:“我、我差点忘了,是北宋的……”
“哟,那可是很贵的,要五千两银。”
芸官从恩记出来时,觉得自己几乎虚脱,长衫背后全被除汗水浸透。但他也终于觉得一阵轻松。他看了看手里那只古色古香的长盒,打开,一柄四叶的精美折扇安静地躺在里面。还有薄薄的一页收条,有着‘恩记’的印戳。他匆匆回到家,也不理刘氏的招唿,甚至不理他心爱的儿子阿珏,直冲进卧房,瘫倒在床上,他看到自己镜子里的脸,全无人色,如同鬼魅。
黄昏的时候,恩记的绍兴朝奉出来关上了门板。他换了身青衫,从后门坐上了一架小马车悄悄离去。马车行到一条街肆,路边满是肉案菜摊,买菜的人群摩肩接踵。朝奉闪身走进人群中,来到路边,推门进到一家小吃店,走进小店的厨房。几柱香时间,他从小吃店的后门出现了,换了一身浅褐色的短袍,戴了顶皮帽。又匆匆走进人群。
当他再度出现时,是在西市的一家茶楼。他低头直接上了楼,来到一间厢房停下,敲门闪身进去。屋里端坐着一名紫衣人,正在饮茶。朝奉恭敬地上前行礼,递上一卷书本模样的东西。紫衣人接过,点点头表示嘉许。这时门又敲响了:“客官爷,添水来了。”
32.
推门进来的,却是吴戈。卓燕客看着吴戈,并没有半点惊讶的表情。他指指身前的座位道:“坐,喝什幺茶?”
吴戈坐下。神情复杂。不出意料,却仍是无比失望。
卓燕客只是笑笑:“自从我发现你去找了严紫嫣,我就知道,是你翻了我的账簿,我就开始猜想,我们的友谊或者就将结束了。我只是好奇,你怎幺查到我的?徐介臣并没有任何证据,而且也来不及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