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荇舟犹豫了片刻,终究没和魏长卿提及这个细节,只说:“客户的母梦已经恢复过来了,非常干净。”

“这么快?那这只魇兽也太弱了,看来其魇化程度确实比较轻微,说不定只沾了点气息。”魏长卿顺嘴说,“我今早看新闻,沈崇峻要去参加达沃斯。你刚才说他魇化了,我还奇怪他要怎么去,难不成被人五花大绑运到瑞士?就算治好了也得一两个月不能见人才对。叫我说,这次遇见你,他沈崇峻真该烧三柱高香。”

都黑成轮胎了,算轻微吗?

四十年的怨念形成的魇兽,会弱吗?

怎么可能。顾荇舟在心里想。但他不能和魏长卿详谈客户的个人隐私,只笑道:“沈崇峻确实该给薛畅包个大红包,他太惨,成了沈崇峻的情绪下水道。”

 

原来当时沈崇峻的官司了结,俩人都是一身轻松,顾荇舟难得开了金口,说临走前带薛畅去吃高档餐厅。他自己依然不吃任何东西,但这次他允许薛畅想吃多少吃多少。

但薛畅的状况嘛……

“能不能把你的眼泪鼻涕擦擦?”他皱着眉,盯着薛畅,“你已经哭了一上午了!”

薛畅用力擦着鼻涕,一边哭兮兮地说:“可我止不住啊!呜呜呜……先生,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从梦境里出来后,薛畅就在哭,一开始顾荇舟以为他是被梦境内容所感染,情绪失控,才哭成这样,后来顾荇舟发觉不对——因为薛畅就连刷牙洗脸都在哭,不,甚至打电话给前台询问哪里有美味的海鲜馆子时,他都在哭!

一边嚎啕大哭一边问人家哪儿有好吃的椒盐基围虾……这画面美得顾荇舟不敢看。

“还没哭够?”顾荇舟被他哭得十分无奈。

“我……我哭够了啊!我根本不想哭!”薛畅两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可是先生,我停不下来!”

“……”

没办法,顾荇舟只好带着泪流满面的薛畅,去了他最想吃的海鲜馆子。

薛畅哭成那样,自然引起周围人的瞩目,顾荇舟为避免围观,只好要了个包间,把菜单往薛畅面前一扔。

“点吧!”

薛畅一边呜呜哭,一边点了一大桌子菜!

“点这么多,你吃得完吗?”顾荇舟疑惑地看着他。

“可是先生,我……我饿了,总这么哭,很耗体力的……”薛畅一边涕泪交流,一边和旁边的帅哥服务员嘱咐,自己哪道菜味道要重一点,要什么调料。

那服务员也快憋死了,他大概这辈子也没见过哭成这样,还不忘给自己的油碟里加醋的。

后来顾荇舟才明白,情绪并不是薛畅自己的,而是他从沈崇峻身上“转移”过来的,薛畅根本就不想哭,也不觉得悲痛,但是身体却止不住地疯狂落泪,倾泻他从沈崇峻那儿承接的悲苦。

“先生,我……我到底要哭到什么时候去啊?”薛畅一边掰开大海蟹的蟹爪,一边哭哭啼啼地问顾荇舟。

顾荇舟都被他哭得没脾气了。

“我哪儿知道!谁叫你去抱小豆儿的!小孩除了哭还能做什么?你把他的情绪全都接过来了,不就得帮着他发泄出去吗?”

“可……可是先生,我哭得都吃不好东西了……”

“……”

顾荇舟没办法,只好道:“那你想点别的事情,想点不会引起痛苦情绪的事情。”

“我是在想啊!”薛畅一边哭一边打嗝,“我在算我今年社保究竟欠缴了几个月,糟糕,好大一笔钱……”

顾荇舟默默看着他:“你还是想点儿别的吧。”

 

“所以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魏长卿听到这里,百思不得其解,“就我所知,要么,不受任何污染,将当事人的情绪处理干净就脱身而出,要么,受到侵扰,梦师自身会感到相当程度的情绪痛苦,那就得闭关数月。再严重一点,有了魇化迹象,就得找梦医了——我就没见过他这样,肉体帮着发泄情绪,精神却完全不受干扰的!”

“就好像开了个后门。”顾荇舟突然说,“他有一条不为人知的安全通道。”

魏长卿的脸色严肃起来:“会不会和他爹有关?”

“真要和他爹有关,理事长不可能不知道。”顾荇舟一挑眉:“长卿,你信不过理事长?”

魏长卿哼了一声:“我亲爹也是理事长,我相信过他吗?”

“说来,还有一件事情很有趣。”顾荇舟说,“薛畅的精神体,竟然有七八分像你。”

魏长卿愕然:“像我?”

“对啊,刚看到的时候把我吓一跳,还以为你跟过来了,后来我才想起,你的精神体和原貌不太一样。”

“这小子的精神体为什么会像我呢?”魏长卿仍旧不解,“精神体是由人格生发,按理说是非常稳固的。巧合?”

顾荇舟点点头:“也有可能是受了你的感染。那天早上你们交谈过,对吧?”

“他和关颖也交谈过啊!”

“那就是对你印象比较好吧。”顾荇舟笑起来,“我也很意外,一个一米七出头的小伙子,看着又瘦又怂,俯卧撑都做不了十个。精神体居然是那样一个健硕无比的壮汉——但他比你更硬一些。有一种石头一样的气质。”

魏长卿仍旧不放心:“你真的确定他可信?”

顾荇舟沉默片刻,才答道:“老实说,我也感觉疑点颇多。长卿你知道吗?薛畅梦境的防御非常严密,而且已经系统化了,是成形的梦境城墙。一看就知道训练了很多年。”

“我说什么来着!”魏长卿再次叫起来,“梦境城墙这种东西只有资深的二级梦师才建得起来,他连一级都没过!这一定是他爹给他建的!”

“不是,他说是他祖母教他的。”顾荇舟叹了口气,“你别什么都推到他爹头上。薛畅这孩子本质不坏。”

“哼,你又知道了?”

“不然怎么会被人当成软柿子?”

那一刻,顾荇舟想起在沈崇峻的梦境中,无数道闪电劈中薛畅的极致景象。

辉煌,璀璨夺目,却又悲伤到极点。

“长卿,你知道他让我想到什么吗?”顾荇舟轻声说,“那样子,竟如割肉喂鹰、以身饲虎……没人能像他那样做。”

虽然心中暗自敬佩,但是回想当时,顾荇舟听见门口女服务员小声说“那个包间里有两个同性恋正在闹分手”时,他还是忍无可忍地起身了。

“先生!不要丢下我!”薛畅一把抓住顾荇舟的胳膊,嚎啕大哭,“我没带钱包!”

“……”

因为薛畅哭得太厉害,为避免机场安检人员起疑,顾荇舟只好又在酒店里耽搁了一天。第二天上飞机,薛畅倒是没再嚎啕出声,但两只眼睛仍旧红肿,时不时还要抽噎两声,擦鼻涕眼泪的餐巾纸,很快就在小桌板上堆成了山。引得周围无数人侧目,更有不少责备的目光投向顾荇舟,顾荇舟只好硬着头皮装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