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祖孙俩虽然“撤了”,车厢依然没有平静下来,大家激烈地讨论着刚才的事,那群大学生没有了外界干扰,重新组起牌局,吆三喝四的又打起牌来。

薛畅无奈,看来今天他是注定得和噪音相伴了。

他最终还是把耳机塞进耳朵,决定死马当活马医,能起些物理屏蔽作用也好。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车身仍因高速行驶轻晃着,薛畅猛地一个激灵!

安静!

车厢里好安静!

薛畅伸手摘下耳机,果然,刚才的噪音没有了,他抬头往后看了看,那群打牌的大学生没在打牌。

他们都睡着了。

薛畅松了口气,旋即,又感觉有些不对。

睡着的不光是那些大学生……

整个车厢的人,全都睡着了!

刚才被抢走苹果的女学生,和同伴窃窃私语的出差白领,带着小孩子的年轻父母,还有帮他说话的那个大爷……全都在睡觉!

这不对劲!

为什么大家全都睡着了?

他不放心,直起脖子,从最远一排看起,没错,触目所及,没有一个人是清醒的睁眼状态。

不,有一个人没睡。

薛畅的目光落在隔壁——那黑衣男人,仍旧捧着那本红楼梦,孜孜不倦地阅读。

似乎感觉到了薛畅的目光,黑衣男人抬起眼睛,当他看见薛畅时,那张原本平静无波的脸,竟然起了一层肉眼可见的波澜!

他近乎吃惊地看着薛畅!

薛畅被他看得,突然心头一寒,他手忙脚乱塞上耳机,闭上眼睛往椅子里一靠,装出一个睡着的样子!

薛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装睡,但刚才那一刻,他有种说不出的危机感,像野兽陡然暴露在草原上,仅仅是直觉里的危险。

刚才黑衣人看他的那种眼神,好像是在说“你怎么会醒着?!”

他听见那男人发出一声轻笑。

薛畅抬起眼皮,不安地瞄了他一眼。

男人无所谓地说:“没睡就没睡吧。不用装了。”

薛畅有点尴尬,他抬头看了看前后,喃喃道:“都睡着了,到站怎么办?”

“到站会醒过来的。”黑衣男温和地说,“不至于让他们睡那么沉。”

等一下,这后半句的主语是什么?

薛畅心里塞满了好奇,但他不敢问。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又忍不住道:“刚才那个老太太,你在她耳畔到底说了什么?”

黑衣男温文尔雅一笑:“我说,起来。”

薛畅瞪大眼睛:“起来?就这么简单?”

黑衣男点点头。

这让薛畅不可置信,但同时他又模模糊糊觉得,如果这两个字出自这男人的口中,似乎,又是极为可信的。

这男人身上,自带着一股让人确信不疑的气质。

“他们赶丢了火车,会很麻烦吧……”

“联系站台的工作人员,也就麻烦一点,不会出事的。”黑衣男说完,又瞥了一眼薛畅,“他们那么讨厌,你为什么还要为他们说话?”

薛畅一怔,低下头:“那老太太,年纪和我祖母差不多呢。”

 

果不其然,列车到站,该下车的旅客就像遭人棒喝,猛然惊醒,纷纷起身去拿行李,这期间薛畅观察到,那些不该下车的旅客,竟然丝毫未醒,不管周围多么嘈杂,他们连眼皮都没睁开一下。

薛畅又惊奇又好笑,他看看手表:“已经一点了,再这么睡下去,午饭都要错过了。”

黑衣男一怔:“哦,真的呢,你不说我倒忘记了。”

话音刚落,沉睡的旅客又有一批人醒过来,他们有的起身去餐车吃饭,有的向列车员购买套餐,还有的开始冲泡方便面。

但有一群人,始终没有醒过来。

是那群打牌的大学生。

在四周围如此浓郁的泡面味道之中,他们竟然东倒西歪呼呼大睡,眼都不抬!

“他们为什么不醒?”薛畅现在已经可以断定,此事,与这黑衣人有关。

黑衣男人淡淡扫了那些学生一眼。

“大小伙子营养好,一顿不吃饿不死。”

“……”

总觉得回答和问题相去甚远。

高铁到站,薛畅和那黑衣男人一同下车,黑衣人问:“要搭顺风车吗?有人来接我。”

薛畅慌忙摇头:“不用了!谢谢!非常感谢!”

黑衣男人看着他,却笑了:“谢什么?”

“谢谢你让我有一段宁静的旅程。”薛畅很认真地说。

黑衣人莞尔。

 

薛畅出站时,果然看见有人来接黑衣人,是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伙子,衣着华丽,五官看上去是带着点奶油的纯情俊秀。

薛畅以为是对方家人,但那小伙子对黑衣人的态度分明恭敬有余亲密不足。

“哦,是他的下属。”薛畅想。

那边,黑衣人远远注视着他,眼神里带着兴致勃勃。

“先生您在看什么?”小伙子问。

“那个年轻人。”黑衣人指了指,“红色运动短袄的那个。”

小伙子眺望了一下:“哦,他怎么了?”

“今天来的车上非常吵,我用了安眠术。”男人停了停,“但他一直保持清醒,还和我谈天。”

小伙子倒抽了口冷气,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这怎么可能?!怎么有人能抵御先生的安眠术?”

男人的眼角眉梢,流露出颇值得玩味的微笑。

“怎么不可能。你以为邵建璋那种人,会随便开口求人吗?而且还是为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亲戚。”

来接人的小伙子这才明白过来,他注视着薛畅的背影,扬了扬眉毛:“原来他就是先生这一趟的目标,难怪您一直护送到出站口。看来此行很顺利?”

“嗯。本身没什么可说的。”黑衣男人上了车,重重舒了口气,“要不是邵建璋亲自来求,原本也用不着我。这么点事,你和长卿都能应付得绰绰有余。”

“那么邵老的意思是?”

“推销。”男人微微一笑。

 

薛畅到了家,母亲和祖母喜极而泣。

薛畅的祖母中过两次风,幸亏儿媳悉心照料,如今恢复得还不错,就是说话不太利索。

“阿畅,过了年……别走了。”老太太握着薛畅的手,哆哆嗦嗦地说。

薛畅的妈妈也在一旁劝道:“又不是找不到工作,何苦非要去外地?”

薛畅只好点点头:“奶奶,你让我再想想。”

回到房间,薛畅正收拾东西,妈妈敲门进来。

“刚才,你舅爷爷打电话过来了。”她说,“问你到家了没。”

薛畅慌忙站起身来:“真巧,他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薛畅的妈妈笑了一下,转了个话题:“舅爷爷说,他本想今晚过来吃饭……”

她停了停,“后来又说算了,你舅爷爷是怕你奶奶不高兴。”

薛畅的祖母,和她这位表弟,关系很差。

邵建璋六十出头,据说年轻时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这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头发花白,个头不高,待人和气,总是一脸笑,神似相声大师侯宝林。